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里,荷花刚刚露出娇嫩的花蕊。白日的时间越来越长,空气里也多了些潮湿和闷热。
这日素婵气鼓鼓的回了玉景园,“大奶奶!芸姨娘院里的人又开始犯混了!说好了今后领了月银各自管各自院里的开销,她见没有油水可捞又开始打账房的主意了!今日带了账房先生说我们算的数目不对,要我们把这三年的账簿都交出来她要重新审查一遍!”
白惠兰在院中修剪着花枝,神情慵懒,不在意的回答着,“她要查便让她查去呗!我们问心无愧的,藏着掖着的倒是显得心虚了。”
素婵小嘴撅的老高,“您是不知道她趁着您生病的时候,把府上负责采买的人全换成了自己的。还好您早有准备,提出要各院各自分管开支,芸姨娘费尽心机弄到个协助管家的权利,现在银钱采买不能经她手,每月就领着自己院里那二百两,她肯定是不甘心的。到处找我们茬呢!我可得盯着点,别让她们在这查账上做了什么手脚,冤枉了我们!”
最近宋崇砚没有整日出府,闲暇时间都在院里陪着白惠兰和孩子们玩耍。
白惠兰的心情自然也是好的,听着芸姨娘的这些事也不恼,笑嘻嘻的对素婵说,“你可真是个操心命!行吧,你要愿意去盯着就去吧,有我们小婵姑娘在谁干动什么歪心思啊!”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宋皖池在院中的荷花池旁逗着锦鲤,禾湘捧着鱼食逗趣道。
“这么好的日子,连我们院里的鱼儿都能吃上好东西了!多亏了大奶奶想出的这个法子!每院分管自己的账目,我们也不用老是看着那些妈妈们的脸色领月份了!”
这些年虽说是大奶奶当家,但也不是处处都有得力的亲信盯着。下面的人总有些是芸姨娘的人,明里暗里的苛扣宋皖池院里的份例。那些吃的用的倒是不最打紧的,最重要的是没有现银到宋皖池手里,要打点下人或是添置个喜欢的物件都是不容易的。
之前送母亲的那尊白玉观音还是变卖了好些珠宝首饰才托二叔寻来的。现在每月能领到八十两银子,也能让她手上宽裕些。
宋皖池把手上最后一把鱼食撒了下去,拍了拍手,“好啦!既然现在也有钱了,那你陪我去趟斋宝轩吧!马上就要放榜了,我要去给四哥哥选个贺礼!”
宋皖池换了一身素锦杭绸的便服,与禾湘、小茹二人一同到了斋宝轩。
眼尖的伙计远远就瞧见是国公府的马车,立刻殷勤的迎了上去。
“诶哟,贵客光临!几位姑娘里面请。不知道今日想买些什么呢?”
宋皖池并不常来,伙计拿不准她到底是国公府的什么人,只是一个劲的往里领着走。
“我想选个礼物送给我家哥哥,不如店家有何推荐?”
里头的展柜听见了,察觉到这可能是来了大主顾,立刻丢下眼前还在挑选的一位中年妇人,望向了宋皖池。
“这位姑娘!送礼啊,我这有好东西!”轻手轻脚的从身后的柜台拿出几支上好的毛笔。
“您瞧瞧!这可都是上好的湖笔!一般人我都不往外拿的!”
宋皖池看着那一排的湖笔,的确是上乘的好货。
挑选一番看中了一支竹雕花鸟纹的紫毫,握在手中只觉触感温润,笔尖顺滑柔软。
掌柜称赞道,“姑娘好眼光啊!这可是湖笔里最难的的紫毫!若你家哥哥善写文章,那是最适合不过的了!”
宋皖池想着我家四哥哥状元之才,自是最会写文章的了。
笑道,“这好不好,还得试试才知道啊!”
掌柜立刻命人准备好笔墨纸砚,恭恭敬敬的将那支紫毫笔递到宋皖池手中,“您尽管试!我就拍胸脯保证了,您满京城都找不出几支比这还要好的笔来!”
宋皖池在纸笺上写上了: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掌柜一看姑娘写的这句诗便说道,“诶哟!瞧姑娘这一手字写的这么漂亮就知道您兄长一定也是学识渊博!配上这好笔啊,一定能早日金榜题名!”
还未等宋皖池开口,旁边的中年妇人插话道,“掌柜的!明明是我先来的!你这么好的笔怎么没给我看看!我就要这支了!”
掌柜的有些为难,看着中年妇人说道,“这笔…本店里就这一支!我也不坐地起价,三十两银子,你们谁先付钱这笔就是谁的。”
“三十两!”妇人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这什么笔这么贵啊!你们这莫不是黑店吧!”
“三十两我买了!”
禾湘一听小姐发话了,赶紧拿出一锭银子拍到桌面上。
前些日子刚领到手的,还没捂热呢就去了大半。禾湘自然是有些心疼,可四爷平日对五小姐是极好的,这样想想又不那么心疼了。
掌柜的喜笑颜开的接过禾湘递来的银子,给宋皖池把笔仔细的包好。
一旁的妇人还在上下打量着宋皖池,看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出手竟然如此大方,不由得发出感慨,“你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吧!真阔绰!字也写的好,人也长的漂亮!”
宋皖池被这莫名的夸赞倒是弄的脸红了,微微点头谢过就和丫鬟们出了斋宝轩。
身后的妇人还在看着她,嘴里嘟囔着,“哦哟哪家能娶了这样富贵的小娘子可真是走运了哦!”
回到府中,路过偏殿的长廊,看见芸姨娘领着三个账房先生气势汹汹的就往账房的方向走去。
芸姨娘瞟见了宋皖池,故意提高了声量,“你们可都给我查仔细了!国公府上上下下的每一笔收支都要查的明明白白的!莫要让些人钻了空子,指不定往自己腰包里捞了多少油水呢!”
宋皖池轻蔑的笑了笑,也不往她那个方向望过去。禾湘小声嘀咕道,“芸姨娘这又是整的哪一出啊?”
宋皖池满不在乎的回答着,“她啊,就是觉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心里不平衡呢!”
禾湘看着那三个账房先生,呼了口气,“这么大的国公府,账面上能干净吗?要查出点什么,大奶奶是不是就要被问责了啊?”
“你放心吧!大嫂嫂做事光明磊落的,芸姨娘自己做那些偷奸耍滑的事就以为人人都跟她一样。既然大嫂嫂能把账房的钥匙给她们,就不怕她们去查!”
几日后便是春闱放榜,宋崇礼不负众望成了新科状元。
魏国公府也是一扫大太太离世的阴霾,好不容易迎来了这样的大喜之日。
大周建国二百余年里,魏国公府也就出了三个状元。
到了宋延松这一辈宋家人丁单薄,只有他一人入仕。
在朝堂上没了助力,若不是早年间依仗着王大将军,如今这个礼部侍郎的位置怕是都做不上去。但也正是因为王家,这些年宋延松过的十分憋屈。官场上那些见风使舵的人,尊重都是跟着皇家的恩宠走的。
沉寂了这么些年,随着大太太的离世,圣上对魏国公府的态度也转变了不少。宋崇砚高升,宋崇礼如今又中了状元,眼看着宋家往后的日子就要扬眉吐气了!
宋延松举着酒杯,显然是喝高兴了,“今日是我们国公府的大日子!特别好的大日子!我儿子!宋崇礼!新科状元!状元诶,你们都见过状元长什么样子吗!”
宋延松一步一晃的走到宋崇礼身边,搭着他的肩,“就长这样!就长我儿子这样!崇礼,你给外面的那些人好好看看!看看我们魏国公府,是人杰地灵!我们府上个个都能封侯拜相!”
宋崇礼搀扶着宋延松坐下,“父亲你今日喝的太多了些!”
“不多!为父开心啊!儿啊,你不知道这些年为父在官场朝堂之上受了多少委屈!但现在好了!你们母亲走了,大郎晋升了,你也高中状元了!我们魏国公府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虽是高兴的话,可听在宋皖池耳中却是无比刺耳,站起身来冲着宋延松就问。
“你是不是一直盼着母亲去世呢!母亲走了,你就这么开心吗?”
宋延松醉眼迷离,看向宋皖池,还有些不敢相信这话是出自于自己那个一直温婉娴静的小女儿口中。
“混账!我是你父亲!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原本喜庆的日子,因为宋皖池的话,气氛变得无比凝重。
许是多喝了几杯,亦或者长久以来心中的憋屈,她冷眼看着在座的所有人,他们都那么冷静,仿佛都默认了父亲的话是对的。
轻笑了一声,眼泪却不自觉的滑落,“大哥哥你也这么觉得吗?这些年你在翰林院很委屈是不是?是我们母亲拖累你了吗?”
看着宋崇砚低着头没说话,又望向宋崇礼。他站在父亲身边,蹙眉看着她,好像马上就要劝她不要胡闹了,可她不觉得自己在胡闹,她只是在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四哥哥你呢?你是不是也在庆幸母亲在你放榜之前走了?不会妨碍到你高中状元?”
“五妹!别说了!”宋崇礼呵斥道。
宋皖池也不顾旁的人是怎么看她的,自顾自的说着,“这些年国公府受王家牵连,父亲你过的不好我们都知道,可是你不是也把气撒到母亲身上了吗!但是如果没有王家,你能做到礼部侍郎的位子上吗!受人恩惠的时候觉得理所当然,受到连累时就只会冷言相向!母亲这么早走了,你也有大部分的责任!”
“你闭嘴!”宋延松盛怒之下一个酒杯就朝宋皖池的额上砸去。
“畜生!你给我闭嘴!轮得到你在这说三道四吗!”
酒杯正中了宋皖池的额角,额上立刻肿起了一个大包。
也不知是额上太痛了还是心里太痛了,宋皖池的眼泪决堤似得倾泻而出,口中呢喃着
“你们都怨她…都念着她的不好…是不是只有我会想她……”归雁南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