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去意
刘三爷身子猛然一震,眼神又是无奈又是痛苦地看向小七。小七与他对视了一下,却像是被刺到了一般的迅速低下头去。
一股秋风嗖嗖地刮了过来,卷起院中树下几片落叶,扑簌簌地四处滚动着。
“我累了……王爷请回吧。”
小七声音低低的,在寂静的夜里却是格外清晰。
“小七……”刘三爷猛地一把抓住小七的手腕:“我身不由己……山南平王之位,不过是缓兵之计。皇上容不下我父因而逼他起兵,如今同样容不下我……我若想活,必须如此。”
小七瞪大双眼看向他,一双黑漆漆的眼眸还带着丝丝泪迹。刘三爷眼神渐深,抓着她的手掌稍微用上了几分力。小七见他神色苍白,眼中似是蕴含了极大的痛苦与难言的无奈,心头禁不住狠狠拨痛了一下,不自觉地抬起手来就要抚上他的脸庞。
“小七,我就知道……”刘三爷欣喜地抬手覆上小七的手掌,握住贴在自己脸上轻轻摩挲着。小七轻叹了一气,望向他的眼神逐渐坚定。
“我只以为你同我一样,只要从今以后两相陪伴,便是一切都好。”小七轻轻将手抽了出来,看着刘三爷语气苦涩地说道:“你说我目光短浅也罢,胸无大志也好。我便是这样的人,什么权势,什么地位,统统比不上自由自在的生活来得重要。”
“我必让你过上想要的生活……”刘三爷紧步上前,目光死死地盯着小七。
“从我认识你那天起,你便像个谜一样。你是身份尊贵的王爷,而我不过是个落魄的农家女子。你看重我喜欢我,皆因为我眼光想法与世人不同罢了。”见刘三爷想要开口反驳,小七轻轻摇了摇头:“我不会天真到开口问你,我与权力,孰轻孰重,我知道问了,也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我喜欢你,只因为你是你,只因为你说你要护着我,只因为你愿陪我同看落花流水,只因为你是三爷,而不是平王爷。”
小七深深吸了口气,泪珠滑落下来挂到唇边。她抬起头紧盯着刘三爷,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的说道:“为了和你在一起,我愿舍弃性命,王爷你呢?”
刘三爷一脸凝重地看着小七,半晌一句话也答不出来。
“王爷请回吧。”
小七紧紧闭了眼,任由眼泪顺着眼角滑出。直到身后的院门被风带上,将那熟悉的脚步关在了外头。小七抱着膝盖蹲了下来,眼泪无声地流淌着。
嘚嘚嘚的马蹄声穿过郁郁葱葱的密林,到了山间的一处宅子门口停了下来。
宅子里有人拨开木门看了一眼,然后迅速地把门推开,将来人迎了进去。
西边的小屋里随着亮起了一盏豆大的油灯,一个黄眉长须的老者垂首立在堂中,注视着站在上首的男人。
“……长明宫清冷十二载,除却现下的机会,恐怕此生再无得见天日之时……赵先生忍苦多年,想必心中早有定数……”
刘三爷面色沉凝地看着面前的老者,那老者面上神情变了几变,忽地一下跪倒了下去。
“老臣赵无延,愿供王爷驱使……”
屋子里的灯光亮了许久,直到天色将明,才有两人走了出来。一旁的侍从牵了马过来,两人裹了斗笠,拨转马头往山下而去。
赵无延怔怔地立在屋内,手上捧着一副画着一个宫装仕女的卷轴,那画上的油彩都有些褪色了,想是年代已久的缘故。
“珠儿……”赵无延颤抖着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摸索着画上的人儿,一双老眼内赫然含满了热泪。
马儿到了御街东角的官家驿馆门口停了下来,陈云扶着缰绳伺候刘三爷下了马。
“爷……”
陈云四处打量了几眼,转头压低声音道:“如今风声甚紧,爷苦心多年……请再隐忍多时。”
刘三爷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陈云,面上的神情寒了又寒。陈云微微叹了口气,欠了欠身准备牵马下去。
“明日叫顾益谦过来见我。”刘三爷突然沉声道:“山南现在去不得,好在麟州那处宅子……她原本就是麟州人,去那里待些日子,应该还能习惯。”
“是,”陈云应了一声,抬起眼来为难地看着刘三爷:“只是,掌柜的向来有自己的主张,她若是不愿意走,小的只怕是劝她不动。”
刘三爷神色一黯,半晌轻轻吐出一句:“如今顾不得那些,只有先看着她平安了,我这头才能没了顾虑……总有一日她会明白……我的苦心。”
阳光穿透镂空的木窗投射进来,在地面上打成一片错综复杂的阴影。
小七合上了手中重重的一本账册,一旁的彩轩立刻将另外一本递了过来。
“小姐,当真想好了?”
小七闻声抬起头来,只见彩轩一手胡乱地扭着裙带,一边小心翼翼地偷眼看着自己。
“这几年我可挣了不少银子,”小七微微一笑,向着彩轩轻声道:“无论是买宅子还是置地,都是足够了。银子什么时候都挣不完,咱们也奔波了好些年,该是歇一歇的时候了。”
小七看着彩轩的眼神微微一闪,唇角浮起一丝笑容:“你也不用担心,往后在我身边,你若有自己的想法,只管跟我说就是,我必不会拘着你。”
“不是不是,彩轩只要跟着小姐就行。”彩轩连连摆手,一张脸急得通红:“彩轩不是想说这个,百货居,还有三爷……小姐当真放得下?”
小七神色猛然一变,将手中的账本重重合上,发出嗵的一声响。彩轩吓得立刻噤了声,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转,眼看就要滴落下来。
“往后再不要说这样的话了,”小七面色一黯,极为费力地从喉间吐出几个字。彩轩紧紧咬住嘴唇,颇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房门叩叩地响了两声,彩轩急忙伸手在眼角擦了一把,转过身去开了门。
“姐……”李书远脚步生风地走了进来,一张脸上藏也藏不住的笑意。
“瞧你高兴的,准是小月又夸你能干了。”小七微笑了一下,伸手指着一旁的凳子叫他坐下。
“嘿嘿,姐你还不知道,刚才来了一位谢家的管事,碰巧是我接的。光是定银就押了一千两,王管事还没上来报给你知道么?”李书远搓着双手,笑得眼睛都咪不见了。
“谢家?哪个谢家?”小七手上抖了一抖,面色登时变得惨白。李书远见她神色有异,急忙收了笑回道:“就是工部侍郎谢韦谢大人家,他家二小姐不是新封了文泰郡主,选了下月初九嫁到平王府做王妃。如今满京城的铺子名头可都比不上咱们百货居,人家说了,特意冲着咱们这儿来,既是与王室做亲,嫁妆一定要……”
“这可是笔大单啊,也是我运气好,王管事又肯提携,这才接了下来。姐,这笔做成了,起码能顶咱们平常半月的收益呐……”
彩轩见李书远口若悬河地说个不停,急得冲着他又是挤眉又是瞪眼,最后索性使劲咳了起来。
小七怔怔地看着李书远,半晌轻轻吐出一口气,低垂了眉眼道:“我叫你过来,有事跟你说。”
李书远这才讪讪地住了口,一脸疑惑地打量了彩轩几眼,又转眼看向小七。
“……先这么安排着,幸好当时没有将平安镇的那间医馆卖掉,这会儿仓惶间回去,也不至于没有落脚的地方。”小七语气机械地说道:“咱们在京城也没什么产业,只有你和小月那间宅子,依我看还是卖了好,索性往后……也不会回来。你这会儿就回去吧,先跟小月说一声,晚些我把账册理完了过来,咱们一起去杏林居找你师父仔细商量商量。”
“姐……”李书远蹭的一下站起身来,一脸急切地看向小七:“咱们在京城不是待得好好的,走了百货居怎么办?我这好不容易升了……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小七疲惫地摆了摆手:“别问了,先这样吧。”
李书远满腹疑惑地看着小七,见她半晌不答,只好无奈地跺了跺脚,甩着袖子出去了。
下月初九就是成亲的日子么?小七一下捂住胸口,只觉疼得气都快要喘不上来。
“小姐……”彩轩开口想劝,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得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没事,”小七摇了摇头,用手撑着桌案站起身来,向着窗外眺望了两眼,回过身来对彩轩道:“差不多就这些了,去叫陈虎备车,咱们去苏大人府上一趟吧。”
皇宫,御花园。
一个手捧拂尘的小太监半弓着身子,引着刘三爷从御花园的小径上一路走到一处人工湖旁。
湖边的亭子里摆着一张紫金雕花的龙案,一身暗紫龙纹衣袍的皇帝正坐在案后,侧耳听着下首的皇后说话。
立在一旁的梅公公一眼见了刘三爷,急忙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然后朗声唱道:“平王爷到……”
皇上闻声转过头来,端坐了身姿,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看向刘三爷。
“微臣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免了,”皇上眼睛微微一眯,袍袖轻轻一扬:“你我叔侄不必多礼,过来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