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不速之客的到来
正值桃花三月,春光明媚,隐苍山上的桃花开得正艳。
此时山顶宅子深处,一间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噌的一声,火柴划着,窜起的火苗瞬间照亮狭小暗室中的物和人——一个妙龄姑娘。
火光渐弱,姑娘赶紧点燃灯芯,吹灭火柴,秉烛靠近柜子,狐疑地环视一周,确认无人之后,从一串钥匙挑出一把,小心翼翼打开柜子铜锁,拿出箱子放于桌子上,又挑出另一把钥匙,打开箱子上铜锁,取出一个精巧的木制方形机关盒。
机关盒六面相接无缝,浑然一体,那姑娘十指飞速在盒上推挪了几下,那木盒如花开一般,从中心裂开,里面放着一些碎银和几枚铜板。
“十两,二十两九十两,九十一两九十八两,九十八两一钱九十八两七钱,九十八两七钱一文,九十八两七钱二文。一文不少!”姑娘一手托腮,一手点银两,叹了口气继续嘟囔,“想我唐怀金堂堂一门之掌,竟只有这点家产!”
“看来除了卖山上挖的草药,我还需想想其他生财法子!”唐怀金略显焦躁,两指频繁交替轻叩木桌。
忽地一阵清脆的铜铃声响起,惊扰了苦苦思索发财之计的唐怀金。唐怀金脸色骤变,匆匆拿起机关盒,双手向内一合,机关盒便恢复原样,将机关盒草草撂到箱中,唐怀金施轻功夺门而出,也没顾得锁箱子、柜子、暗室门以及门外的三重铁锁
隐苍山人迹罕至,山腰机关重重,山脚布了巨石八卦阵和迷惑阵,寻常人家根本不可能进来。铜铃所系之绳关联着巨石八卦阵机关。来者已破用于诱寻常山民通往另一座山的迷惑阵,并且已闯入八卦阵中。
那巨石八卦阵,乃奇窍门第九代掌门人唐清——百年难遇的奇才历时五载创立,以此阵庇佑后代。此阵极为精妙,石墙列阵,巨石点睛。若想破阵,要么毁了点睛的巨石机关,要么精通八卦之理。
自创立巨石八卦阵和迷惑阵创立至今近百年间,这铜铃响的次数屈指可数,唐怀金不由皱起眉头。
虽说千百般不愿意,可顶着奇窍门掌门之名,唐怀金也不得不壮了壮怂胆。只见她单脚跺地,凌空飞起,脚尖轻触在叶子上,未待枝条压弯,脚尖就与叶子分离,徒留枝条晃动不出几步便到了八卦阵附近。
武功虽不济,但唐怀金的轻功却颇得真传。第十代掌门人唐浊——奇窍门之耻,曾留下一句祖训:铸剑、暗器、机关、奇巧淫技可统统不会,但必须精通轻功。
唐浊也是奇人一个,掌门人札记中不记铸器诀窍、不记机关精妙理念,只记所思所想所感,如“山脚下的野菜不如山腰上的好吃!”“天香阁小翠虽体态丰腴但恰到好处,妙极!”之类的。
虽说唐浊向来被往代掌门唾弃不齿,可他这条祖训却被奉为圭臬。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尤其是奇窍门这种拿人钱财,替人铸器、筑屋的门派平素最怕过河拆桥,而逃命之时,铸器之理可救不了命
唐怀金敛住鼻息,特地在八卦阵旁挑了棵最茂盛的树,将身形隐于树中。眼下八卦阵中竟无一人,唐怀金眉头紧皱,不过随即一声利器划空的闷响声将她视线引到阵上。
只见八卦阵之上有两人,紫影在上,蓝影执刀在下。紫衣人一掌拍向蓝衣人,因在空中,蓝衣人无处着力,只能堪堪受了一掌,坠入阵中。不过坠之前,蓝衣人横手挥刀,刀气凌厉,连百步之外唐怀金藏身之树都被刀气砍掉几枝树枝。
紫衣人身一闪,却不想四周八方竟射出箭雨。原是蓝衣人已入阵,八卦阵上、阵中机关启动。紫衣人在空中扭了一个诡异的角度,躲过箭雨,翻了个身,也进了八卦阵。
唐怀金不禁啧啧称叹:“好腰!'随即又头疼不已,苦恼怎么两尊大佛请走。唐怀金秉承父训,身居深山,虽不问江湖,可她能看出来二者皆为一等一的高手。唐怀金自诩轻功不错,可跃起最高也不过一丈,而刚刚蓝衣人腾空一丈有余,更不用提紫衣人。
阵中两人刀光剑影,阵外唐怀金陷入沉思。在心中掂量了自己几斤几两之后,唐怀金转身欲离去,可此时轰地一声巨响拖住了唐怀金刚欲腾起的脚。
唐怀金回首,只见八卦阵中尘土飞扬、碎石四溅,一时看不清阵中景象。片刻之后尘土渐落,唐怀金瞪圆了眼睛,惊呼道,“我祖传巨石呢?”
唐怀金咬牙切齿,气得直发抖。这阵中巨石皆为唐家先辈们千辛万苦选料、采石、打磨而成。在唐怀金眼中这碎的不是巨石,而是一锭硕大的银子,那稀里哗啦落下的不是碎石,而是心中的泪雨。眼眶水雾渐起,唐怀金用袖口轻拭眼角,脚不自觉地伸向八卦阵的方向。
然后,唐怀金赶紧用手抱住双腿,闭紧双眼,不去瞧八卦阵此时景象,喃喃自语道:“莫要冲动,小命要紧!莫要冲动,小命要紧!莫要冲动”念叨了半炷香,唐怀金转身欲离去,双腿却迟迟迈不出一步。
八卦阵中时时传来兵器交接的清脆响声。轰地一声,又一锭“硕大的银子”灰飞烟灭。唐怀金只觉头脑一片空白,只听见一根弦“嘭”地一声断了,随后脚尖不自觉地踮起、发力,从树中飞跃而出,跃出她自学习轻功以来的最佳成绩,仅仅两步便跨越百步之距。
到了八卦阵入口,唐怀金深吸一口,还没等呼出来,又“轰”的一声,面前的石墙破了个大洞,刹时尘土飞扬,唐怀金看见一男子执着把沾满血的剑从洞中走出。眨了眨眼睛,再定睛一看,唐怀金才确认那柄剑不是沾血,而是剑身就是血红色,阳光下,剑一晃,剑身上似流淌着血。通读各代掌门札记,唐怀金好歹也算是博古通今,却未曾听闻有这么一把奇剑,连它的材质也看不出一二。
那宝剑加速靠近,唐怀金惊觉,抬眸正对上这宝剑的主人,男子身着紫棠色锦袍,墨发半束于紫玉冠,一双惑人的桃花眼似含笑意。
似被那桃花眼吸了魂,唐怀金竟一时愣住了,突然想起此行目的:“你还没赔”话还没说完,紫衣人唇边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然后抬起右手,唐怀金没来得及看清紫衣人挥剑的动作,本能地往后退了一丈,而刚刚所站之地竟有深一尺的剑痕。再抬首,就只见一个紫色背影向北奔去,从视野消失了
唐怀金回想刚刚紫衣贵公子的笑,只感一阵凉意从脚底袭来,一阵春风拂面而来,唐怀金却不由打个激灵,用手抹了额头,只见满手都是汗。
唐怀金耳朵一动,发觉一阵匆忙的脚步声逐渐变得清晰,忽然想起阵中还有一人,回首只见一个身着湖蓝色长衫的男子从破洞追出来。那蓝衫男子剑眉星目,轮廓分明,仪表堂堂,担得起“俊朗”二字。那俊朗男子看见她一惊,来不及探究她的来历,急忙问道:“姑娘,刚刚可曾看见一个紫衣人?”
唐怀金指了指西边,挑眉不语。
俊朗男子提起脚尖运功朝西奔去,没出几步,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声急促的惊呼“不对,不对!反了!快停下!东边!”
说时迟,那时快。听到此话,俊朗男子还是向前多迈了一步才停下转身,簌簌几声从东南、东北射来几枚箭矢,俊朗男子自然仰身闪躲,随即重心后移,脚跟着地,可突然感觉脚下半悬,侧首一瞥,不禁头皮一麻,他身后那片地皮竟塌落,露出一个方形大坑,草皮掉入坑中被扎了个透,密密麻麻近百根铁针明晃晃地杵在坑中。
俊朗男子还未挺身站起,却不想从何处射来一张带满尖刺的网,四角挂在箭上,垂直扑面而来。上有夹击,下有大坑,俊朗男子躲闪不及,挺直身子伸直双臂仰身倒下,却不想方坑比他想象中的大,脚抵一侧坑壁,手掌堪堪撑在对面的坑壁。坑壁由铁制成,光滑如瓷,幸亏手心沁汗,滑动受阻,向下滑落一寸就停下,俊朗男子稍稍回眸,只看见自己与那铁针不过一尺的距离。又听见箭矢簌簌插入土,再抬眸,只见带刺网已笼罩坑口。
“歹毒的臭丫头!”
趴在地上躲避箭雨的唐怀金听见坑中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抬头向后面两侧看了看,确认无箭,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土,不紧不慢解释道:“你安然无恙便好!我也不是什么歹毒之人,本意图诱你去东边那个没刺的坑,可时间久了,记忆有些模糊,给记反了”忽地又想起自己的立场,语气一转,冷哼道:“私闯民宅你还有理了?”
“臭丫头,莫误我大事!快放我出去!”
“巧了,我这里也有一桩大事。此山是我开,此阵乃我布,若想出坑来,留下修缮费!”唐怀金踱步靠近铁针坑,不远不近,刚好在俊朗男子视野边缘停下。
“趁火打劫!卑鄙!”俊朗男子一时气极,没顾得上手上发力,又滑了一寸,竟发现手掌无法全部抵住墙面,这才发现这坑暗藏玄机,越往下坑越宽,沉默片刻,开口道,“臭丫头,你想要什么?”
一听到这句话,唐怀金赶紧跑到坑旁俊朗男子头所在那侧趴下。“好说好说!金银便可!”从怀中掏出一个算盘,怕在坑中俊朗男子看着别扭,特地将算盘反拿正对男子,拨弄了两下,凑近将算盘放在俊朗男子面前,“这个数,出得起吗?”
坑中俊朗男子只见一张俏丽的脸急速放大,算盘后面灵动的杏眸闪着精光,丹唇紧闭,脖颈粉白,衣领垂下白玉般的肌肤若隐若现,手一滑,又跌下一寸,现下仅有四指接触坑壁,保持一个极其微妙的平衡,十分吃力勉强。
“臭丫头,你既是布阵之人,想必也精通机关器械,你看本少我腰间那把乌金宝刀,像是出不起这个数的人吗?”
虽然感语气不善,但唐怀金对俊朗男子前半句话颇感受用,绕到坑另一侧,一只脚小心翼翼地踩在网上然后半弓着身子,从俊朗男子腰间取出那把刀。
唐怀金对着刀吹了一口气,然后听见绵长的刀鸣声,赞叹道:“不错!”又将刀插入土中,不费吹灰之力,刀便入土一寸,然后用力一撇便将泥石弹走,刀锋所过之处极为平整。唐怀金惊呼:“好刀!”
豆大的汗珠从脸上划下,俊朗男子从牙缝中挤出一句:“看完没有!”
“嘁!催什么?我什么宝贝没见过,不稀罕你这破刀!”说着唐怀金便不舍地将刀撂回去。却不想那刀竟刚好穿过网,刀锋划过两跨之间,俊朗男子不由地弓身,四指也彻底失去与坑壁的联系
片刻,坑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