第十五章:诀别
走出包子铺,告别了孙景飞,韩雨亚走进校园。
八点钟的太阳温柔地抚摸着大地,将清晨的冷冽之息一并融化。
虽然已经不是很冷了,但他仍裹紧了外套,闷头走向教学楼。
算着那七天之限将至,今天应该是,自己大学生活的最后一天了吧?
或许,是自己寻常生活的最后一天了吧。
想想自己之前的生活,每天吃饭上课逃课睡觉玩游戏,无所事事,无忧无虑。也只有去汽车厂打工的那段日子还算有些意义,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努力却只得到了那样不堪的结局。
又想想自己身边的一些同学,利用大学生活加入各种社团,利用丰富的课余时间做各种自己喜欢的事情。玩音乐也好,跳舞也好,画漫画也好,写小说也罢,多多少少,那是有过梦想的证明,证明自己轻狂过,为了一个目标狂热过。多年以后回想起来,可能当时什么也没做成,但是至少敢问心无愧的对自己说一句,丫的老子年轻的时候,有过梦。
对比起来,他真的觉得自己活的什么也不像,就是一臭吊丝。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青春危机吧,在最有活力最有时间的年纪看着身边的人追寻着各自的梦想,而自己每天都仅仅是得过且过而已,荒废生命。想过做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到底自己能做些什么,最终恐惧地看着自己大学生活逐渐黯淡地烧尽。
有些遗憾,也有些后悔。可惜为时已晚。因为,在他印象里本应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在永无止境的电脑游戏和一段痛彻心扉的失败感情的包裹之下,就此,戛然而止。
神秘的组织,与常理相悖的世界,和背后长着黑色双翼的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到底会如何,也不敢去想。现在的梦想,也就仅仅是好好的活着,别再被人伤害被人抛弃,就足够了。
那这最后一天呢,就像个普通的大学生一般,普通的活着吧。
或许以后他还会怀念这种生活也说不定呢。
教学楼三楼的阶梯教室,第一节课是大学物理。
他独自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逼迫自己认真倾听老师讲的课,也算是给自己完全没有好好听过一节课几乎彻底荒废掉的大学生活一个交代。在坚持了十几分钟后他还是放弃了。苦笑着摇了摇头,果然自己还是不擅长学习啊,这到底在讲什么啊?完全听不懂啊!
目光转向窗外,迟开的桃花一片粉红,窗户半开着,很舒服的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深春的花香吹到他的脸上。
沁人心魄。好美。
在懂得珍惜的时候,他才清楚自己曾经错过了怎样的美好。
铃声响起,学生开始躁动,课间休息到了。
他没有动,趴到桌子上,头枕着胳膊,这是他最喜欢的上课睡觉的姿势,只不过今天没有把眼睛闭上。
双眼注视着教室里形态各异的学生们。直至一个高马尾的女生做到了他旁边挡住他的视线为止。
韩雨亚歪歪头,看了看那个女生,心说这年头好多人都跟我自来熟是么?就好像全世界都认识我似的。
“嗨”女生甜甜的笑着,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冲韩雨亚摆了摆手。“还记得我吗?”
韩雨亚定睛仔细地看了看坐在他旁边的女生,然后警惕地坐直了身板。
她是前两天在火车站和自己打招呼,然后就顺手扎了自己一麻醉针的那个女生。那时候他和雷大叔吵起来的时候她也在场。
“怎么可能不记得。”冷哼一声,再次趴到了桌子上。他还是记仇的,毕竟平白无故挨了一针嘛。
高马尾女生双手合十,一脸不好意思地和他道歉:“不好意思啦,那时候也是服从命令嘛。”
“有话不能好好说吗?你和我好好讲我会不和你走的吗?我又不是真的畏罪潜逃。”撇撇嘴,把怨气撒了出来。
“好啦好啦,别在意啦,我不是跟你道歉了么?”高马尾女孩用双手捧着脸蛋,往前凑了凑,对韩雨亚发动卖萌攻击,效果拔群。
韩雨亚又撇撇嘴:“算喽,原谅你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学弟乖”说着摸了摸韩雨亚几天来没怎洗的油油的头发。
“学弟?”稍微睁圆了点眼睛,看向她。“是在说我?”
“嗯呐”歪着头眯起眼睛冲着韩雨亚微笑,超级甜。“真的没有印象么?我们还是一个社团的呢!戏剧社哦!”
“噢噢噢噢!!!”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戏剧社!你是副社长!对吧?社长是个一米九二百多斤的娘娘腔!哎你居然是rac的?这个世界好小啊!”
一提戏剧社,韩雨亚瞬间回想起了他刚上大学时的那段记忆。入学报到当天,全校的社团都在操场旁摆摊招揽新生,这就是他们学校一年一度的社团一条街。当初他望着琳琅满目的社团,心里是非常的期待,因为社团这种东西他之前只在动漫里看到过,他十分的向往那种充满青春气息的团体生活。为此,他还煞有介事地、很认真地挑选起了社团,最后的决定是加入戏剧社。可能cl这部动漫对他的影响的关系吧。
然而事实则是,现实和动漫,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大学生活远没有他想象得那么轻松,社团也没有他期待的那样有意思,高年级的忙于实习和毕业论文,低年级的忙于玩游戏、追剧和泡妹子,所谓的社团活动基本没有人去,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思,一群不熟络的人聚在一起,尴尬地拿着台本念台词,每个人心里都迫切地期待着社团活动赶快结束。
关于戏剧社举办的活动,韩雨亚只去过一次。结果大失所望,社团活动枯燥乏味死气古板,除了美女副社长以外毫无亮点。当然一个美女副社长并不足以成为他留下的理由,他又不是那种好色的人。所以在去过一次之后,他便彻底埋葬了先前对社团活动的所有美好憧憬,然后陷入了打游戏逃课抄作业的糜烂循环。
“你还记得呢啊。”学姐显得很开心。“社团活动你只去过一次,我还以为你想不起来呢。”
“哎怎么说呢毕竟学姐你是个美女嘛,多少会留意一下。”韩雨亚开始恬不知耻地拍马屁,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拍马屁。“不过话说回来,我只去过一次你是怎么记得我的啊?”
“直觉喽。”摊了摊手。“毕竟加入rac也有四五年了,总感觉你身上的气息不太寻常,所以就多留意了一些,算是职业病吧,只不过没想到你的身份居然那么”
说到这,韩雨亚的神色明显黯然了许多,学姐立即停止了这个话题。
“呐,你叫韩雨亚对吗?”学姐问道。
“嗯。”轻轻地点点头。
“以后呢,我们就是同事啦,请多指教。”学姐伸出手,韩雨亚愣了愣,也伸出手。“请多多指教啦,学弟。”
“啊好。”木讷的回答。她的手冰冰的,握起来很舒服。
上课铃响起,课间休息结束。
“惨啦,正事忘说了,我也还有上课呢!”学姐吐了吐舌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紫色的诺基亚5310。“喏,这个拿着,以后组织联系你都会用这个,今天是你以韩雨亚的身份活着世界上的最后一天,从明天开始,你的任何资料都会被消除。你拿着它,等我们的电话,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告诉你你该去哪。”
听到这些,韩雨亚凄凉地笑了起来,接过诺基亚,放在手里端详着。
“我先走啦!我那边还有专业课!”学姐小声地和韩雨亚说,然后猫腰溜出教室。
韩雨亚挥了挥手和学姐拜拜,然后继续坐在教室的角落里端详那个诺基亚。
重量特别沉,手感非常光滑,外观精致得挑不出任何瑕疵,另外还韩雨亚还发现这个手机并没有充电器和耳机的插孔,四外圈除了几个不知道干什么的按键,完全是封闭的。
算了,搞不懂以后也有人会来教的吧。
不过还真是没想到啊,居然我的学姐就是那个组织的一员。那是不是说,某些我身边的人也可能是像她那样秘密地保护着这个世界的守护者呢?这种感觉好奇妙啊。
但是我还是有个疑问,为什么他们加入了rac,而不用将自己的存在抹去呢?为什么我就不能以韩雨亚的身份继续活下去呢?还是学姐之前实际上是另一个人,在加入rac之后才成为我认识的学姐?
找个机会一定要问清楚。
可能由于胡思乱想的关系,上课时间过的很快,上午一节大学物理,一节马克思,都是大课。下课后去食堂点了一份饭,红烧肉,酱鸡肝,西红柿炒鸡蛋,一个人坐在一张四人桌上,边刷微博边吃。
在学校,吃的最后一顿饭,吃饱一点吧。
下午是没课的,他的计划是好好在学校里逛逛,然后晚上回家,跟妈妈打一声招呼。
他并不知道这件事他要怎么和妈妈讲。
已经好久没和妈妈通电话了,大概有半个月了吧。
平时妈妈都在上班,小饭店后厨打工,早七晚七,很辛苦,一般到家洗洗就睡了。韩雨亚不在家,她可以说是轻松了很多,因为不用再操心孩子了;但是也孤独了很多,每天回到家里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她嘴上总说着:没事你就别回来,回来我还得给你做饭,我一个人在家挺好,省心。可是韩雨亚心里知道,妈妈其实非常希望他能多回家和她呆一会的,爸爸七年前失踪了,一个45岁的单身女性,没有存款又没有一份好的工作,怎么可能希望每天回到家等待自己的是漆黑一片空无一人的房间呢?
下午,他决定到网吧去,和他没有游戏的游戏角色一一道别。在自己的身份被消除以后,这些游戏角色很可能也会随之消失。就算还留着,他也未必能够获得允许再次登录那个属于韩雨亚的游戏账号。
很幼稚对吧。
他觉得有必要在去“探望”一下那些陪伴了他这么多年寂寞时光的虚拟人物,哪怕它们只是一堆数据,生活的经历造就了他那种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的性格,所以每一个难受想哭无人陪伴的夜晚,他都是沉溺在虚拟世界中和他们泡在一起的。
也很让人心疼,对吧。
一个温柔到连朋友也没有的人。
最后,作为韩雨亚的最后一个下午,是完整地在乌烟瘴气的网吧度过的。
走出网吧,天已经黑了。
他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气,他已经开始讨厌白天,因为太阳把一切都照耀成一副充满希望的样子。
低着头,望着灰白的地砖,漫步在校外的人行道上,周围满是卖小吃的路边摊,以及三三两两有说有笑的行人。
他紧了紧外套,有些冷。
迎面走来一人,停在他的面前。
他抬头,看到了他很期望见到的那个人。
包裹不住巨大胸脯的粉色吊带背心,外面套着一件薄薄的运动外套,下面穿着热裤,双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
她吐了口气,深春的夜晚那口气变成了蒸腾的白雾,她脸上有些憔悴。
“嗨!”
“又来找我啊?”韩雨亚笑了笑,不知怎的,现如今,和这个曾开枪打过他,还吸过他血的异生物在一起,感觉竟是那么地安心。“来殉情么?”
“没有啦。”温柔的轻笑,与往日那种色气的感觉不同,今天的她竟是如此安静而端庄。“逗你的,怎么可能坑你个小破孩跟我做傻事啊。”
“那就是,又要来吸我血?”韩雨亚继续故作轻松的打趣。“昨晚趁我喝多了你好像又啃我脖子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
“哈哈哈,被你发现了,还以为你不知道呢。”爽朗的大笑,笑靥如花。
韩雨亚走上前去,抱住了她,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神情有些复杂。
“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薇薇安。”
“陪我去走走好吗?”
“嗯。”
他挽着薇薇安。买了两瓶老龙口,走到学校的湖边,坐了下来。
天很晴,夜空很亮,薇薇安把外套脱下来,垫在俩人屁股下面。他拎着酒瓶,头靠在薇薇安的肩膀上。
“喂,你知道rac么?”韩雨亚灌了一口酒,问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像条疯狗一样追杀我好久了喔。”薇薇安也抿了口酒。“什么酒,好难喝,比我在魔界喝的差远了。”
“哎?为什么追杀你?还有我怎么不知道这事?”一脸惊奇。
“为什么不追杀我?我也是个异生物啊喂?”薇薇安敲了敲他的头。“rac是干嘛的咧?不就是猎杀我们这些异生物的么?你以为我为什么每天早上都不辞而别啊!我不逃我怕拖累你啊。”
“哦吼吼吼!这样啊。”韩雨亚亲昵地用肩膀顶了顶薇薇安。“我还以为你怕我管你要房钱呢。”
“我有那么扣吗?”薇薇安拧着韩雨亚的耳朵。“啊?”
“没没没开个玩笑。”韩雨亚缩着脖子求饶。
“呐,跟你说个事。”韩雨亚面色微醺,打着酒嗝向薇薇安摆了摆手。
“啥?臭小子怎么色眯眯的?有什么企图快说!”
“其实我不是人类。”
“早就知道喽”薇薇安做了个鬼脸,继续喝她觉得超级不好喝的老龙口酒。“正常的人类,不可能被我吸过血还不死的。”
“还有一个秘密!这回你肯定不知道。”仰头躺倒在了薇薇安白嫩的大腿上,口吐着酒气。“我呢,即将加入rac了。”
“啊哈?”薇薇安一脸的难以置信,她觉得这小子肯定是喝多了,异生物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加入rac的吧,这两种东西明明是反义词一般的存在啊。
韩雨亚呼了口气,此时他的位置正好能看到薇薇安圆润的下巴和精致的鼻尖。他眯起双眼说:“到时候,我试试跟rac的那群人申请,让他们放过你。”
薇薇安没说话,低头看着那个躺在她大腿上醉醺醺的小破孩。
“除了吸血以外,你和正常的人类没有区别的吧。以后你就吸我的血就好了,这样也不会给别添麻烦。我想,他们应该会同意的吧。”
“如果真有那一天的话。”
“嫁给我好吗?”
这充满恶意的世界,我不想再一个人孤单地活下去了。
薇薇安的眼眶渐红,手捂住嘴,但还是哭出了声音。
两个人抱在了一起,哭得像两个孩子。
于深夜,二人离开那个小湖小小的湖边。
酒精带来的醉意被夜晚冰凉的空气吹散。
校门外,二人漫步在在昏暗的路灯下。
“你要去哪?”她把身体蜷缩在运动外套里,问。
“回趟家。”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薇薇安的身上,她拒绝,但是无效。
“那么我走了”薇薇安笑笑,其实她好想在和他待一会。“等再见面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实现你的诺言哦。”
“相信我。”同样的微笑。
二人分别,深夜中在同一盏路灯的注视下,背道而行。
他们俩就好像两只迷途的羔羊,没有归宿,也找不到前进的路,依偎在一起艰难地在这人生路途上前行。他们幼稚地做着关于美好未来的虚假的梦,然后某一天,将会毫无征兆地被这个危险而又残酷的世界,吃掉。
他回家了,凌晨三点。
轻手轻脚地拿钥匙打开门,他怕吵醒妈妈。
走进卧室,母亲的面容又多填了几分苍老。
他想哭,他不敢叫醒她。
他给她掖了掖被子,走出了家门。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最终还是无法将这个事实亲口告诉母亲,他无法想象已经失去好多东西的母亲再次失去自己会有多么残酷。
但他也不可能将妈妈卷进这复杂的事件中来。
养育之恩,儿子我无以为报。
妈,我不会丢下您一个人的,我一定会回来的!无论如何!等着我。
那一晚,他跪在门外,直至天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