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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五章 凌波仙子

杭州未淹之前,西湖有一景致,后有诗云: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元气所钟,人文所汇,这湖中便有株凝翠含朱的荷‘花’开智,也不知经历多少岁月,逢夏成荷‘花’怒放,遇冬作藕蔤眠塘(蔤,藕的别称。终而化形得仙,却是个青衣‘女’子,自名凌‘波’,又点化条金鱼成‘精’,名为小红,做她丫环。

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仙子相貌自然是极美的。有官员见到,惊为天人,‘欲’亲芳泽,赋诗相赠:

一代倾城逐‘浪’‘花’,吴宫空自忆儿家。效颦莫笑东邻‘女’,头白溪边尚浣纱。

只是这‘女’子清高自傲,不假辞‘色’,官员几番受挫,便起了坏心,意图强抢。谁知带了数人去,复躺数人回。也是命歹,刚刚围住了美人,就有洪水泼天而至,一个黑脸汉子裹在水中,直将将坠下来,把那数人砸成了废品。

凌‘波’仙子本就不‘欲’施展法术,正为难时,恰好那黑脸汉将那文士等尽数砸倒,自己也是受伤颇重,晕‘迷’不醒。仙子心存感‘激’,带了他回寓所治伤,用尽了灵丹妙‘药’,也费时经年才见好转。黑脸汉生得丑,且那左手断了二指,是个残疾,找不着营生,凌‘波’便聘他做个苍头,打更看户,也能温饱。

杭州遭此水患,西湖已成个破洼,连带凌‘波’仙子的本体莲‘花’亦受牵连,只得觅来个盛酒巨缸装了,也好过污水浸染,腐泥纠缠。

仙子尚未注世,不敢脱离本体太远,恰逢杭州大水,天降机缘渡民救难,只待功德圆满,便可成就陆地真仙业位,实成注世之仙,也能上天阙赴蟠桃之宴,也可下九幽任阎君从官,若再有福缘,稍进一步,即得散位天仙,历劫不坏,遇厄自全。

水灾过后必生时疫,仙子怜民众疾苦,立志扶救。便在居所开了个医馆,不拘你何痛何伤,有疫无疫,俱是半碗盛莲巨缸之水服之,竟然立癒!累月之功,活命无数,就见缸中荷‘花’于腊月里也开得极‘艳’,嫣红莲瓣层层垒垒,竟长成三品,隐隐现出金边。那水也怪,无论多少碗舀来,从不曾浅了半分,众皆以为奇。故这一年来,杭城百姓无不颂之,传来传去,都忘了仙子本名,却都叫她:荷仙姑。

这一日,黑脸苍头忽然弃了更鼓,满园子‘乱’窜,‘欲’走‘欲’留,徘徊不定。仙子奇怪,召他来问,却见这苍头一张黑脸已然寡白,尚未语之,已有泪流。丫环小红往日瞧他那脸就怕,天‘性’使然,远远望到便就躲开,这时壮了胆子,喝道:“哭什么?!小姐问话,还不作答?”

苍头抹把泪,道:“我有一仇家,最是凶残‘性’冷。去年在黄河边被我遇见他灭人满‘门’,取食婴儿心肺。我本‘欲’将他擒拿报官,不想此僚道行‘精’深,武艺高强,一枪斩断了我两根手指,我负痛而逃,辗转万里,躲在此地,本以为都过了一年,那仇家再不会来。却是我想得差了,任谁做下这丧尽天良,人神共愤之事,唯恐恶行泄漏,便天涯海角,也要杀人灭口的!我清早收更,恍惚看见那人,已到杭州城内,就要来取我‘性’命了!”

仙子闻言,一对秀眉倒竖,两只美目喷火,即命小红取来个青杆儿拂尘,却是她的法器,名作:无垢拂,乃是莲叶之杆所制,尘丝可达百里,裹人摄物,妙用无穷。

苍头苦劝:“那人本事,通天彻地,只可躲避,岂敢硬顶?仙子还是早早逃却,任他取我贱命便是,何必惹上麻烦?”

仙子怒斥:“岂有此理?自古邪不胜正,我有三品本命莲‘花’,二尺无垢拂尘,就是天仙作业,也要拦上一拦,挡上一挡。难道还怕个恶人?头前带路,我倒要看看,何人心肝歹毒至此,竟连婴儿都不放过?!”

苍头还要再说,凌‘波’仙子已经一甩水袖,自出了‘门’。小红自然认为若论神通,‘玉’帝第一,小姐第二的,鄙视苍头黑脸凶恶,却是无胆。也拎了个短苇管,乃是吹泡泡之法器,急跟着仙子脚步,摆出副替天行道的架势,骇得蚯蚓避道,蛤蟆换途。

杭城实阔,抱团儿不晓得要找到几时?亏得苍头路上早将仇家形貌说得清楚,只认白脸黑枪者便是。一行三个自南‘门’进,到了闹市,分头来找,仙子领北边,苍头领西边,小红领东边,若见点子,烟‘花’为号。

仙子出行,谁人不识?如今杭州只供荷仙姑,不奉观世音的。莫跟我说观世音大,咱们遭水害时,却是只有一个仙姑救命,不曾见到观音菩萨现身,活神仙当面不烧香,难道去抱泥菩萨臭脚?故一路行来,这路上无论男‘女’老少,俱都恭恭敬敬拜谢,仙子矜持,一一扶过,费了不少工夫。

只是街口并不和谐,正嚷嚷吵得欢实,原来是个外地佬,来买藕粉,出了名的特产。那外地佬打扮象个道士,背了把剑,不似桃木,却是青铜。摊主便就看轻,道士讨生活,无非捉鬼跑方做道场。桃木驱邪,用来制剑,乃是游方野道吃饭的家伙,你倒整个青铜,那玩意都作陪葬的,这不是驱鬼,而是招鬼。

摊主欺野道不识货,取了隔月货予他吃,就见这外地佬只尝一口,便皱眉说道:“老板,你这藕粉不对劲,都变味了,吃不得,要坏事的。”摊主立时血冲脸‘门’,梗粗了脖子道:“我藕粉张几十年的老招牌,街坊邻居上下几代都吃过,偏就你说吃不得?我怕你是没钱把,耍赖子吃白食!”

野道怒了,一拍摊桌,震得那碗盘‘乱’跳,开口就骂:“我把你个黑心摊,东西坏了还敢售卖。也是我吃,换作别个,早就腹痛肠绞,丢命半条!居然说我没钱?告诉你,我钱多得能堆死你去!哼,没钱?!”

摊主就照地上一滚,哇呀呀直叫:“打人呐,打人呐,外地赤佬吃藕粉不给钱,要打杭州人呐——”

吴越人团结啊,一忽啦围过来,准备整个车裂啥的,却听有人喊道:“仙姑来了,仙姑来了。”人如‘潮’分,就见个青衣‘女’子倒执拂尘,翩然而来。摊主一蹦儿起身,如见亲娘,早凑到‘女’子跟前,先就将野道告了个吃霸王粉被逮,还要行凶打人的罪名,有围观街坊亲见,能做铁证!

仙姑照野道面上一看,竟是个人仙,不由摇头叹道:“道长也是神仙中人,却贪小民升斗之利,尚不知错,反‘欲’以势欺人,以术凌弱乎?”

野道鼻子里嗤出团气来,却道:“我不与你说,只找老板,那藕粉真真是吃不得,要死人的!”

摊主拿了话头,叫道:“你说吃了死人,倒是见你吃来,也不曾死去,可见定是诳人。我晓得你,就是不想把钱。”言之有理,围观众纷纷点头。

野道冷笑:“我苏丹红地沟油什么没吃过?区区藕粉,能奈我何?!我是怕你卖了别个,闹出人命官司,不是害了两命,破了两家?”

摊主还要吵,见仙姑挥手,悻悻住口,嘴里嘟嘟囔囔“赤佬”二字。

仙姑道:“烦你取藕粉来让我尝尝,要与他同样,不许差了半分。”

摊主连忙到摊上,捡盆中残粉冲了,转身拿个干净调羹搅和两下,双手奉上。仙姑接来略抿一口,面无表情看向野道,却是不见摊主眉眼挑出的得意。

野道皱眉,自已吃的藕粉的确是那盆中匀出,怎冲给这个莫名其妙的仙姑倒是没事的模样?若说调包,一介凡人,在两个神仙眼皮子底下把包调了,那不笑死三界,羞‘蒙’诸天!他哪里知道,在摊主打滚撒泼时就已偷换了盆子,那时只顾与围观整车裂的人闹腾,竟是没注意。

只听仙姑说道:“事实已清,不需赘言,请道长付了粉资,自可离去。”

野道哼道:“他卖我坏粉,我还未找他赔偿,便一文钱也不付的!”

仙姑‘玉’面含煞,无垢拂无风自扬,瞬又回落,却道:“如此便请道长移步,你我做过一场,再来说话。”野道:“凭什么?你给工钱还是怎的?你有闲,我还不得空哩!”

为五文钱和一个凡人吵半天,这叫不得空?仙姑切齿:“你!!还是不是个仙人了?哪有这样惫懒无耻的!今日不付粉钱,我定不答应!”

野道扫她两眼,忽而问道:“你是太守?”仙姑冷面摇头。

野道又问:“你是胥吏?”再摇。

野道便就笑了,说道:“话说某家闹鼠,‘欲’购猫。其家有犬,恐猫来争食,夙夜拿鼠,天明竟绝。主喜而厚赏,再不议购猫事也。自此该犬专司捕鼠,却不看更,终致招窃,主怒,骂曰: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遂斩而售之,啧啧,当真可怜可叹。”

有人偷笑,仙子面‘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青了再紫,再不多言,拂尘一展,化作漫天银丝罩向野道。果然是神仙手段,百姓得见,扼手惊叹。

野道平地后掠,还寻空瞅了摊主一眼,那藕粉张便发疯也似,照着仙姑身后就扑。那冰清‘玉’洁身如何能让凡人抱去?仙子顾不得野道,娇叱声中,如网尘丝倒卷而回,却是裹住了摊主,轻轻一甩,送回原地。

百姓轰然叫好,只是仙子脸‘色’却不见喜,‘阴’沉如水自去追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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