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炉火明灭夜话
半下午的时候雨虽然停了,工作难度却没有减少,田里的泥泞状况令人望而生畏,就算什么都不干来回走一圈都会摔几次狗吃shi。
虽然境况比上次还要糟糕,沈欢却比上次要镇定的多,得益于陈明允大号胶鞋的坐镇,虽然从泥泞里拔脚的时候有些困难,走起路来却要稳当许多,既防滑又防水,这让她心里非常安定。如果这时候真的穿那双破球鞋下田的话,她这时候肯定在为特殊时期裹在冰冷泥泞中的双脚而愁苦。
不知不觉中,她对陈明允的依赖越来越多,这是她始料未及的。同时她又有些担心,陈明允自己光着脚会不会在田里不方便,但起码他没有来老朋友吧!她这样宽慰着自己,自己真是欠他太多人情了,别说区区几次人情,就算是救命之恩,也不能以身相许吧,这又不是在古代社会,女子别无长物,只能以身相许,就算作进一步的初步发展,她现在也实在没有做好那个准备。
那索性就不要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人家陈明允现在也是坦坦荡荡的,没有借此要挟的意思,那自己也就坦然接受了,找个合适的机会还给他就是了。沈欢自我宽慰着,决定不再在此事上过多纠结。
晚上吃过饭,大家自由活动,林清芳和吴玉倩照例去伙屋帮王婶拾缀、洗碗、刷锅,而牛丽莉趁人不备,瞅了个空子找到王永富,献宝似地说:“叔,我都打听到了。”
“恩?”王永富轻轻应了一声示意她说下去,牛丽莉觉得表现的机会到了,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说:“何嫂她们嘴最碎了,净说你的坏话。”见王永富没什么表情,继续添油加醋地说:“她们说你是个守财奴,什么铁公鸡一毛不拔,嫌伙食不好,油水太少,每天天乌黑就起床,睡不够”
王永富一脸厌恶地摆摆手示意她停下,这些婆婆妈妈的事他没兴趣听,他不耐烦地说:“这些没用的别说了,还有没有其他的?”牛丽莉见拍巴屁拍到了马腿上,有些不自在,想了想又说:“有啊,她们说活太多了,干不完,发劳骚来着。”
“其他的呢,比方说有没有想招怎么消极怠工?”工人发几句劳骚也没什么打紧的,主要是大局要控制在自己手中,不要造成什么骚动。
“那倒没有。不过我听张晓菲她们几个说想回家住一晚上,那个云霞老回家去搅得大家都不安生”牛丽莉赶紧换了一个话茬,希望不要再被王永富当皮球随脚踢开。
这话果然引起了王永富的注意,他先是肯定了牛丽莉的尽职尽责,又叮嘱了她说:“你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大家,说云霞家离得近,她回家不耽误干活,别人回去也不是不行,必须保证早上到地里时间和平时是一样的才行,要不然耽误干活可是要罚钱的。说的时候别说是我说的,就说你听来的。”
“哦好。”牛丽莉像是得到了奖赏的小孩子一般兴冲冲地离开了,她暂时没有把在影壁墙后面偷听到的对话告诉王永富,出于私心的考虑,她觉得现在说了对她没什么好处,一定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毕竟年轻,身体的底子又好,一个疗程的中药吃下去,沈欢身体渐渐恢复了原样,精神也比原先好了很多,神采奕奕,脸色红润,顾盼神飞,不知道是中药的滋润还是感情的蕴藉,沈欢觉得睡眠也比以前好了,心情也开朗了许多。
小雪和维芳私下里都说沈欢更像个小女人了,一脸幸福的样子,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知道沈欢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自己的心思。
期间,陈明允本想每天都亲自把熬好的中药送来,为了避免其他工人的说三道四,沈欢制止了他,说自己会去卫生所喝。于是两人相会的地点转移到了村卫生所,那个胖胖的赤脚大夫的小院。
赤脚大夫以前就认识沈欢,这次沈欢亲自登门道谢他也显得格外热情,一改往日神神道道、欲语还休的样子,沈欢因着听了王奶奶的解释,知道他也有他的难处,倒没有把上次的事放在心里。
沈欢向他表示感谢时,他哈哈大笑着:“你这小丫头有意思,大夫给病人看病天经地义,你还专门跑来道什么谢呀。”沈欢不好意思说那中药的事情,那胖老头倒也识趣幽默,自顾自地说:“看这两个年青人相敬相爱、知书达礼的样子,倒像是那戏文里唱的一样。”沈欢脸蹭地红了,又觉得人家没问她只是小声自语,她辩解多余,倒像是偷窥人家的自语,只得默不作声,倒是陈明允大大方方地说:“徐爷爷,你老别笑话我们了。我们就是借你的地方熬点中药。”
“行行,你们随便,只要不把我的房子点着了,鼓捣点啥都成。”
胖老头笑咪咪地说,沈欢一时不能把他和那晚上冷峻、含蓄的大夫联系起来。
沈欢看着陈明允熟练地滤着药渣,有些好奇,问他:“你还真奇怪,明明是个知识分子,却像个夜行大盗一样半夜翻人家墙头;明明该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书呆子,却杂学博收的什么都爱干!”陈明允放下药罐,不顾她抗议地在她逐渐红润起来的脸蛋捏了一小下,婴儿肥的手感让他暗爽。
他贼兮兮地说:“我半夜翻人家墙头还不是因为要放你进去呀,难道是想学张生找崔莺莺约会吗?哦对了,崔莺莺是和我陈生一起和鬼魂约会被关在外面了!”沈欢又气又笑地追打他,陈明允连忙求绕才作罢。
没一会儿,药晾地差不多了,陈明允连声催促沈欢快喝,沈欢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陈明允连忙摇头:“绝对不行,喝中药的时候可不能吃雪糕!等你好了,我天天买给你吃好不好?”沈欢嘟了嘟嘴,捏着鼻子一气喝光,虽然特意加了山楂红糖不是特别苦,可中药的味道还是很冲鼻子的。
喝完了沈欢连忙含上一颗陈明允递上的话梅糖,酸溜溜的味道能缓解一下舌头的苦。她嘴里吸吸溜溜地说:“你报农学是自愿的吗?”
“当然是自愿的了!难不成报个志愿还有人棍棒相逼不成?而且农学是我的第一志愿,不是调剂的。”
“这就怪了!人家报志愿都远离工矿农林水这几个专业,你怎么还非往农业上钻呢!”
“这个说来就话长了!填报考志愿的时候我的家人和老师都劝我填报热门的信息技术或金融类。因为我报考农学的事,家人都特别生气因为父母工作忙,我从小在乡下的外婆家长大,习惯了乡村田园般的生活,我就是喜欢和农作物打交道,闻到泥土的芬芳我觉得无比安心!”他深深吸了口气,作陶醉状,惹来沈欢一阵傻乐。
“别光问我呀,那你以后想做什么呢?”
“我?我现在什么理想都没有了!小时候倒是有不少理想,什么科学家、作家、艺术家,有一阵我还向往当法医呢!”沈欢的眼神黯淡下去,自嘲道:“想想都是些痴人说梦罢了。”
陈明允看在眼里,忧在心上,这个傻丫头总是走不出心结可不成。“你有没有听过一个笑话,小学时想造飞机、中学时想开飞机,大学时想坐飞机,真正毕业了只要能擦飞机混口饭吃都行了!”看着她被逗笑了,他又说:“其实这不是讽刺,而是现实,理想往往很丰满,可现实很骨感。”
“不管造飞机、开飞机、坐飞机还是擦飞机,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我不想说什么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但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就甘之如饴。”
“那只是你的想法而已,好多人可不这么想。谁不愿意自己家的孩子去开飞机而去擦飞机?”沈欢虽然心里也有些赞同他的说法,仍然不服气地反驳着。
“那他们年轻的时候没想过开飞机吗?又有几个能开得成?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怎么能强压在下一代身上。我觉得人就要做自己,活出真性情,尊重自己也尊重别人的选择!如果一辈子只是活在别人的眼光和是非中,那有什么意思?”
他见沈欢似有所动,继续说道:“不管是你选择继续读书还是走入社会,要走的路都很长很长。更何况求学的道路是没有止境的,并不仅限于挤这一条独木桥过河。我叔叔刚开始不过是中专毕业,后来自学考取了研究生、博士,照样成了重点大学的教授。”
沈欢被他说的话心里悄悄透进了一线光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心情好抑或是他娓娓谈来的话打动了她,谈起这些来她竟不觉像以往一样锥心之痛。
听陈明允满心敬佩地谈起他的叔叔,沈欢眼前浮现出一个自强不息、高大光辉的形像,扫清了她眼底的雾霾,照亮了她眼前的路,她仿佛看到命运在关闭的门窗前悄悄地为自己打开了一丝缝隙,以前只想逃避逃避逃避,不管哪条路都是灰暗的,现在陈明允不觉间在自己黑漆漆的眼前挑开了一线光明。
虽然一时还没有做出决定,她心头的大石仿佛轻了许多,对他说:“谢谢你的建议。”
陈明允含笑与她对望,灶上给其他病人熬着中药的火闪闪烁烁地明灭在他脸上,令他古铜色的脸上别具一种奇异的神彩,使人着迷与眷恋。
“沈欢,时间对于老年人来说不过是重复,对于我们来说每一秒都会发生奇迹,你要早作决定,不要再犹豫了!”沈欢一时望着他有些失神,下意识地点点头,心里仍乱成一团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