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静夜中的倾诉
更新时间:20131013
王都知走后约一个时辰,天牢里再次来了人。这次进来的是一批狱卒,那些狱卒将昏了过去的谢漫舞从牢中拖出去,不知道要带去哪里。然后一个领头儿模样的人,走到我的牢门前,打开牢门,恭恭敬敬的对我说:“拜见昭仪娘娘,娘娘受苦了!现在事情已经真相大白,小人特意前来,接娘娘出天牢!”
真相大白?如何真相大白?这明明就是屈打成招!
我心里这样想着,却不能当着这些狱卒的面儿说出来。我淡然地站起来,随着那个领头的的狱卒出了天牢。出了天牢,才知道外边儿已经漆黑一片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我抬头看了看天上挂着的弦月,随口问了身边的狱卒头领一句。
“回娘娘,刚到戌时。”那个狱卒回答到。
不到午时我就进了这天牢,不知不觉在里头过了四个多时辰。想想王都知的“踏雪寻梅”,这四个时辰里发生的事儿,竟成了我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噩梦。
“你还好吗?”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句关心。
他怎么会在这里?这熟悉的声音,让我还来不及被黑暗里的突然出声惊吓,就得俯身徐徐行礼:“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平身!”皇上从暗处走了出来,摒退了身边的随从,拉了我的手,虚扶起我,“可有在里面受苦?”
我极不自然的抽回我的手,语气里不自觉就透了一些疏离:“皇上多虑了,臣妾可不是乱臣贼子之女,哪儿会受什么苦?真正苦的,是谢婕妤!”
皇上讪讪收回停在空中的手,定定的看着我,嘴角浮出一丝无奈:“你这么聪明,怕是早想明白了吧?”
是啊,叫我如何想不明白?这么急着搬倒谢将军,还不敢惊动朝中大臣,而是让身边伺候的中贵人去完成任务,这幕后的主使,怕是懂得一点儿朝中局势的人,都会猜到了吧?!
“皇上不觉得心疼吗?当你控制谢漫舞向刘清菁下手时,想到腹中的孩儿就要承受这般的苦难,皇上不会觉得心疼吗?”我冷着声音质问道。我无法接受,为了权谋,皇上就可以控制谢漫舞去危害自己心爱的女人,和未出世的孩吗?。
“你说谢漫舞被人控制了?”皇上惊异地问道。
“怎么,皇上竟不知道么?还是皇上忘了知道?”对于皇上不知道此事,我是半信半疑的。
“在你眼里,朕就是狠心冷血,拿自己孩儿冒险的人么?”皇上语气里带了一丝伤感,转而又恢复了以往威严的调子,“朕只不过是借了谢漫舞的手来除掉乱臣,其他的朕一概不知!”
“那皇上现在知道了,应该重审此案,找出真凶啊!”我报了希望说道。
皇上许久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我,眼里既有无奈,又有为难,还有一些我不懂得复杂情绪。许久,皇上终是开口:“真凶朕自会派人调查,但现在,朕需要谁是‘真凶主谋’,谁就该是‘真凶主谋’!”
我久久无法从刚刚听到的话中回过神来。我原先还同情他是个站在高处,孤独寂寞的少年;却忘了这个少年,还是身在权力至高点上,霸道克制、城府颇深的君王。看着皇上离开的背影,我周身一阵冷;这就是皇上的权力,任何人都只是他手中的棋子,只要他愿意,任何一颗棋子,都能拿来牺牲。我心中暗自哂笑,亏得我之前还想当他是朋友,只怕在皇上眼中,根本就无“朋友”两字吧?只怕哪一天祖父若是成了他的绊脚石,他也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找个由头,让孟家成为某个“真凶主谋”了!
我满腹心事,又觉得莫名委屈,回辰星楼的步子就跟着慢了下来。等到我转进回辰星楼的小路时,远远地就望见若伊、云锦还有辰星楼的大大小小,全都焦急的等在了院门外头。看到他们一个个翘首企盼的模样,心里头一阵暖烘烘的。不管宫里头的斗争多么无情阴暗,至少还有这么一群人对我是真心以待的;对我来说,足矣!
心里甚是感动,感觉一下子就恢复了精神;我“哒哒哒”得跑过去,也不顾什么礼仪不礼仪,一把把他们拥住,任凭感动的泪水,滑落腮边。
过了会儿,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抬起头,用一张笑脸面对他们担心的目光;然后示意大家进去辰星楼里说话。
“你可算是回来了,我们大家都担心死了!”若伊拉我坐在软榻上,给我倒了杯热茶说,“皇上也不许我们去接你,不然抬个小轿儿去,也省得你受了脚程的累。”
我心里还想着皇上的做法儿和“踏雪寻梅”,精神一时恍惚,也就没心情去搭理若伊的话。若伊见我讷讷的,还有些惧怕的神情,一下子就着了急:“汐瑶,你怎么了?怎么这幅魂不守舍的表情?是不是在天牢里受欺负了?你说是谁,我去告诉皇上,让皇上替你出气!”
正是因为皇上的决策,我才看到了如此瘆人的刑罚,也看清了至高者的权术;要说欺负,那就是皇上“欺负”了我心中对他尚存的一些同情、一些好感、一些希冀。我想,我对皇上的态度再不可能如从前那般,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和他成为真心的朋友。从今往后,那个说私下可以和他“你我”相称的男子,那个不屑强迫我侍寝的男子,那个语气间不自觉就透出些孤寂的男子,只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君王!
“我没事儿,只是有点儿累着了。”我怕把天牢里发生的事儿说出来吓着她们,就找了个借口回了若伊。若伊听了也没多想,嘱咐了我早些休息,就带着绒儿回了伊人阁。
沐浴完毕,躺在床上,云锦一边帮我揉着有些胀痛的太阳穴,一边说道:“娘娘,现在就我们俩了,您有什么不愉快就说出来吧!别放在心里闷坏了自己!”
我有些讶异的看着云锦,也不知她怎么就这么确定我心里有事儿。云锦微微一笑,说道:“跟您在一起都小半年了,奴婢自是把您的习性记在心里的了!您啊,心肠软,见不得别人为您担心,若是真没事儿,不等王才人她问,您自个儿就报了平安了。可刚刚王才人问您,您都晃神儿了没听见,您心里呀,定是在思虑着什么事儿呢!您刚刚在厅里不说,怕是怕让大家担心吧!现在只有奴婢和主子您在屋里了,您就把压在心里的事儿说出来,让奴婢为您分担分担吧!看您这心事重重的样子,奴婢是真心疼!”
云锦的细心体贴,反倒让我更加不愿让她担心:“真没事儿,就是在天牢里呆了那么久,让我疲惫不堪!再加上谢漫舞被定了罪,让我生出许多感慨来!”
“您啊,就是心肠太好了。谢婕妤和谢将军谋反,被定罪是应该的,您就不用为她伤怀了!您就早些休息吧!”半真半假的理由让云锦放下心来,放下帷幔,吹了灯,准备出了寝屋。
“皇上驾到——”云锦还没有踏出寝屋,就听到了王都知长长的一声喏。
“云锦你出去,就跟皇上说我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也不知道皇上这个时候来干嘛,反正此时我真的不想见到他。
云锦想说些什么,但见我没有起身的意思,无奈得轻叹一口气,走出了寝屋。
寝屋的门再次被推开,然后又被轻轻关上。有人进来了!那人脚步很轻,生怕吵醒了我,但是夜深人静,我还是能感觉到,来人带着尊贵独有的龙涎香,一步步朝我的床边走来。
皇上在我的床边站定,连呼吸都放得轻了些。我猜不透皇上前来为何,只好紧闭着双眼,努力均匀着呼吸,辛苦的装睡。都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真的以为自己要入睡的时候,皇上叹了口气,轻轻坐在了我的床边上。
坐下后,皇上伸出双手,轻轻在我脸上摩挲着。他的这一举动,让我惊诧不已,呼吸都吓得差点儿停滞了。皇上这是在干什么,怎么突然大半夜跑到我这儿来做这么暧昧的举动?莫不是先前在天牢外面惹得他不开心了,现下强行要我侍寝?怎么办,怎么办?越想越紧张,心跟着跳快了不少。生怕自己会受不住压力露了馅儿,我灵机一动,装作熟睡中被打扰了,很不耐的翻了个身,面朝里,背对着皇上,躲过了皇上的手掌。
“呵睡着了还这么不可向迩!”皇上轻笑一声,然后缓缓道,“世人都说皇上是世间最幸福的男子,可谁知道身在帝王家,身边除了权术谋策,很难再觅到真情。亲情、友情,甚至是男女之间的感情,全都蒙上了一层阴谋的面纱。你可知道,你是第一个不为名不为利,更不是为了恩宠,说要和我做朋友的女子;虽然没有当面对我讲,但我却记在了心里。那天晚上躺在这床上,你说完那些话就沉沉地睡了,我却一直清醒到天亮。那时我就告诉自己,你这个朋友,我赵熙交定了。这次谢漫舞的事情,你一定会觉得我薄情寡义、不择手段吧?你知不知道,谢漫舞的舅母就是我的姑母,越国大长公主。当初父皇去世,太皇太后把只有九岁的我推上皇位;我既背着丧父之痛,又担着上位之恐,小小的人儿天天夜里哀嚎不止、噩梦不断。当时太皇太后不让母妃陪我,太后又不愿理我,是九弟和姑母夜夜陪在塌下,一直过了一年多我才好了起来。身边的亲情越来越少,也越来越珍贵,九弟和姑母的这份真情,我一直视若珍宝。我知道这次惩治谢家父女,定会伤了姑母;可是但凡有一点可能,我又怎会害姑母伤心?前些日子,我在边关的亲信守将来了急报,启奏谢永与西夏国勾结,密谋用大宋几座城池,换取大量金银,并附书信为证。若谢永这通敌叛国的罪一旦传经朝野,那可是诛九族的重罪;父三族、母三族、妻三族,姑母必会遭受牵连。我知道对谢漫舞屈打成招,以取得伪证,惩治谢永,冤屈了谢漫舞,但这是我能想到保全姑母最好的办法了!呼,这些话说出来,心里就好受多了。你不知道,在天牢外看到你清冷的眼神,我心里有多堵;好不容易寻得的一份友情,似乎就要流走于指缝间了。真的不想让你知道谢漫舞这件事,可你自己却偏偏要提请进天牢;唉,也许我们之间的友谊只能这样无缘无份吧!呵呵,今晚本来想着来看看你情绪可有好些,没想到你竟然歇下了。不过,多亏你睡着了,不然这些话我还真说不出口!你看,我从来没问过你:孟汐瑶,和赵熙做朋友,可好?”皇上最后一句近乎叹息的问句,听在耳里,却让我的心一阵紧、一阵痛!
等到房门又开启再关上,等到脸上存留的温度彻底冰冷,等到室内淡淡的龙涎香终于消散殆尽;我的泪在漆黑的夜里奔腾而下,为了自己的误解,为了皇上的无奈,也为了只有牺牲才能保全的悲凉后宫!
从来没想到皇上“冤枉”谢家父女竟还有这么个原因。我道皇上无情,他却将深情藏于无情下。知道了他的隐忍,我再也恨不起他,怪不起他!赵熙,我孟星华愿意和你做朋友,不仅仅是以孟汐瑶之名!就凭你今晚放下了帝王的尊贵,对我说出的那些肺腑之言,我孟星华一辈子都当你是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