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房间里瞬间又安静得令人心悸,李美真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种不安和孤寂向她一点点靠近,还有一股温暖的气流围绕着她,就像一双无形的手轻柔地抚摩着她的身体,拥抱着她的臂膀。她的耳朵有点发热,耳垂痒痒的,一股气息扑在她的脸上,拂过她的眼睛,抹过她的双唇,绕过她的白颈一圈又一圈,闪进她的心里。我的小心肝,我的宝贝,我的小傻瓜,那声音在尽情地舔舐着她的心尖儿,在蛮横地吞噬着她的身体,在痛心地割裂着她的灵魂。老天爷,为什么?我的爱为什么要这么痛?痛到心碎了还不够嘛。这是个梦吗?天哪,我不是在做梦,我只是莫名的悲伤,只是梦醒时分。现在是属于我的夜晚,一个人安静的夜晚,太静了呀,不想可以吗?能不想好吗?我要梳理凌乱的的羽毛,我要展开飞翔的翅膀。漆黑的窗外,夜已深,人已眠。太安静了,为什么这么安静呢?蓝之旭大夫刚才不是一直在这里嘛,一屋子的人都在这里的。

李美真睁开了眼睛,她不想回想白天发生的事情,都过去了,不需要再想,该想想别的。她拿出手机,习惯的想看下,写点什么吧。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电了。她看看手表,已是十点多了,这个蓝之旭刚才说是八点。不对呀,他手表坏了?手机也没电了?他到底在想什么呢?可是他怎么就可以这么想呢?不应该呀!但是他似乎是这么想来着!不,还是我想多了,自作多情。她微微一笑,小声地喃喃自语起来,“蓝,之,旭,之,旭,之旭,之旭。”她低下了头,垂下了眼帘,红了脸,就像绽放的桃花,她想笑,想控制住不笑,双颊的红晕更深了,她嫣然一笑,笑出了声,一串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她赶紧用手掩住口,笑声被压制了,戛然而止,她用手轻抚几下胸口,深吸一口气,再吸一口,脸上的红晕未褪尽,但已是眉目传情,春心荡漾。她伸手拿起那本诗集,看着蓝之旭吻过的那个地方,她流下了眼泪,她的嘴唇贴了过去,就要触到的时候,她咬着自己的嘴唇哭泣起来,她的脸埋在枕头上,不让哭声传出来。

一个人的心情就像股票的k线图似的,有高峰,有低谷,也会止跌不涨的。李美真此时此刻的心情就是这样的情形,眼前陡然迸发的爱慕之情冲撞了她忐忑的心,这让她始料未及。最初她认为他傲慢,专横,转而欣赏,亲近他,进而她不知不觉地对他的眉来眼去和暗送秋波,竟然也会怦然心动了。紧接着他一次又一次的讨好,惹得她是心花怒放。即便是咄咄逼人的责怪也好像是种享受。可是狂喜过后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千头万绪又浮上她的心头,唉,或许他真的就是在安慰我?我是他的病人,我需要安慰,只是为了逗我开心,完全就是一种同情心。就像志文待我是个小妹妹,而他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大姐姐了。他才貌双全,正值最好年华,当今的社会,年轻又漂亮的女孩子多了去呀,而我已是青丝成霜,芳华不再。年龄之间的差距简直是太悬殊了!她突然觉得自己正在千方百计地找理由为自己开脱,正在妄想做不好的事情,非常害羞的事情。太可怕了呀,就像是驾车行驶在错误的车道里。她考虑再三要把这段朦胧之恋拒之千里。

李美真轻轻呼出一口气,擦掉眼眶里残留的泪滴,她的眼神变得安静了,但是眼睛里与生俱来的那一丝淡淡的忧伤顷刻却变得黯然失色。她在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蓝之旭只是一个美丽的邂逅,因为有些人毕竟要错过,有些事终究是有缘没分的。忘了吧,就像忘记自己曾经年轻过,忘了他,就像忘记自己年轻时的那些爱的片段。我的爱,你就像我错过的所有初恋,曾经短暂的愉快,像我所有珍贵的记忆,我会将你永远珍藏心底。。。

这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可是她哪里晓得她早已偷走了他的心,只是她不知道,他已偷走了她的心,只是她觉得他还不知道。

调整好心情的李美真赶忙冲了个热水澡,一想到明天能出院,她有点兴奋得睡不着。于是她把床升到大概四十五度夹角,赶紧上了床,靠着枕头,睁着明亮的双眸,一言不发,她在思考。她是个喜欢安静的人,觉得这个夜晚十分美好,可以放下孤傲的心,独自梳理过往的心路轨迹,也可以疗伤。那么拜读这本诗集不失为一个恰如其分的选择。她翻开了封皮,又一次看到了蓝之旭华丽的书写,但现在的她已是心如止水,淡漠如风。

李美真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扉页,然后浅浅地笑了。她轻轻将扉页贴在脸上,撮起嘴唇亲了一口,她又合上眼睛,轻声用法文自呓,“晚安,我的爱!”她的语气多少有些伤感和无奈。她快快地翻开了下一页,无声地朗读着只有懂它的人才明白的精炼语言。这是诗人和读者的约会,是两个心灵碰撞产生的感应,虽远隔万里千里,却能彼此拥有心中,虽不见山涧流水的清泉,却能荡尽心湖里的淤泥,虽没有波澜壮阔的大海,却能唤醒僵硬麻木的意志,蜻蜓点水般的轻描淡写,也能在溢满爱的心中激起层层涟漪,这是诗的魂魄,也是诗的呐喊,她一次次挣扎,抗争着曾经的苦痛,战胜了自己,从此振作起来,振作起来就不再悲观,也绝不会向挫折屈服。。。她似乎看见了什么,一个人,从字的间隙里探出身来,他是谁?好熟悉的身影,他站在一个白色的大房间里。他手里拿的是什么?他将它放在了他的肩上。怎么好像见过,小巧又精美形状,崭新光亮的漆面,就是一件艺术品,它是什么来着?它能发出美妙的声音呢,这是件乐器?哦,他手上的这个宝贝,好像吉他的样子,就是小了好多。他会演奏吉他吗?

老天爷,这不是那首叫《爱的盛宴》的乐曲吗?旋律悠扬而悲伤,令人百感交集,好似思念的人儿肝肠寸断哭泣着,呼唤着远方的亲人。他好帅气呀,笔挺的西装,高大修长的身材,两道浓眉皱着,眼神忧伤地眯缝着,好优雅,那直达灵魂深处的音符吟唱着曾经的爱,能让日月惋惜地垂了目。那不就是她曾经吻过的唇吗?亲吻过无数次。他温暖的怀抱能让她无忧,只要顺从被爱,他给予她众星捧月般的爱,只要服从被爱,那爱刻骨铭心地放不下,那痛也刻骨铭心地忘不掉。被吸走了灵魂的音符哭泣着不为失去爱而伤悲,而是因为还隐隐地爱着那曾经美的让她失去自尊的真爱。

突然李美真停止了阅读,她摇摇头,从幻觉中醒来,为什么结局变成了无法回头的憎恨了呢?书签上的。。。她放下了诗集下了床,开始在地板上寻找着,她找什么?书签!结果一无所获。她又回到了床上,靠着枕头,抱着小腿,郁闷地垂下头,我明明看着蓝之旭把书签扔掉了呀,就落在那片地方,现在没有了,好奇怪。无所谓了,即便是有人捡到了,也未必明白那些丧失人格又心理扭曲的诗句,那一定不是他的本意。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用那么恶毒的词语把我妖魔化了。我记得有两次他是真生气对我发火了。一次是我被玫瑰花刺扎伤了,还有一次是我背着他喝中药。看来他真的生气了,他在恨我。怎么变成这样了?我是整个人地爱着他,他现在这么看我,羞辱我,他已经不再。。。

李美真想不下去了。那段顺口溜,她曾经背得很熟,他传授给她很多类似的记忆方法,她后来把这些东西又教给了她的学生,很实用的。都过去了不想了。可是她却无法停下来不想。他对我很严格,辅导我,刻意栽培我,最终我如愿地做了他的助教,他的研究生,他的娇妻。可现在早已时过境迁,面目全非。其实,他仅仅大了她十几岁,他给了她父亲般的慈爱。他更是个才情卓越的男人,作为丈夫给了她千般宠爱,万般的浓情蜜意。他爱她有多深,就伤得她有多深。就是这令人心碎的爱造成的伤痛也成就了如今的她。

不要再想了,我真的不要再想了,你好吗?你,你还是风采依旧,儒雅依旧。还是为你发狂,无悔地爱着你。还是睡吧,想高兴的事情,天亮了就出院了,不去想怎么迷失了自我,我只是太异想天开罢了。可是毫无道理可讲,我和你,就分开了!我们曾经是那么的相爱,爱得无法呼吸。末了,还是没有天理地被。。。天哪,想起过去我就难过得活不下去,我好无助呀,就像一只懵懂的小鹿走进了一片充满活力,光芒四射,披着神秘色彩的茂密森林里,心甘情愿地掉进了狡猾猎人的陷阱,遍体鳞伤,绝望的哭泣。我的最爱,你为什么不来救我呀!为什么呀!

此时此刻她反复无常的情绪已经无法用所有悲伤的词语来表达,她蜷缩在被窝里,泪如雨下,痛苦地合上眼睛。可是无论她如何努力地不去想,那段长达十年之久,痛彻心扉,刻骨铭心的往事让她已经无法入眠。

李美真出生在西部一个偏远的小城镇,她的父母在她满了一岁多点儿大的时候,有一天将她送到了爷爷奶奶跟前,爸爸说李美真的妈妈又怀孕了,没有精力带孩子,需要他们帮忙照看。从那一天起,李美真就再也没有回到父母身边。爷爷出身于一个书香门第人家,祖上最风光的行当那可是古董收藏。但是后来家道中落,他孤身一人流落到西部这个小镇上。他醉心于书法,绘画,古器的收藏,还是个篆刻手艺人。久而久之,也积累了很多的收藏品,还有独具慧眼的鉴赏力,在周边很有点儿名气。他不喜欢张扬,不擅长交际,不愿意和陌生人交流,他看不顺眼的人不和人家打交道。可是他喜欢的人,就视为亲人。但他也会给慕名而来的收藏爱好者无偿地鉴定他们的藏品。他不苟言笑,脾气倔强,有时真有点刚直不阿过分了,年轻的时候,与人言语不和,仗着学过一些防身的武功,将别人的腿给打折了,虽然赔了不少钱,但是他暴虐的坏脾气却出了名。方圆十里待嫁的姑娘都不肯嫁给脾气古怪的爷爷。李美真的奶奶家是做染坊的,家里兄弟姐妹虽然很多,但是没几个活到成人的。奶奶的父母听信算命先生的话,若是将闺女嫁给一个岁数大的男人,这样就能子孙满堂,平安无恙了。于是十六岁的奶奶嫁给了大她二十多岁的爷爷。没想到两人情投意合,日子过得恩恩爱爱的。一年之后,李美真的父亲出生了。奶奶的父母高兴坏了,亲自照料外孙,要什么给什么,完全惯坏了他。他成年了,人不仅跋扈,横行乡里,还染上了赌博的坏习气。外公外婆去世后,没几年他就将他们留给他的家业全败光。

李美真的爷爷厌恶自己的儿子,他不能原谅他嗜赌成性,怀疑他丢失的一些藏品被他拿走了,从此不让他登门。父子俩如仇敌般生死不往来。奶奶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性格温顺,特别迁就爷爷的坏脾气。奶奶劝过爷爷不知多少回,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能帮他就帮他一些。可就是在儿子的问题上,爷爷就是不让步。奶奶最终也是没办法。周围认识奶奶的街坊都说她通情达理,心肠特别好。她会裁缝还会刺绣。给邻里改衣裳,做新衣服她从不收钱,反而花钱买布做了衣服送给那些她认识的贫困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