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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九举目难瞻天地尽,天涯何处容他身

与天倚剑之事已经告一段落,就那般悄没声息地结束了,但由于柳枫未把结果声张,是以大多数人仍不知道。

天倚剑当日被李清尘说辞搅动,晓得真相再难遮掩下去,自觉愧对师门,后又听说小女儿失踪,便起了不好的念头,自此郁郁卧床,一病不起,再也不曾在江湖上出现过。

很多不明真相的人,就以为天倚剑是被柳枫杀了,也有的人认为不可能,定然另有内情,但众说纷纭,口径不一。

十多天过去了,天绍青毫无音讯,眼见落叶飞花,四处纷飞,风霜漫天,预示着寒冬将至,这等天气,山里是愈发寒冷,早晚霜露凝结更重,柳枫避开故友和同僚,在众人散去之后,就在山下一家茅棚搭的歇店落脚。

与柳枫猜测一样,十月初十决战那日,果然有许许多多的人都赶去围观,不过大家空手而回。

这棚在金陵城外,紫金山之南,循道而上,蜿蜿蜒蜒,可见柳枫与天倚剑比试之地。

棚藏在深树间,时有黄叶飘拂,飘飘渺渺,带起婆娑之声,幽静绝处,僻开市井喧嚣,常有附近几个闲人来与店主叙话,不时围桌弈棋。

起先也无人留意柳枫这样一个客人,只知他每天在深山里跑,似是寻人不着,也还帮他打听,但因不识,便央求柳枫说个确切样貌。柳枫于是作画数幅,散于众人,并付些银钱,众人也便欢欢喜喜地去了,倒还挺热忱。

半把月后,众人腿也酸了,就打了退堂鼓,何况茫茫天地之大,何处去寻?就渐渐散了心思,言说那人早不在人世,找也无用,还是收拾心情,好好过日子,有的更直截了当,说大丈夫何患无妻。

可柳枫坚决不肯,更不喜旁人在他跟前说天绍青死了的话,就免不得出口顶撞数人,发生口齿争锋。

且他那眼神甚为凶煞,又握着天门宝剑,横眉立目时,就像个惹不起的瘟神,小店里谁人不怕?

他本身不是这个样子,只是见多了旁人的冷漠,加之朝堂上那些官宦工于心计,一不留神,总遭人陷害,早年初出茅庐,饱尝世情冷暖,教他潜意识形成一种极强的防范心理,久而久之,时常的喜怒无常,他自己也习惯了,也觉察不到那神情有多可怕。

正如现下,他看起来又落寞又孤独,可他的倔强,仍是不愿流露出半分可怜之相,实在教人难以靠近,反而就成了凄凉时,他独自在屋里垂泪,凄怆神思,或发呆,饭熟饭毕,也不动一箸。

渐渐的,柳枫也消瘦了,食不下咽的人,总是瘦的很快,这是自然规律。

店里的人来来往往,与他闹个不愉快,也不再理他,后见他身上总是那件衣服,从无换洗,当初白衣胜雪,面相超凡,观之英挺,倒像个贵气之人。如今落得半旧不新,土里土气,还满是憔悴,难免就起了厌贱之心,担忧他无钱付账,而且后来柳枫确实不曾主动拿钱请人相帮,不知是缺钱,还是他已灰心?

其实柳枫终日在山头来去,哪有不沾尘的?且他还没回过京城,牵挂天绍青安危,在紫金山各处疯狂地找寻。

他料得天绍青走不远,行动不便,加上事关重大,关键时刻,她不可能走,而且比斗结束不久,他还去原先在山里歇息的地方找过天绍青,可以想象的是,那旷野之地,并无天绍青的影踪。

柳枫当时还非常伤感惆怅,自从决斗过后,一来他遵循李清尘之计,刻意隐瞒,二来真相大白,他还没机会知会旁人,师徒二人就在此间住着,天一老人也帮他打听过,天倚剑一家人并没带走天绍青。

两个人花销甚大,且经历一场战争,这四处物缺,以致银子稀有,价格飞涨,半个月就用去三十两银子。

世态炎凉,尤其漂泊在外,受人白眼相待,在所难免。

这是每个漂泊流浪儿的凄凉,也是司空见惯之事。

柳枫也无有闲情计较这些,顾不上返回府邸,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时时都寝食难安,一会儿想着‘她必恨我至死’,一会儿又思量着:“青儿必是躲在山中某个地方,不肯相见。”少焉,又隐隐担忧,念叨道:“若青儿怪我,果然寻了短见,岂不就应了那程品华之言?”

他心事藏掖甚深,轻易不对人言。

夜半灯残,他孤寂地拿起天绍青的画像,出神地看,然后他就说:“青儿,你不要难过,柳大哥知道你定然很难过!”

摸着画中人,俄而他就喃喃自语:“你一直都有勇气,肯承担我带给你的一切,哪怕是苦痛,并希望可以导我重拾本真,不要对人世那么绝望,可是很多年前,我就变了,我没有勇气教身上那股人世温暖重生!”

接着,他就展开画像延视,烛光暗影下,画中人娉婷而立,双手搭在左肩,挽着秀发,朦胧之气掩映生姿,柳枫呆呆的,好似天绍青活过来一般,泪水盈眶着问:“你明白吗?”

没有人回答,他就自我苦笑,安慰自己道:“你一定明白!”

寻不到天绍青时,他就自言自语道:“我难过的时候,总有青儿陪着我!现在我好了,也知道误会了她,我想找到她,好好地待她,可是青儿在哪里孤寂,在何处难过呢?我此生对不起她,倘若她果真再无生还……啊,我不敢想,但是……没有找到她一日,我亏负她的,就不得解脱,又岂可还在这里享受快活?”???.

他心里甚急,连日在茫茫深山里快步如飞,不断奔驰,也不知奔了多少里路,始终一无所获,天一老人就忧心地在远处看着他,捻须沉吟,不作一声,可老人的气色并不佳,还逐日加重,有时跟上一阵,体力不支,就立在原地张望,有时就转身回去了。

天寒了,夜也冷了,柳枫身子单薄,也不去外面买厚衣裳穿,只是念着‘青儿’,天一老人怜惜这个徒儿,就为他医伤。可他这样下去,风里来雨里去,一刻也不消停,只会让伤势恶化,甚至常常夜里三更,他一个人奔在黑夜里嘶呼,嚎叫声暗哑,掩藏着他多少苦和痛?

寂静无人之地,他还抱着柱子和大石,当是天绍青魂魄归来,来向他托梦,经常产生幻境,仿佛天绍青还是那么婀娜娇俏,穿着轻柔的衣裳向他走近,又来安慰他了。

可是他想安慰她呀,她嘴角微笑,和他捉迷藏似的,时而闪到茅棚的柱子一侧,时而躲在衰草里,时而又在树林中一闪不见,时而又在他行走之时,猛然在身后的山路间唤他。待他回身,她就会站在嶙峋的山石上,朝他招手,满怀神秘地道:“柳大哥,来呀,来呀!”

柳枫就急切地伸手去抓,乱挥乱舞,却什么也摸不到。

殊不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也睡不着,就都是思念至尽处,一种自我慰藉之法。

有时他会独坐罗帐里饮泣,思绪飘飞的一霎,会突然看见她出现在屋中,隔着罗帐,浑身散发着朦胧之美,立在那里,朝他点首而笑。

等他腾地下床扑过去时,却都抓了一空,魂牵梦绕的,总是她飘渺的倩影。

柳枫好难受,今时今日,才知这情义多么可贵,她是他的青儿,又是他不可替代的一个亲人,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再难分割。每每在屋内四望,在山间盘亘,对着那消失的幻影狂呼大叫:“青儿!”撕心裂肺,从来也没有这么痛。

他挤出了眼泪,满目空无,几欲哭出声来,大叫之余,竟耳畔嗡嗡作响,只能听见自己的回音,有时连回音也无一声。

天又黑了,这种时候对柳枫来说,就是一种沉重的打击,他又回到了好多年前的夜晚,亲人一个个离世,只有他焦急无助在四处奔跑。

他闷得慌,是那么思念天绍青,一直安慰自己:“青儿没有死,还没有见到我,她怎么舍得死?就算是离别,她也会让我看到,或者知道,啊,青儿,你在哪儿?”

他冲出房门,静静的院落中,四下灯火已无,一片黑暗,猛然间,看见程品华提着一盏嫣红的纱灯,沿着院中那条小径,袅袅往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在凄迷昏蒙中,夜色斑斓,他忽然将她看成了天绍青,奔过去将她肩头抓住,唤了一声:“青儿!”

但当他走近,定睛看时,却发现饮了些酒,以致认错了人,于是他又失望地转回屋里,跪倒在门后边,抱着个大酒缸,看着远方,谁也不理了。

程品华与他说话,任是怎样浅浅微笑,始终不能换回他的神智。

他还是只能看到酒缸,看到黑夜,甚至洞穿门户,望到山的那一头,想起与天绍青分别的情景,她在熟睡,她的样子凄美安详。

希望越来越渺茫,更加印证个事实,天绍青极有可能已死,不然怎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也早就有人议论,天绍青也许对柳枫失望,故与苏乔结为连理,怕柳枫寻衅,所以躲起来。

就连皇帝等人,全都是如斯想法,只是柳枫一直未曾回朝,又着人将奏章密封,送入太尉府,托人递至宫中,言称告假月馀。他寻思着近日里京城无甚要事,皇帝也不会过问自己,果然皇帝就没有在意。

本来皇帝就对他存疑,巴不得少见几日,今下他被琐事烦扰,正中下怀,也免得柳枫在朝廷结党。

皇帝也勒令李弘冀,不许出城,实是为防李弘冀与李枫交往过密,深陷对方那里。

除了那奏章外,熟识之人就再也不知道柳枫身在何处,至于天一老人如何寻到柳枫,那也是老人有心,了解他多些。

关于诸人揣测天绍青背离自己,柳枫并非不知,因为程品华现下就与他这么说,天绍青气他,感恩苏乔,两人同时消失。这桩桩件件,都证明一件事,两人私奔,再也清楚不过了。

柳枫羞怒中大吼:“绝不可能,青儿不会这样做。”然后就把程品华赶了出去,叫她混蛋!

程品华刹那间如被雷击,似乎受到极大的委屈一般,柳枫在她眼里,竟比以往更陌生,她原本还对柳枫存有一线希望。

她承认今番来此,本意是为看柳枫如何难受,以安己心,当然她能理直气壮地说,对柳枫毫无情意么?

她也有少女的梦,崇尚英雄,倾慕一个有才华的男子,何况这个人虽然冷酷,但神武十足,与柳天枫神韵颇为相似。

而且柳天枫固然对她很好,也比柳枫更解温柔,故而更能引来女子喜爱,但凡见过柳天枫的,多半被那股个人魅力所吸引。然柳天枫在众多姑娘中,却偏偏接受了她,这使得程品华异常难忘。

那时,她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天真少女,他一笑倾城,在一家酒楼里饮酒,纵然旁边拥簇好几个艺伎,他显然注意到了她的张望,就邀请她共桌同饮。

他们并不陌生,柳天枫是天圣老人的徒弟,天圣老人的行踪,鬼医子很早就清楚,只因柳天枫年轻的时候,若与人结怨,也经常去鬼谷拜见鬼医子。

奇怪的很,天一老人所不能获知的消息,他竟然知道?这只能说机缘凑巧,柳天枫在河西走廊声誉太大,恰巧当初明月教灭亡后,飞天圣女张萍与教主边灵在西域呆过。

柳天枫当年创立势力时,自也艰难万苦,难免受伤或怎的,这张萍为拉拢他,就将他救下,带回丈夫鬼医子那里医治。

一来二往,柳天枫与他们就熟络了,也认识了程品华,也把自己是太白派弟子的身份如实相告。

别看那人是李清尘、甚至整个天玄剑派,乃至白衣国的仇敌,但那只是前程冲突,各为其主罢了。

柳天枫对待自己欣赏的女人,的确很热忱,这也是李清尘远远不及的。

人总有那么点私心,柳天枫与白莲是生死相依的恋人,虽也喜欢年幼的程品华,但他毕竟不全属于程品华拥有。

见到柳枫,程品华是非常矛盾的,柳枫态度差,目标准确,不似柳天枫那般来者不拒,也不能同时容纳两个女人的存在。柳枫是个比较孤僻的人,感情淡漠,掩藏极深,旁人不容易接近他,他也从不轻易施舍感情。

纵然柳枫一旦用情,必是专一到底,但也还得讲究天缘,并不是说人人都可以得到,程品华对此是既怨且恨。

她崇慕柳枫这种精神,因为胜过了柳天枫,但柳枫这一点,对她也是一种诟病,只能望洋兴叹。

这样一番比较,她的情感就倾向于已故的柳天枫,偏偏人死不可复生,于是她就很怨,而柳枫就像是远在山巅,只能远看而无法亵渎。

所以她被柳枫一骂,柳枫言辞里是那般嫌弃,她就哭了,吃愕地呆立了半响,盯着柳枫,倒退着诉道:“柳枫,柳枫,你为什么对我这么不好,天枫根本不是这个样子,他是多么有情,对女孩子多么温柔,大凡女子见到他,都很难抵抗他的魅力,可你为何总是大发雷霆,你不应该这样啊!”

柳枫气极了,也根本没有心思听她絮叨,就更谈不上安抚她,换句话说,他心情很不好,而且想起能有今日,也有程品华的算计在内,当下一掌拍在酒缸上,大怒道:“混账,我是我,不是他,要找他,就别在我面前出现!”说罢,还是气不打一处来,转面斜视程品华,眸光似剑,又道:“你给我记住,我柳枫永远不会是别人的影子,别把我与不相干的外人相提并论!”

程品华难过,一边抽咽,一边叫道:“你竟然说天枫是外人?”

好似要让柳枫明白似的,她强调道:“他是你的兄弟,也是凌万山的外孙,你知不知道啊?他是被天倚剑给杀了!”

柳枫闻话略有一惊,猛然心念电转,瞠目意识到程品华逗留在此的目的,原来她假借自己与天倚剑的仇恨,来为柳天枫报仇。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自己得知这结果,必不会置之不理,就是这样,才让他与天绍青错失,哪怕是早一些知道,哪怕是迟些时候也好,或许就有不同的结果,偏偏在这节骨眼上。

他一时气血上涌,直气的吐出一大口血,强忍着剧痛,厉声叱道:“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程品华见他目中凶光暴吐,骇退三步,心知惹怒柳枫必无好事,看了一看,就小心翼翼地避开柳枫所在,急朝门口而去。

哪料得她才奔出,柳枫就陡然直立起来,凶神恶煞地用剑指定她的背脊,冷冷问道:“说,青儿的死,你怎会如此肯定?”

程品华惊吓着不敢回头,生怕柳枫手一抖,剑就刺穿自己,但对于柳枫这话,委实回答不上来,战战兢兢道:“那也许她没死呢,是与那苏乔走了!”

柳枫怒喝道:“还敢说!”剑尖微一递出,已将她抵住。

程品华见这是他的软肋,也就可以是自己掌控的把柄,忙就道:“那……我也是猜的!”

柳枫骂道:“胡说,这么巧,就被你猜着了?”面目阴寒,走到程品华近侧,冷问道:“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你一直跟着我,我在紫金山上的所有行动,你都了如指掌。说,当日那封挑战书,是不是你假冒我的名义发出去的?”

程品华心口一颤,哪还能再说一句?只后心冒汗,紧紧盯着柳枫的身影,防止着那可怕神色。

就听柳枫极是确定道:“挑战书,是你下的,决战之地,是你定的,青儿才一出事,你就头一个获知,前来报信……”说此,冷望程品华,直让程品华身躯一栗,不发一语地对视柳枫,以免开口,会出现错漏。

柳枫把剑锋转到她的颈项,逼进她道:“你最好老实交待,把青儿带哪里去了?”言说间,咬牙怒道:“不然我就杀了你!”

程品华吸了口凉气,道:“天一老师祖就在外面,你敢杀我?”

柳枫不让她狡辩,板起脸喝道:“回答我的话!”

程品华底气软了半截,怯弱道:“反正没出紫金山,我说过她死了,你又不信,你可以在紫金山再找找尸首……”就把落崖的地方,告诉了柳枫。

柳枫大惊,死活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乍听程品华这么坚定的说话,心神俱无,手上一松,以致程品华摆脱掣肘,逃向门外。

柳枫这才反应过来,待要提气追将出去,程品华早已吓破了胆,就在门口狂乱地疾呼:“天一师祖,救命呀,小师叔要杀人啦!”

看看此女怎生狡诈,转瞬之间,就改称柳枫为小师叔,博取同情。

天一老人本也就杵在附近,程品华话声才落,他就现身门首,横身挡道,直教柳枫冲出没多远,便适时止步。

天一老人捻着飘拂的白须,面色也不好看,看了柳枫一眼,沉声道:“放她去吧,枫儿,到底是之焕的血脉!”

柳枫动气过甚,又被适才的噩耗所累,闻话后放松神智,直接虚脱,软倒在天一老人足下。

这位老人低望爱徒,深深长叹,将他扶回屋内,寻了一地躺下,又紧闭门户,确定四下无人了,才又走回柳枫身边。

此刻,柳枫正自昏昏沉沉,猛然间,他看见天一老人神容有异,立在一丈外,久久端视着自己,好似再也见不着一般,不由觉得奇怪,叫道:“师父!”

天一老人感喟一声,截住他的话道:“枫儿,你这会儿感觉还好么?”

柳枫与老人多年情厚,在老人跟前从来都是个实诚君子,就老实答道:“师父,我想赶去那处山峰看上一看,可是四肢提不起力气,想来是伤势复发了!”

天一老人颇为心酸道:“那是你几个晚上不睡,太劳累的缘故,还有你心疲,也不治伤!”说着,话声一顿,突然衣袖扬起,五指搭在柳枫肩上。

柳枫但觉身子往上一拔,顷刻被天一老人提了起来,在墙壁跟侧坐定。

老人移到他的后面,与墙壁仅有丁点距离,抓住他手臂,说道:“为师用内力打通你体内的郁结之气,将受损的经脉调合,从现在起,你莫要乱动!”

柳枫总觉哪里不妥,还要开口再言,天一老人已经不容他再说,捏住他的脉门,当下他手腕处一热,一股内力已自手臂节节攀升,以电闪之势传入他的心口。

柳枫一下子觉得丹田肺腑舒畅了许多,就知道天一老人果真在为自己疗伤,也就不再多疑。

过不多时,天一老人叫他凝目,不可分心,然后身子拔高,在半空中倒转须臾,顷刻双足蹬住壁面一撑,倒落下来,双掌拍向柳枫脊背。

但有丝丝热流一股脑地涌出,全都从天一老人那里转向柳枫身躯,直通心经,老人双臂动作,显得沉稳熟练,掌心所在,炙热如火。

柳枫这才惊觉当中诡秘,原来他接受了老人的内力,自觉舒妙了,全身更有一种新生之力源源不绝地化入,而且老人与他本就一个门派,如此一来,老人的内力与他原有的内力融合更快,不及他做出响应,就消散了,全被他吸收。

这内气浓如烈火,一下子宛如江河决堤,从老人体内倒流,淌出这许多,老人能承受得住吗?

柳枫便赶紧喝止天一老人,可身后的天一老人神情冷肃,对他的话,根本充耳不闻。

柳枫大急之下,拧身欲走,但老人的双掌好似具有吸附之力,他半分挪动不得。

柳枫就伸出双手,反转向后,试图将老人推拉下来,可一推之下,忽觉自己手臂软绵绵的,就是身子也早就无力了,哪能阻止老人?

约莫盏茶工夫,他的真力复生,体力逐渐充沛,由无中生有,由弱变强,越来越有精神。可他明白,如今木已成舟,天一老人这是箭在弦上,真气逆流,悉数倒灌而出,难以遏止。

柳枫想到日后,分外惊怖,心里叹道:“哎,师父的命休矣!”

所谓他头脑徐徐清醒,接纳这么多内气,人如在瑶池仙境飘着,云里雾里一般腾驾,天一老人却如坠炼狱,霎时头昏脑胀,待到传功毕了,睁开眼时,已几近晕厥。

老人衣袍尽湿,大汗淋漓,终于与柳枫分开,横卧于柳枫身旁。

柳枫赶忙回身看去,叫了声‘师父’,话才出口,目光过处,不由惊骇已极,只见老人从头到尾已经完全变样,现出应有年纪的老态。

原先老人虽是耄耋之年,但鹤颜白面,目中神光熠熠,如星曜也似,长须纵有白色,也还不是那干疏的模样,满头白发也还算浓密,今下却掉落无几,人也龙钟不堪,喘息几声,也是干涩嘶哑,皮肉塌陷下去,使得他连那身衣袍都撑不起来。

他整个人似乎随时都能被风吹落,柳枫见此,心痛不已,就伏在老人身上流泪。老人眯着眼睛,有气无力地笑道:“好啦,为师已将毕生功力传授于你,免去你许多艰辛苦练,枫儿你以后行事,就方便多了!”

柳枫感激涕零,立刻躬身拜倒,诚恳地磕了几个头,想及老人不计得失,把一生心血倾与自己,而这全是老人所费几十年寂寞时光勤修来的,就觉不是滋味。

他话声已有些颤抖,哽咽道:“弟子身受大恩,实在不知该怎样才能报答恩师!”一语未尽,跪行到老人跟前,扶住老人问:“师父,您还有何心愿,弟子竭尽所能,也必为师父完成!”

老人瞧着他,胸膛不住起伏,笑道:“傻孩子,师父最大的心愿,就是你呀。师父老了,上次被丹阳那孽徒震伤经脉,他那掌力不比凡俗之人,师父纵使想尽办法,这把年纪,也是回天乏术,师父怕你难过,就没告诉你。后来呀,端木静那女娃挥剑自戕,情急之中,她性命难保,片刻耽误不得,用药已是不及,为师唯有用内力为她延续一命……”

言说未尽,天一老人惨然苦笑,叹道:“为师寿元已经到头,正如雪上加霜,迟早要去,又何必把这一身功力也带走?”伸手摸了摸柳枫的头,道:“目今了去一桩心事,剩下的,你它日若有空暇,就多照顾泗义那孩儿,你们都是为师门下,为师归天在即,再无机会多做交待,只望你们师兄弟二人齐力同心,互相敬爱!”

柳枫含泪遵从,突觉天一老人身子向前一冲,手臂垂落,头也倒向一旁,柳枫诧异至极,探他鼻息,已然气绝。

数年来,恩师就像他的亲人,情谊之厚,远非外人可以想见,恩师也待他如同己出,隐隐之间,老人也是他人生中不可分离的一部分,而且老人倾囊相授,恩情莫可名状,自己俨然就是半个老人的生命。

换句话来说,他之所以能有今日地位,老人功不可没,却就这样离去。柳枫霎时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哭了一阵子,他跪在老人的遗体前拜了几拜,突在深夜中挟起老人,冲上山。

他一连奔了数里,才找着个幽静所在,缓缓放下老人,刨了个土坑,将老人尸体埋了,以木牌立碑,在坟前守到日上三竿。

下山时,经过天绍青坠崖之地,他孑立崖边,望着山谷深深,只觉得亲人个个不在,当真是孤家寡人了。

昔日与师父的一幕幕,与天绍青的点点滴滴,交融在一起,出现在他面前,他孤身立在那里凭吊,颊面留下了眼泪。

但柳枫忍住哭声,沉痛地回忆了一会儿,突然人如飞鸟,向山崖方向,呼地一下落出。

柳枫当然也没有死,他只是冲出崖边,攀着石壁下去,期间险阻无比,几次手指打滑,抓不住陡峭的山石,会滑落数丈,才能勉力找着落足点,真真是死里逃生。

他五指紧紧把住石崖,时而依靠轻功,使身子灵便,借着一股冲劲,看准下方苗头,可落数尺,终于看见了谷底,他身形一折,宛如木叶般落地。

只听扑通一声,他落入一片湖里,激起水花四溅。

但他彼时一切动作,都是自然反应,脑海昏昏沉沉,还是空白,只有一个信念:“青儿在哪里?是否还活着?”

他就下到水底搜寻,时刻紧绷着心弦,不敢放松一分,生怕错过什么,或者悬起的希望,又落回原点,变成失望,看到个自己害怕接受的事实。

寒天里,湖水冰凉,好在有天一老人的内力护体,他一时还不至于有事。

然而寻找数遍,他什么也没有看到,就又来到岸上,四下瞥视,不时在周围走走停停,直至出了深谷,也一无所获。

柳枫才要抱着一线生机,当做天绍青无事,忽在前方谷口见到两具弃尸,他的心就悬了起来,屏住气息,壮着胆子走近,果然那就是一男一女的身形和衣着。

柳枫满心颤抖地看了看那女尸,看到面貌时,突然一愣,只因脑浆迸裂,已模糊难辨,身躯也已溃烂不堪,但那身衣裳,确实有些像是天绍青穿的。

他回看男尸,也是差不多的样子,那一刹那,柳枫整个神智全失,只觉浑浑然,似乎这个世界,已经不属于他,喉头发出一种嘶哑之声,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哀鸣。

山风溢劲,挟裹狂卷之势,打起他的衣角沥沥作响,柳枫不觉难受更甚,过了数个时辰,才醒转过来,忽的扔下那两具尸体,狂奔而去。

后来垒坟埋了死尸,他去了苏家,探问苏乔有无回府。

柳枫不相信面目模糊的尸体,会是他们。

从崖顶摔下来,的确有可能摔成那般模样,但他却告诉自己,天绍青一定是摔在湖里。

他认为程品华在欺骗他,拿了两具假尸体顶替,那么天绍青究竟是生是死,身在何方,必须找程品华一问究竟。

柳枫心智已然迷乱,然也许亦可以说他异常清醒,回京的路上,他都在思量着京城的变故,但他回去,却一切安然无恙,只有柳敏儿躲在暗处,远远瞧见他进府,松了口气。

满朝之人,是比较在乎他的生死,可他上殿时,并没有多少人现出开心之色,皇帝也一样,还对他出现颇为意外。

那一天,下朝后,他就在思索着李清尘的话,在这个地方,他确实已经成为了众矢之的,即使有一些与他有交情的,或怜悯的,在皇帝跟前,也说不上话。

大势去时,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这朝廷中人,已经不再如当初那么需要他,他继续呆下去,极易招致祸难。

李清尘说的对,既然皇帝早有忌惮,朝廷难以立足,何不暂且隐退?

正好他已有寻找青儿之心,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归来,但柳枫不是个完全背离信念的人,他盘算着找到青儿,带她一同享福,他要让青儿分享他的成果。

是以他略作沉思,又返回宫里去了,还是将早已准备好的奏章递于皇帝。

皇帝听说他陡然要走,本也是求之不得,盼也盼不来的事,但从未想过他会自愿提出,一瞬间还觉得心酸,兴许真有冤枉他的成分,想想他以前立下的功劳,自己还曾许诺,待他如兄弟。

如今事已至此,李璟瞧着他半响,也有不舍,就问他这告假还乡,前往江湖寻妻,要历时多久?还说天下好的女子何其之多,为何要为个女子而隐退。

柳枫说道:“非是隐退,只是暂别朝堂,日后天子若有需要,或待臣找到青儿,定会回朝复命,重新为陛下效劳!”

其实皇帝也是起了怜慈之心,才转而改了措辞,可是柳枫知道,皇帝并非清醒之下挽留自己,也可能是做做样子,而待自己果真留下来时,必为皇帝轻贱,还当自己这是刻意演戏。

柳枫当下拜倒在地,恭揖道:“陛下应该知道,臣这辈子不是为了女人而活,虽然那样的生活是臣向往已久的,但臣不敢奢求,情虽醉人,也可以杀人,梦虽是甜美,可是这些是不属于臣的。”

李璟这时也没心思留他了,仅仅念及他的一腔痴心,真诚地感喟道:“那卿家你何苦还要去找那名女子呢?何况此刻,她也许已经和另一个男人走了,纵使你找到她了,又能改变什么呢?”

柳枫坚决道:“不会,这个世上,谁都有可能背叛臣,但是她不会!”

李璟听了这番话,半响没言语,也不知柳枫这话有无话外之意,否则这背叛又是何指?

不过李璟再没拦阻他,柳枫走的那一天,燕王李弘冀亲自送出十里,在城外一间长亭里为他备上几杯薄酒,并承诺道:“大哥,珍重,时过不久,我一定讨到圣旨,让你回来!”

柳枫苦涩地笑了笑,也未拂逆他的好意,之后,就甩一甩衣袖,消失在尘烟里,只留一个漂泊的影子,在远处与苍黄的天地相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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