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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天上人间

第四十四章天上人间

西北飞行,越过几条绵延的雄伟山脉,雪山寥落,人烟稀少,茫茫草原越见荒凉。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分骑两只太阳乌,高飞低掠,自在穿行。

夕阳西下,几只苍鹫悲凉鸣叫,稀稀落落地掠过黛蓝色的天空,朝着西北天际的两座陡峭山峰飞去。

拓拔野道:“那里便是雁门山了。咱们到那山下等夸父罢。”

姑射仙子点头不语,白衣飘飞,那清澈淡远的幽香瞬间钻入拓拔野的鼻息,令他心神俱醉。

这千里路程,两人并肩齐飞,微觉尴尬。虽然极少交谈,但拓拔野偶尔偷瞥她的侧脸,闻着她的气息,已觉得说不出的欢愉快乐,飘飘乎如在云端,汤汤乎若随流水。

大风吹来,漫野绿草起伏如浪,牛羊若隐若现。

两人骑鸟从草原上倏然低掠而过,犹如在海中劈波踏浪。扑鼻而来的,尽是阳光、泥土与青草的混合的气息,那气味如此芬芳如此熟悉,仿佛母亲的手,温柔地抚过拓拔野的脸颊,令他瞬间窒息。

蓝天白云,孤单错落的石屋,摇曳起伏的碧草,斑斓的野花,呜咽流淌的小溪,翩翩起舞的蝴蝶,夕阳下袅袅的炊烟,牛羊悠远的低鸣,还有这温暖而芳香的气息……这画面如此遥远又如此迩近,象是记忆深处朦胧的故土,又象是梦中一再返回却永无法抵达的远景。

他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童年往事,想起了与蚩尤并肩坐在蜃洞中看见的宁静美景,心中震颤。又想起连月以来,在大荒上经历的阴谋、杀伐……登时觉得说不出的疲惫厌倦,忖道:“不知何年何月,能帮助鱿鱼打败水妖,重建蜃楼城?大功告成之日,我便到这雪山下的草原放牛牧马,与心爱之人过着平淡而快乐的日子。”

想到“心爱之人”,心中蓦地剧跳,偷偷望了姑射仙子一眼。倘若她果真愿意与自己一道远离纷扰大荒,在这纯净美丽的雪山草原相依为生,吹箫弄笛两为乐,那是何等逍遥快活!即便是神仙他也可以舍却不作。

但是隐隐之中,他又觉得似她这等清心寡欲、飘然出尘的仙子,决计不会堕降凡尘,与自己这等浑浊不堪的俗世男子牧马放歌。密山山腹中彼此温柔缠绵的情景,此生此世,只怕永将是回忆了。心下忽然大痛,一阵怅然。

这世上又有哪个女子愿意放弃一切,追随自己到荒无人烟的海角天涯,过平静而逍遥的生活呢?是了,雨师妾定然愿意!

想到雨师妾,拓拔野的心中登时一阵温暖,周身的血液似乎都热烈地涌动起来,嘴角微笑,心下甜蜜。若能与她共骑白龙鹿,驰骋雪山冰川之下,吹奏苍龙角牧马放牛,此乐何及!一时心驰神荡,不能自已。

突然想到当日与雨师妾分别之后,音讯全无,也不知平安否,心下登时一阵担忧愧疚,旋又大为懊悔:“哎呀,我可当真傻了,怎地忘了向晏紫苏询问雨师姐姐的近况?”

心下一阵冲动,当下便想取出“相思犀角”与蚩尤二人联系。忽然想起姑射仙子便在身侧,而当年自己在东始山水潭与雨师妾欢好之时,姑射仙子便曾恼恨吹箫示警,拂然而去。倘若今日自己在她身前急不可待地询问龙女下落,岂不是更惹她烦厌?

当下犹疑罢止,决计待到姑射仙子不在身旁时,再仔细询问晏紫苏。

当是时,忽听姑射仙子淡淡道:“公子,我们到了。”太阳乌扭颈瞪视拓拔野,脆声鸣叫。

拓拔野霍然惊醒,四下扫望,方才发觉太阳乌已经停在雁门山下。青山两立,夕阳残照,光秃秃的石壁上红光隐隐,映射着流动的晚霞。狂风鼓舞,从山口呼啸而出,遍体尽生寒意。

两人绕山旋飞,在东南半山的一株青松下,找了一个幽深的避风洞穴,坐等夸父。拓拔野寻了些干柴生火,又打落几只西飞的大雁,拔毛去脏,在火上烤熟。皮焦肉嫩,脂香四溢。

两只太阳乌早已等得不耐,抢先啄食起来,间或欢声鸣叫,颇有赞许之意。与他和蚩尤生活许久,这些神禽竟似也转了性子,更好熟食。

拓拔野笑道:“你们运气好,和我一路。跟着鱿鱼的几位鸟兄可就命苦了,只能茹毛饮血。”

他将寻来的草料调味相佐,切了最为香嫩的一块给姑射仙子。姑射仙子闻着那腥味,秀眉微蹙,低声道谢,摇头不吃。

拓拔野心下失望,又想起先前的梦想,更觉沮丧,忖道:“仙女姐姐不食人间烟火,连飞禽之肉尚且不吃,又怎会甘愿与我做草原牧民?”一时意兴阑珊,美味的雁肉到了口中也味同嚼蜡。当下随便吃了几口,便全部送与太阳乌。太阳乌求之不得,振翅欢鸣。

明月初升,夜色苍茫,寒风呼啸,群鸟悲啼。

雁门山在大荒西北,每年春秋,候鸟都由此穿梭迁徙。雁门山北面数里,便是大泽。大泽方圆百里,清波浩淼,是群鸟生育及蜕换羽毛的栖息地。风起之时,湖水荡漾,万鸟齐飞,煞是壮观。

此时风声呼卷,在这半山峭壁之上,拓拔野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见万千鸟禽鸣叫振翅的声响。

月光凄迷,星辰暗淡。向下眺望,草野茫茫,景物朦胧,一切如同隔纱横雾,瞧不真切。

拓拔野两人在山洞中静侯许久,眼见月亮越升越高,夸父却始终没有来到,姑射仙子眉尖轻蹙,似乎有些不耐。

两人近在咫尺,半晌相对无语,不免微微有些尴尬。但拓拔野搜肠刮肚,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生怕一开口便笨嘴笨舌,唐突佳人。与其他女子一起之时,他每每可以妙语连珠,谈笑风生,偏偏与姑射仙子独处时,他便如石头人般,脑中一片空茫。

姑射仙子默默而坐,怔怔地凝望着升上青松枝梢的明月,似乎在想着心事。白衣飘舞,脸容在月光下漾着淡淡的柔和光晕,一尘不染,清丽如仙。

拓拔野登时有些自惭形秽,不敢逼视,心中酸苦,暗叹道:“仙女姐姐原非尘世间的人物,我却想着能和她厮守终生,当真是痴心妄想。”

忽听姑射仙子低声道:“公子,如你所说,你我只有一面之缘,为何当日在钟山之上,公子情愿舍命相救?为何当那翻天印击来之时,公子甘愿挡在我的身前?又为何愿意一再相助,护送我前往方山禺渊?”这些疑惑她藏在心中已有数日,今夜与拓拔野二人独处,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拓拔野脑中嗡然一响,热血上涌,便忍不住想要大声喊道:“那是因为我喜欢你!自从四年前看见你的那一刹那起,我就喜欢上你了。”但是心潮汹涌,始终鼓不起勇气,支吾其辞,半晌方才哑声说道:“仙子当年对我有救命之恩,拓拔野这么做也是应该的。”

姑射仙子妙目深深地凝视着他,微微一笑道:“是么?”似乎微有失望之意。

拓拔野心中狂跳,蓦地一阵冲动,站起身来,大声说道:“因为我……”见姑射仙子清澈秋水向他望来,勇气忽然消殆得无踪无影,那自卑羞怯之意立时又在心头汹涌泛滥,口干舌躁,余下的半句话再也说不出来。

姑射仙子见他张口结舌,面红耳赤,不由忍俊不禁,微笑道:“因为什么?”笑容清丽眩目,犹如深山月夜,水流花开。

拓拔野脑中晕眩,蓦一咬牙,正要不顾一切表白,又听她低声叹息道:“虽然我记不得从前之事,但那日在密山冰谷初次见到公子时,却有一种极为奇怪的感觉……”

拓拔野心中一震,说不清是惊愕还是狂喜,周身寒毛刹那间都随着耳朵一齐竖了起来,凝神倾听。

姑射仙子道:“看见公子的脸容,便觉得说不出的亲切熟悉,仿佛早就认识了一般。虽然不知道你是谁,却对你说的每一句话,情不自禁地相信……”

拓拔野心中怦怦乱跳,脸烫如火烧,惊喜害怕,手指微微颤动,心中想到一个几乎不敢想象的念头,巨大的狂热的幸福象夏日午后滚滚云层在头顶盘旋压低,随时准备化为狂肆的暴雨倾盆盖下。

姑射仙子抬头望他,见他铜铸泥塑似的呆呆站立,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娇靥微微一红,稍稍迟疑,柔声道:“……这些天和你同行,这种感觉越来越加强烈。在我心里,公子就象是……就象是我的弟弟一样……”

拓拔野耳中轰鸣,如被雷电劈着,脑中混乱一片,半悬的心急速沉落。

姑射仙子见他身子微微一震,面色变得惨白,只道他对自己这番唐突言语尴尬生气,登时羞红了脸,歉声道:“公子,对不住。我……”顿了片刻,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拓拔野失望悲苦,心灰意冷,一片空荡苍茫。突然想起当日在古浪屿上拒绝纤纤时的情景来,想起她含着泪的哀怜而期盼的眼神,想起她颤声所问的话:“拓拔大哥,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只当我是妹妹,从来没有一点其他的喜欢么?”刹那之间,蓦然明白她当日的苦痛与悲楚。

姑射仙子既将自己当作弟弟,那便如自己将纤纤当作妹子一般,永无心仪相爱的可能了。想到此处,心如刀割,越发难过,有一刻竟恨不能痛哭失声。

当是时,心底有一个声音突地大声喊道:“拓拔野呀拓拔野,你当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仙女姐姐肯将你当成弟弟,这是何等美事!天下多少人求之不得,你不但不受宠若惊,竟然还哭头丧脸!真他奶奶的紫菜鱼皮!”

他心中一动,又想:“仙女姐姐是木族圣女,冰清玉洁之身,此生早已注定不能有男女之情、欢爱之念。如果能做她的弟弟,常常与她说说话,见见面,那也是快活如神仙了。”

一念及此,心中稍稍宽慰,当下强自振奋精神,展颜笑道:“承蒙仙子错爱,拓拔受宠若惊。这可真真巧了,其实在我心里,也一直将仙子当作姐姐一般。如果仙子不嫌弃,今后我就冒昧叫仙子作姐姐了。”

见他突然之间阴霾尽去,满脸欢愉,姑射仙子虽微感诧异,心下却也松了口气,颇为欢喜,红霞泛起,嫣然道:“原来我和公子之间果然有一段缘分呢。”

两人对望一眼,脸上都是一红,一齐笑了起来,先前那无形的隔膜登时消却了大半。

当是时,忽听见一声高亢悦耳的啸声,破空袅袅。太阳乌蓦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嗷嗷乱叫,拓拔野一喜,脱口道:“夸父终于来了!”旋即立觉不对,这啸声激越动听,似是女子所发,绝非夸父。

姑射仙子花容微动,低声道:“这啸声好生熟悉……”

两人悄然出洞,循声远眺,但见狂风怒舞,茫茫草原起伏如海,一个模糊身影疾电般从东南方飞掠而来。白衣飘舞,豹斑点点,远远望去,竟如一只雪豹在半空腾飞疾掠一般。

拓拔野凝神望去,微吃一惊。那人青丝飞扬,玉胜摇曳,眉目如画,肌肤晶莹似雪,竟是一个典雅高贵的美貌女子。她来势极快,转眼间便到了雁门山下。凝立山口,秋波四扫,衣袂翻飞如浪,似乎在等候什么人。

明月皎皎,从半山下瞰,依稀可以看见她的脸容,端庄秀丽,眼珠淡蓝,如海水一般清澈透明。临风而立,宛如仙子飘飘欲飞。只是脸罩寒霜,双眉轻蹙,微带煞气,让人平生敬畏之心。衣袖鼓舞,纤手低垂,十指真气缭绕逸舞,地上碧草随之出现涡旋形状,绕转起伏。

拓拔野心下暗惊,她真气之强,当在仙级之上,放眼大荒,有如此修为的女子决计超不过二十人,她究竟是谁?这等雍容华贵的女子为何深更半夜,独自一人到这荒野孤山?她等的人又是谁呢?一连串的疑问在脑中沉浮跌宕,好奇心大起。

那豹斑白衣女子耳廓微动,秀眉一扬,目光如电,蓦地朝山上扫来。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微吃一惊,当下不敢多想,连忙凝神敛气,生怕溢散的念力、真气将她惊动,泄露行踪。敌我不明,暂且静观棋变。

太阳乌嗷嗷乱叫,在崖边扑翅,昂首阔步。豹斑白衣女子只道夜鸟栖山,稍稍放心,凝神北眺。

当是时,忽听见雁门山西北面传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啸声。那啸声凌厉森冷,带着说不出的诡异阴寒之气,似人非人,似兽非兽。

拓拔野正自诧异,又听见山北传来阵阵鸟鸣兽吼,此起彼伏,滚滚而来,亦如啸声一般凄厉阴冷,竟象是从地府鬼界发出的一般。在这阴风呼啸的暗夜中听来,震耳欲聋,肝胆皆寒,犹觉阴森可怖。

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寒毛直乍,对望一眼,心中均泛起不祥之感。沿着山崖边缘御气绕走,倚壁北眺。一望之下,险些惊骇失声。

西北夜空阴霾惨淡,妖云暗涌,一大片怪鸟白茫茫地汹涌飞来,少说也有数千之众。月光雪亮,照得分明,那群怪鸟只只白骨森森,眼洞幽然,竟全都是鸟禽尸骸!骨翼皮毛残附,机械地扇动着,一齐发出凄诡森冷的号哭声,朝着雁门山层叠涌近。

狂风恣肆,草浪汹汹。万千尸鸟之下,数百只巨兽尸骸轰隆震吼,在草原上齐头狂奔,遥遥望去,白骨缤纷,獠牙交错,在月光中闪着寒冷的幽光。

狂奔的尸兽中,两只北海四牙猛犸奔突在前,其上坐了两个黑衣男子,双眼翻白,面色如雪,幽灵似的飘忽摇摆,木无表情,张口号啸。适才那凌厉森寒的怪啸竟然就是出自他们之口。

两人手中各抓了一条巨大的玄兵铁锁链,两条铁链紧紧地缠绕在一只巨大的龙头怪兽颈间。那龙头怪兽倒是皮肉俱全,红角碧眼,凶神恶煞。银白色的鳞甲寒光泠泠,胸腹部有一处伤口,皮肉翻涌,鲜血虽已凝结,但仍有许多蝇虫吸附其上,缭绕飞舞。白色的蛆虫在伤口中攒攒蠕动。

龙头怪兽悲声嘶吼,四爪如飞,拖动着那两只四牙猛犸尸兽风驰电掣地狂奔,其状恍如梦魇,诡异可怖。

妖魅的夜雾从西北波光摇荡的大泽上,无声无息地急速弥漫扩散,瞬间将湛蓝的夜空遮挡大半,寒风中弥散着强烈的尸骨腥臭之气,闻之欲呕。

阴湿寒冷的诡魅气氛,如同那茫茫夜雾一般笼罩而下,压得二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心中惊疑不定。姑射仙子蹙眉屏息,似乎想到了什么,沉吟不语。

眼见万千尸鸟急速逼近,拓拔野悄然将太阳乌封印入断剑,施放“幻光镜气”,将姑射仙子与自己包拢其中,凝神观望。

众尸鸟到了雁门山上空时,轰然盘旋,团团乱转,号哭声如暴雨淋漓。与此同时,腥臭扑鼻,浊风涌动,数百尸兽潮水似的冲过山口,咆哮着环绕奔走,将那豹斑白衣女子层层围住。

豹斑白衣女子动也不动,衣裳鼓舞,纤腰丝带飞扬,淡绿色的刀形玉胜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那双秋水明眸冷冷地望着那四牙猛犸上的两个黑衣男子,嘴角微笑,露出淡淡的鄙夷神色,淡然道:“原来就是你们抓了窫窳,传信青鸟,诱我到此地么?”声音温雅婉转,如清泉漱耳,说不出的动听。

拓拔野心念微动,想起《大荒经》所说,西荒通天河中,有金族龙头神兽,名为窫窳,难道便是这怪兽么?但是她说的“青鸟”又是什么?突然心中大震,想起当今世上,最为著名的传信灵禽乃是昆仑山西王母的三青鸟,难道……难道这豹斑白衣女子竟是西王母么?

一念及此,呼吸险些停顿,蓦地又想起大荒传闻,西王母常穿豹斑白衣,佩带刀形玉胜,善于啸歌……无不与眼前这女子一一吻合。

拓拔野心中狂跳,又惊又喜:“难道她果真是纤纤的母亲么?”凝神细看,她的脸容端庄典雅,与纤纤那俏丽明艳的姿容殊不相似。此时想来,纤纤似乎更象科汗淮一些。

尸鸟盘旋,亡兽咆哮,那两个黑衣男子木然端坐,眼白翻上,神情呆滞,竟似没有听见她的话语。

那豹斑白衣女子眉尖轻蹙,正要说话,忽然听见一个女子远远地柔声笑道:“水香妹子,他们只是鬼奴,听不见你说的话,你可别生气。”

拓拔野大震,果然是西王母!西王母芳名白水香,盖因她出生之时,漫山异香,三月不散;又因五行之中“金生水”,故取名白水香。金族皆称之为“西方金王圣母”,故天下人也尊称为“西王母”,而不敢直呼其名。

姑射仙子闻言亦微微一震,动容传音道:“是了,我想起来啦,她是金族圣女西王母。”

拓拔野此刻再无怀疑,心中惊喜难言,想不到竟会在此处邂逅纤纤生母。心中一动:“究竟谁这般大胆,竟敢直呼西王母名字?”

循声望去,西面夜空中,一个身着黑紫丝长袍的美丽女子翩翩飞来,丝带飘扬,赤足如雪。碧眼波荡,花唇淡紫,漾着浅浅微笑,温柔亲切。素淡之中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华贵之气。

拓拔野登时愕然,她赫然竟是水族圣女北海玄女乌丝兰玛!

此女落落大方,亲切随和,但似乎心计颇为深远。当日在雷泽城无尘湖底,拓拔野以《金石裂浪曲》相助雷神时,曾经与她间接交手,知道她真气极强,那根丝带行云流水,极是厉害。以他目前之真气念力,依旧远非其对手。

不知她今夜到此,又有什么目的?拓拔野隐隐之中感觉今夜必有某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凝神聚意,生怕错漏了一个微小细节。突然忖道:“想不到今夜在这荒凉的雁门山下,竟然聚集了大荒三大圣女。能睹此盛况,幸何如哉?”忍不住微笑。

西王母淡淡一笑道:“原来是乌丝兰玛姐姐。那封信想来是你传给我的了?”

拓拔野心下大奇,忖道:“近来寒荒叛乱,烛鼓横死,夸父大闹昆仑山,不知乌丝兰玛给了西王母一封什么信?竟能使得西王母不顾一切,独自追到此地?”

乌丝兰玛翩然飞舞,在拓拔野对面的山峰立住,微笑道:“水香妹子这两年深居简出,若不是这封信,乌丝兰玛想要见水香妹妹一面都难得紧呢。”

西王母道:“再过半月便是蟠桃大会,那时只要乌丝兰玛姐姐愿意,便可以和我联床说上几天几夜的体己话……”

乌丝兰玛嫣然道:“可是有些话是不能在蟠桃会上说的。说了出来,只怕水香妹妹要生气呢。”

西王母淡淡道:“是么?却不知是什么话?”

乌丝兰玛微笑道:“那些话在信里已经说得很清楚啦。到了这雁门山下,妹子你就可以见到生平最想见到的人。”嫣然道:“那个人当然不是姐姐我了。那一绺白发、几颗昆仑山上的思念石,妹子难道都认不出来了么?”

拓拔野心中一跳,一个朦朦胧胧的念头从脑中一闪而过,热血倏然上涌。但这想法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当下定神倾听。

西王母神色不变,淡淡道:“姐姐说的好生奇怪,我生平之中最想见到的人乃是我的母亲。可惜她早就登仙了,难道姐姐还能让她还阳人界么?”

乌丝兰玛微笑道:“原来妹子的记性果然不太灵光。那人虽不是天山仙子,却偏巧刚刚还阳人界。”

拓拔野听得心中仆仆乱跳,呼吸急促。

姑射仙子在一旁见他神情古怪,微感诧异,当下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掌,示意他定下心来。拓拔野凝神聆听,竟然没有察觉。

乌丝兰玛低头道:“据比,危,还不快让王母娘娘瞧瞧他的模样?”

那两个黑衣男子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号,徐徐点头,四臂齐振,将手中玄冰铁锁链猛地朝外一拉一绞。

那龙头怪兽窫窳嘶声狂吼,猛地昂首立起,上跃下冲,奋力甩头。那两个黑衣男子木立不动,嘴唇翕合,眼白冷冰冰地凝视着窫窳,几道黑光从他们身上闪耀跳跃,闪电似的穿过玄冰铁链,劈入窫窳体内。

窫窳发狂悲吼,银鳞闪闪,光芒大作,周身突然扭曲变形。炽光耀眼,蓦地化为一个男子身形,昂首怒吼。

拓拔野脑中轰然,张口结舌,全身瞬间僵硬。那男子白发飞扬,清俊的面容满是痛楚神色,竟然是“断浪刀”科汗淮!

这念头片刻之间他虽然已经想到,但此时亲眼所见,仍犹如被雷电当头劈中。科大侠倘若未死,这些年又在何处?为何会变作这怪兽窫窳?又为何会落在水妖的手中?

心潮狂涌,无数的疑问排山倒海、劈头盖脸地倾落下来,一时之间,也不知是惊是喜是悲是怒。

此时狂风怒号,山口呜呜震动。尸鸟盘旋疾冲,鼓噪狂叫;尸兽团团奔走,怒吼咆哮。雁门山下仿佛瞬间沸腾。

西王母泥塑似的站在鸟兽尸骸重围之内,面色苍白,淡蓝色的妙目中,惊骇、悲伤、愤怒、欢喜……诸多神情汹涌交迭。望着科汗淮在玄冰铁链绞缠下剧痛颤栗,悲吼如狂,她忍不住颤抖起来,豹斑白衣猎猎鼓舞,玉胜叮啷脆响,一颗泪珠倏然从脸颊滑落。

乌丝兰玛微笑道:“水香妹子,现在想起来了么?是不是觉得有些眼熟?”

西王母陡然惊觉,蓦地蹙眉闭眼,脸容迅速回转平静。过了片刻,睁开眼睛,微澜不惊地盯着乌丝兰玛,冷冷道:“想不起来。不知他是谁?犯了什么罪?要遭受这等折磨?”

乌丝兰玛摇头叹道:“看来妹子的记性当真是越来越不好啦。十八年前,在昆仑山的蟠桃会上,是我亲自将他介绍给你的呢。”

西王母微微一笑道:“每次蟠桃会上我见过的人犹如山上的飞鸟,水里的游鱼,多不胜数。我又怎会独独记得他一个?”此时她已大转平定,言语温婉柔和,就连睫毛也没有丝毫的颤动。

乌丝兰玛笑道:“是么?这番话他若能听见,不知会有多么伤心呢。好妹子,普天之下,或许没有其他人知道你和龙牙侯的情事,但是我,却是打从一开始,便知道清清楚楚,分分明明。你又何必瞒我?”

西王母摇头微笑道:“姐姐是在说梦话么?为何我一句也听不懂?”

乌丝兰玛不怒反笑,柔声道:“既然听不懂,我就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说给你听罢。你可知当年在蟠桃会上,我为何要将他介绍给你么?”碧绿的眼波突然寒冷如冰,一字一顿地微笑道:“十八年前,我将他介绍给你的时候,便在等着这一天。”

西王母微笑不语,纤指缓缓转动,白色的真气如水雾缭绕指尖。

乌丝兰玛微笑道:“我要亲眼看着你们如何相爱,看着你们怎样分开,看着他怎么痛苦沉沦,再亲自将你们的丑事抖搂给大荒的每一个人听。我要亲眼看着你如何身败名裂,被金族驱逐流放,看着他如何受千夫所指,被千刀万剐寸磔而死……”

听她温柔地微笑着,说出至为森冷恶毒的话,拓拔野心底阴寒,冷汗涔涔,想不到这亲切华贵的水族圣女竟是这等阴毒的女人。心中又是惊骇又是纳闷:她为何要这么做呢?难道仅仅是为了整垮金族么?想到她十八年前便布局设套等着这一天,心中寒意更盛。

西王母微笑不语,似乎她所说的与自己毫无关系一般。

乌丝兰玛微笑道:“十四年前的蟠桃会上,当他自以为瞒过了所有的人,偷偷地来找你的时候,我的心里好生欢喜。原想等你们悄悄相会时一并擒住,将你这一对淫邪男女送到瑶池边上,让五族显贵、天下豪杰,看看你们这虚伪而卑劣的丑形。”

叹了口气道:“可惜,你太过绝情,竟然连一面也不肯和他相见,让我埋伏在那里的八位高手平白扑了一个空。那东海龙神又不知从何处跳将出来,生生将他劫走。”

拓拔野心中一凛:原来当日在昆仑山上,伏击科汗淮的八大高手竟是这妖女派遣的。娘亲归迁于西王母身上,果然是错怪她了。

西王母依旧微笑不语。

乌丝兰玛道:“当日听说科汗淮在蜃楼城战死,我的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以为此生此世,都不能将你们的丑行昭告天下了。想不到上苍有眼,竟让科汗淮活下来了。也不知通过什么海底潜流,不偏不倚,竟在四年之后将他送到了通天河里,送到了这些鬼奴的手中。”

心下得意欢喜,忍不住格格大笑,碧眼闪烁,柔声道:“这就叫作人算不如天算。好妹子,你想不认输都不行呢。”

拓拔野突然想起当年自己与蚩尤为了擒捕蜃怪,曾经随之卷入海底潜流,抛甩到数十里外的海面,忖道:“难道当日科大侠果真是被海底潜流吸走的么?但若是如此,又何以历经四年而不死,卷至通天河呢?”百思不得其解。又想:“既然科大侠未死,乔城主、段大哥他们不知怎样了?”

西王母摇头微笑,淡淡道:“姐姐这番话当真好生奇怪,我与断浪刀科大侠不过数面之缘,光风霁月,又有什么丑行怕你拆穿?不过我倒是听说过一些关于乌丝兰玛姐姐和科大侠的沸沸扬扬的传闻,据说姐姐当年苦恋科大侠,却三番五次横遭拒绝,险些跳北海自尽呢。也不知是真是假?”

乌丝兰玛玉靥微红,碧眼中闪过羞恼愤恨的神色,微笑道:“不错。当年我的确是瞎了眼,竟然喜欢上这绝情寡义的狗贼。现在只有你我二人,这些陈年往事,又有什么不敢提的?”

她顿了顿,望着那业已变为窫窳、在锁链中悲吼挣扎的科汗淮,目光寒冷,微笑道:“那年他一刀击败火族刑天,三天内孤身纵横南荒,连败火族四大世家十六位高手、三位圣法师,风头无两,就连黑帝也破例出关,封爵加赏。嘿嘿,那时他少年得志,风流倜傥,水族的少女哪一个不对他崇拜欢喜?黑帝的女儿也恨不能以身相许。哪象今日这般人鬼难分,禽兽不如?”

那两鬼奴似乎听出她话语中的恨意,蓦地将锁链抽紧,旋扭绞缠。

黑光爆射,窫窳昂首挣扎,发出凄冽惨痛的怒吼,碧眼中又是愤怒又是恐惧又是痛楚,终于抵受不住,轰然倒地,嘶声悲鸣。

拓拔野大怒,热血灌顶,险些便想冲跃而出。姑射仙子猛地将他的手腕拉紧,摇头示意,传音道:“咱们听见了她们的秘密,不可现身。”

拓拔野心中一震,忖道:“是了,西王母与那妖女都是圣女,这些秘密直比她们的性命还要重要。眼下贸然出去,非但于事无补,她们多半还要合力围攻我们,杀人灭口。”

一念及此,冷汗涔涔,暗呼侥幸。当下朝姑射仙子感激地一笑,这才发觉她那柔若无骨的小手早已将自己的手紧紧握住,那滑腻温软的感觉如雷电似的钻入他的心底,登时神魂飘荡,心里又突突地乱跳起来。

姑射仙子见他失魂落魄地望着自己,微微一怔,俏脸泛起淡淡的晕红,转头朝下望去。

只听乌丝兰玛冷冷地笑道:“我当时太年轻啦,一时鬼迷心窍,竟也对他着迷不已,每日想方设法地讨他欢喜,心里打定了主意,为了他,我情愿立即放弃圣女之位,天涯海角相追随。

“那日在北海的黑崖上,他淡淡地拒绝我的时候,我心中难过悲苦,恨不能投入海中,让海兽将我撕吞干净。但我突然想到,若这般自寻短见,岂不是平白让天下人笑话么?对他又哪有一分一毫的损伤?那一刻起,我就下定决心,终有一日也要让他百经折磨,伤心欲绝,让他千夫所指,受尽天下人唾骂而死!”

西王母眼中闪过古怪的神色,微笑道:“原来乌丝兰玛姐姐果然是因爱生恨。不过这是你和科大侠之间的事,何苦拖我搅这趟混水?”

乌丝兰玛叹息道:“这可不能怪我,谁让他偏偏只喜欢你呢?十八年前的蟠桃会上,我看见他打从第一日起,便目不转睛地望着你,你的身影到了哪里,他的目光便追随到哪里。我知道他一定是喜欢上你啦。我突然想到,你是金族的圣女,倘若他和你有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那不是有趣得紧么?他心气高傲,少有人能进得了他的眼睛,这等百年一遇的机会,我又岂能错过?”

她碧眼凝视西王母,紫唇浅笑道:“这些年我日盼夜盼,朝思慕想,都在想着有这么一天。原本打算在蟠桃会上,揪出这薄情寡义的汉子,当众拆穿你们的奸情。但是转念一想,这负心汉已经变得人兽不分,生不如死,我的恶气也该消了。而我对水香妹子又向来喜欢得很,要我作出这等事来,真有些于心不忍……”

西王母淡淡道:“姐姐有话便直说罢。”

乌丝兰玛笑道:“妹子果然聪明得很。其实以我个人之力,又怎能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若没有烛真神的密旨,今夜我又怎敢约妹子到此处?只要你在此次的蟠桃会上,宣布与我水族结成盟友,一齐悄悄杀了姬少典,从今往后,共同对付那些不识好歹的土妖。今夜你就可以将科汗淮带走,他是生是死,全部由你做主。你们之间的事,我也自会忘得一干二净。”

拓拔野大怒,心道:“果然又是烛老妖的奸计!他当日在土族兴乱未遂,贼心不死,竟想着这等卑鄙之计。蟠桃会在昆仑山举行,金族倘若当真要暗杀黄帝,自然胜算极大。土族无主,人心一乱,水妖、金族、木族三面夹击,任凭土族军民再过神勇,也抵敌不住。”

西王母纤指徐徐收拢,又缓缓地张开,微笑道:“我已经说啦,科大侠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既是水族中人,是生是死,自然不能由我做主。黄帝是土族之帝,他的生死自然也不能由我做主。不过蟠桃会却是在昆仑山上,我既是地主,自不能允许任何宾客横遭不测。”

乌丝兰玛柔声叹道:“那真太可惜啦。既然如此,今年的蟠桃会上,我将带一块三生石作为贺礼,让天下英雄豪杰一齐看看‘断浪刀’的前生今世。那时妹子在三生石中看见自己的影象,想必有趣得很。”浅笑吟吟,目中寒光四射。

西王母微笑道:“科大侠之事我自是管不着,悉从尊便。不过这窫窳却是我金族神兽,岂能容姐姐随便锁缚带走?还请姐姐将它还了给我。”莲步轻移,朝着窫窳行去。

真气鼓卷,豹斑白衣流水似的舞动,所行之处白光隐隐,长草贴地起伏。四周尸兽骸鸟狂吼乱啼,团团紧围。

拓拔野体内真气被她一激,险些奔腾逸舞,心中一惊,立时弹压调息。

乌丝兰玛格格大笑道:“好妹子,有本事就只管拿去罢。”

那两大鬼奴突然纵声怪啸,驱使猛犸尸兽朝相反方向狂奔。玄冰铁链陡然绷紧,黑光眩目耀射。窫窳脖颈被生生绞扭,扭曲欲断,发出凄冽惊怖的痛嚎。光芒迸放,怪兽突然又再度扭曲幻变为科汗淮形状,辗转苦痛,嘶声狂吼。

拓拔野愤怒难过,忍不住又想冲出救起科汗淮,但终于强行忍住,心道:“等到她们两相激斗时,我蒙起脸,以最快的速度救走科大侠便是。”一念及此,心中稍定,凝神观望。

西王母淡蓝色的眼中蓦地燃起熊熊怒火,白衣鼓舞,如闪电般朝科汗淮冲去。

漫天尸鸟鼓噪狂鸣,突然急风暴雨般俯冲围袭,四周骸兽怒吼号哭,亦潮水似的冲卷而上。刹那之间,西王母便陷入万千白骨尸骸的层层围攻中。

漫漫白骨中,突然发出一声激越高亢的啸声,如冰河迸裂,巨浪激舞。“喀嚓”脆响,四周树枝纷纷断折,漫天骨末纷扬,如白雾弥散。

拓拔野只觉脑中轰然,心中陡然一紧,肝胆俱寒,刹那间竟升起泠泠怖意。

尸鸟骸兽恍若不觉,依旧桀桀怪叫着汹涌围攻。

乌丝兰玛笑道:“水香妹子,这些尸鬼毫无知觉,可不怕你的‘惊神啸’。”

西王母的“惊神啸”虽不及东海夔牛、雷神吼和弇州山鸣鸟的“天下三吼”那般有名,但其锐烈刚厉,惊神裂胆,可令敌人未战先怯,气势陡消。真气稍差者,立时有心胆迸裂之虞。然而这些尸兽既是骨骸,本无知觉,自然也就不会恐惧畏怯,虽被西王母啸声真气震碎许多,仍前赴后继,殊不后退。

西王母奔行若飞,白衣飘飘,双袖卷舞,道道莹白真气从她指尖激射飞冲,仿佛箭矢纷飞,银蛇乱舞。

上方疾冲而下的尸鸟被真气穿射,登时迸飞碎裂,化为粉末,簌簌飘扬。尸兽夹击冲来,亦纷纷炸裂飞舞,轰然塌落。刹那间也不知有多少鬼兽化为灰烬。

乌丝兰玛作壁上观,笑道:“久闻西王母‘绕指柔’真气天下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过别怪姐姐没提醒你,只要被这些尸兽轻轻咬上一口,你就得立即将伤口剜出,稍有迟缓,就要变得和它们一样啦。”

拓拔野一凛,西王母真气虽然凌厉凶猛,但这些尸鸟骸兽数千之众,以她一人之力想要尽数歼灭而独善其身,何其困难。况且乌丝兰玛与两大鬼奴尚在一旁虎视眈眈,稍有不慎,必被其所乘。心绪飞转,苦思良策,不知如何才能既不现身,又可助西王母一臂之力?

尸禽鬼兽呼号声中,越涌越密,那包拢圈也收缩得越发狭小。西王母在其中奔跃腾挪,渐转吃力。

忽听轰雷震吼,十几只巨大的犀兕尸兽咆哮冲到,西王母突然昂首长啸,黑发冲天而起,蓝眼厉芒大作,编贝玉齿竟忽地变为虎牙豹齿,端庄秀丽的脸容变得说不出的凶厉可怖。双袖飞卷,素手虚握,突然凌空怒斩而下。

“叮”的一声脆响,她腰间的刀形玉胜呛然长吟,冲天飞起,在月光下急速飞旋,爆涨起青白色的耀眼眩光,倏地化为一道巨大的刀芒,轰然破天怒舞,白光刺目,雷霆似的横空劈斩!

“轰隆!”雁门山南面断崖倏地崩落,拓拔野只觉锐气裂面,气息翻涌,若非姑射仙子与他手心相连,幻光镜气立时便要被劈碎。

悲嚎惨叫如沸水轰鸣,白骨四射激舞,冲天飞扬。月光中望去,银光点点,缤纷错乱,如漫天飞雪,纷扬樱花。

姑射仙子肩头微微一颤,低声传音道:“天之厉!”拓拔野心下骇然,蓦地想起蚩尤所说,西王母有女娲大神所制的上古神器“天之厉”,状如刀形玉胜,威力惊天动地,想来便是此物了。

尸兽骸鸟陨落厚积,仿佛冰雪遍地。西王母啸歌声中,急电穿行,刹那间冲到两大鬼奴之前,“天之厉”当空呼啸,光耀怒旋,电斩而下。

“当啷”震响,那鬼奴危手中紧握的玄冰铁链竟被瞬间劈断。

鬼奴危手中一空,登时失控,猛犸尸兽咆哮疾冲,狂奔十余丈,自行撞在雁门山壁,轰然碎裂为骨末。

西王母足不点地,一气呵成,鬼魅似的飘忽疾转。“哧”的轻响,“天之厉”青芒怒舞,又将鬼奴据比手中的玄冰铁链应声切断。

窫窳狂吼声中,立身甩头,玄冰铁链飞扬怒舞。周围围涌而上的众尸兽登时被他打成碎段。

西王母飞掠上前,素手微微颤抖,轻抚窫窳的脖颈,秋波瞬间迷蒙如雾,猛地抓住锁链,低声道:“咱们走罢。”

拓拔野在山崖上舒了一口气,心下大宽,但又隐隐觉得似有不妥,既然乌丝兰玛将西王母诱到此处,自当极有把握,岂能这般容易地让她将科汗淮救去?

却听乌丝兰玛微笑道:“大荒都说五族圣女之中,妹子的法力武功最是了得,今日姐姐便来讨教一下罢。”黑袍蓬然鼓舞,丝带飞扬,从山崖上翩然掠下。

“呼”的一声,狂风大作,那黑丝带无声无息地飘舞腾扬,如黑云一般滚滚散开,朝着西王母急速卷去。

西王母淡然道:“素闻姐姐的‘似水流云’和姐姐的性子一样,温柔可亲,杀人于无形。水香自是甘拜下风。”左手提起窫窳颈间锁链,翩然飞舞,朝南冲去。“天之厉”随着她的右手纤指轰然旋转,纵横劈斫,刀芒所到之处,尸鸟骸兽无不迸扬碎裂,灰飞烟灭。

乌丝兰玛笑道:“如此褒奖受之有愧。乌丝兰玛也听说妹子的脾气就象这‘天之厉’一样,太过刚愎霸道,惹人讨厌呢。姐姐今日就帮你磨磨棱角罢!”黑丝带突然电冲而出,螺旋飞舞,卷成一道玄光气幕,将西王母二人围在其中。丝带陡然收紧,气浪迫人,汹汹滚舞。

乌丝兰玛的“似水流云”又称“冰蚕耀光绫”,乃是八百年前的水族圣女螭羽仙子以北海冰蚕丝、玄神鱼鳞、西海禺谷柜格松松果等三十六种天下至柔至韧的神物交织而成,即便是火族三昧真火也烧之不得。

绫上唯一的一道缺口,乃是八百年前的金族奇人古元坎,以当年金族第一神兵、天下至利的天元逆刃所破。但是当年古元坎在西海大破大荒四神之后,身负重伤,销声匿迹,那天元逆刃也随之绝迹天下。八百年来,水族、金族屡派侦兵,遍寻西海,始终找不着这大荒第一神兵。世人皆称,天元逆刃不出,无一神物可破这“冰蚕耀光绫”。

西王母淡淡一笑,右手捏诀舞动,“天之厉”碧光怒射,疾旋破舞,形成一道巨大的光轮,闪电似的劈向耀光绫。

乌丝兰玛轻叱一声,耀光绫丝带翻飞,如黑龙腾挪,蓦地在“天之厉”外围滚滚缠绕。远远望去,犹如巨大的黑茧,其中一团翠光闪耀旋转。

两人齐声低喝,耀光绫光圈与“天之厉”同时光芒怒放。轰隆巨响,玄光碧芒逆向飞转,火星迸飞溅射。

道道光弧飞离甩旋,狂风呼号,四周树木“咯啦啦”纷纷断折。尸鸟骸兽稍一靠近,立时被螺旋气芒绞成粉碎。

拓拔野掌心满是汗水,暗暗焦急,心中大为忧虑,想不到两人方甫交手,就开始比拼真气。二女真气都是天下罕见,一个柔中带刚,一个刚中带柔,原本就是相克路数,这般黏着僵持,若有一方临时退出,必定身受重伤。

目光瞥处,只见那两大鬼奴骑着尸兽在耀光绫的玄芒气幕之外盘旋奔走,眼白翻动,口唇翕张,念念有辞。

拓拔野心中一凛,凝神望向玄光气幕之中,只见窫窳碧眼光芒闪耀,周身颤抖,四只巨爪抽搐不已,伤口皮肉翻涌跳动,其节奏竟与那两大鬼奴的嘴唇张合的韵律完全相符。而西王母正全神贯注地御使“天之厉”,丝毫没有察觉窫窳异状。

突然之间,一个可怖的念头闪过拓拔野的脑海,心中陡然下沉,血液如凝,寒意直冲头顶,惊骇忧惧,蓦地不顾一切地站了起来,大声叫道:“小心窫窳!”

话音未落,鬼奴齐声怪啸,森寒凄厉。窫窳伤口剧烈鼓动,兽身猛涨,巨口森森,发出狂暴怒吼,突然揉身飞扑,朝着西王母猛冲而至。

相隔咫尺,事出突然,西王母又正与乌丝兰玛相持,避无可避。窫窳狂吼声中双爪猛地拍上西王母肩头,重重地迎面撞在她的身上。西王母低吟一声,檀口鲜血喷涌,朝后摔飞。

“天之厉”光芒登时收敛,耀光绫飞扬卷舞,趁势将之层层捆缚。乌丝兰玛格格笑道:“妹子,还不撒手么?”

西王母脸色雪白,淡蓝妙目中怒火跳跃,咬紧牙关,凝神聚气,将“天之厉”一寸寸地朝外夺去。倘若她此时撒手,不啻于将两人交缠的所有真气尽数反撞在自己身上,不死也必重伤。势成骑虎,只能继续僵持。

拓拔野惊怒交集,西王母是纤纤的母亲,科汗淮既是纤纤生父,对自己也是亦师亦父,两人生死攸关之际,岂能坐视不理?

又想,反正行藏已露,更无忌惮。当下摘下人皮面具,以“抽丝诀”从松树上抽织一块青布,蒙住自己的脸颊,急冲而下,口中变声笑道:“好不要脸,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女子!”

姑射仙子大凛,无暇多想,随他一齐从山崖上翩翩飞下。

乌丝兰玛转头笑道:“阁下在山上偷看了这么久,行藏鬼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岂不是更不要脸么?”

两大鬼奴仰头怪啸,闪电冲掠,朝着拓拔野二人夹击而来。数千尸鸟亦急速盘旋转向,密密麻麻地朝两人呼号冲去。

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在山崖上藏匿许久,以二人念力真气,共同施放隐身幻法术,乌丝兰玛与西王母起初均未参破。

但西王母与众尸兽骸鸟相斗之时,真气狂肆,加之拓拔野心中忐忑,担忧科汗淮生死,体内的真气不禁起了一些反激共鸣。

乌丝兰玛与西王母这才突然发觉雁门山上竟藏着第三方神秘人物。但二人俱是久经风浪、老谋深算的人物,谁也不愿第一个将此事拆穿,都佯作不知,伺机再做打算。不想拓拔野目睹西王母遇险,终于沉不住气,自露行藏。

乌丝兰玛碧眼闪闪,森然微笑道:“好妹子,死在你情郎的口下,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呢?”

那窫窳压在西王母的身上,“赫赫”喘气,闻声蓦地张开血盆大口,獠牙森然交错,长舌卷舞,冰冷的口涎滴落在西王母的脸上。

她心中一颤,呼吸如窒,那冰冷的感觉使她突然想起了多年前自己流落的泪水。科汗淮微笑的脸容闪耀摇曳,与这龙头怪物重叠幻换着,往事纷乱,刹那间汹汹狂肆地涌过心头……

那怪物瞪着双眼冷冷地望着她,又是一阵凶暴怒吼,猛地朝她张口咬下。

电光石火间,西王母的心中掠过一个念头:“难道我当真要死在他的手上了么?”迷惑、惊惶、恐惧、悲伤、欢喜……如惊涛卷舞,在她淡蓝色的眼波中交叠闪过,顷刻间,心中忽地平静下来,唇角泛起凄楚而甜蜜的微笑。

拓拔野大骇,失声惊呼道:“科大侠!”双掌轰然怒舞,青光如电,在漫漫尸鸟中杀出一条道路,与姑射仙子并肩飞掠。两大鬼奴交相冲到,阴风腥气飞卷横扫,将他们蓦然阻住。

窫窳怒吼声嘎然而止,森森獠牙在西王母脖颈不及半寸处顿住,碧绿的巨眼瞪着西王母,喉中发出低沉而苦痛的吼声,似乎想起了什么,在苦苦地挣扎彷徨。

众人心中蓦地一紧,呼吸停顿。

乌丝兰玛冷笑一声,嘴唇急速翕动。窫窳仿佛被雷电所劈,张口又是一声凄厉暴吼,胸腹部的伤口急剧扩张,血肉迸裂,一只色彩艳丽的怪虫怒箭似的劲射而出,朝着西王母的胸脯冲去。

拓拔野火目凝神,瞧得分明,那怪虫状如蜈蚣,节节斑斓,头部有如尖刀,极是诡异。登时明白那怪虫必是什么可怖的蛊虫,寄体窫窳,是以窫窳才会受乌丝兰玛与鬼奴的操纵,生死两难。一旦这蛊虫进入西王母体内,只怕连西王母亦不能幸免。

正自惊骇,却见窫窳嘶声怒吼,突然挥舞右爪,将那蛊虫蓦地打飞,顺势闪电反弹,雷霆霹雳似的朝乌丝兰玛狂吼扑去。

情势陡转,事出突然,众人都不由得一怔。乌丝兰玛惊怒交集,妙目中寒芒大盛,紫唇默诵法诀。窫窳体内黑光四射,伤口突然迸爆,黄脓红血激射飞舞,惨叫着重重摔落。

当是时,西王母清啸一声,冲天掠起,“天之厉”青光怒放,忽然爆涨为六丈余长的巨大刀芒,半空折转,将“冰蚕耀光绫”轰然震开。

乌丝兰玛闷哼一声,脸色雪白,飘然后退。耀光绫立时如黑云流舞,在她四周起伏缭绕,紧紧相护。

适才窫窳的雷霆反击,使得她仓促之间不得不分神施法。神念少散,耀光绫的真气自然有所减弱,是以西王母便抓住这稍纵即逝的刹那之机,陡然反击,将“天之厉”从耀光绫的缠缚中硬生生地挣脱出来。

西王母哪容她喘息?“天之厉”青光电舞,大开大合,全力反击。

乌丝兰玛耀光绫飞旋飘扬,真气鼓舞,绵绵密密,将那锐利刚烈的碧芒刀光层层叠叠地阻挡在外。两人交错飞舞,在漫天的碧翠刀光与黑丝玄芒中穿梭绕行,月华如水,倒像是两个仙子在夜色中翩翩起舞。

拓拔野心下大宽,哈哈大笑,心道:“她们眼光锐利,我和仙女姐姐稍作停留,身份定被拆穿。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救走科大侠,离开此地。”当下传音姑射仙子。姑射仙子点头传音道:“公子说的不错。科汗淮是此事的关键,他一走,她们自然打不起来了。”

两人不敢施展各自绝学,凝神聚气,以至为简单的招式将纷涌而来的漫天尸鸟打得迸飞四炸,连连迫退两大鬼奴,御风疾掠,笔直地朝窫窳冲去。

两大鬼奴木无表情,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怪啸号哭,脸容急剧扭曲,眼白翻凸,周身皮肤宛如流水一般滚动,“嘎啦啦”连声脆响,身形急剧鼓起,瞬间涨大了一倍有余。继而手指“嗤嗤”连声,黑气四溢,乌黑锐利的指甲急速长出,宛如半尺余长的弯钩,在月光下闪着紫色的妖异光泽。

片刻之间,两大鬼奴竟变成身高丈许的庞然怪物,森然号吼,巨爪飞舞,夹带着寒冷阴毒的狂风朝拓拔野二人迅猛进攻。

爪风所及,石迸土裂,气势惊人。拓拔野二人凛然惊奇,这两个鬼奴真气之强,竟逾真人级高手!

两人适才对这鬼奴大意轻视,被他们这般突然狂攻,登时有些应接不暇。又忌惮身份暴露,不敢全力以赴,一时被他们逼在下风。

两大鬼奴忽地桀桀怪叫,撇下拓拔野,齐齐攻向姑射仙子,骨爪如飞,黑气凌厉纵横,将她迫得险象环生。

拓拔野喝道:“着!”右手一记“竹节刀”,青光怒射,闪电似的破入左面那鬼奴据比的胸膛。“砰”的一声,黑血喷射,心脏破裂,破背冲出。

岂料鬼奴据比竟似毫发无损,霍然回爪反击,迅如霹雳。

拓拔野想不到他心脏已碎,竟还能立即反击,心下愕然,待要退避已然不及,手臂登时被鬼奴指风扫中。剧痛攻心,伤口急速溃烂,麻痒难当,一道黑森幽气闪电似的沿着臂上血脉朝心肺冲去。

拓拔野心下大骇,凝神聚气,大喝一声,将那道黑气生生倒逼迫退,“扑”的一声,一股黑血从伤口怒射而出。月光雪亮,隐隐可以看见那道黑血玄光中竟有万千细小的黑虫,在微微蠕动。

姑射仙子花容微变,低声道:“九冥尸蛊!”

乌丝兰玛远远地笑道:“姑娘好眼力。这里的每一只尸鸟骸兽的身上,都有无数的九冥尸蛊,只要轻轻地沾上一点,三日之内,就会变得和这两个鬼奴一样。你这位公子已经中了尸蛊,神仙也救不得了!”

拓拔野大骇,念力四扫,果然发觉周身血液有些异样,似乎有万千细微菌虫正溯流摇摆,急速分裂繁殖。

蓦地想起《百草注》中所述,有一种蛊毒唤作“尸蛊”。一旦中此蛊毒,神识为蛊虫所控,身如行尸走肉,非人非鬼,是曰鬼奴。想来这两个鬼奴、这万千尸鸟骸兽,以及科汗淮,都是中了尸蛊,才成了僵尸似的怪物。一时寒意森冷,大汗淋漓。

西王母淡淡道:“公子莫听她胡说八道。尸蛊虽然厉害,也并非无解,只要杀了放蛊之人,将周身血液换过一遍,修养三十六日,便会彻底痊愈。蛊虫既是北海玄女所放,我们齐力将她杀了,再一同为你换血,定当安全无事。”

姑射仙子微微摇头,传音道:“公子,你体内的蛊毒是这鬼奴所放,你只需将他杀了,蛊虫便无主是从,暂且没事。”

拓拔野惊怖之意稍纵即逝,暗想:“大丈夫死便死矣,即使当真无解,又有何惧?我这般惶恐,反倒让仙女姐姐瞧不起了。”热血上涌,惧意尽消,微笑传音道:“不妨事,多谢姐姐提醒。”

姑射仙子第一次听他称自己为“姐姐”,错愕中,又不由有些害羞,娇靥微红,转过头去。

拓拔野抖擞精神,哈哈笑道:“多谢各位仙子牵挂,不过我的命硬得很,只怕这些虫子反要被我克死。”双手飞舞,施展“碧春奔雷刀”,碧绿色的光弧团团飞转,从他掌沿源源不断地冲出,纵横交错,朝着鬼奴轰然电斩。

姑射仙子微微一笑,纤手若舞,也以手刀将鬼奴节节逼退。两人全神贯注,虽未尽全力,但也立时扭转局势,反守为攻。

拓拔野不愿被西王母与乌丝兰玛看穿身份,当下忽而施以木族武功,忽而使出水族气刀,忽而又施展金族招术。虽然只是浮光掠影,并不精擅,但所学庞杂,乍一望去缤纷缭乱,西王母与乌丝兰玛看得大为惊奇,丝毫猜不透这蒙面少年的路数来历。

而姑射仙子所使的也只是木族中最为粗浅的武功,其脸容经晏紫苏乔化,俏丽可爱,与木族中稍有声名的女子高手无一相似,西王母二人亦是一头雾水,心中惊诧纳闷,不知木族之中何时竟出了这等人物。

乌丝兰玛心下恼恨,忖道:“不管他们是谁,这两人听了我的秘密,决计不能留下活口。”

当下微笑道:“妹子,你与你的科大哥十六年不见,想必思念得很。姐姐就不打扰你们叙旧了,你们只管好好聊聊罢。”耀光绫陡然盘旋飞舞,将西王母的“天之厉”刀光一一卸开,左手屈指轻弹,一道黑光蓦地穿入窫窳背脊银鳞,口中默念法诀。

窫窳痛吼狂奔,发疯似的将周围奔走的尸兽撞为粉末,一如先前的两个鬼奴一般,爆声连响,周身迅速涨大,银鳞开裂,黑血点点滴滴地渗透冒出,头上巨角艳红似血,獠牙如刀,变得更为凶厉狰狞。

窫窳嘶声咆哮片刻,碧眼忽然凶光怒放,红鬃直炸,四爪飞扬,朝着西王母猛扑冲去。

乌丝兰玛格格一笑,翩然飞掠,耀光绫飘飞随舞,朝着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冲去。

拓拔野心中一凛:“这妖女想要先杀我们灭口!”当下再不迟疑,大喝道:“鬼奴受死!”气如潮汐飞涌,从双掌怒爆而出,形成一道两丈余长的碧绿光刀,朝着迎面冲来的漫漫尸鸟与鬼奴据比怒斩而下。

他的气浪光刀虽无当年科汗淮的“断浪气旋斩”那般雷霆神威,势不可挡,但胜在真气强沛,生机勃勃,威力业已极是惊人。

适才交手良久,他知道这两大鬼奴虽然真气极强,周身剧毒,终究不过是行尸走肉,不能随心应变。若能诱使鬼奴在短短时间内不断变化,以鬼奴的反应,必定露出空门,且不能随心所欲地立即调度起全身真气。于是趁着据比招式已老,转身冲来的刹那,予以当头痛击。

据比眼白乱转,只得架起双臂抵挡。

“轰!”的一声巨响,尸鸟冲天炸飞,据比发出凄冽的嚎哭,双臂登时齐齐断裂,朝两旁飞出,黑血喷射。头颈处“喀嚓”脆响,被拓拔野气刀倏然切断,怪头飞旋,正好甩入右面疾冲而来的尸兽的巨口中。

那尸兽怒吼撕咬,将怪头嚼得粉碎,血肉模糊地从白骨缝隙间掉落在地,又被后侧冲涌而上的尸兽踩成碎末脓浆。

与此同时,鬼奴危也被姑射仙子震得惨嚎不已,朝后飞退。

狂风鼓舞,乌丝兰玛的耀光绫漫漫卷到,陡然横过夜幕,明月在这玄黑纱绫之后透射出淡淡的眩光。阴寒之气四下弥漫扩散,大雾般笼罩而下。

远处突然传来巨浪冲天的激响,大泽百里水面粼光闪闪,轰然炸裂,螺旋冲天飞起巨大的水浪,有如万千蛟龙呼啸怒吼着盘旋纠缠。无数道淡黑色的气流从大泽腾空而起,漫漫蒸腾飞涌,急速飞来。

姑射仙子蹙眉道:“公子小心,她要借助大泽的水属灵力,增强耀光绫的威力。”

拓拔野恍然醒悟:“难怪她要约西王母到雁门大泽来。此处荒野万里,大山寥落,西王母想要借助金属灵力几无可能;而她却可以借大泽的灵力,化为己用,击败西王母。”

又想:“此处长草虽多,但树木稀少,我和仙女姐姐所能借调的木属灵力远不如她多。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妖女处心积虑布下此局,果然阴毒之至。”

眼见耀光绫在四周鼓舞如浪,真气汹汹迫面,而漫漫水气灵力又正急速横空涌来,拓拔野一时脱身不得,苦无良策,不由微感焦躁。

远处,窫窳狂吼跳跃,腾挪剪扑,朝着西王母狂肆进攻。黑光纵横,妖风鼓舞,将她迫得不住后退。

四周尸鸟骸兽则在鬼奴危的调度下,盘旋奔走,伺机猛攻。

窫窳原是金族凶厉神兽,被施以尸蛊之后,更加狂暴凶野,威不可挡。乌丝兰玛适才担心困囿其体内的科汗淮元神再度挣扎作乱,又施以更为毒辣的法术,使得它神智尽失,形如疯狂。

西王母一旦被其击中或咬伤,必定身中尸蛊。而以西王母与科汗淮的感情,断然不会出手伤害,是以惟有闪避之功,而无还手之力,想要将它生擒活捉,却是断无可能。

如此一来,乌丝兰玛便可先毕集全力,将这两个神秘人先行斩杀灭口,然后再转而与鬼奴、窫窳合力围攻西王母。

乌丝兰玛在半空翩然飞舞,素手招摇,耀光绫形成的气幕光圈越收越小。漫天涌来的万千黑光水气急速冲下,随着丝带飞旋绕转,仿佛一道巨大的黑色龙卷风,在雁门山两大峰之间螺旋飞舞。土石白骨纷纷卷入,沉浮旋舞,气浪汹汹。

拓拔野与姑射仙子站在气带光幕中,似乎被万千大山凌空压下,被倾江巨浪飞卷拍击一般,胸闷气窒,呼吸急促,体内血液开始随着耀光绫周转的韵律缓缓流动。周身仿佛被巨蟒紧缠,寸寸收紧,随时都要绞断一般。

姑射仙子握住拓拔野的手,经脉相连。两人体内真气在彼此之间循环周转,形成一个小小的螺旋气浪,对抗身外的耀光绫气旋。

乌丝兰玛的“似水流云”柔中带刚,气势滔滔,变化无常,深得水族法术与武功之真髓,此时又化大泽水灵为己用,气势更盛。

拓拔野与姑射仙子若想全身而退,非得使出浑身解数方有可能。但如此一来,至少姑射仙子的身份必被揭穿。

拓拔野心中一动,忖道:“是了,我先故意示弱,等她松懈得意之时,再以长生诀中的‘风生浪诀’作用于定海神珠,借势反弹,打她个措手不及!”

一念及此,心下大定,正要传音姑射仙子依计而行,忽然听见东南方传来一阵狂呼乱叫声:“烂木奶奶的,骨头还能跑来跑去?好玩好玩!咦?还有人打架?有趣有趣!”

那声音激越高亢,真气雄浑,竟是夸父!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对望一眼,心下大喜。想不到这疯疯癫癫的老小子竟在此时赶来。

扭头望去,月光皎皎,四野明亮,一个十二尺高的巨汉风也似的从南狂奔而来,果是夸父。

他东张西望,哈哈大笑,口中兀自大叫道:“烂木奶奶的,这骨头又大又粗,还有个长鼻子晃晃悠悠,难道是大象么?这个又是什么?他奶奶的,长得这般奇形怪状,成心不让我猜出来吗?”

拓拔野心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运气变声,传音哈哈大笑道:“疯猴子,你跑得也忒慢了!我们在这已经等了足足一夜啦!”

夸父听见他的声音,陡然一惊,探头四望,突然瞧见拓拔野与姑射仙子站在一道巨大的螺旋黑光之内,拓拔野虽然蒙着面纱,看不真切,但姑射仙子却的的确确是今日午后开始赛跑时,与蚩尤一起的刁钻女子。

他心中惊疑沮丧,难以置信,大叫道:“烂木奶奶的,你……你们怎么先到了这里?你在干什么?”

拓拔野传音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跑得象乌龟,我们早就超过你啦。跑了一天,出了身汗,所以就叫这丫头给我们浇水洗澡。”

夸父眼珠乱转,惊疑不定,挠头道:“不对不对,我怎地没瞧见你们从我身边跑过?”

拓拔野传音怒道:“烂木奶奶的,你跑不过我,还要耍赖吗?”夸父面红耳赤,哇哇大叫道:“烂木奶奶的,谁说我要耍赖了?没跑到最后,谁赢谁输还不知道哩!”

乌丝兰玛与西王母见这巨汉一面狂奔,一面大呼小叫,也不知和谁说话,虽然疯疯癫癫,但其真气之强,却是生平罕见。两人暗暗警觉心惊,都道是对方召来的神秘帮手。

乌丝兰玛不敢大意,轻叱一声,全力收紧“似水流云”,欲将拓拔野二人生生绞死。

与此同时,鬼奴呼啸,窫窳怒吼猛攻,尸兽骸鸟发狂似的层叠偷袭。西王母心中惊怒,俏脸如罩寒霜,腾挪闪避,苦思对策。

拓拔野聚意凝神,与姑射仙子联手对抗汹涌逼迫而来的耀光绫气旋,哼了一声,又传音道:“烂木奶奶的,疯猴子,我觉得和你比试吃了老大的暗亏,实在忒不公平!”

夸父叫道:“什么不公平?”拓拔野道:“你一个人了无牵挂,跑得飞快;我带着一个娘儿们,还要背着她跑,这不是太不公平了么?”

夸父抓头道:“说得也是。他奶奶的,那还不容易,你把这娘儿们丢了就是。”

拓拔野忍俊不禁,笑道:“他奶奶的,咱们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对女人始乱终弃?那不是和禽兽无异吗?我有一个法子,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夸父最怕他说自己耍赖不公平,闻言大喜,急忙道:“快说快说!”

拓拔野道:“你瞧见那只龙头怪兽了么?你若能背着他跑到禺谷,我就烂木奶奶地低头认输,羽青帝和你的比试,便算是你赢了!”

夸父大喜,咧嘴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咱们一言为定,你小子可不许耍赖!”

拓拔野传音道:“烂木奶奶的,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数,岂有反悔之理!你快将那龙头怪物背了先跑,我立即来追你了。那怪物身上有毒,你可小心了,别让他伤着。”

夸父哈哈大笑道:“我来也!”狂奔似飞,闪电似的朝着窫窳冲去。

乌丝兰玛与西王母均吃了一惊,都道夸父是对方的帮手,赶来相助。眼见他越奔越近,刹那之间,心中齐齐下了一个决定。

鬼奴忽地一阵怪啸声,窫窳发狂似的横空跳跃,巨爪横扫,獠牙交错,雷霆万钧地朝着西王母扑去。

西王母眉尖轻蹙,脸上陡然闪过凛然杀气,低叱一声,双臂齐振,“天之厉”在月光下悠然翻转,倏地如闪电似的朝下怒射,直破窫窳脊背!

众人大吃一惊,失声低呼。

“嗖”的一声轻响,那窫窳发出凄厉悲痛的怒吼,胸腹轰然炸裂,鲜血喷涌,在月光下如花一般地绽开,雨一般地洒落。蓝芒飞舞,“天之厉”从漫漫血花中“呜呜”旋转着电冲而出,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尸鸟盘旋,血珠纷扬。

窫窳在半空中陡然停顿了刹那,碧眼直直地瞪着西王母,惊愕、悲凉、痛楚,又带着温柔而眷恋的神情,张口巨口,发出低沉而沙哑的吼声,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无法说出,然后便突然重重地朝下摔落。

“轰”的一声闷响,窫窳砸落在草地上,微微震动跳弹,鲜血激射,土尘飞扬。

拓拔野脑中嗡然,几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之事。他原想让夸父将窫窳安全劫走,趁着乌丝兰玛方寸大乱时,自己与姑射仙子再全力反击,逃离此地。不想西王母竟在最后的紧要关头,一刀将窫窳、将与窫窳合体的科汗淮洞穿斩杀!

风声狂啸,众人怔然。

西王母面色惨白,衣袂翻飞,低头望着草地上的窫窳尸首,望着那双兀自瞪视着自己的眼睛,娇躯微颤,突然哈哈大笑道:“乌丝兰玛,我将他杀了!我将他杀了!我瞧你还能将我怎样?”狂笑声中,一颗泪珠倏然从脸颊上滚落。

蓦地转身仰天清啸,蓝眼如电,虎牙毕露,黑发冲天乱舞,厉声道:“乌丝兰玛,你杀我金族神兽,还不跪下请罪!”

白衣鼓舞,冲天飞起,素手闪电似的交错捏诀,“天之厉”随着她的手势不断旋转变化,突然亮起耀眼已极的蓝光,破空飞舞,雷厉风行,掀起凌厉无匹的冲天刀芒,朝着数十丈的乌丝兰玛怒斫飞斩。

这一刀气芒之凌冽锐利,气势之雄浑刚猛,都远在此前任何一刀之上。一刀飞出,狂风大作,雁门山双峰微微震动,刹那间,万千白光从山崖石岩迸爆闪起,急电飞舞,汇入“天之厉”的刀芒中。

幽蓝色的刀芒越来越盛,风吼雷鸣,瞬间斫至。

乌丝兰玛仿佛突然惊醒,哈哈大笑道:“你杀了他!是你亲手杀了他!他不杀你,你反倒将他杀了!”笑得花枝乱颤,竟也如疯狂了一般,突然翩然掠起,“呼”的一声巨响,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四周的玄光气幕登时消失。

耀光绫蓦地抽卷飘飞,在空中急速扭缠为一条巨大的黑绳,那漫漫螺旋水气也霍然倒转,随着耀光绫一齐朝“天之厉”卷去。

当是时,夸父狂奔而至,沮丧无已,叫道:“烂木奶奶的,臭婆娘,你砍谁不成,为何偏偏砍这头怪物?他奶奶的,我不管了!蚩尤小子,我去也!”猛地将窫窳尸首扛在肩头,疾风飞掠。

鬼奴危怪嚎一声,与众尸兽骸鸟迎面冲涌,强行阻截,被他真气冲撞,登时四下碎裂抛飞。转眼之间,夸父便冲透重围,大呼小叫着朝西冲去。

西王母与乌丝兰玛齐齐变色,厉声喝道:“放下他!”不约而同地拧身飞旋,朝夸父冲去。

“天之厉”轰然折转,怒啸破风,直如青龙电舞,银河飞泻。冰蚕耀光绫则如玄蛇似的腾空飞转,黑光缭乱,盘旋勾缠。当世两大圣女齐齐出手,朝夸父发出雷霆一击。

夸父看也不看,口中叫道:“烂木奶奶的,别挡着我!这次绝对不能输给这臭小子!”御风电掠,光影闪烁,竟在“天之厉”与耀光绫攻到的刹那,抢先穿过了雁门山双峰,逃之夭夭。

“轰”的一声巨响,地裂石飞,尘土弥漫。

“天之厉”直没入地,又从那巨大的地缝深坑中卷舞冲出,余势未衰,奔雷呼啸,闪电似的劈入鬼奴危的胸膛。鬼奴发出凄绝的哀号,被那幽蓝色的刀芒带着冲天飞起,“咄”地一声,深深地钉在雁门山半山的松树上。

眼见夸父竟从两人夹击中逍遥而去,乌丝兰玛与西王母惊骇震怒,一时间竟不敢相信当今天下竟有如许人物!对望一眼,心中陡然升起一个相同的念头:“绝对不能让科汗淮的尸体落入她的手中!”当下顾不得其他,拧身错步,御风疾掠,一左一右朝着夸父急速追去。

乌丝兰玛的耀光绫丝带卷舞飞扬,如飞云流水,绕转其侧,滚滚而去。

“天之厉”嗡然长吟,从树上霍然倒拔而出,凌空怒舞,飞旋破风,亦随着西王母遥遥远去。

刹那之间,两人已经追至数百丈外。远远的,只见那“天之厉”青芒一闪,三只青鸟从刀光中冲天飞起,朝西方破云高翔。

漫天的尸鸟哀叫着团团乱转,突然如暴雨般簌簌掉落,雪白缤纷地堆积了一地,抽搐了刹那,再也不能动弹。那些尸兽亦发出奇怪的悲吼,轰然倒地,碎为粉末。

狂风拂面,月光冰凉,拓拔野与姑射仙子携手站在空地上,惊悲交集,一时之间竟迷茫不知所往。

将近黄昏,蓝天澄碧如海,红日喷火,晚霞熊熊,万里黄沙似乎都要被烈火点燃,狂风吹来,沙尘漫天飞舞,热浪逼人。

蚩尤与晏紫苏骑乘太阳乌,横空飞掠。太阳乌临近西方禺谷,心情激动,一路欢鸣不已。

金色的阳光镀照在晏紫苏的脸上,容光艳丽,神采照人。娇靥酡红,香汗淋漓,一颗晶莹的汗珠顺着她小巧柔软的耳垂滴落,滑过修长的脖颈,蜿蜒而下,淌入雪白的乳沟中。

蚩尤心中一跳,喉咙更加干渴起来。热风呼啸,她青丝飞扬,薄薄的丝裳紧贴着身子鼓舞起伏,玲珑尽现。

那浮凸曼妙的体态使他突然想起了在西海白石岛的那一夜,想起那春光旖旎,浓情似蜜的种种情状。热血上涌,呼吸窒堵,突然想要狠狠地将她搂入怀中,狂野恣肆地碾压她的花唇,直到她红唇破肿,直到她颤栗哭泣……但是想到那惨死于她蛊毒之下的数百渔民乡亲,登时又怒火熊熊,恨不能将她立即勒死。

这让他又爱又恨的妖女呵!

晏紫苏似乎被他热辣的目光烧灼得疼痛,蓦地转过身来,斜挑柳眉,杏眼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他,一言不发。

蚩尤脸上微红,冷冷地移转视线。自从那夜在皇人山上,两人气怒决绝以来,彼此之间的关系便变得殊为微妙。不是情侣,不是敌人,却又仿佛两者皆是。如乱麻残茧,剪不断,理还乱。

今日一路西飞,相对无语,彼此的一举一动却无不落入眼中,心中明明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对方,但却偏偏横眉冷对,互不理睬。

蚩尤沉声道:“再往西飞行百里,就是寿麻国了。咱们就在那里等疯猴子吧。”

晏紫苏见他紧绷着脸,瞧也不瞧自己,话语也是冷冰冰硬邦邦,象是陌生人一般,心中酸苦,恨恨忖道:“薄情寡义的臭鱿鱼,早知如此,今日我便不出这主意,让你被乱箭射成马蜂窝。”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当日在白石岛,蚩尤狂怒决裂,剜出“两心知”弃她而去时,她羞悔欲死,痛不可遏,乃至重逢之时,温柔讨好,低声下气,只盼蚩尤能回心转意。后来在皇人山听见他愤怒言语,伤心欲绝,那歉疚后悔的心情立时被怒火所代替,偏激之下,竟有自暴自弃的念头。

几日来,心底虽暗暗后悔那夜冲动决裂之举,但见蚩尤始终冷漠相对,不由气恨恼怒,心中打定主意,决计不先行言和。但想到若当真与蚩尤从此决断,形如陌人,心中仍止不住刀割似的疼痛。一路自怜自伤,心乱如麻,沉浮跌宕。

这时狂风吹来,远远地听见铃声叮当脆响。两人循声眺望,只见一队骆驼遥遥行来。数百只骆驼浩浩荡荡,驮满了大大小小的行李,其上大多都是老弱妇孺,个个神色悲戚惊惶。

蚩尤心下大奇,今日一路行来,已经先后邂逅了四支驼队,都是拖家带口,仿佛举族迁移。在沙漠上绿洲极少,若非极大灾荒,住民决计不轻易迁徙。难道前方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灾祸么?

当下驱鸟俯冲,朝驼队冲去。众骆驼听见太阳乌的怪号,登时大惊哀鸣,纷纷跪倒。众人骇然,只道天神降世,纷纷拜伏祷告。

蚩尤急忙行礼道:“各位乡亲莫要惊慌。我路经此地,正要前往寿麻国,一路瞧见许多人朝东迁移,不知西边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见他虽然刀疤狰狞,桀骜威武,说话倒也恭敬有礼,心下稍安。

一个老者颤声道:“壮士,千万不可去寿麻国!我们正是寿麻国的族民,那里近来接连有妖兽僵尸夜里吃人,几天内国中就死了几千个壮汉。大家都怕啦,只好举族迁移,搬到东边去。”

众人连连点头,七嘴八舌交杂叙述,恐惧无已。

蚩尤胆子素壮,从来不怕鬼神,又颇好打抱不平。听他们述说那些妖鬼吃人的凶狞惨状,心下不由动气,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管他是真妖魔,还是恶贼装神弄鬼,我既要到寿麻国,正好将它杀个精光,也好让这些百姓迁回家乡故土。”主意已定,便与众人作揖告别,驱鸟盘旋。等他们走得远了,这才与晏紫苏一齐继续朝西飞去。

晏紫苏见他脸上杀气凛然,知他心中所想,哼了一声道:“呆子,你好管闲事与我无干,但要是耽误了时间,输给了疯猴子,我可想不出其他法子了。”蚩尤冷冷道:“输赢是我的事,横竖不伤你一根指头,你只管放心。”

晏紫苏闻言一阵伤心气苦,眼眶登时红了,转头闭眼,等那颗泪珠被热风吹散蒸腾后,方才格格笑道:“是了,我险些忘了。你是死是活干我何事?最好让那些僵尸将你这薄情寡义的小鬼吃个干净!”

蚩尤一言既出,正自微微后悔,听她这般说,登时又大怒,硬起心肠,哼了一声,不再理她。

晏紫苏心中难过,险些又要流下泪来。迎面炎风似火,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一颗心似乎被撕裂成碎片,浸没在森冷侧骨的寒渊里。

两人朝西飞行,过了小半时辰,终于看见了一片绿洲。绿洲方圆百里,一条汹涌大河滚滚流逝,从东北面极远处的雪山一路奔腾而来。

大河两岸尽是茂密森林,巨树参差,绵绵绿荫如碧云起伏,在这万里沙漠中望来,让人尘心尽涤。

绿洲东南部是一座土石古城,城墙低矮,城门洞开,当是寿麻国。城中街道空空荡荡,人影全无,竟似空城。

两人驱鸟降落城中,太阳乌欢鸣奔跃,在城中大步奔走。两旁土楼高低林立,窄小的窗口黑洞洞的,狂风吹过,便发出呜呜的响声。环城绕走许久,始终瞧不见一个人影,想必都已如那老者所言,尽数东迁。

两人在空城中游荡了片刻,殊觉无味,腹中又饥饿难耐,当下驱鸟出城。

出了城门,蚩尤心中一动,真气毕集右手食指,青光电舞,在寿麻国城墙上刻了几个大字:“疯猴子,蚩尤先行到此一游,隅谷恭候大驾。”心道:“即使今夜那老小子来时找不到我,见了这行字他也耍赖不得了。”

晏紫苏一言不发,驱鸟朝西飞去。

蚩尤喝道:“你去哪里?”晏紫苏没好气道:“那片树林里有些野果,我半日没吃东西了,摘些野果总成罢?”

蚩尤想起她随自己飞了许久,滴水未进,饥渴疲怠,心中不由大起怜意,当下驱鸟相随。

掠过漫漫森林,在大河边俯冲停下。河面宽广,巨浪滔滔,水势极为遄急。水流幽蓝清澈,冷意森森,站在岸边只觉一股清凉之气扑面而来,神清气爽,说不出的舒服。

蚩尤俯身掬了几口河水吸饮,一股清流滚滚滑过喉咙,体内那火烧火燎的焦渴登时熄灭,精神大振,索性埋头痛饮。

抬头之际,突然看见晏紫苏蹲距在河边,捧了一掌河水,妙目凝视着他,神色迷离,嘴角牵着淡淡的笑意,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是欢喜又是凄伤。撞见他的目光,娇靥晕红,俯身饮水洗面。

蚩尤暗自诧异,不知她笑些什么。哼了一声,起身大步走开,径自在森林中捕杀了几只野兔,回到河边洗净,生火烤食。

他与拓拔野相处颇久,也略学到了一些烹饪烧烤的窍门。这几只野兔虽然烤得生熟不均,火候并非恰到好处,但香味四溢,闻之令人食指大动。他正饥饿难耐,又哪管美味不美味,只管撕咬大嚼。太阳乌也争抢啄食。

转头望去,瞥见晏紫苏独自坐在一旁,低头慢慢地咬着油萘蜜果,想起她当日为了救自己,冒失落入百里春秋等人手中,制作果冻肉膏的玉瓶也被他们搜了去,以至今日只能生吃这野果,蚩尤心中不由大软,当下挑了一只外相稍稍美观的烤兔递给她。

晏紫苏微微一笑,低声道:“算你还有些良心。”眼圈却不由得红了,一边小心翼翼地撕下兔肉送入嘴中,一边却情不自禁地掉下泪来。

蚩尤最怕女子落泪,暗暗叹了口气,粗声粗气地道:“有那么难吃吗?难吃到眼泪也掉出来?”

晏紫苏“扑哧”一笑,伸手抹去泪水,但更多的泪珠却不争气地接连涌落,心中酸甜苦涩,翻江倒海,暗自忖道:“呆子,你若是对我好些,即便给我吃断肠草,我也甘之若饴,不掉半颗眼泪。”想到此处,更加伤心欲绝。

夕阳西落,夜色逐渐降临。

沙漠上温差极大,片刻之前还炎热似火,此时却变得阴冷森寒起来。狂风卷过,林涛阵阵,水声轰隆做响,雾汽迅速弥漫。

晏紫苏今日在沙漠上迎着烈日狂风赶路,风尘仆仆,见到这大河时早想跳入其中好好地洗浴一番,只是其时饥饿难当,无暇他顾。此时见气温迅速转冷,再不及早沐浴只怕温度愈加阴寒,当下不再迟疑,起身除去衣裳,一丝不挂地跳入河水中。

蚩尤心中猛跳,立即移转目光。只听“扑通”脆响,她“啊”地一声惊呼,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战,颤声道:“好冷!”

寒风呼啸,林中朦胧昏暗。河水森冷,遍体侵寒,涡流遄急,深不可测。晏紫苏心中突然有些害怕,当下游到河沿较浅处站定,真气运转,寒意少消。

夜色蓝灰迷蒙,河面上笼罩着淡青色的薄雾,轻纱似的飘忽不定。两岸的树木森然交错,黑影憧憧。时而传出一两声遥远的鸟鸣。她站在冰冷汹涌的河水中,望着远处背对她而坐的蚩尤,心中更加孤单悲凉,泪水忍不住又涌将出来。无声地哭了片刻,方才渐渐忍住悲伤,慢慢地擦洗自己的身子。

蚩尤听着她泼舞水花的声音,忽地记起与她初识之时,将她误作纤纤,紧追不放,结果在山林中无意瞧见她在河边裸身洗浴,脸上登时一阵烧烫。

那不过是数月前的事,但此时想来竟恍如隔世。短短的几月之内,他们之间发生了许多事情,从仇敌变成了朋友,从朋友变作了情人,又从情人变成了此刻这混沌不明、纠缠不清的关系。心中纷乱,苦甜参半。

一时间,脑海里尽是她在月光下雪白玲珑的身体,心猿意马,血脉贲张。强自收敛心神,移念他想,忖道:“等她洗完了,便回到城里,看看究竟是什么妖魔在逞凶行恶。”

月亮缓缓升起,河面波光粼粼,水雾愈重,纷扬弥散。对岸的树木如在云端,影影绰绰瞧不分明。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阴寒妖魅的无形之气正随着河雾无声无息地渗透飘荡。蚩尤一凛,心中蓦地升起莫名的不祥寒意。

忽听晏紫苏尖声惊叫,极尽骇惧。蚩尤大惊,猛地跳起,抓起苗刀转身冲去。

大浪喧嚣,河水急速涡旋,粼光乱舞。晏紫苏雪白的身影一闪而没,瞬间消失于河心巨大的漩涡中。

蚩尤大骇,心中仿佛要炸裂一般,大吼一声,蓦地凌空飞掠,猛地扎入滚滚河水。水泡纷乱,河水幽蓝清澈。凝神四扫,赫然看见四个苍白浮肿的怪人面无表情地拖着晏紫苏的手腕、脚踝朝河底急速游去。

晏紫苏面色雪白,动弹不得,正自惊怒无助,看见他游龙似的飞速追来,泪水登时汹汹涌出。

蚩尤心中又怜又痛,狂怒杀意凛冽爆发。他水性极佳,当年与拓拔野在东海中也不知杀了多少海兽凶龙,深谙水下搏杀之道。当下闪电似的溯流游窜,迂回包抄,转眼间便冲到那四个怪人的正前方。

众怪人眼白上翻,熟视无睹,依旧紧紧抓着晏紫苏的手脚,朝河底冲去。蚩尤大怒,挥手一刀将右面那怪人当头劈成两半;左手一探,将左面那怪人脖颈卡住,蓦地一卡,登时将他头颅硬生生拧断,乌黑血水急剧弥散。

那两具无头断尸身形摇晃,突然撒开手,闪电似的朝蚩尤扑来。

蚩尤吃了一惊,心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水鬼僵尸!”凝神聚意,苗刀纵横飞舞,“汩汩”连响,水流迷乱,乌血沸扬,那两具僵尸瞬间被斩成碎段。

蚩尤顺流下潜,从晏紫苏身下冲过。刀光一闪,另两具僵尸的手爪登时被齐腕斩断,两道霸烈的刀气从断腕劈入僵尸周身经脉,“砰”地一声闷响,两具僵尸登时炸裂为万千碎片,被涡流冲卷而去。

蚩尤顺势抱住晏紫苏,破浪冲天,稳稳地翻身落在盘旋飞舞的太阳乌上。

晏紫苏“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河水,惊魂未定,紧紧抱住蚩尤,颤抖着哭将起来。

她原非胆小女子,生平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凶险风浪。但适才事起突然,被水鬼拖入河中,水性不佳,不免惊惶。此刻被蚩尤救起,依偎在他强壮的怀中,登时变得说不出的软弱,这些日子以来累积的委屈、悲苦、难过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一时哭得雨打梨花,玉箸纵横。

蚩尤念力四扫,见她毫发无伤,心中巨石方甫落地。

晏紫苏哭道:“你这薄情寡义的狠心小鬼,只管远远地站着不必睬我,为何又要来救我?让这些水鬼将我拖走,你正好去找你的纤纤妹子,岂不干净?”指甲狠狠地掐入他的肩膀,直渗出血来。

蚩尤心中酸苦刺痛,怜惜、疼爱、恼恨、厌憎……翻江倒海,紧紧将她抱住,恨不能将她深深地勒入自己体内。

晏紫苏被他这般紧抱,越发脆弱,软绵绵地搂住他的脖颈,如春藤绕树,小鸟依人,泪水不断地流过脸颊,滚落蚩尤的胸膛。

蚩尤突然狠狠地抓紧晏紫苏的双臂,咬牙切齿地瞪了她刹那,蓦地重重地吻在她的唇上,狂野地、恣肆地辗转,暴虐而贪婪。这一瞬间,他分不清那在体内沸腾迸爆的熊熊炎火,究竟是炽热的爱呢,还是深切的恨。

晏紫苏“嘤咛”一声,身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爆炸开来,热浪从小腹滚滚燃烧,刹那燃遍全身,让她酸软得几欲昏厥。

当他强横地需索,霸道地吮吸她的舌尖,她止不住簌簌发抖,似乎粉碎了,融化了,在月光中化为疼痛而欢悦的虚无。

肌肤相贴,体热灼人。那滚烫的温度沸腾着彼此的血液,也熨平了潮湿的罅隙。两人数日来的别扭、斗气、委屈、恼恨……都突地烟消云散。没有什么比这怀中人更加真实了,没有什么时候比此刻更清晰地明白自己的内心。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乌突然嗷嗷乱叫,冲天飞舞。

蚩尤一凛,俯头下瞰,只见大河翻腾,水浪涡旋乱流,突然冒出十几个苍白浮肿的人头。既而浪花此起彼落,无数人头从水中浮起,乍一望去,竟如万千莲花在月夜盛开。

月光凄迷,白雾缭绕,数百个水鬼从水中浮出,缓缓地爬上岸,僵硬地迈着脚步,湿漉漉地朝着树林中走去。

个个眼白翻天,张口流涎,喉咙中发出暗哑的低沉怪吼,怪嚎声交相呼应,令人毛孔悚然,情状诡异凄厉,直如梦魇。

晏紫苏想到片刻之前,自己竟还在这条河中饮水沐浴,登时一阵恶心,烦闷欲呕。

蚩尤怒意勃发,心道:“原来闹得寿麻国鸡犬不宁的僵尸竟是这河中的水鬼!”当下一伸手,将晏紫苏丢在河沿的衣服遥遥收到掌心,严严实实地包裹住她玲珑身躯,沉声道:“你坐在太阳乌上,我去将这些妖魔杀个干净!”

晏紫苏紧紧将他抱住,只不松手,泪痕未干,桃腮酡红,颤声道:“我不管,你去哪儿,我便跟到哪儿。”

蚩尤心中大震,苦甜参半。当下长啸一声,抱着她驱鸟电冲而下,大喝道:“僵尸水鬼,快来受死!”苗刀碧芒迸爆飞舞,在月光下闪耀起一道眩丽的冲天翠光。

轰然炸响,太阳乌穿梭电掠,青光纵横怒舞,僵尸纷纷碎断横飞。众水鬼发出震耳欲聋的怪啸怒吼,一齐转身朝他冲来。

晏紫苏低声道:“呆子,这些僵尸好生诡异,只怕体内有什么蛊毒,切末让他们抓破皮肤。”

蚩尤傲然道:“嘿嘿,他们靠得近一丈之内么?”刀芒碧光如风雷滚舞,众僵尸方甫接近,立即被炸裂为断肢残首,漫天飞舞。

浪涛翻涌,无数僵尸前赴后继地爬上岸来,鬼哭狼嚎着漫漫冲至。

蚩尤时而驾鸟高飞,时而驱鸟俯冲,苗刀大开大合,雷霆万钧,如虎入羊群,大开杀界。

僵尸虽缺头断腿,却依旧摇摇晃晃地奔走冲袭。蚩尤杀得兴起,血肉横飞,无数残块纷纷摔落河中。大河水花四溅,染得一片血红。

狂风呼啸,腥臭弥漫。尸横遍地,断头乱滚,林间树梢挂满了断肢,草地上乌血成溪,汩汩汇入大河之中。河中漂浮跌宕着血肉白骨,随着大浪滚滚西去。

半个时辰之后,数百僵尸几乎已被蚩尤斩杀殆尽。太阳乌欢声鸣叫,在大河上耀武扬威地盘旋俯冲,余下的两百多个僵尸浮在河面,木无表情地翻动眼白,缓缓地沉下水去。

蚩尤许久没有杀得这般痛快,吹飞刀锋上的血珠,哈哈大笑道:“就这么点货色么?忒不济事。”

话音未落,河面突然炸飞冲涌,巨浪滔天。

一只巨大的插翅虎兽从河中破浪而出,怒吼着朝蚩尤猛扑而来。那怪兽通体血红,肉膜巨翼张开时足有四丈来宽,凶睛紫红,獠牙倒长,“呼”的一声,一团巨大的烈火喷涌破空,疾射飞撞。

晏紫苏失声道:“穷奇!”

穷奇乃是西荒食人恶兽,巨大凶猛,有西荒兽王之称。吃人时喜从头吃起,极是贪婪,每次能吞下三五十人。这只穷奇体型巨大,远在其普通同类之上,当是穷奇中极恶者。

太阳乌欢鸣声中,交相错舞,蓦地将那火焰吞入腹中。蚩尤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敢情你们今晚还没吃饱么?”苗刀当空怒斩,卷带锐烈刀芒,青电霹雳似的朝那妖兽劈落。

穷奇怒吼,突然振翅绕舞,贴着苗刀气芒,闪电似的冲掠而起。炎风狂舞,巨尾横扫,重重地摔在苗刀刀背上。“轰”的一声震响,蚩尤手臂蓦地一阵酥麻,苗刀竟险些脱手飞出!

蚩尤喝道:“好禽兽!”真气迸爆,刀芒怒卷,全力反击。

穷奇连声咆哮,拍翼飞翔,在刀芒之外急速盘旋,伺机进攻。偶尔巨爪猛击,长尾电扫,险些便将蚩尤打中。这妖兽行如鬼魅,极是灵动,机警残暴,巨力惊人,攻击力之强,竟与一真人级高手无异。

蚩尤心下大凛:“难道这妖兽竟是哪个妖人所化的兽身?”登时收起轻视之心,凝神相斗。

两鸟一兽在空中团团飞转,怒吼连连。苗刀纵横飞舞,碧光所及,浪花冲溅,草木横飞。

晏紫苏搂着蚩尤的脖颈,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心下甜蜜温暖。虽然那妖兽便在咫尺之距上下翻飞,杀气迫面而来,她却再不惊惶害怕。

痴痴地凝视蚩尤,见他全神贯注,目光炯炯,有如天神降世,便连那扭曲的刀疤此刻看来也是如此独特,如此狂野恣肆,她心中温柔,周身软弱无力,突然明白,此生此世,她是再也不能离开这个桀骜不驯的男子了。离开他,就象鸟儿离开树梢,空荡而无所依傍;就象鱼儿离开水,片刻也不能呼吸。

突然之间,她再也不想做从前那千变万化,独立而寂寞的九尾妖狐,再也不想为了自尊与矜持与他苦苦斗气,只想做依附他的藤蔓,缠绕他的花枝。

激斗片刻,穷奇逐渐不支,怒吼一声,翻空逃逸。

晏紫苏突然瞥见它胸腹间有一个翻裂的伤口,血肉模糊,蛆虫蠕动,心中蓦地一凛,在蚩尤耳边低声道:“呆子,全力攻它伤口,莫让它逃了!”

蚩尤喝道:“哪里走!”念力积聚,默颂“开落花诀”。“扑”的一声闷响,穷奇悲吼,伤口炸裂开来,黑血喷飞,一大团雪白的蛆虫炸飞喷扬。

蚩尤乘它身形顿挫之机,大喝一声,苗刀轰然电舞,青芒从刀锋破舞飞旋,闪电似的刺向妖兽伤口。

“砰!”青光直没妖兽伤口,穷奇周身突然亮起一道耀眼的碧光,痛嚎声中,剧烈变形,兽身仿佛被吹气一般,陡然涨大。

继而“哧哧”连声,妖兽周身蓦地破裂开数百个小洞,血箭缤纷冲舞,在月光下划过无数艳红的弧线。

穷奇嘶声悲吼,重重摔落在草地上。肉翼断折,四爪抽搐,紫黑色的血浆迅速洇淌,周身闪耀着淡淡的红光,若隐若现。过了片刻,幻光扭曲,兽身变化,竟逐渐化为一个侧身蜷伏的大汉形状。

蚩尤嘿然道:“果然是妖人化为兽身。”晏紫苏摇头道:“他是中了尸蛊,又被封印入穷奇兽身,才变作这般模样。”

蚩尤“咦”了一声,忽然觉得那大汉的身形有些眼熟,心中陡然一寒,驱鸟俯冲,在那大汉身旁落下。

他凝神一看,周身大震,失声大叫道:“段叔叔!”那大汉身长九尺,满脸虬须,威武已极,正是当年蜃楼城里的狂人段聿铠!

蚩尤脑中轰然作响,呼吸不得,又惊又喜又悲又悔,惊喜的是段狂人竟然尚在人世,悲悔的是这宛如自己叔父的段狂人竟被自己错手杀死!心中狂乱,痛悔无已,猛地跃下太阳乌,冲将过去,将他抱起,大叫道:“段叔叔!段叔叔!”

晏紫苏花容失色,尖叫道:“呆子小心!”蚩尤忽觉杀气锐烈,迎面撞来,下意识地翻身疾转,闪电错开,只见一只色彩艳丽的蜈蚣也似的怪虫怒箭飞射,从段聿铠的胸腹伤口电冲而出,在月光中狰狞张舞。

蚩尤指风一弹,一道碧光穿空怒射,登时将那怪虫打得粉碎。当是时,段聿铠突然咆哮狂吼,跳将起来,狠狠地掐住蚩尤的脖子,朝他耳朵咬去。

晏紫苏惊叫道:“呆子,千万别让他咬中!”

蚩尤见他未死,大喜过望,真气蓬然鼓舞,指风纵横,将他周身经脉尽数封住,热泪盈眶,语无伦次地又叫又笑:“段叔叔,原来你没死!他奶奶的紫菜鱼皮,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段聿铠似乎听不见他的话语,任他如何呼唤,只是狂怒咆哮,恶狠狠地瞪着他,似乎想将他撕成碎片。

晏紫苏负手翩翩走来,叹道:“呆子,他和这些僵尸一样,体内中了九冥尸蛊,神识混沌,根本认不出你了,你叫再多声也没用。”

蚩尤一凛,奇道:“九冥尸蛊?”生平从未听说过此物。他知道晏紫苏精擅蛊毒,所言必定非虚,但却不知九冥尸蛊究竟是什么蛊物,竟能使活人死人尽皆化为妖魔?段狂人中了此蛊还有得救么?

心中焦急惊惧,正要相问,却见晏紫苏嫣然道:“天下第一使蛊高手就在你的眼前,你怕什么?”

蚩尤心中大宽,舒了口长气,低声道:“多谢。”

晏紫苏秀眉微扬,欲言又止,娇靥微红,低声道:“你谢我什么?只要你今后对我稍稍好上一些,我就感激不尽啦。”蚩尤听她话语酸楚,心中也不由刺痛起来,默然不语。

晏紫苏见他不敢应答,眼圈一红,默默地折了一根树枝,将遍地的尸骨拨到一处,堆积成三尺余高的小丘。退到一旁,拍拍太阳乌的身体,微笑道:“鸟大哥,借你的火,将这些骨头烧起来。”

太阳乌扑翅鸣叫,蓦地伸长脖颈,喷出一团烈火,那堆尸骨顿时熊熊烧将起来,焦臭四溢,腥恶难当。

晏紫苏掩着口鼻,退到蚩尤身旁,拉起他的手,朝后退去。蚩尤不知她意欲何为,但料想必有深意,当下随她远远地避开。

火焰上跳下窜,五色斑斓,“噼仆”作响。黑烟滚滚,黄浆四流。突然一大群色彩艳丽的甲虫从火焰中飞窜而出,四下奔走,但奔行不到五十尺,突然自动蜷缩,抽搐不动。

晏紫苏道:“这些就是九冥尸蛊了,是蛊毒中至为凶险的三大蛊虫之一。”

蚩尤凝神细望,那些蛊虫虽然形状并不完全相同,但大都状如蜈蚣,色彩绚丽。突然想起适才从段聿铠体内迸飞而出的那只怪虫,与彼等相似,想必也是九冥尸蛊。

段聿铠突然发出凄冽的惨嚎,周身剧烈震动,痛苦欲狂,脸容狰狞扭曲。蚩尤大惊,叫道:“段叔叔!”便要冲上前,却被晏紫苏竭力拉住,脆声道:“呆子!不要上去,再等上片刻。”

只听“嗖嗖”连响,五六只七彩甲虫从段聿铠体内破肤冲出,惊惶逃窜,同先前那些九冥尸蛊一样,行不过五十尺,纷纷蜷缩干萎。再过片刻,又窜出两只。如此约莫一盏热茶的工夫,从段聿铠体内一共窜出十二只九冥尸蛊。

晏紫苏道:“好啦,将那火扑灭罢。”蚩尤随手一掌,真气鼓舞,登时将远处的尸火扑灭。

晏紫苏拉着他走到段聿铠身边,见段聿铠面色惨白,闭眼颤栗,昏迷不醒,微微一笑道:“好啦,你的段叔叔暂且没事了。他体内的尸蛊成虫都已经被这尸火逼出来了。但是他周身血液内还有千万只尸蛊幼虫,三日之内便可长为成虫……”

“什么!”蚩尤大惊,皱眉骇然道,“难道没有彻底解救之法么?”

晏紫苏道:“唯一解救的方法,就是在三日之内将他周身血液尽数换过,旧的血液一滴也不能剩下。否则尸蛊必将复发。”

蚩尤骇然,咬牙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尸蛊究竟是什么阴毒之物,竟然这等霸道!”

晏紫苏道:“尸蛊已是蛊毒中至为歹毒霸道的一种,九冥尸蛊又是尸蛊中最为凶霸者,自然厉害啦。”

见蚩尤依旧不解,又道:“所谓尸蛊,就是以人、兽尸体养出来的蛊虫。但是九冥尸蛊又有所不同,需将一个活生生的童子捆绑之后,塞入人形陶瓮之中。再将九类八十一种天下至毒至凶的毒虫,以及八十一种最为毒厉的草药一起放入其中。连人带瓮埋入方圆百里阴气最盛的墓地里,让这些毒虫将童子咬死,又以童子尸体为生,最后再自相残杀。过得九九八十一日,将瓮打开,其中剩下的唯一一只毒虫就是九冥尸蛊。”

蚩尤听得直皱眉头。

晏紫苏道:“九冥尸蛊开瓮后七日内,必须寄居人体为生,否则必自动干枯而死。活人也罢,尸体也罢,总之必是人体,方能作为盛放它的容器。一旦脱离人体,不消片刻,亦要干枯而死。但是它若是进入人体,便会在人体的血液中衍生大量的幼虫。幼虫自我分裂繁殖,瞬息之间便可以化身千万,遍布全身。”

蚩尤心下大凛,这才明白为什么她说要将段聿铠周身血液尽数换过,才能救他性命。

晏紫苏道:“九冥尸蛊最为可怕之处,在于它可以控制人的神识,使活人变为行尸走肉,死人变为妖魔僵尸,乖乖地任由放蛊者摆布。一旦旁人被这些尸蛊寄体所伤,九冥尸蛊就会从伤者的血液侵入,瞬息间让他变成下一个尸蛊寄体。比瘟疫还要可怕百倍呢。”

蚩尤大怒,猛地一掌拍下,地裂土迸,恨恨道:“都是你们这些人,终日想尽了方法害人,才有如此阴毒凶霸的怪物。”

晏紫苏蹙眉欲嗔,转而嫣然一笑,叹息道:“你用刀杀人,别人用蛊虫杀人,其间又有什么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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