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姻缘扣：子母阴阳
秦蓁长这么大,头一回遇到如此憋屈的惨案,强忍住现在就掐死张俊德的冲动,她问:“大师可知,张俊德为何非要找回那枚姻缘扣吗?总不至于经历了二十多年宦海沉浮,他却突然幡然醒悟,又怀念起与芸娘的那段感情了吧?”
“感情?”济世方丈嗤笑:“秦衙役认为,张俊德这种畜生,会有感情?”
“自是不会。”秦蓁摇头:“此人自诩情种,当初贪恋芸娘的年轻美貌,却在得到芸娘之后,又开始贪恋荣华富贵,这种两面三刀、口蜜腹剑之人,岂会付出真情?想必,应是大师您做了什么,让他不得不设法寻回这枚姻缘扣吧?”
“呵……呵呵……哈哈哈!”济世方丈朗声大笑,“秦衙役聪慧,但这世上,若没有恶因,又哪里来的恶果?”
“何为恶因?”李烨突然追问。
济世方丈却意味深长看他一眼,转移话题问:“李大人可还记得,前朝王宰相,是怎么死的吗?”
李烨身子一僵,面色突变。
关于王宰相被斩之事,秦蓁来常州前,倒是听义父说过。
那王宰相乃是先帝时期的宠臣,前唐末年,却不恪守君臣之道,打算篡权夺位,先帝驾崩前夕,他已然架空帝位,形成了垂帘听政之势。后来今上以清君侧为由发动政变,在内依靠千牛卫,在外仰仗李烨率领的虎贲军,终于夺下江山社稷,建立了如今的后唐。
王宰相没有像先太子那样死于宫变,而是明德帝顺利登基后,才公然以谋逆之罪开刀问斩。
其实按照大唐律令,犯下如此重罪,必当株连九族,可就是因为张俊德的存在,今上网开一面,不但赦免了王家其他人,还令张俊德翻身一跃,成为当今宠臣。
秦蓁不管怎么寻思,都觉得,张俊德此人像极了话本子里的祸国妖妃。此番济世方丈和英哥报复寻仇,当真是在替天行道。
不过,这些跟姻缘扣有什么关系?毕竟姻缘扣是张俊德参加科考前,就送给芸娘的信物。
百思不得其解,她索性直接问李烨:“大人可是知晓济世方丈所言何意吗?”
李烨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垂眸沉思片刻,方低声道:“当年王宰相谋逆,用一信物发号施令,那信物乃是枚巴掌大小的极品翡翠空心圆环。”
他说的声音极轻,仅他自己与秦蓁二人能听见,秦蓁却如雷贯耳,瞬间惊呆。
原来,所谓的姻缘扣,并非仅仅是他们从芸娘头骨中找到的和合二仙和洞房花烛双面扣,而是一枚子母扣。
当年张俊德将子扣赠予乔芸娘定情,却留下了母扣,或许那时的他,真心爱过芸娘,想偷偷留下一份只有自己知道的甜蜜。然世事难料,人心多变,他最终抵挡不住诱惑,亲手向恋人举起了屠刀,并将那块母扣,悄悄赠给了王宰相做聘礼。
估计王宰相也是被这块祖传的上好翡翠惊艳到了,所以才会将母扣当成谋逆期间的令牌。
想明德帝登基伊始,替张俊德脱罪的借口便是户部尚书从未参与谋逆,对王宰相所作所为丝毫不知情。可若子扣问世,与母扣合璧,张俊德的谎言不攻自破,相信今上再爱慕他,也不会为了区区一男宠,搭上自己的社稷龙椅。
故,只要找到子扣,张俊德就死定了!
这,才是张俊德克服恐惧心里,便是死,也要守在义庄不出的最终原因吧?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秦蓁一时间又想不出来,索性暂且摁下,再问:“大师,您告诉我们,您是怎样将姻缘扣问世这个威胁,送到千里迢迢的长安去的吗?”
济世方丈也不隐瞒,坦言道:“自是飞鸽传书。”
“接应的是何人?”
“秦衙役可知,当年幸存下来的,除了英哥之外,还有一些村民,及他们的孩子。”
济世方丈说的是“一些村民,及他们的孩子”,而不是“一位村民”,这说明,济世方丈和英哥以及猴子们,乃本案主犯,而长安城,或者说尚书府中,还有协助他们复仇的从犯,且至少在一名以上。
之前秦蓁曾分析过,张俊德不走水路,故意磨磨蹭蹭由陆路滞留奔牛镇,必是有所图谋,不管他图谋的是甚,同行的,定然是他最信任的人,也是知道内情的人,所以?
茅塞顿开,秦蓁脱口惊呼道:“是那两个张俊德随身携带的……”
“嘘!”济世方丈猛地一声嘘,立时将秦蓁后面的话嘘没了。
秦蓁先是一愣,转瞬顿悟,竟生生惊出一身冷汗。
当初入宫探查井中尸的案子,李烨便提醒过她言多必失、隔墙有耳,她怎地不长记性,一遇到案子就彻底忘形?
想这起绑架案事出有因,受害人乃是穷凶极恶的魔鬼,犯罪者却是一群受尽人间苦楚、无比可悲的可怜人。如今英哥已然命不久矣,难道,还要让更多的可怜人,替张俊德偿命吗?
念及此,秦蓁冲济世方丈深深一拜:“多谢大师教诲,秦蓁受戒了。”
李烨许久不曾开口,此时真相大白,他上前亲手给济世方丈松绑,又目光深沉地看了英哥一眼,猛地挥手道:“来人,把人犯张俊德带上来行刑!”
他刻意加重“人犯”和“行刑”这四个字,济世方丈和英哥听得表情瞬间凝珠。
千牛卫们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将张俊德乱刀砍死,此刻头儿终于下令,早有性急的,跑出寺门外藏身处提人。
待将疯疯癫癫的张俊德押来,济世方丈和英哥双双红了眼,如同风寒病人般不停打摆子。
想他二人这一生盼星星盼月亮,盼的就是有朝一日替所有死去的亡灵沉冤昭雪,渴望有朝一日,能亲眼目睹张俊德认罪伏法。然渴望是渴望,他们亦清楚现实与幻想之间的差距,故而哪怕让张俊德苟活着,接受他们自己的审判与施舍折磨,也不愿让张俊德痛痛快快死掉,连累更多的无辜者。
然今时今日,李烨却愿意顶着逆天而行的风险,独自一人替所有冤死者挡风遮雨,秦蓁和众千牛卫们亦愿意替李烨撑起钢铁城墙。顷刻间,济世方丈和英哥只觉美梦成真,此生,再无遗憾了。
抑制住激动的心情,二人一言不发地给李烨、秦蓁和众千牛卫们鞠躬行礼,然后转身,疯了般扑向张俊德。
而随着他俩的举动,空无神猴竟似心有灵犀,猛地仰天长啸,也扑了上去,登时,所有的猴子都哀鸣着扑上去,转眼工夫,就将张俊德围成了一座猴山。
短暂的几声惨嚎后,猴群散开,只见,济世方丈和英哥浑身是血,傲立于夜色苍穹之下,却哪里还有张俊德的影子?
秦蓁亲眼目睹了这一幕,非但不觉残忍血腥,还有些感动。
这大约就是所谓的食其肉、饮其血之痛吧?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佛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佛曰: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
然,我入地狱,为非作歹、恶贯满盈者,又当如何?
放下屠刀,十恶不赦的歹人,该由谁来惩戒?立地成佛,屈死的亲人们,又该如何含笑九泉?
不动不伤,有谁,去追忆那些枉死的亲人?又有谁,为他们讨回公道?
世人之所以信奉以德报怨,不过是因为大多数世人,从未切骨地承受过济世方丈和英哥,甚至猴子们二十六年来承受的苦难罢了!
所谓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惩治了张俊德,济世方丈、英哥和猴子们出奇的平静,不哭亦不笑,只是表情坦荡、目光虔诚地看着李烨。
济世方丈双手合十,冲李烨深深一拜:“李大人,顾少卿等在山洞迷阵中等候多时了。老衲这就让猴子们去将他们放出来。你等若不放心,想要相迎,可同去,但万万不可进入山洞,只在洞口等着便好。”
从济世方丈讲故事开始,李烨和秦蓁便一直隐忍不发,绝口不提顾爽等人的安危。果然,他们给予了信任,济世方丈投桃报李。此时得知顾爽等人的下落,他们哪里还等得住?
李烨深深还礼,道了声谢,便带着秦蓁和一众千牛卫,在几只小猴子的引领下,前去迎接。
如济世方丈所言,众人只在山洞入口处等候,仅仅两炷香的工夫,小猴子们便带着顾爽一行,从山洞里出来了。
再度团聚,双方皆是连声感叹。
然尚未从重逢的喜悦中缓过劲儿,便见小猴子们“吱吱”尖叫着,疯了般往前院跑。众人循声望去,不由大惊,皆撒开脚丫,疯狂地追上去……大唐女神捕之洗冤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