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九嶷雨霁

深秋的雨带着干净的寒意洗涤着九嶷山,墨绿掺杂着暗黄的枝桠不时抖落些带水珠的落叶,遥遥看去依旧茂密繁盛,浓郁的山色在晚霞晕染之下渐隐入天际。这般的天气,到了日暮时分,一般是不会有人进九嶷山的,山路泥泞难走更传说这山深处住着精怪,又或者是有道行的隐者避世修仙。日暮之后的九嶷山很是寂静,相传舜帝就长眠于此群山深处。

就在即将黑下来的天幕之下,几乎悬空的岩石上一个披散长发穿着长裙的女子盘腿一动不动的坐着,林间传来昏鸦的叫声,这样的声音伴随了她太久太久的岁月,有人惧怕这样的声音,觉得有昏鸦的地方就会有不幸和死亡,但对她而言,这些鸟儿喊叫着让她从梦魇中回过神来,让她全身寂静的血液一点点回暖,夕阳与夜晚交替,山泉与河流汇合,她听着山间的声响,等待下一阵倦意袭来。

此时密林深处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有人跌跌撞撞的在腐败沉积了一层又一层的落叶稀泥路上奋力躲闪着。那人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小少年,发丝散乱看不清眉目,一身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衣裳被碎石枯枝刮蹭得破破烂烂,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奔跑着,然而身后除了冷涩的穿林风飒飒作响,似乎并没有什么在追赶他。就这样也不知逃了多久,终于耗尽了全身力气,他朝身后望了又望,没站稳跌倒在一处山泉边上,他剧烈的喘息着回头张望着,好久稍稍平复了一点,他伸手去接山泉水,打算喝上一口,脸还没凑过去,“嘭”,一块粘着泥巴的石头砸进了泉水。他本能躲过,虽然面上尽是泥水,眸子乌黑发亮带着小兽一般警惕敏捷的四下寻看。

却听得女子轻笑:“那泉水有毒,喝不得。”

月光轻轻洒下银白的光线,他借着月色凑近了看泉水前小小的积水潭,竟连青荇水藻都没有,看来真的有毒不假。他再抬头,刚才说话的人不知何时大剌剌的抱手蹲在他面前,金线紫藤纹的茶白裙角垂在地上也不顾是否沾到了泥水。那人双手托腮,笑嘻嘻的看着他,他也打量她。眼前的女子脸上残留着好些油彩,容貌原本大概是清丽秀美的吧,她笑起来带着一股英气,灵动跳脱的眉眼顾盼之间一闪而过的眸光深敛,又似透着诡谲,实在是奇怪。

就这么看了一会,女子揉了揉腿站起来:“小孩儿,追你的风煞早走了,你也快回家吧,再晚了当心会被野兽叼了去。”

“我不是小孩。”他用袖子一下一下狠狠擦着脸上的泥水。

“哦?你多大啦?”她饶有兴致地问。

“一百四十五岁。”他随口说道,

“那就是一百四十五岁的小孩儿。”女子并不吃惊,淡定的也用袖子蹭着脸上油彩

“你,没有鬼气,没有妖气,活了这么久还这么点儿高,莫非是此方地仙?”女子接着念叨

少年闻言没说话,突然瞥见女子宽大的袖管边上,一抹黑背金腹的金麟游弋而出,慵懒的盘绕在女子手腕上,月色下不甚清晰,不知是不是毒蛇。少年用力起身,可脚踝传来一阵剧痛,女子迅速伸手扶住他,他却心头无名火起狠狠甩开女子的手,女子也不恼,手还伸在原处,他缓缓直起身还是摇摇晃晃,只好扶住她的手。夜渐风冷,女子的手带着微微温热,他微微舒了口气。

来到一处避风处的山洞,女子扶着他靠洞壁坐,拾了树枝敲打着洞口,似乎是有什么小生物跑了出来了,只听得见哒哒哒跑来跑去的声音,不一会明晃晃的小火堆就渐渐出现在眼前了,待火焰亮起来才看得清,是一群小小的头上顶着草苗小花的菌人在忙活着。

女子借着火光打量他:“皮囊还不错,可惜不是你自己的”

少年黑莹莹的眸子在火光中忽闪忽闪的,索性不搭理她。

“这山中夜深总会闹精怪你知道吗?”女子不以为意,不知从哪里接过一把红果子丢进嘴里咔哧咔哧的咀嚼着口齿不清的和他聊天。

见他不吭声,抓了几颗塞进他手里,“我不会烤东西,你先吃这个!”

少年数了数皱了下眉似乎并不满意,也是饿得很,不一会就吃完了,只觉得口齿清甜,脚踝上的胀痛减轻了些许,不好称谢,便问“生这么一堆明火,你不怕招精怪出来么?”

女子乐呵呵得说:“我就是精怪啊,我特别喜欢把小孩子骗到山洞里,再把胳膊腿拆下来挂着风干了慢慢吃嘎嘣脆”

少年冷哼:“我说了我已经一百四十五岁了,别把我当四五岁小孩子骗。”

女子扑哧笑,来了兴趣:“好吧好吧,壮士怎么称呼?”

“。。。算不得什么名字,姓元,夜族人,他们都叫我元夜。”少年错开眼神,静静看着火堆回答。

女子敛了笑容,夜族向来看重氏族名讳,单名一个夜字着实草率。她侧目瞅了瞅附近蓊郁的乔木:“就叫。。。小叶子,你好啊,我是巫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