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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谁说死人不开心

佟祯佟维新一死,若不是还有个未成年的儿子,佟夫人真想一死了之,随老伴儿而去。

自十六岁跟了佟祯,佟夫人前二十多年没怀上孩子,直到三十八岁才有了佟宝,心中的苦可想而知。

也就是那一年,佟祯升到六品主事。

她本以为生活有了转机有了盼头,谁知老爷呆在一个位置一呆就是十年,不曾挪动过。

十年前是一名主事,十年后仍然是一名主事。

非但如此,生活越过越紧巴。

这还突然死了

让她一个妇道人家上火不?

家里已然穷得揭不开锅,且不说要给儿子佟宝弄吃的,从哪儿整钱买棺材呀?总不能直接将老爷埋进土里吧?

嗨,还别说,这事儿,真不劳烦佟夫人操心。

佟祯的死讯一传开,京城不知有多少人蠢蠢欲动,扬言要自掏腰包给佟祯买棺材板。

可以这么说,有多少痛恨京察和胡椒苏木折俸的京官儿,就有多少人愿意出这个钱。

以魏学曾、王希烈为首。

他们高兴啊,看到了反击的机会。

若放在平时,佟祯死了也就死了,哪一天不死几个人?芝麻大的事儿,可在这京察施行之际,又是胡椒苏木折俸引起,便成为了不得的大事。

就在佟祯死去的当日,王希烈便暗中派人挑了一副好棺材,送到佟府,然后又亲自跑来,表示慰问和哀悼。

目的只有一个,成心要将这件事搞大。

首先为佟夫人写了一份讣告。

讣告是这么写的:“夫君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佟祯,因所领俸禄胡椒苏木难以变现,又遭奸商盘剥,气结于胸,生活无着,求借无门,饮恨而终,呜呼!六品京官,举家如乞丐,悲哉!恸哉!”

这份讣告有问题吗?

没有,基本事实也是这样。

但却相当煽情,而且有意突出胡椒苏木折俸一事。

写完这份讣告,在王希烈的怂恿和帮助下,京城各大小衙门都收到了一份。

关键是,他这么做,旁人还挑不出刺儿。

怎么说佟祯也是一名六品主事,而王希烈又是礼部左侍郎,礼仪上的事,他确实可以这么干,无可厚非。

但这样一来,将京城许多官员的情绪都调动了起来,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导致前往佟府祭奠的络绎不绝。

本来冷冷清清的佟府,一下子变得门庭若市。

每位前往祭吊的官员,都会送上一道灵旗挽幛,有些还亲手写了挽联。佟府本就狭小,灵堂很快被塞满,最后院子里也摆放不下,只好堆到大门外,占用小半个胡同。

被请来的十几个哭丧婆子因为收了钱,也十分卖力。只要有人一来,她们就撕心裂肺地嗷嗷大哭。

显得极其悲壮、凄厉!

再加上一帮吹鼓手,吹吹打打,可谓声势浩大!

尤其是那只音色明亮的唢呐,偏偏吹得呜呜咽咽,犹如鬼哭狼嚎,直聒噪得几条街都不得安宁。

不得不说,这份“功劳”属于王希烈。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每当哭声、鼓声、唢呐声响起时,他都在偷偷地乐着。

这天上午,水墨恒也去了。

他祭吊,纯出于同情。正直的人,总值得尊敬。

刚一拐进胡同口,魏学曾后面跟着来了。

在祭吊的一拨人当中,水墨恒和魏学曾属于高品秩高地位。

现场指挥办理丧事的见两位露面,赶紧让鼓吹手们大奏哀乐。在尖锐的唢呐声中,十几个哭丧婆子开哭:

“哎呦!”

“我的佟大人哟!”

“你为什么那么狠心,丢下苦命的娘儿俩!”

“哎呦哟!”

“都说是胡椒苏木惹的祸!”

“到了阴曹地府,愿你做回平民,那胜过六品京官啦!”

哭丧婆子们平常干的就是这营生,嘴巴滑溜,应景的词儿张嘴即来,加上哭工训练有素,那叫一个了得!眼一闭,哗啦啦的泪水直往下掉;嘴一张,凄惨惨的话儿直往外迸。

前来的吊客没有几个不动情的,有些还跟着落泪!

水墨恒和魏学曾在一片哀乐声中,一前一后进了灵堂。

祭拜完毕,早有人把灵堂中堆积得满满的挽幛挪走两幅,然后将他们两个的挽幛换了上去。

两人都写了一副挽联。

水墨恒写的是:“一生简朴垂典范,半世勤劳传嘉风。”

魏学曾写的是:“说起实物折俸制,不料遗恨到公身。”

就这两联,水墨恒是发自肺腑的,其心也沉,其情也切。而魏学曾则不然,直接将矛头对准实物折俸,并将佟祯的死归结于此,可以说是借题发挥。在他眼中,事实就是这样。

这一阵子,魏学曾虽然没有如王希烈那般上蹿下跳几近疯狂,可也不曾闲过,毕竟本属于他的吏部尚书飞了。

所以,作为吏部二把手,凡是有关京察风吹草动的消息,他都会向王希烈通风报信。

小校郭太平死后,便是他和王希烈两个一次又一次地跑到郭太平的家里,借着安慰之名义,怂恿郭太平的儿子为父报仇,并面授机宜有意透露熏风阁吃酒这个良机。

正是受了他俩的影响,郭太平的儿子才会铤而走险。

其实,此节已被王篆猜中。

水墨恒今儿来,没想到会碰见魏学曾。既然碰到了,他便留了一份心,想套套口风。

而魏学曾更没想到水墨恒会来。

按常理,水墨恒与张居正走得近,而佟祯之死与胡椒苏木折俸有关,张居正自然被推到风尖浪口,这个时候水墨恒不宜出面。

既然遇到,魏学曾也想通过水墨恒的口,将京官儿的怨气,当然也包括自己心中的,传给张居正。

因为高拱鸣冤一事,魏学曾已经不敢再见张居正了。

两人抱有不同的心思,一道出了佟府。

“魏大人好!”水墨恒干笑。

“水大人好!”魏学曾以干笑回之。

“佟主事死得可怜呀!”水墨恒叹。

“现在的京官,有几个不可怜的?”魏学曾亦叹,抬头望了望高远的蓝天,夹枪带棒,“哎,胡椒苏木折俸搞得怨声载道,京察搞得人心惶惶,新政竟由此开始,福耶?祸耶”

水墨恒回道:“国库空虚,才会实物折俸;纲常朽坏,才会京察,不得已而为之。”

“就因为一个不得已,害死了几条人命呀!”

“要扫除毒瘤,不得有牺牲的?”水墨恒趁机,也夹枪带棒,只是笑意绵绵,“就怕有些人一门心思只想升官,一旦梦想落空,便到处生事,唯恐天下不乱啦。”

魏学曾面红耳赤,嘴巴蠕动几下,终究什么也没说。

水墨恒学着魏学曾的样,也抬头望了望高远的蓝天,笑问:“魏大人,京城的阳光如何?”

这突兀而莫名其妙的问题,将魏学曾问得一愣,只见他从嘴里干巴巴地挤出一个字:“好!”

水墨恒意味深长地说:“京城的阳光确实比别处好哇,魏大人与我都很荣幸,能够站在这里尽情的享受!殊不知,很多人削尖了脑袋儿都钻不进来啊”

魏学曾一头黑线。

“且行且珍惜吧,魏大人。”水墨恒言毕,笑着转身,飘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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