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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

齐嘉义花了一月才将那股为恶水域的盗匪剿清,回程中顺道来探一下救下的男童,却没料到男童的情形这般凄惨,瘦弱的身躯,跪在地上,求他带他走,昏迷前的眼神望之心酸。

他沉吟良久,确实,救人须救彻,可他避世独居便是为了一个人清静,若这叫小柳的孩子无处可去,他该如何是好?

小柳醒来,便看到恩人站在床铺旁边双眉紧蹙。

自己让他为难了吗?

他奋起全身劲道下床跪倒,被齐嘉义拦住,他执拗地拉着他的衣袖,哀恳:“我没处可去了,我做什么都可以,大爷你留下我吧!”他相信,恩人是好人。

齐嘉义叹口气:“别叫我大爷,我叫齐嘉义,你叫我齐大哥吧。”

小柳怎都不愿,坚持喊他作“公子”,齐嘉义也没法。

当日,齐嘉义就带了小柳离开村庄,小柳身体仍是虚弱,便雇了辆车,小柳是惯住水上的,坐车倒也没甚不适,只低烧不退,整日昏睡。但他却觉得再没比这段日子更好的时候了,恩人公子待他好极,更没半分嫌恶,也许老天开眼了,给他一条活路吧?

如此行了一旬,眼看快到目的地,却从后面追来匹快马,马上的汉子身着白衣,白衣前后各印了一个篆体“楚”字,正是武林第一世家楚家的子弟。他追到齐嘉义身边,下马跪倒:“我家公子就在不远处,少侠稍等。”

齐嘉义闻言嘴角微露笑容。楚家的独子楚岚正是他师父的关门弟子,他的小师弟,两人自小感情甚好,不过楚岚那脾气也只有他能受得了吧?

不一刻,一队骑士飞驰而来,当前的白衣少年戴了面纱,但看他身姿挺拔,在马上意态潇洒,令人眼前一亮。

“师兄,好啊!”声音清亮动听,隐隐带着骄矜。马恰好停在齐嘉义身旁,戴着面纱的少年竟也不下马,闲闲地打了声招呼。

齐嘉义微笑道:“师弟,你也好!”

“我是代娘亲赴武林大会,正巧遇上你,不过,师兄”他拿了马鞭斜斜指了下马车,“你不是要一个人隐世独居,这车子里藏的又是什么佳人?”

“你胡说什么!”齐嘉义微沉了脸,“这是剿清水匪时救下的一个少年。”

“哟,师兄你这么个老实人都不老实了啊!”面纱少年楚岚俯下身体靠近齐嘉义,轻声地恶劣地道,“当心师姐知道会伤心哦!”然后“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齐嘉义闻言脸上一僵继而声音带了明显的怒意:“师弟,你也该改改你的性子了,这孩子”他开始讲述小柳的来历。

楚岚听到一半就不耐烦:“师兄也就你一大把年纪还会上当,这种小倌早就是千人骑万人跨,好不容易见了你这种人定是缠到死都不会放,我把话撂在这儿,信不信由你快快把他甩脱了,否则以后必是一身骚,瞧好了。”

他也不由齐嘉义解释半点,拿了马鞭撩开马车帘,头探过去看了看仍在昏睡的小柳,嘴里更不屑地“嗤”了声,只朝师兄方向略做了个揖,便带了随从扬长而去。

齐嘉义无奈摇头,他早习惯了这个恶劣骄矜的小师弟。

转眼,小柳跟着齐嘉义一起住了两个月。

齐嘉义在深山中盖了几间石屋作为隐居处,一切陈设都相当简单,不过屋外泉水叮当,绿荫掩翼,香花遍野,景色怡人之极,小柳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他如今算是公子的书童吧,平日洗衣做饭,打扫石屋,事情不多,却也过得充实。公子的话很少,每天勤练武功,上午练剑,晚上坐息,共要花去六个时辰。闲时便教他写字,跟他讲些武学上的基本道理,虽然他年岁过了,身体也不适合练武,可多知道些总是好事。比如,他已经知道公子每晚坐在榻上叫做“坐息”,他每天早晨起来蹲的是“马步”

小柳觉得非常快活,他一个人睡在最边上的小石屋里,可以整晚整晚地安睡,可以识字,可以服侍公子,再不用过以往的日子,也没人瞧不起他欺负他,他现时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这样的日子可以长长久久,永永远远。

而齐嘉义也相当满意,本来总顾虑多个人会扰了清静,不料小柳是这么安静的一个孩子,刚开始时,还会时时露出惊惶的神色,缩着肩膀战战兢兢。时间长了,人也长得胖些了,脸色也转好,偶尔还会微笑,这才发现他其实是个很清秀可爱的少年。人也乖巧,做事勤快不说,竟然做得一手好菜,虽然是家常便饭,却格外可口,识字进度也一日千里。最重要是,他从未打扰过他,反倒让他在山中的日子更加平静。

这天,小柳早早地爬起来,因为齐嘉义要带他去山下集市采买衣食用品。

到了集市,小柳眼都看花了。其实说集市,也就是山下几个村子的乡民拿了自家织的布种的粮食做的小饰物养的猪羊拿出来卖,只不过小柳自小就关在花舟上,岸上都没去过几回,是个小土包子罢了。

他跟着齐嘉义兜了一圈,东西已经采买得差不多了。临走的时候,舍不得地回头看了眼一个老大娘织的各色布料。

他本就是十五岁的少年,又是自幼在歌妓小倌堆里长大,花舟上大家为了多搏有钱客人的欢心,谁不希望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偏偏他生来老实好欺负,从小到大穿的都是旁人挑剩下的旧衣,接的客人也都是最没钱最粗暴的穷措大。刚才经过布摊的时候,看到块紫色布料,上面的花纹样式也都好看但是他看看身上的衣服,这还是在农家时农妇给他穿的二狗的衣服,没破,还能穿很久呢,于是暗暗责怪自己贪心,再不多想。

谁知,当晚吃完饭,齐嘉义就拿了件紫色袍子给他:“这件袍子还是我少时师娘给我做的,当时我个子抽得快没穿成,你试试看可还正好。”

小柳接了衣服,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

从没人对他这么好。

他深深地朝齐嘉义伏首,嘴里都说不出话来。齐嘉义倒有些不好意思,只不过一件旧衣,这孩子竟给逗哭了,心里也说不出什么滋味。

小柳拿了衣服便藏在自己小石屋里的一个木柜子的最最底层,根本舍不得拿出来穿,这是他一辈子最最宝贵的东西了。

日子过得也快,眨眼便到了中秋。

中秋夜,月亮很圆很亮,齐嘉义在这天有些反常,也不去坐息练功,只是交代小柳早些休息,便一个人呆呆坐在院落里的石桌边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天上圆月,拿了酒壶往嘴里倒酒。满脸愁色。

小柳原本听了他的话去歇下了,可始终心里放不下,便披了衣服出来看,结果看到齐嘉义喝空的酒壶在石桌上放了一排,人还是痴痴地望着月亮,嘴里喃喃地不知说些什么。

公子从未曾这样啊,上山都半年了,公子每天都练功,风雨无阻的啊!

小柳很担心。

在他心里,齐嘉义就和他的父亲,母亲,哥哥,姐姐如果他们还在的话加起来一样重。

他轻轻走过去,试着喊了声:“公子!”

齐嘉义没什么反应,仍是痴痴望天。

“公子!”

“公子!”

小柳见齐嘉义一直没反应,急了,走到他身前,伸手轻轻拍下他肩膀:“公子!”

齐嘉义缓缓侧过头看向他,眼神却不知望向何处,半天才聚到他脸上,但还是迷迷茫茫,看了一会儿,脸上渐渐浮起惊喜,竟然伸手去摸他的脸,嘴里喃道:“若依若依你回来了么?”一边轻喃,另只手也伸出去,两手将小柳的脸捧起。

小柳和齐嘉义处了半年,从未有过亲密接触,这时被他两只手捧住脸,既是惊讶又有些无措,心更是“怦怦怦”跳得快极。

但是,他毕竟早经人事,一早闻到齐嘉义嘴里喷出的浓烈酒气,也听到他嘴里不停喊着一个人名,心里隐约明白是什么事情,暗道:“怪不得公子一直不怎么笑,是不是一直为了这个‘若依’伤心呢?”

他略略后退,试图离开捧着脸的手,不想他这么一动,本来只是轻轻托着的手竟然突然加劲,齐嘉义又惊又急地喊道:“你别走啊,你又要走么?若依”

小柳僵在那里,再不敢动了。

他默默看着近在咫尺的公子的脸,虽然漾了酒后的绯红,却仍是英俊异常,很想伸手去悄悄碰触一下,却硬生生忍住,将手紧紧靠在身体两侧。

公子,不是他能去碰的。

但是,他也不想推开,虽然,他也知道公子眼里的人不是他,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

因为,公子在笑,一边看着他,一边温柔地笑着。

那种温柔,让小柳屏住呼吸,原来被人这么注视,心会暖暖的,好像要融化一样。若是有人这么看着他,若是有人这样对他笑,他定是舍了命也不会离开的。

可那个若依又为什么会离开?

突然,齐嘉义站起,搂了小柳跌跌撞撞走向他的卧房。

小柳惶然,他咬牙挣扎想离开,却被扯得更紧,再挣扎,齐嘉义狠狠将他揉到怀里,醉红的眼睛布满悲伤:“别离开我!别走!”

撕裂般的声音惊得小柳下意识地点头。

这是他的公子么?

齐嘉义搂着他,他搀着齐嘉义,两人踉踉跄跄进了卧房。

齐嘉义毕竟喝了太多酒,醉得厉害,连床在哪里都搞不清楚,还好卧房是小柳收拾的,没点灯烛也知道大约位置,将他引到床上躺倒。

小柳替他盖好被子,刚想离开,却被床上的齐嘉义一把揪倒,一个转身就被压在床上。

这种情形小柳再熟悉不过。

他习惯性地排拒,却被压得更紧。

“你不准走!”齐嘉义一手将他牢牢禁锢,另一手竟去解他衣衫。

小柳更急,拼命挣动。他想喊,却根本喊不出,他一早的经验,到如今几乎成了本能,碰到这种情形若是喊了,会更糟糕,不能喊。

“若依”声音中的伤痛让小柳再也动弹不得。

齐嘉义是他心目中最宝贵的人,世上对他最好的人,从不嫌恶他的人。

他既然想,就给他吧,他不嫌恶你,就给他吧,如果他会开心的话,即使被他当作别人也无所谓。

小柳经过太多次这样的事情,可头一次存了些期盼。

小柳双颊已泛了白,抖嗦着嘴唇,也顾不上穿上衣物,只拿了在手,便仓惶地卑微地像只耗子一般夺命而出,扑到自己的卧房,紧紧插上门,再缩到被窝里。

可身体还是不断发抖。再睡不着。

他看到齐嘉义的神态,他发现身下是他,便是惊讶,然后皱眉,然后躲避脏污似的跳下床。

小柳瞪大眼睛望着屋顶,紧紧咬着下唇,不让眼泪流下来,心里翻腾着许许多多念头。

自己真笨,怎么以为能够代替别人呢?

那个人肯定比自己好很多很多,自己公子那样的人怎么会和他这样的人做那事?

以后会不会嫌恶他?

是自己拼命求他,他可怜自己才不得已留下他吧

可在船上,他很温柔地对自己,没有半点嫌恶在山上也对自己很好很好

我去解释,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后再也不会

会不会赶我走?

最后,脑子里便只剩下一个念头了会不会被赶走?会不会被赶走?

他倒从头至尾都没想起来,是齐嘉义酒醉将他误当成秋若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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