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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第三十六章 明莫明兮

第三十六章明莫明兮

一八一所为何来呢

一八二名利仕途

一八三可怎么就

一八四作礼深深

一八五非敢为佞也,疾,固也

一八六昔者庄周梦为蝴蝶

一八七佛之为佛说到底

一八八天生一人,志趣天禀

一师兄这名更好啊

一八一所为何来呢

“大人!等一等!大人”

心事重重正待入轿的江州别驾张日用闻声抬头,见是衙门听差冯小三正朝自己飞马而来。

“大人!果不出、大人所料!”

飞身下马奔来的冯小三气喘吁吁。

什么果不出所料一时有些莫名其妙的张日用刚一直起身子,马上就反应了过来:“是不是我叫候的人过江了?”

“是啊,大人!那呈偈的行者,果不出大人所料,过江来了,用的也正是大人叫准备的小船”

已是站定的冯小三仍一个劲儿的在表达对别驾大人的折服敬畏之心。

“人现在何处?”

张日用听了,不由精神一振。

“按大人吩咐,正在我家好好招待。”

“就他一人?”

“是的,大人!有人送,但没下船,当即就返回了。”

“看清是谁了吗?”

“没看清,天刚亮,江上又起雾了,大人。”

问到这里,陪着小心的冯小三已是降低了声音。

“好,事儿办得不错。”

张日用说了,转身招手仍候一旁的管家,在与交代一番之后,又回头对冯小三说到:“今天上午衙门实在走不开,你先把行者送来我家,记住,一路仍不可多问,更不能对他人提及此事。”

“大人放心,小的记住了。”

“对了,若行者问起,可告诉午后我会尽量早点儿赶回,你去吧。”

东山一面,那姓卢名慧能的行者在张日用的心里不仅挥之不去,且更引他不由深思,不由反省

“欲求无上菩提,不可轻于初学,下下人有上上智,上上人有没意智!”

其人的自信和犀利,令人惊异!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其人的透彻和胸襟,更是叫人骇然且难以窥测。

而之后从弘忍大师那里刻意得来的一些相关情况,更是叫人思来想去都觉太不可思议

人,何许人也?

己之念,己之思,己之触动,更那切切的渴望和期待,又所为何来呢

坐轿之内,张日用莫名兴奋之中,更是意绪纷纷!

一八二名利仕途

得法之人已到江州了!

坐轿起伏,张日用于中全无感觉,那一念心神,早是不由沉沉住凝

人生名利场,仕途乃捷径。因为,这世上惟有权力、惟有权力才最可能实现百年之人那深深的更切切的志意吧?所以,仕途之中人的善恶,人的真伪,人的贵贱等等双面品性的展现和抉择,就显得更为复杂,更为艰难了吧

一方面,权力是最没人品的了,它只治人治世的一个个位置而已,在位即是一切,常态之中,阿猫阿狗都一样人模人样

但另一方面,权力又是最有人品的了,为政在人,人心即世道,世道即人心,那世道人心或是当政多能有所主之的吧?所以,人在其位,不但最能展现当政之人的品行志意,亦能因之最大限度发挥或禁锢人的智慧和力量,最高程度张显或戕贼人的美好德行的吧?所谓人存政存,人亡政亡,或就是一切皆在当政最好的注释和证明了吧!

因此,人入官场越深,也就越易生起对权力的敬畏之心,因为此中有时决策的复杂和艰难,还真局外不能轻易体味更理解。当然,人入官场越深,也就越易从心底泛起于人于己的轻蔑和鄙夷之情,因为于中他最能看清识透甚至理解人为了名利围绕权力可以变得那么的奸诈,那么的丑陋,那么的卑贱,那么的冷酷,那么的残忍那集一切方便之最的名利仕途,有时或真能使人自觉不自觉丧失人之为人最基本、最起码的一些品性而把人变得最不是东西了吧

凡人入仕,或亦有大济苍生的崇高之志,但更深的蓄意,不但是于名于利那生存境遇的本然之求,或许还有社会之人生命趣味天性的缘由吧?所以夫子不仅有曰“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且更谓“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为搏生存境遇及百年之名,有人有时于人之为人的起码品性顾不了那么多,还真是难免。因为,生存艰难更无穷之人仅为政治理想而愿且能始终坚守人格的真正君子,于世本就凤毛麟角的吧!故此,仕途之中鱼龙混杂、鱼目混珠的扑朔迷离更泥沙俱下的混浊就更是在情在理了

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名利名利,有名才有利,人无名利,人那崇高之志多只一种虚幻的内里热流罢了。为了人生大志,首先奔名奔利亦是正途,因此混浊仕途之中人的志向有多高多远,那途经更心历或许就有多艰多难了吧?这一路漫漫之中,谁又能分得明、理得清何为过程的手段,何为目的的过程呢?为了胸中大志,有时无奈,有时迫不得已,那过程即手段,手段亦目的了吧?所以在复杂更险恶的名利仕途之中,是不是有时还真难透识人的善恶,判别人的真伪,更难明确划分所谓君子小人的界线了呢

仕途名利,关键在利,仕之君子,或许还能淡利远利,但自觉逃名,实乃有负在天祖宗,生养父母,更一己生命志趣了吧!且人之无名,其真正崇高的追求,亦不过梦呓而已,因为那崇高于世哪怕一点点儿的实际展开和着落,单凭一己之力也是不太可能的吧?更况名份所在,实乃形形色色利之所依呢?因此那实现崇高的力量于己名己利,他名他利的种种纠缠之中,又几多崇高能操之在己

既便你能坚守崇高始终不改初心,可滚滚红尘之中,崇高又哪有什么确定的标准和分明的界线呢?假若你仁心明鉴,更不惜以身成就,但此成就如无厚重的名利为铺为垫,你又何以成就?且其中还不言名利仕途倾轧里那廉直名污,纯正蒙垢的难免悲剧会叫那崇高之名的追求者却恰恰永坠了万世骂名的渊薮呢

或许,你本人毫不在乎所谓千秋之名,亦不有惜当下之身,但能于所谓崇高有所抉择之人,也多是家庭家族和师长亲朋寄与厚望并深深依靠之人吧。尘世血肉之人在至交的情义及至亲至爱的义务和责任面前,再崇高的坚守,有时也会一念回归现实,再坚强的志意,有时也无法面对和承受浊泪默淌,情笃深视,更稚声茫然的吧!?

仕之君子,志向难泯,初心不改,可

“大人!大人!”

随从边敲轿窗边已高声了。

“什么事?”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的张日用撩开了帘子。

“大人,后面像是刺史大人家的轿子,让道还是走快点儿?”

“让!”

张日用听了,一点儿也没犹豫

一八三可怎么就

为官之道,难离自谦自卑,不知什么时候,少年的意气风发,已是自觉的世故圆滑了坐轿再起,张日用内里有触的意绪依然不断不离

想入仕之前之初,庄子于己飞扬之心曾是那么的熨帖,仿佛仕途再怎么险恶,人也能于中进退在我

“虚而待物,入则鸣,不入则止,”

何等高屋建瓴的进身大略!

“形莫若就,就不必入;心莫若和,和不必出。”

开解困境的良方,又是何等的超拔而周全!

之中可怎么就独独忽略了庄子的人生智慧是于名于利于崇高及于一切无关百年自在更存身全生的枷锁,要来一个完全的解脱呢?

之中可怎么就单单忘记了庄子十万余言虽都在强调一个顺字,但他自己于名于利于崇高等等一切无关保身全生的问题,却是从不随顺的呢

仕之君子,不入何能进身,不鸣又何是君子?迁就了,随顺了,且心平气和,分寸恰到好处了,那崇高又着落何处,哪又是君子小人的区隔?也许这世界什么都没改变,而唯一改变的,只你的初心,你的志意,你的崇高追求而已。

所以,“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养中”,或只能实现“一箪食,一瓢饮”的陋巷和山野之中吧?因为,人只要与沉甸甸的权力沾上了边儿,乘物或许便会深坠泥淖,而于铁血权力的不得已,那养中便是一己性命攸关的死穴了吧

庄老夫子的热心肠,当然是一倾那些忧世忧民的真君子了,其根本的着意,是要人看透所谓的崇高而于一切无可奈何之中珍惜一己性命以求百年逍遥自在而已,因此苦口婆心人若执着崇高火中取粟,与虎谋皮,实乃士之君子的大不开窍

可有用之人,却刻意无用之用,甚至几死以求,这又何来生命的真顺更心的自在呢?化尽圭角,性灵自残,百年境遇当然不会危及存身全生了,可一己的性命又是什么,真正的人生又在哪里,其中又何谓“天使”之顺,更那逍遥之境又实实着落在了什么地方呢

退一步讲,既便你为了保身、全生、养亲、尽年下了非常的决心而刻意游戏人生,可世之游戏规则又几多操之在己?天下“无适而非君也,无所逃于天地之间”,在混浊更铁血的权力面前,还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况且,天下又几人能有庄真人的大智慧、大材具能于顺与不顺,用与不用的独木桥上舞蹈生命的逍遥自在呢

儒以天下视人生,因此人怀天下之志无论成功,还是成仁,当然都难逃名利桎梏了。

道以天地观百年,因此蜉蝣逆旅若真求保身全生,不说治身长久是否徒劳,单那苟全性命的无用之用,就使人从根本上远离逍遥自在了吧?

而佛以无常无我看世界,因此生命的本相便是至苦无疑了,此苦虽乃哲人因空而论,但人在面对生存死亡、不尽、内里深心、无垠天地更一切美好美妙至极之时之际,谁又不是哲人呢?所以,佛法之苦,还真应了人上至帝王,下至村夫皆有人生不如意十之的生命感叹更感悟了吧?而佛法于人人皆苦的开解,不管是守五戒以享人天之福,为十善随意妙净诸天,修六度住位菩萨,还是一愿西天净土,一念最终成佛,之中那一切的操之在己,还真叫人生死有依有寄了。故此,世间一切小苦,大苦,玄冥之苦,佛法慈悲广大,人人都能从中找到得到百年安然更终极之慰了吧

但东土之人,无明或许更为深沉,那飘渺的未来,总是难了人的当下之苦;那西天的美妙,总经不住眼前大地鸡鸣狗吠更四时无边风月于心的感动和感触!因此身虽登上了驶向彼岸的慈航之舟,但心依旧不住不停四下张望以企有立地解脱,当下自在,更时时处处都在彼岸的胜意法门忍和尚的见性直了成佛,似乎叫人看到了希望和出路,但那幽幽之性,却始终有一层让人不能透识的薄薄云雾

“大人!大人!”

衙门阶前,轿子放下好一会儿了也不见里面半点儿动静,不得已,随从又只得渐渐高声了。

“又什么事?”

还未完全醒过神来的张日用在里面迷迷瞪瞪的反问。

“大人,到了啊!大人,没什么事儿吧?”

张日用听明之后身子微微一震,内里有些自嘲自笑出轿之时,正好一片阳光穿云破雾倾泄而来,因此抬头眯眼之中心里暗暗在想那新承东山衣法的非常之人,能叫自己顿开眼目透识心性而得当下大解脱及大自在吗

一八四作礼深深

“大师!”

已近申时了吧,江州别驾后花园里,正独自专注腊梅黄叶渐稀,骨朵渐绽的慧能闻声一惊谁在叫谁呢?

“大师!”

不轻不重恰能听清的声音来自身后,慧能回头一看,见是东山廊壁之前帮自己念偈书偈的别驾大人正恭恭敬敬:“大师,弟子张日用这里有请怠慢之罪了。”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别驾大人是在向自己作礼呢,这才反应过来的慧能心里虽觉明显的不自在,但还是于之真诚还礼:

“大人,要说谢,是该我谢大人为我念偈书偈,为我准备了方便的渡般更周到的招待。大人,你知道我叫卢慧能,只东山一行者而已。

“一偈东山为惊,更黄梅早是有心,得法之人,当是大师。”

张日用上前一步,作礼深深。

“大人”

慧能闻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眼里显然有所不安了。

“大师放心,人前弟子只会以师父相称的。”张日用见状赶紧又言。

见微知著,未卜先知,思维慎密,行事讲究分寸,其佐一方,若一心奉行众善,也是江州百姓有福了。人有心求度,更是难得,望着毕恭毕敬年长自己许多的别驾大人,慧能心里暗暗之后恳切言之:

“大人,你我同师黄梅,如果方便,叫声师弟,我更受用且心安理得些。”

“这样可不可以,弟子人前人后都以师父相称行吗?”

张日用想想之后更是心诚。

“人后还是叫师弟为好。”

慧能应之十分认真。

“行,就听师弟的!”本性爽快的张日用紧接便随顺直言了:“那师弟可还记得东山廊壁之前愚之仰求?”

“‘自性自度,’人至多助些力罢了,请师兄给一个着力点好吗?”

慧能也不客套,当下便转入正题。

“师弟是第一次来江州吧,今日风和日暖,我想领师弟先近处走走,过几天再找时间请教,你看如何?”

张日用存心要留慧能,一是五祖所托之事要待年后方可操作,二是他相信自己不但有能力保证慧能的安稳,且真希望慧能就在江州一带建立自己的道场,因此想用时间慢慢向慧能展开自己的想法并征求人的意见。

“多谢师兄好意,我南归心切,明早一定起程,师兄下午若无公干,我就耽误时间了。”

慧能心里清楚,不是万不得已,师父不会如此急迫送自己下山的,因此他不想在此逗留生出不意事端让五祖更加为难。如不是与这个江州别驾有缘且真觉有诺于人,他本是不愿在此停留的。而张日用见慧能如此斩钉截铁,明白人肯定是留不住了,当然这几天自己心心念念的所望所期,便是唯一之事了:

“那师弟,是在园子里更加适意,还是去书房?”

慧能想了想笑笑:“还是去书房吧。”

一八五非敢为佞也,疾,固也

书房坐北朝南,就在园子里面,开门之后,随阳光一道入内的慧能陡觉滿柜、满壁、满屋的书籍顿向自己四下拥来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书啊,慧能的内里之隐,刹那便被深深触动了,因此不由自主的伸手于书抚摸着,抚摸着

已从五祖那里略知慧能身世的张日用见状,便一旁静静看着默不作声,好一会儿了吧,才仿佛自言自语:“‘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书者无应于心,只‘古人之糟粕’耳。”

慧能听了,接过话头却是多有感叹:“‘佛法如筏’,人欲自度他度,必有所藉,书乃性灵最好的舟楫吧!”

“师弟这边坐。师弟呀,愚也算饱览群书了,可仕途之中,既没以身成仁的勇气,也乏乘物游心的智巧,更无法修得随缘解脱的自在,因此内里常常倍受煎熬,还望师弟慈悲,能为指点迷津。”

两人坐下之后,张日用便借题抛出了内里所期。

“君子之德风”,况仕之君子呢?公门中人,最可怕的不就是仁心泯灭,真情麻木,本性魔障吗?人于中还性灵鲜活,本就难能可贵了,于之有度,还真功德无量吧?但人饱学之士,更弘忍大师俗家弟子于是慧能想了又想,方才开口到:

“夫子自楚去蔡,使子路问津,长沮曰圣人‘是知津者矣’,请教师兄,这里知是何意?”

张日用闻之一惊,五祖曾说慧能虽不太识字,但却满腹经纶,看来真的言之不虚,于是认真答曰:

“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者与。’”

“夫子明知大道难行,却毕生矢志不移,请教师兄,这又所为何来?”

“当然是圣人大仁之心使然了。”

“‘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子曰‘殷有三仁焉。’请教师兄,此三者之仁与圣人之仁相较如何?”慧能再问。

张日用听了,似有意会,但一时又理不太清楚,于是好一会儿才说:“请为开示?”

“师兄你看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微生亩讥叹‘丘何为是栖栖者与,无乃为佞乎’时,夫子‘非敢为佞也,疾固也’的诚恳申辩之中,那疾固二字若作换位思考,并还疾乃病义之谓且断句‘疾,固也’,是否更有值人深省的地方呢?”慧能还问。

“疾固也”!当然是夫子深憾深恨人之不仁的糊涂与麻木了。但人之有固,己又何无呢?四处碰壁“栖栖”之中,人或亦不时头疼自己的大不开窍,也是常情常理的吧?如再进一步,那“知不可为而为之”从某个角度,某种意义上讲,还真就是人难移难去“固疾”的表现或证明了吧?于中人又何不因此“疾固”于己呢?况面高隐的讥讽,有汲汲名利之嫌的夫子在解释“为佞”之由时,其“非敢为佞也,疾,固也”之自嘲一己天生毛病深沉而无可奈何,或更有情境的合理之处吧?所以,此中“疾固”,不但可作换位思参,或更是夫子反省己之“固疾”的一种至心坦诚,也是未可知的吧

夫子知仁为仁,不似微子、箕子仅独善其身,也不似比干以直杀身成仁,但那仁之本心,又何所区别呢,只呈现的方式不同而已吧?但同是仁心,为什么又各有所呈的不同方式呢夫子认定人之于仁皆可“学而知之”且人皆能尧舜,于是一生逆水行舟四处奔走,八方游说并广收门徒诲人不倦,以期薪火相传最终天下归仁。之中不管是夫子深信世人必能理解接受仁心仁政乃天下一统更世间大同的根本道理,还是不疑事在人为,一切终有改变和实现的可能,但他老夫子那于人生理想绝不放弃,并以此为生命存在和百年价值的执着性情,却是凡人凡情觉着有些不可思议的“固疾”,也是可以说得通的吧?若从于世无奈,于己无奈更深深内省的角度来看,那一句“疾,固也”之叹,或更是入木三分,耐人寻味的吧

想到这里,张日用似有所悟,而正待开口之时,管家正好领人来送炭火、茶水、果品之类了

一八六昔者庄周梦为蝴蝶

“老爷,晚饭时间照常吗?”一切妥当,管家临去时相问。

“按稍早点儿准备吧,对了,到时也不得来人催问打扰。”张日用放下茶杯,又特别吩咐。

管家一出门,张日用便紧接方才的话题了:

“师弟,夫子一生‘知不可为而为之’,除仁心使然外,你的意思更在其性情的执着?”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师兄,你说物化万千,真人为何独独钟情蝴蝶呢?”

慧能听了大口茶水之后,却是另起了议题。

“‘栩栩然蝴蝶也,’庄子‘自喻适志与’。真人理想中的逍遥自在,或非蝴蝶栩栩然不能有寄吧?”曾深习庄子的张日用当下应声。

“请教师兄,何谓非蝴蝶栩栩然不能以适庄子之志?”慧能进一步的究问。

“蝴蝶轻盈飘逸,乃逍遥自在的鲜活生动;

蝴蝶饮露啜蕊,亦物之欲求的天然清明;

蝴蝶倏忽而来,倏忽而去,惟增色世界美丽美妙而已!

面对如此天地精灵,人又如何不自惭形秽,又如何不是百年浑浊沉重有归之意畅,逆旅无奈之去的梦寐呢?而此中栩栩,或更是真人生性浪漫有属的心神向往吧?”

张日用情不自禁,不由起身来回踱步。

“说得太好了,师兄!”慧能由心赞叹之中亦不觉随之离座:“人无须刻意,志趣便会天然显露;人只要略为反省,便会了然一己生命适意。所以庄子十万余言虽都在说一个顺字,可他自己饥寒交迫困窘得呼天抢地了,却依然无念随顺世风以求荣华富贵,但那泥涂之地时日的艰难,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吧。”说到这里,慧能面对张日用一下站定:“请教师兄,真人此中适志,何来栩栩之现实,更何有栩栩之心境?”

此中体味,张日用当然曾多有用心了,因此慧能问之所及,亦正其有通真人幽幽之所系,于是便脱口而言:“人之苦乐,根本在心,那心生法生于庄子之类,心境更为现实。天生一人,天生一性,此中之适,顺之则得喜乐之本,逆之深苦唯己心明。因此,庄子现实所处在他人看来或许不堪之极,但在真人,不仅是其‘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的不易之所,更乃心之栩栩逍遥自在的洞天福地!”

慧能听了,感觉与张日用又多了一分内里的相契,当然更来兴致了:“此地何地,师兄能否为之详言?”

“愚以为,此地无利害纷争之丑恶,无勾心斗角之卑鄙,无虚情假意之奸伪,无不虞不期之顾临。

此春有渐次暖暖之翠荫,夏有静心悠悠之蝉鸣,秋有高天朗朗之月照,冬有无边旷旷之四野情之所至,化蝶花丛林间颠颠倒倒;兴之所来,鲲鹏扶摇万里仰天俯地!

师弟,你是知道的,庄子此自在逍遥之境,唯赖苦苦坚守世之所谓泥涂之地,此性之了然,命之安然之所,庄子又岂能弃之与世流波而随顺呢?”

“所以师兄,真人泥涂不移,困窘至衣敝履穿,并日而食,却能逍遥自在自喻栩栩蝴蝶;圣人逆水行舟,毕生不遂,却‘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想师兄亦是有知释迦摩尼为适一己志意,更弃王权富贵的故事吧?”

慧能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坐下之后,又再起议题。

一八七佛之为佛说到底

释迦摩尼在家出家成道的故事,信佛学佛修佛之人,不说全然耳熟能详,但多少也是知道一个大概的吧,作为得法之人更宗门新祖,为何于人究问如此泛泛之知呢张日用一边给慧能和自己斟茶一边思索之中,渐渐有所恍然了

我等信佛学佛修佛,当然多在服膺其理其义了,是不是或也正因为如此,往往也易于中纠缠而蔽于一曲呢?且佛之为佛说到底,不亦人一己志向和意趣的着落及最终成就的故事而已吗

想释迦摩尼生为“举国人之命”的王位继承人,大争时代却于富国强兵,开疆拓土毫无兴趣。年迈国王,忠心大臣于之绞尽脑汁为选美妃,为呈伎乐,为建四季宫殿且“令习兵马、手搏、射御”等等帝王之术,更差千骑万乘导从“案行国界,使观施为”,惟望能生巍巍权欲及治世宏图大志,可太子的眼里心里于中看清的却是人百年生老病死的不堪和苦悲,于中想明的却是王权如浮云,美女为骷髅,宫殿成野坟的无常和虚幻,反是更加坚定了“专精至道,不思欲乐”的绝决之心

思维至此,张日用有些明白慧能的用意了:“慧能师弟,愚可不可以这样理解,佛缘一己生命志趣‘专精至道’而悟世界人生本相,那无常无我寂灭涅槃之说,不但是其王权富贵所弃之由,更亦一己自身成就之因?”

“师兄所言极是!”慧能放下茶杯紧接而言:“天生一人,天生一性,人人皆有一己天禀的生命意趣。此中之适,谁都知道因此便得百年畅怀,生命无憾,但因缘之人因缘之中,又总有太多的及由此而来的太多无奈,这才是人不得安乐安稳更万般烦恼的根源吧?而佛之为佛,是不是不仅特别清醒与生俱来的一己生命意趣,且更在自觉将那适志的‘专精至道’作为了一切放下的毕生事业呢?”

“原来空门不空啊!”听到这里,张日用似乎一下有悟。

“是的,或正因为人看空了一切,才更能认清世界,认清自己吧?所以《金刚经》看似在透说一个空字,实则更在启人知空识空悟空以达‘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生命妙境。因为那心不仅是一切清净寂灭终极安稳之得,更人百年住无所住,得无所得一切解脱的所见所明。而有此所明,人或便会了无牵挂更能无畏无惧的去着落天秉志趣而自在生命,无憾人生了吧?”

“对呀!圣人‘知不可为而为之’的逆水行舟,虽毕生不遂,却‘乐以忘忧’。之中得失不计,不亦某种意义上无住生心认清识透了那天下归仁之为之求,才是一己百年适志的真正,才是一己生命存在的真正吗?此中的义无反顾和无怨无悔,不但是人生命的畅怀,更亦人生的无撼了。

而庄子窘迫至缺衣少食,却自喻适志栩栩蝴蝶,亦多在了然一己性情更百年志趣的真正。此中唯求‘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自在过隙生命,逍遥蜉蝣人生那泥涂不移,亦人畅情畅怀的得其所哉呀!”

似有幡然的张日用说了,不由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那一切无常无我无住寂灭生心之中,何又为别驾大人畅怀生命,无憾人生的适志呢?”

张日用有悟之际,慧能话峰一转,便直直相问了。

一八八天生一人,志趣天禀

是啊,诸行无常,诸法无我之中当然一切皆空,但那无住生心却是叫人于百年因缘的存在更为透彻了吧

想少年读书便萌天下之志了虽官场种种龌龊叫人身心一直倍受煎熬,但退思田园之趣,经商之富,授徒之乐等等等等,却又总是兴味索然,毫无生命快意

天生一人,志趣天禀,万法无咎之中,包括名利权势亦可成为“己任”之载,逍遥之资,得佛所恃的吧?风行草偃,不仅于人是度,亦是游心所乘吧?而“智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者,不仅可安一方百姓,亦为济世之凭吧?其中之仁,其中之道,既是人生至求,也是百年适志,更亦得佛之境吧

想移山倒海,当是造化之奇,亦神仙伟力,但长城以立,驰道以成,运河以开等等等等,人比造物更能开创奇迹,比神仙更具伟力吧?因为人的力量不仅在个人智慧,且更在有效组织起来的群体志意,所以为政之中有得民心的挥斥意气即是造物,施仁百姓时时受人礼敬更世世香火又岂神仙能比!百年造福一方,平生桑梓留名,此中成仁,此中游心,此中得佛,不仅当下成就,且亦万世快意吧想到这里,已是明心见性的张日用不禁脱口而出:

“悟莫悟兮心性明。

明莫明兮彻己趣。

趣莫趣兮适志乐。

乐莫乐兮畅其意!”

慧能闻之,知已彻悟,欣然之中更是一吐为快了:

“《论语》载夫子言樊迟小人,愚以为夫子并非疾其学稼学圃,而是恨人不知士之君子于世的难得和大用吧?

仕途不易,始终存仁更难,君子于仕途之中力求自保并有所作为,师兄比我更知其中有太多做人的微妙,做事的玄奥需君子着时间和精力去用心的吧,人哪能不分轻重什么都要去学呢?夫子‘君子多乎哉,不多也’之意,是不是就在其中呢?樊迟于中不得夫子之道的要领,于之多有寄与的夫子当然要有失望了,不知师兄以为如何?”

张日用听了,略略思维后应到:

“师弟,我明白了,矢志趣真,佛亦适性,人生自在,就在不自在,人既然了悟了一己心性更志趣,便应竭尽全力去成就。

人,若以‘本来无一物’的空寂之识之心存身仕途,夫子所言君子之德,君子之行,不但因此有了更为可靠的精神支撑,其做人做事可琢磨的巧妙,也有了真正的着落。而夫子之直,夫子之报,夫子叹管仲之仁,孟子赞柳下惠‘不恶污君,不辞小官’等等等等,今日想来更是发人深省。当然,庄子‘入则鸣心莫若和’等等间世的智慧,也就有了适志运用及发挥的主心骨了。

公门里面好修行,官场的混浊,官场的险恶,皆识心见性之人智慧施展更百年成就之地。其苦中之大乐,不自在中的大自在,真的是深心自知,趣味良多,又何煎熬之有?即便或有‘人道之患’,此患又何畏何惧!

万法空寂,本无一物,一切无著无得而生心如磐,旷达随缘,那仕途之中不仅时时处处皆是人的涅槃之所,且也应了儒者‘舍我其谁’的浩然正气,更亦‘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于悦生而恶死’那真人间世乘物游心的逍遥自在吧?

如此,仕途于心的煎熬,还真就少了、轻了、远了啊!”

“师兄是于煎熬远了,可师弟我却在活活遭罪呀!”

张日用话音刚落,知其已至究竟的慧能这时却有些忍不住的叫苦了!

一师兄这名更好啊

“怎么啦?”

慧能活活遭罪之语,顿叫兴头之上的张日用大吃一惊!

“内急呀,师兄!你看这一大壶茶水都哪儿去啦?”时已向晚的渐暗之中,慧能还刻意敲了敲红红炭火旁几已全空的壶身。

张日用听了,不由应声哈哈大笑,可那笑声于半空不仅戛然而止,人更立马曲身躬背了,只见他咬牙切齿丝丝吸气稍稍缓过劲儿来之后,才一脸苦笑提着一口气断断续续:“我更、一直、憋着呢!”说了便紧闭嘴唇弯腰躬背朝慧能费力偏了偏头后,方攥拳夹腿领人真趋门外

“要是生在弥勒时代该多好!”俩人从茅房出来之时,浑身轻松的慧能不由自言自语。

“何好之有?”张日用闻之十分好奇。

“那时人‘意欲’方便,‘地自然开,事讫之后,地复还合。’此无须忍苦随时随地还不存污秽,师兄,你说好与不好?”慧能更是有些俏皮了。

张日用听了,笑笑之后却是多有感慨:“是啊,一方人一方习俗,或许也只古天竺人才会有此奇思妙想,由此也可想见,佛祖当年说法或曾也有过内急的不方便吧?所以太子不苦,便无生老病死之彻悟;人无心魔,何须孜孜求佛成佛;世无肮脏丑恶,便无弥勒西天净土;五谷五蔬滋养世人而化糟粕,而此污秽却又多益五谷五蔬。一切苦,一切污,性灵之人,神奇世界都有方便妙用,因此大地依然花红叶绿五谷香,人间多有纯真美好情义浓,师弟,或还是世间好啊!”

慧能当然觉知到了张日用于中的情之所在,但此时此刻,他还是有意避开了这一话题转而言到:“师兄这名更好!”

“师弟,此又何关愚之拙名呢?”张日用听了多有不解。

“百年无奈,人却能时时天地自在一心逍遥;生命烦恼,人更可处处有得涅槃之境身心为之彻底解脱。此中一切无碍,皆因道在日用,师兄,你说是不是你这名好?”

“真乃吾师也!”张日用大笑开怀中不由伸手紧挽慧能又朝向了书房

“老爷,书房需我掌灯吗?”渐合暮色里,早在不远处等待张望的管家见状立刻上前请示了。

张日用闻之见之站住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时却面向慧能万分感慨了:

“弟子真愿没日没夜也不吃不喝就这样与师父尽兴下去呀!”

“那我们师兄弟就同去梵界伽蓝如何?”

慧能这里虽是玩笑找回了方才张日用或许的有心,但与之的畅快,却也是人由衷的实诚。

“见性即是梵界,自心不离亦在伽蓝,道在日用,这可是师父您教弟子的吧!”

“所以,人饭还是要吃,觉还是要睡的!”

慧能笑笑应声,而张日用更是大笑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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