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内有护士拿着体温计进来,陈夜夜看到了,忙说:“圻少,我先过去看彤彤,很晚了,你回去吧。”
“晚上你在这里吗?”
“是的,我会在这里陪彤彤的。”
沈学圻嗯了一声,“若明天出院,告诉我一声。需要帮忙的话,也请直说。”
“好,谢谢。”陈夜夜感激的说。
夜夜目送着沈学圻穿过门廊,消失在走道尽头,背影渐渐模糊。
夜深了,沈学圻在家门口停好车,院子空旷无人,只有蝉鸣阵阵。他不进屋,把车钥匙和手机往院子中间的石桌子上一扔,掸开石椅上的花瓣,呼了一口长气,坐了下来。
夏夜里,紫藤花开的浓烈,藤蔓遒劲有力,沿着围栏怒长,满树的花朵,像一颗颗小灯泡,紫中有蓝,蓝中嵌紫,垂落在枝头,饱饱囊囊,熙熙攘攘。几年前买下这里,装修的时候,顾印说:“圻少,我给你院子里栽紫藤花吧,既耐寒又耐热,又能当树又能做花,几乎不用打理就能花开遍地。适合你这个大忙人。”
而他对这些是不讲究的,笑笑:“你说好就好。”
刚开始的时候,紫藤只是小小的紫色花丛,在门口,在墙角,寂静无声的开着,若是缺乏欣赏美的心灵,免不得会嫌弃它太默默无闻,小家碧玉,没什么特色,淹没在花花世界里。滨海的夏天,偶尔也有台风肆虐,大风来袭时江边别墅区的花草树木被吹得东倒西歪,甚至有些被连根拔起,紫藤经常会被掀翻,但是风雨过后,却依然茁壮的生长。不知不觉中,藤蔓将这院子牢牢的圈在一起,变成了一片花的海洋,一川紫色的瀑布,一面坚固的心墙。
他打了个越洋长途给木新兰:“妈,咱家在枫城的老房子具体地址发我一下,我有急事要回去一趟。”
大洋彼端的木新兰吃惊道:“出什么事情了?”
“一点私事。”沈学圻道:“不是什么大事,我有个重要的东西忘了,要去那边待几天找回来,你把地址发给我,还有钥匙呢?张伯知道在哪里吗?”
“知道的,你那边现在很迟了吧,要不明早让张伯送你公司去。”
大宅子里的管家张伯大半夜的被沈学圻从被窝里面叫起,以为出了什么事情,一听是找老房子钥匙,“噢噢噢噢,小少爷你要回去啊。”老张伯打着呵欠,一边在储物间里慢慢的找,一边自言自语:“明明放这里的啊,我真是老糊涂了,怎么没有呢?”
“不急,你再想想看。”
“好,好。”张伯弓着背,翻箱倒柜:“那边很久没人住了,怎么会想到突然回去的?”
“有事。”沈学圻靠在储物间门上,双手环胸,心中烦闷,“张伯,我小时候住过那里吗?怎么一点也没印象。”
“只有寒假暑假才住,可能那时候你还小,所以记不起来了。啊找到了。”张伯拿了一串钥匙,笑眯眯的递给沈学圻:“小少爷,那边的房子有定期清理的,你带几件衣服过去就能住,比旅馆要强多了。”
“好。”
沈学圻搭最早的一班飞机回枫城,这一夜他翻来覆去不安生,四点半就出门了,早班飞机是7点钟,机场已经人声鼎沸,过安检的时候,穿制服的女安检员说:“先生,你包里有个打火机得拿出来。”
他哦了一声,在包里面摸了摸,掏了出来,扔在废物箱里。
安检员看了一眼:“先生,这个不是一次性的,要不您托运一下?现在应该还来得及。”这个打火机看着很贵耶。
他笑笑:“不用,丢了吧。”
没有流控,没有延机,八点半,飞机准点落地。沈学圻拎了包,在出口处等了一会出租车,直奔县城,老宅子在城里东门口湖滨公园旁边,很好找,前面是枫城中心小学,后面是一座教堂,走个十分钟就是菜场了,七月正夏,整个小镇就像一个火笼,笼子里的人汗流浃背,焦躁不安。他抬起头,自家的老宅子是一座三层楼的落地房,他用力推开哐啷哐啷作响的铁门,扭开门把,一股浓烈的尘土味飘进鼻尖,他咳了两声,拿了手机,往兜里塞了点现金,把包一扔,屋子都没跨进,转身就出门了。
沈学圻要去找朱墨。
但却发现自己全然无头绪,我这么英明神武思路清晰从不做无谓事情的人竟然也变的像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
他去楼下买矿泉水,就着冰水抹了把脸,用纸巾擦了擦,打了电话给老友孟新伟,“老孟,你在哪里?”
“局子里。”孟新伟说:“沈老板今天怎么这么空打电话给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地址告诉我,我来找你。”
“这么急?”孟新伟惊讶:“出什么事情了?”
“见面再说。”
早上十点,特警队的头儿孟新伟在办公室里见到了风尘仆仆的沈三,着实吃了一惊,“圻少,你这是来干嘛的?”
“帮我找个人。”沈学圻不说一句废话,坐下掏出手机,发了一张照片给孟新伟的微信,“找这个人:朱墨。身份证号码xxxxxxxxxxxxxxxx,手机号码xxxxxxxxxxx,你帮我查一下她现在人在哪里。”
“咦,这不是你的秘书吗?”孟新伟看了一眼工作照,特警队长早就训练出过不不忘的本领了:“上次你来的时候我们在离岛吃过饭的。”
沈学圻点点头,“是的。我找不到她了。”
“你说明白点。”孟新伟盯着照片看了老半天,“什么是你找不到她,失踪了?报警了没?你不说清楚事情,我怎么帮你找?”
孟新伟说:“她真的只是你秘书?”
沈学圻叹了一口气,手在办公桌上交叠着,很艰难的开口:“她是我的女人,我做错了点事,现在找她找不到了。”
沈学圻看见孟新伟的表情诡异,脸涨的通红,憋得辛苦,好像只要自己再说两句他就会倒地不起一般,沈学圻苦笑道:“老孟你忍忍,别这么不给我面子,现在是真不敢打电话给她。再说这几天她家里人走了,心情也不好,我要再惹毛了她了估计这辈子也别见了。你帮我打探一下,她现在在哪里,住哪里,家里情况怎么样了。”
孟新伟的下巴都要掉了,几乎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你说笑的吧,沈三少!他拿着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我说,你是不是沈学圻?你被人下降头了?”居然还承认自己做错了事情?
沈学圻一把拍掉了孟新伟的手:“好了,孟大队长!你要笑以后再笑,其他的先别说了,现在能帮我找一下她吗?”
老太太今年八十一岁,一个人住的养老院,半夜里无声无息的走的。第二天早上养老院查房,才知道老太太夜里没了,于是赶紧通知朱富才这事儿,朱富才一惊,连忙打了个电话女儿,朱墨接到消息后,急急忙忙的交代好滨海家里的事情,搭最近的夜班飞机赶了回来。
老太太的遗体已经从养老院运回家里,灵堂摆在朱富才家里。
孟新伟很快就把沈学圻要的消息打听出来了,并将信息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他。
沈学圻叹了口气,原来这里离自己家的老宅子走个五分钟就到了啊!近在咫尺。
沈学圻抬头看着墙体斑驳的旧日里的小区,向看门的大爷问了句:“大爷,三号楼往哪里走?”
那大爷只盯着电视机,头也不回的说:“只管往前。”
他便只管往前走,走了两步,看到架着小灌木丛搭的蓝色棚帐在小区里占地为王,通道里摆了两张古老的咖啡色的八角大桌子,铺着白色的一次性桌布,有几盆水果摆在正中,三三两两的花圈靠立在棚帐四周。
夏季里,到处是蔫蔫的。
偶尔有“啪”的声音,几只苍蝇从电子灭蝇器里掉落了下来,惊醒了昏昏欲睡的守灵人。
朱墨呆呆的坐在桌子旁边,远远看去,像一尊脱了漆的乌木雕,黑色的t恤黑色裤子还有黑色的平底凉鞋,袖子上别了一卷麻布,头发全部都扎在脑后,束了个马尾,目光呆呆的盯着地上看。
间或有亲戚和朋友送蜡烛钱,说:“墨墨,奶奶八十多,高寿啦!走的也没啥痛苦,是你们晚辈修来的福气。”
朱墨扯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点点头:“是啊!谢谢三伯母。”
收了一百块钱,将名字登记在本子上。妇人问:“大热天的,你们也真不容易。你这是跟公司请的假吗?”
“是。”朱墨抿嘴:“我得回来送奶奶的。”
那妇人又问:“什么时候出殡?”
“明天早上四点。三伯母您过来送送吧。”
“好的好的,一定来。”那妇人坐了一会,又起身道别:“你们也注意身体,可别把自己累着了。”
“嗯,三伯母你慢走。”
又过了一会,一个老头摇着扇子过来,长的跟朱墨挺像的,看着像是朱墨的父亲。头发已然全白,身上穿着一件洗的发黄的白色老头衫,拍了拍她肩膀:“墨墨,不早了,你阿姨做了晚饭,一起吃点吧。”
朱墨茫然的站起身:“不吃了,爸,我出去走一下。这里你先看着。”
“那你不饿啊?”
“我在外面吃碗面就行。”她挥挥手。
沈学圻见朱墨出来,赶紧躲到一旁的树丛里,生怕被她见着。见朱墨渐行渐远看不见了,他才从灌木丛里出来。
朱富才的老婆在三楼探出脑袋喊:“阿才!趁现在没人赶紧上来吃饭。”
“好,就来。”朱富才应了声,正准备上楼,却看见一个穿着白色t恤,短发乌黑浓密的年轻男子站在树下,盯着花圈一动不动的看着,他觉得好奇,很久没见过这么醒目的年轻人了,上前问道:“请问你是哪位?”
沈学圻回过神,一下子不知如何介绍自己,看了一眼花圈,道:“我是胡老师的学生,听说她过世了,来看看她。”
“哦哦。”朱富才说:“小伙子怎么称呼?”
“我姓沈。”沈学圻说了一句,便不再接话。
楼上的妇人又喊:“阿才!还不上来,磨蹭啥!”
“哦哦哦。马上来。”朱富才应了声,又对沈学圻尴尬的笑笑:“这我先上楼,蜡烛钱一百元,你给我就行,如果方便的话,明早你来送一下我妈吧。”
朱富才搓了搓手,又喃喃自语:“我妈一直在乡下教书,退休也有二十多年了呢,我以为她学生至少都得四十好几了,你看着真不像啊,到像我们家墨墨的同学。”
沈学圻从兜里掏了一百元递给朱富才,笑笑:“是吗?这是蜡烛钱,您收好,谢谢胡老师,好人自有好报。明早我来送她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