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防盗章,比例60%,时间36小时。——这绝对不是什么好癖好。
海蒂走神了许久,达芬奇这边的进展也不太顺利——他有些分不清楚部分碎骨的来源和去向,它们看起来和被狗啃剩下的骨头也没什么区别。
“话说回来,”她下意识地开启了一个话题:“美第奇夫人的身体依旧这么健康,真是一个奇迹。”
一个女人要有多强大,才会一口气不停地生下九个孩子?
达芬奇对着蜡烛比对着两块不同的指骨,漫不经心道:“她和洛伦佐先生一直是很好的朋友。”
他们两位明明是夫妇吧。
海蒂唔了一声,继续帮他摆正胫骨的位置。
她忽然开始回忆,那些整容医生在毫无经验的情况下帮自己拉皮抽脂,是不是也像今天的自己一样,都是一回生二回熟。
“当时,在洛伦佐先生刚成为领主的时候,他还太年轻了一些。”达芬奇也闲着无聊,跟她这个外乡人讲这儿的老故事:“加上有其他几个家族的窥伺,美第奇并不能完全站稳脚跟,随时可能被掠夺权力与财富。”
“所以?”海蒂想到了一个常规操作:“政治联姻?”
“嗯。”
克拉丽切·奥尔西尼出身于外邦,家族本身拥有强力的军事力量。
而美第奇家族是银行世家,拥有雄厚的财富。
两者结合之后,亦是强强联手,进一步地壮大了整个佛罗伦萨。
“你觉得,洛伦佐是怎样的人?”
海蒂思考了一会儿。
她首先想的,是达芬奇是不是被派来套话的。
其次,是这儿的保密情况怎么样。
——不过下人们都知道这里跟停尸房差不多,上层人也不会屈尊过来,其实已经算半封闭的秘密空间了。
她沉默半晌,还是选择说内心的想法。
“政客。”
与几百年后的那些美国政客也差别不大。
城府深,心机重,喜怒不形于色,又喜欢观察和控制别人。
达芬奇忽然笑了起来。
“你和我想的一样。”
他抬起头,跟玩风笛似的拨弄着一块骨头。
“自从他上位以后,佛罗伦萨的庆典就一年比一年来的盛大,狂欢与表演更是一轮接着一轮。”达芬奇把最后几块骨头拼了过去,隐约觉得有些扭曲:“人们便愈发的敬爱与敬畏。”
亲民,仁和,宽厚。
但在流血弥撒发生之后,也残忍的恰如其分。
他确实是个天生的政客。
海蒂想了一会儿,又开口道:“那您觉得,我是怎样的人呢,列奥纳多先生。”
达芬奇的动作顿了一下,在烛火的照耀下看向了她。
那双浅蓝色的眸子剔透清澈,乌黑的长眉也与城中的那些女人都不同。
如果只说外貌,她定然是美人。
“你”他思忖了一会儿,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更像一个戴面具者。”
容忍,驯服,宽和,而且看起来很好摆布。
但也把所有真实的情绪和想法,全部都藏了起来。
海蒂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些话。
她早就习惯了这样保护自己了。
许多话忽然从心底涌了出来,让她想要倾诉几句,却又再次被下意识地按了下去。
某些孤独和陈旧的记忆,还是密封为好。
她只抬头笑了一下,转身去拨弄烛火,让光线再亮一些。
“差不多该回去了。”
然而第二天上午,领主宫来了位忐忑又急切的客人。
他不光过来了,还带了许多的礼物。
洛伦佐先生对平民和商贾一向都宽厚有加,他不仅赞助了这城中许多的画家,同时也与很多人都保持着往来。
而提着礼物风尘仆仆走进办公室的,竟是阿雷西欧先生。
“我我想要向您宫中的炼金术师,也就是基思勒小姐求婚。”他笑起来的时候,连脸颊上都有些红润。
办公室里的气氛似乎有些诡异。
克希马略有些不安地动了一下。
“为什么?”领主大人淡淡道。
“她救了我的母亲,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报。而且——她确实太美好了。”阿雷西欧沉浸在热烈的幻想里,说话的语气都格外欢快:“我虽然出身一般,可愿意把她当做这世间最好的姑娘,不让她吃一点的苦。”
他们家在佛罗伦萨和威尼斯多处都开了商行,家中也还算富有。
如果她嫁过来,起码不用在领主宫里被雇佣支使,常常还得看人脸色。
结婚以后,若是她喜欢,平日呆在宫里继续做事也行。
不喜欢,便去威尼斯那有小河的花园里住一住,他们家在米兰也有宅邸。
洛伦佐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吩咐道:“让她过来。”
忙碌的炼金术师很快就被叫了过来。
海蒂一看见熟悉的杂货店老板,下意识地打了个招呼:“您母亲好些了吗?心口还疼不疼?”
“按照您的吩咐,最近比平时还要健康许多。”阿雷西欧露出羞赧的表情,眸子里泛着殷切的光。
他往前靠近了一步,语气恳切道:“海蒂·基思勒小姐,您愿意与我订婚吗?”
海蒂懵了几秒钟:“什么?”
“请嫁给我吧,您是如此的美丽、善良、优雅,”阿雷西欧又向前一步道:“您救了我的母亲,又分文不取,我们全家人都非常的——”
海蒂连着往后退了几步,强行绷出笑容来:“谢谢您的好意,但是不必了。”
上辈子的六段婚姻已经给够她教训了。
她曾经以为,婚姻是从一个避难所逃到另一个避难所。
可实际上,是从一个麻烦,逃到另一个更大的麻烦。
何况这求爱也来的太莫名其妙,让人都有些一头雾水。
“我会给你幸福的,”阿雷西欧露出惊慌的表情,试图安抚她的情绪:“我只想让您被庇佑和保护,得到家的归属,而且结婚以后,您也可以过得富足而安逸——”
领主大人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您的意思是说,我在杜卡莱王宫里亏待她了,是吗?”
“不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青年笨拙而又单纯,眼睛却始终望着她,仿佛还在等待一个答案。
海蒂开始认真思考自己是不是给过他什么容易被误会成暗示的话语了。
没有,绝对没有。
“我了解您的忠诚与善良。”她向前一步行礼道:“但我并无结婚的打算,自己工作也很愉快,感谢您的眷顾和喜欢。”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海蒂微微地垂眸规避视线,也不去看对方受伤的表情。
有些事的界限很清楚了。
中世纪的平均结婚年龄大概在十几岁,但就是真的二三十岁不嫁人,只要不被父母责骂,应该也糟糕不到哪儿去。
实在不行,她还能强行把炼金术跟自己捆绑在一起,拿教条去抗婚应该也不成问题。
——绝对不要有上辈子的那些麻烦。
阿雷西欧并没有死心,结结巴巴地想和她解释。
海蒂只再三地婉拒和感谢,然后目送着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王宫。
洛伦佐坐在桌边看完了全程,瞥了眼这行了礼便快步离开的少女,低头继续写着文件。
大概在半个小时之后,办公室里才再次传来声音。
“克希马。”
“在。”
“也许阿雷西欧先生在几个月以后,可以得到一份更得体的职业,为美第奇家族效劳。”
比如城郊别邸的管家。
这件事并没有困扰海蒂太久。
她上辈子拒绝过许多人的求爱,如今再来也只是旧话重提。
比起那些有的没的,有一件事似乎更值得让人期待——
复活节要到了。
距离春分之后的第一个星期日,只有十天了。
听说主教会用机械鸽子去击中装满烟花的马车,让整辆车都变成旋转的金字塔状烟火,作为对新一年的祈福与嘱托。
还有各种好吃的点心和稀奇古怪的庆典,也会轮番出现直到整个城市都陷入狂欢。
听说大力士们会举起橘子树旋转不休,鸡蛋什么的还要涂成全红。
海蒂想了一会儿,发觉自己写着论文又走神了。
恰在这时,门被敲了几下,德乔忙走过去开门。
“海蒂——”达芬奇抱着两只小兔子出现在门口:“看看这个!”
那妇人明明已经没了气息,怎么又会起死回生?
好些信件全都跟雪片似的寄了进来,有问他这个姑娘底细背景的,有出重金想买下她带走的,还有人问能不能让她把自己刚死去的伯父给救回来。
真是都疯了。
然而等洛伦佐走近些了,才看见她篮子里装的洋葱、黄瓜还有小叶菜等等。
上一次是橙汁,这一次又要吃点什么?
海蒂正调试着两镜之间的距离,根本没有听见脚步声。
女仆德乔咳了一声,她才反应过来,提起裙角给他行了个礼。
“晚上好,美第奇先生。”
旁边的仆人端了凳子过来,她又一次坐在了办公桌前。
“说吧。”洛伦佐十指交叉,静静地坐在那里。
他看起来苍白而又神秘,让人想起了夜访吸血鬼。
不得不说,布拉德皮特真是好看极了。
“我今天救了一个人。”海蒂下意识地补充道:“希望没有给您添麻烦,我没有亲吻她,我也,我也不是。”
“事情我已经摆平了。”领主大人看起来傲慢又不好说话,他扬起眉毛,声音沉缓:“起死回生还不是巫术吗?”
“您也可以做到,但是要触摸她的胸膛。”海蒂镇定地看着他道:“这位妇人是因为过于肥胖,心脏才会疲惫的停止了跳动——我只是重新按压她的心口,并且给她氧气而已。”
旁边的侍从在飞快地记录着每一句话,似乎是打算把这些法子都交到医院去。
洛伦佐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眼睛看向那古怪的仪器。
“这个是——显微镜。”她不得不说出一个英文的词汇。
“显微镜?”
“嗯,这个词是我发明的。”海蒂伸手把它端了过来,示意德乔把两个烛台也端过来。
似乎谎说多了,也没什么好羞耻的。
在文艺复兴这个时代,她不得不要强行发明一些东西——
拉丁语和古意大利语,有时候并不是那么好用。
她当着洛伦佐的面,把那洋葱切开,取了薄薄的一小紫色表皮出来。
少的连塞牙缝都不够。
现在的玻璃纯度、透光率都并没有现代的水平,但简单的实验效果也不会影响很多。
那载玻片被滴了一点水,又放上了洋葱表皮,放置在了显微镜下。
海蒂低下头来,不断地用双手调整载玻片的位置,以及再次调整镜头距离。
“好了,请您过来看一看。”
洛伦佐扫了她一眼,起身走了过来,模仿着她的姿势单眼去看镜筒里的景象。
旁边的侍卫警惕地看着这姑娘,像是随时准备出手制服。
下一秒,领主猛地抬起头来,在看向她的那一刻又再次低头去看镜中的东西,语气都变得有些悚然:“这是什么?恶魔的足迹吗?”
一串串如同紫色玛瑙般的东西竟整齐的摆放在一起。
但是仔细观察,又如同蜂房一般,有明显的间隔和大小之差。
他去过许多国家,却从未见过这个。
“这是放大了很多倍的洋葱皮。”海蒂努力组织着语言,下意识地祈祷着自己不要被扔到教堂里烧死:“任何事物被放大数倍以后,本来的面目都会极其奇异,我带来的这些蔬果,您随便切一些做成薄片,放在这显微镜里看一看,都会有截然不同的样子。”
洛伦佐示意亲信过来观看和确认,皱起眉头来:“你是说,包括人,也可以被放大这么多倍?”
“确实如此。”
“为什么要看这些?”
海蒂深呼吸一口气,心想自己也是疯了,只面不改色道:“因为我的第二个建议,就是让所有人都养成洗手的习惯。”
厨师也好,女仆也好,负责做外科手术的教士和医生也好——
一个人能勤洗手擦拭,都能无形之中减少许多疾病的发生。
她开始和他解释细胞、细菌和病毒的区别,自然免不了解释这些都是从哪几本古书上看到的,古书后来又是怎样因为战争而失传的。
她切了胡萝卜、黄瓜、西红柿,甚至用玻璃棒在自己的上颚转了一圈,给他看放大之后的真实样子。
“很多东西不能被肉眼看到,只是因为它们太过微小。”
“可它们同样也拥有毁灭我们的能力。”
洛伦佐看了许久,忽然抬起头来看向她:“但还没有完整的书,来系统的记录这些事物吗?”
海蒂并没有感受到杀意或者是怀疑,内心松了一口气。
“是的,您可以把它们送去学院里,让智慧的学者们来研究更深入的道理。”
但愿生物和医学的发展可以再快一些。
她侧身向女仆德乔示意,后者把显微镜的图纸和相关简要说明都从匣子里拿了出来。
洛伦佐缓缓点头,旁边的仆人即刻把东西都收了回去,还给它们都上了锁。
他转头看向她,似乎在打量着一位朋友,又或者是一盘棋局。
克希马随即走了过来,递给了她一袋金币。
里面起码有二十几枚。
海蒂并不太敢接下这个,下意识地又看向洛伦佐。
“不够吗?”他询问道:“还是想要点别的?”
“不不用这些。”她谨慎道:“您给我的报酬已经足够丰厚了。”
太多的财富会引来杀身之祸,她甚至连那些首饰都不敢放在身边。
领主打量着她的神情,示意克希马先带着她出去。
德乔留在了办公室里,始终都低着头。
“这些天观察下来,还看到了什么?”
女仆思索了一刻,才缓缓开口道:“她平日里乖顺驯服,没有犯过错。”
“但是,她不喜欢去浴室和其他人洗澡。”
“有时候要等人们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匆匆忙忙地进去,再匆忙地出来。”
洛伦佐把玩着纯金的戒指,听得若有所思。
总是围着披肩,下意识地遮盖着裸露的胸脯。
不肯与他人共浴,也不与那些招摇又美艳的青年们往来。
即使是在颇受女人们欢迎的波提切利面前,谈吐举止也一直恪守着分寸。
古板,内敛,但又意外的有趣。
“下一次,领她去二楼的独立浴室。”他淡淡道。
权当做是今日的奖励了。
“是,领主大人。”
如今这日子,过得颇有些像当初在奥地利时的感觉。
同样是住在豪宅里,被女仆监视着。
同样有锦衣玉食,与享用不完的美酒。
也同样要隔三差五地应付一个大人物,还不能让他对自己起疑心。
海蒂已经完全淡定了。
她在这儿安生呆着,危险因素恐怕只有美第奇先生一个人。
要是冒险去毫不认识的陌生地方闯荡,一不小心可能就会尸骨无存。
她现在的生活,实在是安然而又规律。
除了祈祷和弥撒以外,一般早上来一大杯的柑橘果汁,然后开始用英文或者德文写日记,只回忆定理与公式,不谈论任何私人问题。
下午会简单做些实验,但碍于器材和原料的关系,成功率一般不高。
呆着累了,便去领主广场走走,又或者是看波提切利与达芬奇先生的画。
他们有时在工坊呆着,有时在庭院里听着提琴画着画,但彼此很少交谈,也总是坐得远远的。
但不出所有人意料的是,达芬奇先生又开始拖延了。
他那三博士来拜据说是火速地起了个一个草稿,然后就扔在那两个多星期。
后来就一笔都没动过。
海蒂这边的橘子皮发霉事业也并不太顺利,杂菌总是出现很多,青霉菌也并没有培养成功——玻璃皿里的牛肉汤都换了好几次。
她心里烦闷,索性下楼去催稿。
自己怎么也是在为西方美术史奠基。
今天多催十句话,来年卢浮宫墙上多幅画。
这一下楼,就又瞧见某人同侍从抱着一个大袋子,显然又要往地下室去。
罪恶的某人笑着眨了眨眼睛:“再教教我?”
不教!您去好好画画别分心了成吗!
说来也是奇怪,那洛伦佐在她面前总是冷冰冰凶巴巴的,对这几个画家倒是格外的纵容。
一个放任他画异教的神话和,另一个放任他偷尸体解剖构造。
这佛罗伦萨之主的脾气也真是难以捉摸。
海蒂脸上虽然带着薄怒,但还是跟着他下了地下室,总担心这台阶上突然滚出个脑袋出来。
那大麻袋随着颠簸发出闷钝地撞击声,听起来像是一堆骨头。
等真瘫在长台上解开了,还真是一整套的白骨。
海蒂捂着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天才跟疯子总是就差这么一点。
哪怕是现代人看到这些,恐怕也要报警911的。
达芬奇在坟地里起棺材的时候,就预先把那白骨的构造画了出来,现在是再按照旧有的记忆复原。
他一旦忙碌起来,又高度地注意力集中,甚至听不见海蒂说话的声音。
人体有两百多块骨头,其中颅骨、躯干骨、四肢骨,全都有详尽且巧妙的配套。
海蒂坐在台子旁边,见那侍从点好烛火倒好葡萄酒就远去了,良久才看向那拼积木般复盘着人体的达芬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