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美人咒：镜花水月
养心殿内烧着地龙,温暖如春。明德帝端坐于龙案前,正垂眸执笔批阅奏折,似压根看不见跪在地上的汪政。
汪政已这般跪了半个时辰,他年龄大了,早年间统领三军战场杀敌,身上受了不少伤,尤其是这双腿,年轻时倒还好些,四十岁后每逢天气变化,双腿都要疼上一回,如此长跪不起,汪政只觉,腿脚已然不是自己的了。可皇上半天都不抬头,他哪敢随意开口打断圣意,让皇上注意到他?
无奈下,他只好睇向明德帝身后的总管太监高臣良,一个劲儿冲高臣良挤眼睛。
自从贴身服侍明德帝的内诸司使李公公自戕之后,明德帝身边儿的太监便如走马观花般日日乱换,宫里的人都知皇上念旧,年轻太监们哪有一个比得上李公公贴心?没办法,高臣良只能自己来贴身服侍皇上。
高臣良乃宫里的老人儿,亲眼见证过前唐与后唐社稷交替、龙位易主。他虽是宦官,却不愿同流合污,前唐末期始终对皇室腐朽敢怒不敢言,行事更是低调。后来今上发动玄武门兵变,汪政关键时刻不顾骂名公然倒戈,助今上力挽狂澜推翻朝政建立后唐,他才暂露头角,渐渐得了明德帝的宠信。
尽管跟汪政没甚交情,但高臣良却钦佩汪政的高风亮节,暗自将汪政当做自己命中的贵人。此时见汪政满脸痛苦,不顾身份,竟用一双眸子殷切讨好地看向他,他内心莫名有些酸涩。
冲汪政微微颔首,他俯低身子凑至明德帝耳边轻声道:“皇上,您忙了许久,也该歇歇了。莫要将眼睛看坏了,且喝喝茶,醒醒目如何?”说罢,将手里的茶奉上。
“嗯?”明德帝似被高臣良惊扰,不悦地皱眉抬头,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目光往跪在地上的汪政一瞥,往嘴里送茶水的手已停住,“高臣良,太尉何时来的,你怎不提醒朕一下?”
高臣良:“……”
皇上,您这装的委实假了点,半个时辰前,可是您金口玉言,亲口让汪太尉跪下反省的,现在怎么说这种话啊?
得!天子是天,天说白日是黑的,夜晚是亮的,他便跟着说就是,哪里有资格自寻烦恼?
“皇上说的是,”高臣良笑着回应:“都怪老奴不长眼,以为皇上批阅奏折更重要些,白白让汪太尉受这些罪,老奴回头就去给汪太尉赔不是。皇上,汪太尉腿上有旧疾,怕是长跪不得,您看?”
“哦!”明德帝将茶杯往龙案上一磕,面无表情道:“太尉请起吧,高臣良,你去给太尉搬把椅子,太尉既然腿脚不适,日后便少走路多休息,便是早朝不来,朕也不会怪罪。”
这话说的汪政心头一惊,冷汗登时顺着脖子留下来。
他今日进宫,不为别的,只为宝贝女儿汪柔儿选秀一事。十年前,他就相中李烨,一直将李烨当成半子,只等柔儿及笄出嫁,好正儿八经收了李烨这个乘龙快婿。
这桩婚事乃是板上钉钉,满朝文武何人不晓?便是李烨自己,也是默认的。若非汪政舍不得女儿,想将柔儿在身边多留两年,现下只怕连外孙都抱上了。可如此好端端的姻缘,却叫柔儿硬生生毁了,汪政打死汪柔儿的心都有了。
说起来,毁掉这桩姻缘的源头,正是数月前的枕头锁一案。当日李烨上门央求柔儿帮忙,将六扇门女捕头秦蓁带进御史府调查,柔儿却无比任性,不但公然殴打秦蓁,还擅作主张命人将秦蓁关在柴房里,险些让李烨部署好的计划付之东流。此事别说李烨气恼,便是汪政听闻内情后,都直骂柔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恨不得用鞭子好好抽柔儿一顿。
那件事委实是柔儿的错,且错的太过离谱,汪政生怕李烨与自己生出罅隙,故而那日专门躲出去,还特意让管家给李烨带话,托李烨好好教训教训柔儿。
只是,让汪政做梦都想不到的是,李烨竟真的狠狠教训了柔儿,还将柔儿打得遍体鳞伤,躺在床上将养了好些天。
当时汪政又羞又恼,羞的是自家女儿太不争气,让他在徒弟面前丢人现眼。恼的却是,自己随便客套两句,李烨便借题发挥真的动手。即便他将李烨当成半子,李烨到底不是亲生儿子,连半点血缘都无,如此一个外男对已及笄待嫁的柔儿大打出手,他的老脸要往哪里搁?
因此,足足有半个月,汪政在宫里遇到李烨,连招呼都不想打,便是李烨常规造访太尉府,他也称病不见,直接将李烨拒之门外。
本想着自己这般冷脸相待,李烨定然惶恐不已,少不得要来寻他哭诉道歉,他刚好借题发挥,将柔儿与李烨的婚事定下,如此不但给了李烨台阶下,还重立了自己恩师的威仪,更了却了多年心愿。
哪曾想,李烨尚未等来,他却先等到允汪柔儿入宫选秀的圣旨。
汪政如遭晴天霹雳,整个人都懵掉了。待细细打听,方知,竟是夫人当日听闻柔儿被李烨痛打,暴怒下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而柔儿正好在气头上,索性赌气说嫁给李烨还不如嫁给皇上,好歹不会挨揍。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夫人做梦都想成为国母,喜不自胜下进宫求见太后,竟央求太后保媒。
想汪政手握兵权,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无冕之王,皇家想钳制他,最好的法子自然是联姻。太后本就对柔儿一百个满意,汪夫人再亲自求婚,自然一拍即合,如此,便有了这道阴差阳错的选秀圣旨。
得知真相后,汪政的鼻子差点气歪,后宫那种吃人的地方,他的女儿岂能送进去?更何况,他汪政的女儿,乃是要明媒正娶做当家主母的,而明德帝却早已有了皇后,且皇后乃是当年与皇上同甘共苦一路扶持走过来的,皇上那般敬重皇后,断不会为了柔儿废后,汪政岂能同意让宝贝女儿进宫为妾?
故,汪政今日散朝后,便来到养心殿,企图凭借自己一张老脸,死缠烂打让皇上收回成命。
可现在听皇上这话,显然是嫌弃他碍手碍脚,汪政又是心疼女儿,又担忧项上人头,一时间纠结得几乎要晕过去,便是高臣良搬来了椅子,他也只轻轻蹭着一角,始终提高警惕,保持着比方才跪地更加难受的姿势。
正搜肠刮肚想着怎么跟皇上找说辞,明德帝却先他开口了:“太尉的意思,朕懂了,但朕想问问,柔儿的意思,太尉可懂?”
“诶?”汪政一愣,“皇上,老臣愚钝,还请皇上明示。”
“罢了,既然太尉固执己见,那朕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明德帝从龙椅上起身,走到汪太尉座前绕了两圈,方似笑非笑道:“太尉以为,朕为何会让柔儿去督察院,还任命她为督察助理使,让她随督察使前去六扇门整治内务?”
“老……老臣不知。”
“那朕如果告诉太尉,朕派尚药姑姑去太尉府给柔儿疗伤,专门询问过柔儿,柔儿亲口道,她乃心甘情愿进宫侍奉君王,无人逼迫与她呢?”
“啊?”汪政身子一抖,猛地从椅子上栽倒在地,“这……这不可能,柔儿她……她与……”
“柔儿与谁?”明德帝也不扶他,只是停在汪政面前,居高临下俯瞰他,“汪政啊汪政,你当朕色欲熏心至此,真的要抢夺臣妻吗?即便汪柔儿是你的女儿又如何?这天下朕想要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做甚非要你的女儿不可?呵呵!”明德帝笑起来:“枉你汪政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到头来却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皇上,”汪政急了,一把抓住明德帝的袍角,“老臣并非一厢情愿,那两个孩子,他们……”
“朕不仅征求过柔儿的意思,也问过李烨,”明德帝再次打断汪政,语气愈发意味深长,“李烨道,他一直将柔儿当成自己的亲妹妹,从未有过要娶柔儿为妻的想法,太尉以为如何?”
“啊?”汪政惊呼一声,呆若木鸡。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这样?虽说他很清楚李烨对柔儿无意,但李烨十分孝顺,最是听话,只要是他汪政的意思,李烨无有不从。他汪政已然不计较李烨对那个秦蓁心有所属,允许李烨纳秦蓁为妾,李烨为何还会这般回复?
当然,倘若只是李烨单方面拒绝倒不打紧,皇上施压,他这里施压,李烨那般理智一个人,绝不会因小失大,为了一个不入流的秦蓁,断送自己的大好前程。
最要命的,是自家女儿。柔儿可是疯了吗?她明明那般爱慕李烨,明明自幼便立誓非李烨不嫁,怎地皇上派人询问,她还要口是心非?
而皇上?汪政大骇……大唐女神捕之洗冤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