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药引
“左边一点,左边一点……”
“不对,右边,右边一点……”
“不对,不对,左边,再左边一点……好,停!哎呀这个角度刚刚好。”
此刻一男一女两个人正骑在肖主簿家的墙头上,找那只传说中的大猫——
“虎王”。
肖主簿似乎深谙种植技术,院子里草木都长得极好,东方穆扒拉了半天才找了个岔口把脑袋伸进去东张西望。
“你找到了没有?”
男人忍不住开口询问,这女人真的沉,坐在他肩膀上还胡乱扭动,比扛尸体还麻烦。
“快了,你不要催,再往左边挪一点……”
男人踮着脚,又默默往左边的墙根挪了一点。
“找到了!”肩上女人低呼一声,“嗯……这……不是只老虎……”
男人心头一沉,暗暗叹了口气——他就知道,肖主簿怎么可能养老虎,肖主簿又不是疯子!当然他儿子肯定也不是。
“附近是不是有山?”
山?
“县北二十四里。”
“你的眼睛有救了!”
肩上女人一拍他的脑袋,开心地晃了起来,指挥道:“走,现在就走,我们回去准备一下,上山去。”
“你下来自己走!”
“……哦,小气。”
据东方穆判断,肖主簿家的那只,是只小山猫,既然没有虎睛,山猫眼睛也能凑合,死马当活马医吧,大不了治好了视力差点,总比瞎了强。
两人半夜踹了镇上唯一一家马贩子的店子买了辆马车带着东方穆的全部家当就往东郊山上跑了。东方穆驾车,燕归躺在车里,闭目养神。
他本提议天亮再走,但是东方穆不依,说能快些就快些,抓了些饼子就上路。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这样,中毒的是自己,与她非亲非故,晚一些救也无妨的。
难道真有医者仁心?
燕归不信。
她好像很缺钱,如若她真能帮自己解毒,就送她一些钱财?
忽然,马车剧烈颠簸了一下,不动了,燕归爬起来探身出去问道:
“怎么了?”
半夜里乌漆麻黑的,走大路时还顺畅,可越往东路越窄,加上前两天刚下了雨,车轮卡进泥潭,拖不出来了。马嘶了好几声,还是止步不前。
“车轮……卡住了。”东方穆的声音略显疲累,“天太黑了。”
“那就休息一下,天亮再走吧。”
“可是——”
“我没那么快死,还不需要一个女人这么拼命。”他在女人二字上微微加重了音量。
东方穆秀眉微蹙:“你瞧不起女人?你知不知道——”
燕归不想和她争辩这些,一把抓过她的领子,把她拎进了马车内。倒底是花了大价钱买的马车,车内软垫垫得很厚实,小桌上还点了香,摆了瓜果。
燕归抓了一个苹果塞到东方穆手里,女人还在对他刚才言语中透出的不屑和粗鲁的行为喋喋不休。
“吃,要么就睡一会儿,天亮再走。”
东方穆不客气地啃起苹果来,眼睛还时不时瞪燕归几眼,燕归看不见,只是心里嫌弃她聒噪得很,又不由得回想刚见她的样子,眉毛弯弯细细的,头发随便地绑在一起,脸蛋白皙却总沾灰,鼻尖左侧有一粒小红痣,还有眼睛,眼睛也……
“咝……”
燕归听到身边的女人一翻身,闷哼了一声,身边传来她均匀的呼吸声,看来已经睡着了。
这样想来,她也有伤在身呢。
燕归轻轻将她托起,放成一个不会碰到手臂伤口的姿势,又将被褥扯开,给她盖上,然后自己找了个角落,盘腿坐着。
却不知道东方穆素来浅眠,他碰她时她就惊醒了,黑暗里一双眼静静盯了他一会儿,直到自己被盖上被子,她才又松开手里的银针,阖目继续睡去。
东方穆醒来时天已大亮,燕归依然盘腿坐着,她一动,燕归的头微微偏向她:“你醒了。”
“嗯……”东方穆看看车外天色,“你的眼睛该换药了。”
燕归配合地解开缠在眼上的布,已经第五天了。东方穆细细看了看他的眼睛四周,这些天她用银针强行压制毒性不向四周扩散,却也使得他的眼眶越发乌黑,血管根根暴出,眼球布满血丝。
想来他也受了不少罪,却不哼一声,真能忍啊……
“今日不行针了,你会舒服些,但毒会慢慢扩散,我们尽快找到药引才好。”
“为何?我能忍。”
“但你的眼睛承受不住了。我可不想看你两个眼珠子变成黑色的然后爆出来。”
“……好。”
“换完药你好好睡一觉,醒来我就替你治眼睛。”
“你要自己去打山猫?”燕归的语气里充满了怀疑。
“怎么,不信我?”东方穆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念叨,“我跟你说了,不要瞧不起女人。打架我比不过你,打猎可不一定。”
她紧紧绑好最后一个结,抓上自己的背包,爬出马车,朝密林走去。
背包里,一把乌金长弓在早晨的阳光下耀耀生耀。
东方穆没看到的是,她走后,马车里的燕归默默爬出来,听着她的足音悄悄跟了上去……
一只……
两只……
三只……
三根箭搭在弦上,箭头发青,东方穆隐在灌木从后,慢慢拉开弓弦,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要将那三只山猫一举拿下。
忽然,右臂的箭伤一阵刺痛,她低低长呼一口气,手上的力道松了松,心里暗自骂娘,调整了一下姿势,又重新拉开。
她双目微眯,瞄准,快了,三只快要排成一字形了,三……二……一!
“啊……”
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东方穆手心沁出了汗,又错失了一次好时机,可恶!
忽然,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右手,她背后一凉,就要洒毒,却又有一只大手制住了她的左手,同时一个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我。”
“你怎么来了?”东方穆心中稍定,在他的帮助下再次拉开弓弦,“我说了我可以。”
“嘘。”燕归右手握住她的手给她助力,“瞄准。”
东方穆不说话了,双眼再次眯起。
三……
周围安静得出奇。
二……
他们彼此可以听见心跳声……
一!
就是现在!
咻咻咻!
三根长箭射出,三只山猫应声倒地。
东方穆松了口气,浑身都松懈下来,一下子瘫坐在草地上,大笑三声,习惯性往后倒去,却忘了身后燕归的存在,下一秒,一下子靠进了一个宽阔的怀抱。
燕归也没想到东方穆会这样忽然投怀送抱,有点儿不知所措。
他长这么大,没被女人投怀送抱过啊……
他现在……应该……推开她?
还是?搂住?
好为难啊……
东方穆也懵了,现在……要怎么自然而不失礼貌地爬起来呢……
两人就这么僵住了,气氛忽然尴尬起来,周遭死一般的沉寂。
燕归长长的头发垂到东方穆两颊,在春风里飘荡出一些奇特的香味,让东方穆脸颊有些发烧,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扒开灌木从,跑向地上的三只山猫,拎起来,转身朝燕归喊:
“嘿,有药引啦。”
东方穆轻咳一声:“嗯,多谢。”
两人并肩走回马车,一路上出奇地安静,平时嘴里吐槽个不停的女人,竟是一句话也没有,燕归也闷闷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直到坐进马车里,东方穆才发现自己的衣服沾了不少泥,还被露水沾湿了一大片。
“我……我想换一下衣服。”
“我去外面等。”
“……好”
东方穆分明看到了燕归脸上可疑的红晕,心里更加懊恼自己的大意:完了,这下更尴尬了……
“为什么不穿女装?”
“不方便……你怎么知道,你又看不见。”
“……”
“生火熬药吧。”
“好。”
“……你的衣角着火了。”
“……”
“你还是回车里躺着吧。”
“好。”
“燕归,可以把我的包裹拿给我吗?”
“好。”
“你为什么不再递过来点儿?”
“我怕衣服着火。”
“……”
药罐咕噜咕噜冒着热气,两人围着火堆一左一右坐着,东方穆一边啃着从金水镇带来的烧饼,一边时不时打开药罐看看药熬得怎么样了。
燕归只是静静的打坐,并不打扰她。
东方穆咽下最后一口烧饼,郑重其事看向燕归道:“这服药要连服七天,但是再过几天毒就会扩散到你的七窍,到时候你会变成什么样,我也不能确定。”
燕归想起她当初说的,口哑耳聋,食不知味吗?
“好。我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