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送旗

天快亮时睡了个囫囵觉的邓敏悄悄起床了,走出寝室靠着走廊栏杆眺望远方。尚海九月的夜有些凉意的,疏星几点,象往日一样还是那么懒洋洋地挂在天幕。远近的建筑物静静地罗列着。苏女河水默默地流着,没有半点声音。突然,远处传来几声清脆的枪声,邓敏的心开始揪起来:莫不是李国民遇到敌人了?邓敏穿上男童子军的服装飞奔下楼,穿过操场,掏出校大门钥匙开了校门,偷偷溜出学校,走在冷清的大街上,听着自己的胶鞋擦在柏油路面的单调脚步声。

邓敏不知道枪声从哪里来,就沿着苏女河往西边的西撒桥走,走到西撒桥头,看见一排铁丝网挡住去路。她正在探望,想找一个空档钻过去,忽然“噗”的一声,星光下一把寒光闪闪的刺刀挡在她胸前。几天来的救护和上街宣传,邓敏的胆子也磨大了,使她的心情格外镇静,一点也不害怕。她的眼光沿着刺刀往上移,朦胧星光下,隔着铁丝网站着一个高大的英国兵。他用生硬的中国话问:“你是什么人?”邓敏没有答他,只伸了三个指头敬礼。邓敏告诉他,她要弄明白枪声的来源。他见邓敏说得轻松,态度又漫不在乎,再加上她的装束是男童子军,说话有点娘娘腔,他找不出一句适当的中国话来问她,只好跟在她的后面走,他俩进入桥头的英国守兵碉堡,从枪眼中清楚看见仅隔开一条马路的三行仓库。

英国兵告诉邓敏,三行仓库里的中国守军要死守,刚才的枪声正是与敌军激战。邓敏听得兴奋,心中升起一个念头:——我要帮助我们勇敢的守军。

天已破晓,邓敏只望见一座弹痕累累的四层楼大建筑物,看不见人。邓敏又望见这大建筑物矗立在三方是太阳旗,一方是英国米字旗的中间,心里产生一个迫切的祈求。为了鼓励尚海市的人心,表现我中华民族的凛然正气,三行仓库的屋顶必须飘扬一面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国旗。我还要带几个女童子军去三行仓库救护伤员。

回到住处,天已蒙蒙亮。邓敏脱下童子军制服,将一面大国旗紧紧地缠在身上,再罩上女童子军制服。

同寝室的丁媛和蔡冰月发现了,丁媛就问邓敏这是干嘛。邓敏把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在她俩耳边说:“我想带几个人送一面国旗给坚守三行仓库的国军将士们,并救护伤员。”然后走出寝室。

丁媛和蔡冰月跟着走出寝室,站在走廊里,围成一团。

“这事行吗?”蔡冰月冷冷地问。

“这事要向李团长和校长请示才行。”丁媛说。

“李团长昨天晚上离开学校,现在还没回校。我大伯肯定不同意我上前线,我要是跟他请示,肯定去不了。你们俩去不去?”

“要是校长怪罪下来,我们仨吃不了兜着走。”丁媛撇撇嘴,摊了摊手。

“没事,有什么事我这个副团长顶着,你们去不去?”

这时迎面走来数学老师闫庆松,他告诉邓敏要她上午带第四三三团呆在学校上自习课,下午李团长将带第四三三团去上街宣传。然后他急匆匆离开了。

“这样吧,你们都别去,我一个人去,但你们要为我保密,好不好?”

“好吧,小心点。”蔡冰月抓着邓敏的手,眼神里流露出钦佩。

“我陪你去!”丁媛鼓起勇气凑到邓敏耳边说。

于是两个女孩子背起急救包向三行仓库出发。

马路对面的三行仓库象一个巨人,俯视着背着两个急救包的她俩。邓敏观察了一下地形,若是溜过马路势必要被左右的英国警戒兵发现,把她俩作为枪靶子。过了马路,三行仓库有重重铁丝网围着,只有沿着铁丝网工事爬到缺口处,再从窗子爬进去更安全些。趁英国警戒兵不注意,邓敏抓着丁媛的手弓着腰快速横穿马路。两人急跳的心刚刚稳定下来,忽然枪炮声大作。邓敏以为被敌人或是警戒兵发现了,忙伏在路旁的工事里不敢动。火红的火舌在她俩头上飞舞。原来是日寇又向三行仓库进攻哩。不过敌人似乎不敢过分乱放枪炮,因为隔苏州河对岸英租界里耸立一排汽油桶和坦克,一颗子弹飞错方向,全尚海市民连日本人也不例外,都要遭受祸殃!

不久,枪炮声沉寂下去,邓敏抓着战战兢兢的丁媛又开始慢慢爬,终于到了东侧的楼下。谢至强团长、杨瑞营长从望远镜里发现有两个女童子军冒着枪林弹雨前来三行仓库,就派了两名战士来接应。

上到谢至强团长的指挥室,邓敏脱下外衣,将浸透了汗水的国旗呈献给他们,在朦胧的灯光下,这一群捍卫祖国的英雄都激动得流下泪来了!谢团长说:“谢谢你们两位巾帼英雄!谢谢!你们给我们送来的岂只是一面崇高的国旗,而是我们中华民族誓死不屈的坚毅精神!”

他立即吩咐准备升旗。因为屋顶没有旗杆,临时用两根竹竿连接扎成旗杆。这时东方红彤彤的太阳光穿透东方的乌云和弥漫的硝烟,给平台上的十多个人披上了金甲。大家都庄重地举手向国旗敬礼。没有音乐,没有排场,只有一两声冷枪声,但那神圣而严肃的气氛,单纯而悲壮的场面,却是感人至深的,使两位巾帼英雄一辈子永远不会忘记。

升旗后谢团长带她俩参观各处。窗口和各种工事都就地利用仓库积存的整麻袋黄豆或麦子堆成,十分坚固。负伤的弟兄们躺在地上,有的在呻吟!

“谢团长,我和丁媛带来了两个急救包,请允许我们救护伤员!”邓敏主动请缨,卸下丁媛背上的急救包。

“我们这些天在后方医院救护了不少伤员,有经验。”丁媛也给邓敏卸下。

“那太好了!这些伤员就拜托你们两位巾帼英雄了!我代兄弟们向你们俩敬礼!”国字脸的谢团长和周围的伤员不约而同地向她俩行军礼。

“这是我们童子军应该做的!”两位姑娘挺起胸膛回敬谢团长。

于是她俩忙着给周围十来个伤员清洗伤口,消毒止血,包扎伤口。由于丁媛还是有血晕反应,邓敏叫她帮忙递纱布,包扎。

两人把阵地上剩下的和她俩带来的急救包全部用完,累得满头大汗,手上和身上血迹斑斑。

“报告谢团长,急救包用完了。”邓敏向走进掩体的谢团长报告。

“谢谢你们,辛苦了!现在我写了一封信,请你们交给市国立医院陈院长,请他们派人来送100个急救包,并接送伤员去医院。”谢团长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邓敏,“我会派两个警卫护送你俩到苏女河畔。”

“是!保证完成任务!”邓敏和丁媛挺了挺身子,行了个军礼,转身收拾行装,跟着两个警卫走出掩体。

“等等!”谢团长向邓敏和丁媛招招手。

邓敏和丁媛在掩体门口转身。

“你们俩会游泳吗?”谢团长问。

“嗯。没问题!”邓敏点点头。

“你呢?”谢团长问丁媛。

“苏女河水流平缓,河面不宽,我应该能游过去。”丁媛心里有些没有底气。

“丁媛你放心,你游不动我帮你。”邓敏鼓励丁媛。

“这里有一个充饱气的汽车内胎,你俩可以带上!”谢团长接过一个警卫员递过来的汽车内胎,又转交给丁媛。

“有这个就好办多了!”丁媛抿嘴笑了笑,接过内胎。

“你们俩一定要安全护送这两位巾帼小英雄到苏女河畔,要直到看到她俩安全游到对岸才可以回来!”

“是!”两名警卫挺了挺胸。

“好,一路小心!”谢团长向她俩挥挥手。

于是两名警卫掩护邓敏和丁媛冲过马路,跳下苏女河,直到她俩上了岸才回到三行仓库。

两人游至对岸的公共租界登岸,抬头一看,苏女河畔站满了人,纷纷向三行仓库屋顶迎着朝阳招展的美丽国旗招手欢呼!邓敏和丁媛不约而同地向国旗行了个军礼,相视而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