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中卷（33）抉择

“他啊?可能是上山去了吧?我回来之前他说,自己想去山上透透气,晚点再回来。”

刘百岁醉醺醺的面容,在煤油灯火光的映衬下显现出一副白里透着红的模样。这个已经三十余岁年纪的男人,此时的面庞却仿佛返老还童了一般,在酒精的映衬下竟然出现了一种年轻人的朝气。

听见郑宁的话,刘百岁笑了笑,仿佛是自嘲一样:“现在的时代发展啊,太快了……都说十年,哦不对,差着五年的可能就是两代人,就可能有代沟,看来恐怕真的是有代沟了啊……”

说着说着,酒劲儿上涌,刘百岁竟然趴在了桌面上,好像就像是要这么睡过去一般。郑宁向前走去,想要扶起这个习惯了喝酒、并且已经喝了许多酒的男人,但对方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郑宁不用管他。

看着面前的这个比自己可能大了十岁,或许自己已经可以管他叫叔叔的男人,郑宁心中不由得涌现出了一种异样的情绪。

这个男人的开放与包容,以及他善于学习并进取的心态与意识,在这个时代中,尤其是在这个时代下的乡村中,其实是很少见的。他好像和洞溪村格格不入一般,但也带给了郑宁别样的感觉。

郑宁甚至涌现出一种对着刘百岁喊叔叔的想法。

但实际上,郑宁是有叔叔的,并且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叔叔。

出生、成长在一个传统思想极其浓郁的北方大省,郑宁父亲的父亲那一辈都奉行着“多生多育”、“养儿防老”的思想,于是郑宁有了一个叔叔,险些还有另一个叔叔。

与自己的父亲不同的是,郑宁的叔叔或许不是传统意义上“嫡长子”的原因,从小到大就对郑宁的父亲表现出了某种执着的情怀与些许偏见,似乎他恨自己不是嫡长子,不能直接地为家族传承传宗接代的使命,于是便一定要把自己心中的这种使命放在下一代人身上一样。

这或许是他一直向着郑宁、也就是他自己的侄女使劲儿的原因所在。

从郑宁上大学开始,每年回家,二叔和二婶都会反复地询问同一个问题:宁宁有没有谈恋爱呀?谈了一个什么样的对象呀?毕业后对象能不能跟宁宁一起回来呀?

好像是正因为郑宁是父亲唯一的女儿,那么就一定要招一个上门女婿,并且为家族传宗接代一样,郑宁的二叔对此似乎有着超乎想象的执着与毅力,以至于对郑宁的关注甚至超过了对自己的儿子。

前两年,郑宁还能好声好气且温柔地回答二叔提出的各种问题,到了快要毕业的大四那一年,她几乎要把二叔的问题和声音都当作耳旁风,直接置之不理了。

人类已经发展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代,改革开放也已经开始这么多年了,世界上为什么还会有像二叔这样的“老顽固”?

每每想起这个只能想却不能说的问题,郑宁就会不由得觉得,自己的父亲是一个好父亲。

虽然也成长在一个传统思想氛围浓郁的北方大省,虽然也是传统意义上需要为家族传宗接代的“嫡长子”,但郑宁的父亲却在郑宁的成长过程中完美展现了他的国际视野与开放思想,不但完全放开了让郑宁对自己人生道路上的许多选项进行自由选择的问题,并且还会就着许多生活中的问题与郑宁展开讨论,多多听取郑宁的意见。

每每想到这一点,每每想到自己许多大学同学们在成长过程中遭遇过的那些窘境,郑宁就会无比庆幸地感觉到,自己拥有着一个好父亲。

由着刘百岁想到了父亲,又兼由父亲的形象想到了刘百岁,郑宁只觉得刘百岁好像已经与她父亲的影子重叠了一般,她能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某种感觉,甚至是温暖。

但与之相对的是,刘百岁身上却无时无刻地不散发出某种“孤狼”的气质,尤其是在洞悉村中,他好像是黑夜中唯一不转身的背影一般,只是他的真实目的,至今都没有对郑宁完全披露过。

不过对郑宁来说,也无所谓了。很多人都只是另一些人生命中的过客,能在自己的生命中拥有刘百岁这样一位过客,郑宁觉得洞溪村的这一次,不虚此行。

从来没去过一楼柜台后面的郑宁,在刘百岁醉醺醺地趴在桌子上之后,走到柜台后面找到了一条看起来已经有很多年岁的毯子,轻手轻脚地给刘百岁盖上后,她继续轻手轻脚地上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夜色已经过半,越发浓稠,现在郑宁唯一希望的,就是许博远今晚要做的事情可以一切顺利。

许博远的确是去山里散心了,但又是完全去散心。实际上,现在的他正在向着几天前的那个晚上曾经去过的地方坚定地走过去。

那个地方,就是他与郑宁一起发现的、如今几乎被证实为南水陶瓷厂排放污水的地方。

郑宁对刘百岁说的话,是撒了谎,却也是没有撒谎。一个成功的骗子,他骗术的极致就是用假话来掩盖真话。或者说,他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却又是与事实完全不符的假话。

比如,郑宁说,许博远去了山上散心,许博远确实去了,但他也去了排污口。去排污口的事情是真的,但郑宁没有对刘百岁说,刘百岁也没有问,于是刘百岁可以判定郑宁说了假话,而郑宁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实际上都是真话。

趁着夜色,许博远没有使用任何照明设备或者手机,而是几乎完全凭借着记忆,摸黑走在他与郑宁曾经一起走过的那段路上。

他手中拿着的取样设备非常简单,也很粗暴,仅仅只是一个没有水的矿泉水瓶而已。

选择这种方式,完全是为了安全考虑。不开灯,如果被发现了就可以自称是迷路,而手中的空矿泉水瓶也可以解释为不想到处乱丢垃圾。

这几乎是完美无缺的借口,至于发现他的人相信不相信,就是两回事了。

而根据发现他的人的不同,或许,还会有不同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