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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太清观的前堂极为空荡宽大,殿中摆着一鼎,木板地平铺而去,一脚踏上前便叫人不自觉放轻脚步,免得扰了清净。

坤虚子在堂上来回走着,面上神情凝重非常,月十五那场道被搅得乱七八糟,只能草草收场,这么多人亲口听闻,根本来不及阻止,局势发展得极为迅速,不过短短几日,所有的东西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沈修止本就因为名声被人盯着一举一动,此事一出,当即有人不管真假,开始肆意散播谣言,这事传到最后,越发不堪入耳,有些话脏得叫人根本听不下去。

沈修止名声几乎一夜之间败毁,清修的道士牵扯上烟花女子,放在哪一处都是不好听的,浮日太清被波及也是在所难免的事。

施梓漆并子寒三人站在堂中,柳眉紧蹙,神情极为担忧,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许久,她才站出来说道:“师叔,那艘花船真的不是师兄的,我们一路遇了刺杀,被那艘花船的人救了,不知那道士何处得来的消息,这般信口雌黄的污蔑人!”

子寒当即接口道:“师叔,此事千真万确,师兄绝对没有做那样的事!”

坤虚子闻言一顿,突然猛地一甩袖,一出口便是大怒,“你们一个两个都说没有,他若是真的没有,那为何不开口解释,还不是被人说中了,无法开口辩驳!”

子寒施梓漆闻言顿时消了音,确实,他若是开口解释也不至于让谣言这般一边倒去,可他偏偏没有开口,那样的场合上,不开口便形同于默认!

外头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片刻便到了堂前,是洵凌带着弟子一路从浮日观日夜不停地赶来,这当头一进来也来不及与许久不见的师弟寒暄,径直开口问道:“人在何处?”

坤虚子当即起身看向子墨,吩咐道:“去把人带过来。”随后迎了上去,开口言明,“这几日皆让他在阁中闭门思过,哪里也没敢让他去,外头到现下还围着一群人声讨,解释的话也散出去了,一点用也没有……”

洵凌重叹了口气,一路而来车马劳顿,面上多有疲惫,闻言神情越发凝重,无意再开口多言。

洵凌与坤虚子一道行至堂前过,在椅子上坐下。

子余连忙端茶上前,一行师兄弟在大殿中站好,瞧着这一满堂人的架势,颇有几分满堂会审的意思。

没过多久,沈修止便与子墨一道进了堂中,跪下后默然不语,似乎早已知晓会有今日这样的局面。

堂中气氛极为安静,甚至能听到外头的萧瑟风声,偶有一只鸟儿从屋檐上飞掠而过,一声轻啼,响过便消,无端静谧。

洵凌心中极为复杂,这一遭恐怕是天意安排,他虽有几分如释重负,可随之而来的后果确是不堪设想,外头说的话有多难听,这一路而来他听闻了,道中玉树这名声算是彻彻底底毁了,连带着浮日观也多了一个挥之不去的污点。

洵凌静默许久,才开口问道:“你可曾包下一船花娘,可曾不守戒律与烟花女子厮混?”

“……没有。”沈修止虽然跪着,却还是端正,连背脊都一如既往地挺直着,叫人未曾看轻半分。

“那你为何不开口解释,任由那道士往你身上泼脏水?”洵凌语气平静非常。

沈修止眼神微微怔忪,面色微微苍白。

他如何解释,他……确实有了不该有的心思,他确实乱道心,又如何开口去反驳?

洵凌见状也不再开口相问,这是他一手带大的弟子,他自然是知晓他的性子,不可能做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可也能轻易知晓他确实生了不该生的心思,否则又怎么可能让那道士奸计得逞?

一时间殿中的气氛越发压抑,座上的白须老者一辈子潜心修道,却不想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弟子给师门惹了这般大的祸事!

洵凌思及此心头怒及,伸手拿起一旁的茶盏,猛地砸向沈修止。

沈修止不避不闪被茶盏击中了额前,顿时红了一块,茶盏从他身上掉落下来,“啪嗒”一声砸在地上碎成了几瓣,滚烫的茶水顺着皙白的面容滑落下来,自如玉的下巴滴落,衣衫尽湿。

殿中鸦雀无声,众人被吓了一跳,何曾见过掌门这般动怒,一时不自觉屏息,站在一旁不敢动弹。

施梓漆心中越发悬起,这事这般严重,往后也不知他究竟该怎么办?

洵凌猛地站起身,伸手怒指,“我教养了你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让你今日做出这种败坏师门的事吗?!”

坤虚子当即看向子墨示意他们全部出去。

子墨子余连忙上前无声地驱赶着众人出去,不过片刻堂中人便散了干净,只剩下洵凌坤虚子和跪着的沈修止。

茶水顺着沈修止微垂的眼睫滴落而下,半晌,沾染水泽的唇瓣微微轻动,还是没有任何解释,连辩解都没有,“……徒儿甘愿受罚。”

洵凌闻言失望到了极点,“你可还记得自己的道心?”

沈修止眼眸骤起一片水泽,“……徒儿不敢忘。”

洵凌默了许久,终是开口道:“姑嵩,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沈修止闻言面色惨白一片,膝行而去,伸手拉住洵凌的衣摆,“师父,徒儿知道错了,往后再也不会见她,绝对不会……”

这一声声似乎再强行说服自己,压制自己,生怕自己又起了旁的心思,越发强调便越发强烈。

他也曾年轻过,自然知晓这分明断不了念头的模样,洵凌闭眼长叹,“回浮日去罢,从今往后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才出来……”

远处青山环绕,树林层层叠叠,皆是枯黄凋落的颜色,黄泥土的山路间来回的只有挑夫走卒,零零散散也没有几个人。

一位锦衣公子提着一只铁笼子在山野中漫步行着,铁笼子里头关着一只脑袋极大,身子极小的稀奇玩意儿,那小爪子正扒着铁栏,泪眼汪汪地看着离去的路。

笼子轻轻摇晃着,里头的大脑袋也跟着慢慢摇晃,毛发很是蓬松,被萧瑟的秋风轻轻吹着,小身板看上去很是单薄可怜。

一位挑夫打量了几眼,越觉稀奇可爱,不由开口询问道:“这位相公,你这畜牲好是稀奇少见,是个什么物种呀?”

那小玩意儿闻言扫了一眼挑夫,突然冲着他张嘴呲牙凶了一顿,神情很是凶残。

挑夫瞧见莫名想笑,好凶的炸毛球儿。

似玉见他不怕还笑了,一时也没闲功夫搭理,直收回视线看向远处,神情担忧哀伤,她的心头肉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会不会已经……

似玉一想到这一处,心口一片生疼,眼里的泪花开始打转转,在这萧瑟的秋风中越显凄凉。

萧柏悯闻言提起铁笼子,对上了湿漉漉的眼儿,不由一笑,“老伯这话问得好,我也想知道这究竟是什么物种……”

似玉湿漉漉的眼儿顿时露出凶煞之意,恶狠狠地瞪着萧柏悯,眼儿直用力到翻起了白眼,看上去却有几分凶残。

挑夫瞧着越发喜欢,这要是买回家去,家中的娃娃们一定喜欢,“这位相公,你这畜牲卖是不卖呀?”

萧柏悯闻言摇了摇头,“自然是不卖的,抓来费了不少劲,小生可要自己养着。”

那挑夫闻言只得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似玉见人走了,当即猛地一撞铁笼,一脸凶神恶煞怒道:“放我出去!”

萧柏悯上前几步,将铁笼挂在树枝上,打量了几眼,一时心中却有几分庆幸。

他本就厮混在女人群中,对于香气极为敏锐,那一日在船上屋里若不是闻到了些许女儿家的香气,多暗自留意了几分,还真不知道这世上会有妖这种东西。

那沈修止晚间抱着一个妖女在床榻上缠磨,见人来了又让她变回原形,真真是道貌岸然的变态,连妖都要吃上嘴,也不知这些道士是不是修行修魔怔了?

他眼眸一转,敲了敲铁笼子,“我听说你们妖能活上百年,不知你这芝麻大点的小妖活了多少年?”

似玉闻言冷哼一声,大脑袋一转顺势将他绕了进来,“少见多怪的凡人,百年算得什么,不过是我年岁的零头,你可要知晓,这世上能叫我小妖的,骨头都已经化成灰了。”

萧柏悯自然不信,“你既然活了这么多年,道行应该不浅,怎么路边买的一张符纸就能把你困住?”

似玉面色微微一僵,顺势躺在笼子里,扬着脑袋无所谓道:“那是我不耐烦修炼,否则还有的你骨头在,不过你那命数看着可颇为凄惨,便是我不收拾你,也有的你一番好受……”

萧柏悯闻言眼眸微讶,当即上前,“你知道我接下来的境遇?”

“我自然是知道的,凡人每一世是怎样的命数,我都能料算得一清二楚,你若是不相信,可以去找一找当年自尽在南山寺庙前的横郭公府长子横衡的画像,那就是他的第二十五世轮回,只可惜命运多舛,还是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哦,我记得还有一次是做梁国的东宫太子,可惜呀,被他那劳什子父皇取了心炼那什么长生不老的药,这事那时候没人敢记,不过你可以去野史上找,写得是一清二楚,画像嘛想来也是有的,毕竟人长得这么出挑……”

萧柏悯自然知晓横衡,那可是年少天才,表字也确确实实唤作姑嵩,一时将疑惑放存后头,好奇道:“那我上一世是谁,这一世又能活到多少岁,往后又是怎么样的光景?”

似玉舔了舔爪子,一脸恶意坏笑,“叫我一声狮奶奶就告诉你。”

萧柏悯冷笑一声,“你最好不要跟我玩花样,需知你现下的性命可拿捏在我的手中。”

似玉在铁笼子里伸了个懒腰,神情无所畏惧,“随便你罢,我死了,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命数这般坎坷,没人给你算一算,避避祸,唉,苦呀”

萧柏悯闻言暗一咬牙,眼中眸色渐深,再不耐烦与这占人祖宗便宜的妖废话,一把扯下铁笼子,继续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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