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8 悲伤
李天沉默了下来,这虽然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间节点,但毫无疑问,他有资格沉默。还有资格去忘记,自己所有应该忘记的东西,将那些属于记忆的碎片抛弃在风中,跟那些旋转的气流将它们带向远方,在相当遥远的地方,或者是在云间,或者是在天边。
李天漫步在这条通往墓地的柏油马路上,他面色凝重,嘴角微微向下撇去,牵动的面颊的肌肉。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有些萎靡,身体的肌肉在战栗,轻微的战栗。他瞪大的眼睛,眼神中流露出了不可思议,他似乎不愿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所有的一切,包括整个世界,包括那些已经被遗忘在风中的记忆。
它们真的已经被遗忘了,已经被李天甩到了不知名的某个地方,那可能是在天边,也可能是在云间。李天丝毫不怀疑自己的记忆已经陷入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沉沦,他感觉脚下的柏油马路十足的坚硬,就好像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一样。而事实上它并不能分辨所谓的虚幻与真实,甚至连他自己的身体是否真的沉浸在这个世界中,也不能知道。没有依据就无法判断,而李天就处在这样没有依据的迷茫之中,他感觉在身体的四周仿佛存在着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静静地窥视着他,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任何一个挑眉,任何一个嘴角的抽动,那就好像一只潜伏在沙漠岩石背后的毒蛇,静静地等待着,他的精神露出破绽的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他真的不知道。
李天行走的速度并不快,但这是相对于武者的实力来说,相比起普通人,他可以说是在飞的。很快,柏油马路就走到了尽头。印入李天眼帘的是一座十几米高的拱门,哥特式建筑,两边对称,表面看起来甚是平滑。拱门的两边是同样对称的绿化带,整整齐齐的种植着一些说不出的绿草和灌木。它们低矮,并不高大,但在温暖的阳光照射下,却显得份外精神,那些绿油油的颜色,让人看了,十分舒服。
当然,这种舒服是李天所感觉不到的。他现在所能感觉的惟有肌肉的紧绷,和源自于心灵的紧张而已。这一切的一切都太过熟悉,熟悉到他根本就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东西。那些漂浮于空中的阳光的因子,好像欢乐的舞者,在不停的扭动着自己的身躯。它们欢呼,跳跃,从一个地方来到另一个地方,没有丝毫的阻隔,也没有丝毫的犹豫。它们看起来完全不在乎这个男人的心情,他们尽情的欢愉不过是孤单的另一种体现,恣意的狂欢,也只是一群人的孤单而已。
“我究竟到了一个什么地方?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李天喃喃的说。虽然潜意识告诉他这一切都是虚幻的,都是某种东西通过大脑编织而成的幻象,或者说是一种欺骗;但情感就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特别是脚下那种坚持的感觉,与曾经脚踏着柏油马路的感觉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没有任何的分别。
空气清新自然,一如曾经的户外一样,没有丝毫血腥的味道,也没有丝毫污染的气息。一切都显得如此的平静,就算远处山林之中的鸟鸣声,也仅仅是为这种平静,平添了一种精致的点缀而已。
李天没有说话了,他走到拱门下,我就静静地站在阴影之下,石材挡住了阳光,也挡住了那些温暖的感觉。李天感觉到了一丝凉意,一丝莫名的凉意。他不知道这一次联姻究竟代表着什么?也不知道,这究竟能给他带来一些什么?他唯一明白的就是自己应该离开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或者在那个世界呆久了,这个世界就会让他生出一种可怕的陌生感。这并不是一种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不是一种,长久不见,突然相见的陌生感,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确确实实地梳理,就好像他已经在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样。李天感觉到了一种天然的排斥力,他觉得自己被排斥在整个世界之外,站在阴影的位置,显得格格不入。他想说些什么,于是动了动嘴,可最终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气息在喉咙里艰难地蠕动,在撞击到喉管的最后一刻,他放弃了所有的努力,任它如同悬在空中的铁球,瞬间坠落了下去。李天感到一种莫名的畅快感,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很奇妙,却能够让人轻松的接受。
“我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敢向前了?难道前面有什么令我恐惧的洪荒猛兽吗?”李天自言自语着,他终于说话了终于将气息送上的咽喉,任它撞击声带。在这样的言语又是毫无意义的,他根本就无法作出最后的判断,也无法相信自己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那所有的一切,就好像萦绕在他身边的一层烟雾,虽然并不厚重,却能够刚刚包裹着他的身体,能够刚刚模糊了他的眼睛。
身后传来了一阵熟悉的汽车轰鸣声,李天猛地转过身子,在这一刻紧绷的神经发挥的重大作用。他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仅仅是凭着本能就转过了身子。李天全身的肌肉瞬间紧绷,他微弓着身子,作出一个标准的防守反击的动作,与此同时,还用凶狠的目光,顶着那柏油马路尽头的一个黑点,一个小小的黑点,
终点变成了一个源点,而从前的源点,却变成了终点。李天死死的盯着远方的终点,他死死地盯着视线消失的尽头,与那个终点相互重合在一起的小小黑点,这个黑点让他生出了一种熟悉感,更不用说,耳边那马达轰鸣的声音。也许身为武者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够在很远的距离听到这样熟悉的声音。
“来人会是谁?谁会到这个地方来?”李天心中想道,此时此刻他已经分不清虚幻与现实,甚至两者在他们头脑里相互叠加交织缠绕,就好像茂密的森林中那些盘踞在半空的相互纠缠的树枝一样。你很难用语言来形容这样的感受,就好像现代人从未进入过原始森林,就无法想像森林里的那种复杂,以及随处可见,或者说根本就察觉不到的威胁。
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感觉,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感觉。就好像曾经,他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是否是真实的一样。人类总是这样,心中充斥着各种的怀疑,而当,怀疑产生之后,就会逐渐的沉淀,沉淀在心底,酝酿成最苦涩的酒。李天已经忘记了酒的味道,他忘记了那些苦涩忘记了那些甘甜,忘记了那些火辣辣的液体,流进喉咙的瞬间。
他并不喜欢喝酒,也不喜欢将自己的肌肉沉浸于酒精的浸泡之中,更多的时候他习惯保持清醒,习惯让自己的头脑维持在最佳状态。或者在某些时候这种维持会令他疲惫,会令他想起一些,并不美妙的事情。但毫无疑问,他喜欢这样。
那你原本细小的黑点,在李天的眼中逐渐的变大,它逐渐的有了一个轮廓,那是一辆黑色的轿车,因为距离太远,李天分不清楚轿车的品牌。但从马达的轰鸣声,他依稀可以辨认出这并不是一辆大排量的轿车。
“在这个世界里,任何出现的东西,都不是偶然。”李天在心中告诫自己,他告诫自己,对所有出现的东西都应该小心翼翼,还应该小心翼翼的分辨所有的一切,分辨那些善与恶,那些简单与复杂。而且他莫名的感觉到,黑色的轿车让他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感觉。很显然那是一种令人无法言喻的感觉。
“这到底是什么?”李天自言自语着,他或者是想说,开车的人到底是谁。也许对于这辆轿车的熟悉感远远比不上,对于那个开车的人的熟悉感。李天觉得自己有必要扶平内心的沉默,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让一切都变得开怀起来,让所有的东西都变得不再刻板,让他们变得生动起来。就好像让狂欢变成狂欢,而不再是一群人的孤单一样。
轿车的速度并不快,但毫无疑问,相对于这条并不漫长的柏油马路来说,这样的速度已经足够它在几分钟之内,从源点走到尽头。而整辆轿车的轮廓也越发的清晰,这是一辆黑色的奥迪车,虽然算是高级轿车中的一种,却并没有过分的奢华。流线型的车身,高高的底座,加上并不快的速度,让它看起来很是平稳。
或者是新闻在柏油马路上行驶,并没有多少颠簸。李天能够清楚地透过车窗,看到那个驾驶车辆的人。他惊讶了,他真的惊讶。几乎是一瞬间,当场认出驾车女人的身份之后,泪水就从他的眼眶之中蔓延了出来。
“是你吗?英子。”李天喃喃自语着。泪水从眼角漫出,在脸颊上,拖出一道长长的水迹。水迹就好像某种并不安分的因子,在下巴的位置,汇集成一颗大大的水滴。你已经分不清楚,这到底是汗珠还是泪珠,或者两者都有,或者,这是一个完美的拼凑体。
“英子!英子!”李天疯狂地呼喊着,他手舞足蹈地冲了过去,他希望能够在英子的眼睛里,看到一丝神态的变化,或者至少,表情的一丝变化。但结果注定是让他失望的,李天所看到的,仅仅是衣服一成不变的冰冷的表情。这与从前的英子,大大的不同。在记忆中英子的脸上总是挂着温暖的微笑,就好像六月的太阳一样。
李天总是沉浸于英子的微笑之中,他总是流连于这样的微笑,深深的无法自拔。有些时候,李天会开这玩笑对英子说:“如果你以后不笑了,不再爱你了。”
每当这个时候,英子总会收敛起那标志性的微笑,装出一副委屈的表情,瞪大了明亮的眼睛,可怜兮兮地回答:“如果你不爱我了,那就不爱吧,我可以去找其他人。”
任谁也不会想到,在英子委屈的表情下,会发出这样的声音。任谁也不会想到,他会如此的强硬。这当然只是假装出来的,但每当此时,李天都会认输,他不得不认输,因为他深爱着英子,爱的不可救药,爱得不可自拔。曾经的李天根本就无法想像在某一天自己失去英子的时候,会变成一副怎样的模样。他曾经开玩笑似的对英子说:“如果没有你,我会死。”
他说的轻松,说得开怀就好像真的是在开玩笑似的。但实际上谁也不知道,他是认真的,也许就连他自己也无法想像这一天的到来。他无法想像在某一天自己会远离你,远离大,让他觉得一切都变得那样的陌生,那样的令他难以理解。他不会接受两人之间产生疏离感,不会接受两人不再亲密无间,不会接受两个人就此变成陌生人。
李天挥舞着双手,不停的呼喊着。他手舞足蹈,近乎疯狂,用尽自己最大的声音尽情的嚎叫。泪水挂在他的眼眶之间,不停的晃动着,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出了五彩的颜色。他尽情的投入尽情的宣泄自己的情感,尽情的宣泄着一些曾经受过的委屈。
他甚至想到过让这一瞬间变成永恒,凝结成最美丽的琥珀,将所有的东西所有的美好所有的回忆都冻结在其中,永远的封印。他已经疯狂了已经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感,理智的大坝瞬间溃堤,情感如同汹涌的洪水呼啸而过,冲毁了所有的壁垒。
轿车逐渐的靠近,逐渐的靠近李天的身体。不知道为什么,车速竟然没有减缓,速度本身就不快,但却真的没有任何减缓,一直以一个匀速前进着。
李天那挥舞的双手,僵硬在了半空,就好像两根悬在半空的竹竿,耷拉着,没有丝毫的精神。他的目光瞬间呆滞,脸上的表情也被冻结了起来。
轿车穿过了他的身体,真是穿过了他的身体,没有丝毫阻隔就这样平平的穿过,他甚至来不及扭转自己的思维。刚才那欢呼的声音还停留在耳边,他无法相信一切的现实就在此时此刻被击碎,被无情的击碎。就好像一颗从半空中坠落的玻璃球,就这样滚落在地面上,滚落到了那冰冷的地面上。
无数的玻璃渣溅起,刺破了李天的心脏,刺破了他的胸腔,刺破了他的喉管。那些湿润的液体,从伤口的位置流淌了出来,鲜红的,仿佛是血液。欢呼的声音戛然而止,那个欢愉的心也陷入了沉沦。李天根本就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他不敢相信那辆黑色的奥迪车,就这样穿过了,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阻隔。
“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李天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手上的掌纹清晰可见,没有任何虚幻的痕迹。看起来一切都是那样的真实,真实的不可辩驳,真实的无可厚非。
李天缓缓转过了身子,此刻那辆黑色的奥迪车已经停了下来,就停在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李天知道这片空地,这是墓园的管理者特意划出来的一块停车场。水泥地面上并没有明显的界限,一切都靠车主的自觉。
此刻,停车场中仅仅凭着这一辆车。它安静的停在中央,很久没有声息。
李天缓缓的走了过去,他走到了轿车边缘,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到了靠近驾驶位的窗户边上。
此刻,英子还没有下车,她静静地坐在车中,目光呆滞的凝视着前方,不知在想着什么。她的表情有些悲泣,泪水在眼眶中打着旋儿,仿佛随时都可能落下。
李天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如果有人站在他身边,并且能够看见他的话,就能够清楚地发现,他的身体,在不停的颤抖。他几次想要伸出那只颤抖的手,但最终,却垂了下来。他觉得身体有些无力,连呼吸也变成一件困难的事情。
“他看不见我,真的看不见我。”李天对自己说,他觉得希望是如此的无情,这给予了他,足够的可能之后,又将它无情地撕碎。他觉得自己已经遍体鳞伤了,从身体到心灵都是这样。也许这是一种无法言语的痛,正在逐渐腐蚀着他的内心,而李天看起来是那样的无能为力。他无法作出任何的抵抗,但是无法说一声,不!
“这到底是虚幻还是现实,这到底是真实的世界,还是我头脑中虚构出来的世界。这到底是一个编撰出来的谎言,是一个实际的东西,一个可以让我用双手触碰的东西。”李天心中默默的想道。
他恨不得现在呈现在自己面前的都是真实的,是可以用手触碰的,哪怕那仅仅是一滩脆弱的瓷器。只可惜现在,这一点,是否是真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变得迷茫,不仅仅是因为泪水模糊了双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