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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金风玉露

第五十二章金风玉露

月光照射在十二时盘的反面,登时闪起眩目的绿光,反射在天元逆刃上。天元逆刃一震,白光刺目闪烁。绿光、白芒突然交叠闪耀,“轰”地积聚为一道七彩光芒,闪电似的照在不死树根之上。

绚光流离,木须飘摇。光影之中,神盘与弯刀上那扭扭曲曲的上古文字都宛如蝌蚪似的浮动起来,相互交错参差,恍然合为一体。终于在树根上影射出数百个上古文字,金光闪闪。

拓拔野又惊又奇,隐隐觉得其中似有极为重大的奥秘。

“轰隆!”一道闪电陡然劈过,深谷雪亮。狂风怒舞,月光黯淡,那几百金光文字迸飞四射,闪闪如星。

又听“砰啷”激响,岩壁忽然炸裂,不死树的树根如章鱼怪爪般飞扬乱舞,蓦地将他紧紧缠住!

绚光如涡流激旋,树根纵横飞卷,拓拔野瞬间如被海蟒紧缚,卷溺于狂猛的漩涡之中,心下大骇,急旋定海珠,真气轰然鼓舞,却依旧动弹不得。

树根急速扭曲缠舞,裂围成一个巨大的藤洞,黑漆漆、幽森森,如獠牙巨口,择人而噬。

轰然震响,天地猛烈摇荡,赤白蓝黑碧橙紫……无数道彩光从那树根黑洞中飞射冲出,飓风般地剧烈卷扫起来。

拓拔野眼前一花,呼吸窒堵,头痛欲裂,“啊”地一声大吼,蓦地被吸入那强光深洞之中!

绚光流转,急速飞冲,无数幻影从他身边盘绕穿梭,笑声、哭声、呐喊声、窃窃私语声……万千声音交迭炸响,他脑中轰然,意识如大雾离散,流星飞舞。

迷糊之中,他看见自己的皮肤急速迸裂开来,如蛇蜕层层脱飞,骨骼剧痛裂响,手臂、双腿、周身……都在不住地变幻形状,心中骇惧惊恐,无以名状。仿佛掉入一个可怕的梦魇,张大嘴,想要狂呼呐喊,却发不出一丝声响、无法醒转。

不知过了多久,眼花缭乱,蓦地冲入一个巨大的绚光涡旋。轰然狂震,剧痛锥心,仿佛被撕裂成无数碎片。继而强光耀眼,耳边沉寂,疼痛陡然消失。

眼前光芒炽白,一时无法视物。只听见清脆的鸟鸣,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蝴蝶在花丛里扑翔翅膀,一只鸟儿在疾风中转向……清凉的风拂面而过,鼻息之中满是甜蜜的芬芳。温柔舒惬,清旷恬静,刹那之间,天壤之别。

拓拔野迷茫、喜悦,又感到一丝恐惧,突然想道:“难道我已经死了?此刻竟是在仙界?”

突觉脖颈一痛,寒意彻骨,只听一个娇媚甜腻的声音恨恨道:“你这寡情负心的小贼,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拓拔野闻声陡然大震,如被雷电轰击,醍醐灌顶,失声叫道:“眼泪袋子!”眼前白光涣散,隐隐看见一个美若天仙的黑衣女子,发红如火,肤白胜雪,柳眉如画,俏眼含嗔,正是他朝思慕想的雨师妾!

拓拔野狂喜惊异,几要迸炸,一时间将先前的怪事抛之脑后,颤声道:“好姐姐,我想死你了!”热泪盈眶,猛地张臂搂去。颈上蓦地剧痛,似有锐利尖刃刺入,痛吟声中,眼光下扫,方才发觉一柄匕首抵在自己咽喉。

雨师妾“啊”的一声,缩回手去,蹙眉咬唇,惊疑不定地盯着拓拔野,眼圈一红,凄苦欢喜,突然扑簌簌地落下泪来。

拓拔野心中大痛,浑然忘了颈上伤势,急问道:“好姐姐,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

“当”地一声脆响,雨师妾手中匕首掉落在地,顿足哭道:“除了你这薄情寡义的小贼,还有谁敢欺负我!你只管去找她,何苦又来甜言蜜语地哄我?”

拓拔野心中一惊:“难道她知道了我和仙女姐姐之事?”登时一阵心虚惭愧,怔怔说不出话来。

雨师妾见他默然,更是伤心,哭道:“在你心底里,我究竟算是什么?欢喜的时候,便嘴里抹蜜哄我骗我,恣意轻薄;不高兴的时候,接连几月也不见踪影。人家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没日没夜地祷天告地,敢情……敢情你竟是和那臭丫头厮混一起!你这薄情寡义的小鬼,我不顾一切地和你好,不顾天下人百般嘲笑,只盼你对我真心相待,难道这样也不成么?”说到伤心处,泪珠如玉箸纵横,梨花带雨。

拓拔野心中如遭重锤,愧疚、疼痛不可抑,心道:“她待我痴情一片,今生今世如何报得来?”轻叹一声,伸手搂她入怀。

雨师妾蓦地挣脱,红着脸啐道:“你想干嘛?你当我是你收服的怪兽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虽仍是珠泪滚滚,语气却大有缓转。娇嗔薄怒,更添风情无限。

拓拔野心中一荡,低声道:“好姐姐,从今往后,我便是你收服的怪兽。只听你一人之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雨师妾“呸”了一声道:“又来哄我,鬼才信你的话呢!”俏脸晕红,大为欢喜,忍不住破涕为笑。

拓拔野心潮激荡,猛地将她紧紧抱住,朝她樱唇上吻去。雨师妾“嘤咛”一声,周身绵软滚烫,玉臂舒张,懒洋洋地搂住他的脖颈,在他贪婪而渴切的激吻中轻轻颤抖,春水似的融化开来。

良久良久,两人方才轻轻地分开。拓拔野百感交集,恍然若梦,擦去她脸上未干的泪珠,低声道:“好姐姐,往后我再不让你掉一滴眼泪了。”

雨师妾一颤,双颊酡红如醉,突然吃吃地笑起来,伸手拧住他的耳朵,柔声道:“小鬼头,你说要作我一人的怪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可不许耍赖了。”

拓拔野微笑道:“你若不信,只管用你的苍龙角收伏我便是。”雨师妾蹙眉奇道:“苍龙角?什么苍龙角?”拓拔野一怔,往她腰间扫望,玉带空空,哪有苍龙角?心中一凛,忽觉不妙。

雨师妾脸上一红,啐道:“小鬼头,眼睛望那里瞧?”素手轻扬,一道乌光行云流水似的缠住拓拔野的脖颈,嫣然道:“你若是再不听话,和那臭丫头鬼混,姐姐就将你变成大蛤蟆,瞧瞧还有没有姑娘家愿意睬你。”

那黑带柔韧丝滑,赫然竟是水圣女乌丝兰玛的冰蚕耀光绫!

拓拔野心中一沉,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她不是眼泪袋子?”冷汗淋漓,蓦地抬头望她。笑靥嫣然,美艳如画,分明是雨师妾,只是似乎少了几分妖娆,多了一份柔媚娇羞。再细看片刻,越发觉得不似。

拓拔野大凛,凝神戒备,笑道:“好姐姐,这冰蚕耀光绫是你的么?”

雨师妾讶然望他,突然眼圈一红,恼道:“你连这也记不得了么?若不是那日你在北海,用你的这把刀划破人家的冰蚕耀光绫,人家又怎会与你相识?”

拓拔野越听越是胡涂,骇然心惊,顺着她的眼光朝下望去,发觉自己腰上不知何时悬了一柄狭长弯刀,珊瑚笛和断剑却已不翼而飞!指尖轻颤,将那弯刀倏然拔出,白光耀目,寒气逼人,竟是天元逆刃!

拓拔野“啊”地一声惊叫,蓦地朝后疾退数步。刀身波光摇荡,晃出自己地脸容。斜眉入鬓,星目炯炯,英逸俊秀,居然与那古元坎的石像一模一样!目光扫探,自己白衣飘飘,玉带斜垂,身材似乎高大了一尺有余。脑中轰然,几乎骇得魂飞魄散。

雨师妾蹙眉道:“古郎,怎么了?”

拓拔野颤声道:“你……你叫我什么?”

雨师妾讶然地望着他,突然“扑哧”一笑道:“讨厌!你又来吓我了。古元坎古大侠,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拓拔野面色大变,喃喃道:“古元坎?我是古元坎?”急速转身四望,蓝天白云,阳光斜照。高崖险峭,尖石嵯峨,身旁岩壁树根盘虬,仍在那南渊谷底之中。只是四周繁花似锦,浓香袭人,绿树环织,仿佛碧云缭绕,生气勃勃,与先前月色下的峡谷大为不同。

雨师妾见他满脸惊骇,魂不守舍,顿足嗔道:“好啦,古郎,你别再逗我啦。”拓拔野思绪飞转,呼吸不得,苦苦思忖。

却听远远地传来几个女子清脆的呼喊:“螭羽仙子!螭羽姐姐!你在哪里?”雨师妾花容微变,失声道:“糟啦,她们找我来了,我得走啦。若是被她们瞧见你和我在一起,一定又要难为你了!”

拓拔野骇然道:“你……你是螭羽仙子!”螭羽仙子是八百年前水族七仙子之一,传说她与古元坎苦恋,古元坎失踪之后,她跳入西海殉情而死。难道……难道自己竟回到了八百年前?脑中嗡嗡直响,裂痛难忍。

“雨师妾”叹气道:“好歹你还没忘了人家的名字。”嫣然一笑道:“今夜蟠桃会后,我在怡謦谷等你,你若是不来,我就将你变作大蛤蟆。”轻轻地吻了他一口,红着脸,喜滋滋地翩然而去,瞬间消失在远处的石洞甬道中。

拓拔野云里雾中,怔怔地望着手中的天元逆刃,想到先前那古怪奇异的情形,脑中陡地一亮,骇然忖道:“是了,难道竟是那十二时盘和天元逆刃、不死树根交相作用,使我……使我回到八百年前?但我又为何会变作古大侠?难道是我附体到他的身上么?或者……或者我的前世就是古大侠?”心中大震,又惊又奇,只觉此事太过匪夷所思。

蓦地探手入怀,十二时盘赫然犹在。周身上下,除了这十二时盘之外,再无一物属于“拓拔野”所有。

拓拔野望着四周陌生而又熟悉的一切,望着刀身所映照的古元坎脸容,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一生之中,从未有如此刻这般恐惧害怕。

突听箫声寥落,如诉如泣。拓拔野霍然一震,转身望去。绿树红花簌簌摇动,一个绿衣女子转身疾步而出,素手悬握一管洞箫。清丽绝世,翩翩如画,竟是姑射仙子!

拓拔野失声道:“仙女姐姐!”待要追去,却又忽然顿住。蓦然想起既在八百年前,这女子自非姑射仙子。

那女子停住身形,回眸冷冷望他,秋波横流,伤心欲绝,淡淡道:“古大侠既已下定决心作她的灵兽,任由召唤,又何必缠我?仙女姐姐?清萝可担待不起。”

拓拔野登时恍然,原来她竟是八百年前的木族清萝仙子。早闻古元坎风流倜傥,处处留情,想不到与她竟也有一份孽缘。

突然想道:“难道我前生当真就是古大侠?早在八百年前便与两位姐姐纠葛不清了么?”脸上滚烫,不知是喜是忧。

清萝仙子见他怔怔而立,殊无半点挽留追回之意,眼眶一红,转身翩然飞起,御风而去。

拓拔野叫道:“姐姐,等等……”正要追去,脑中突然又是一阵裂痛,“啊”地大叫一声,摔倒在地。

眼冒金星,耳中噪音滚滚,如惊雷迸炸。幻象迷离,无数影像眼花缭乱地从自己脑海中闪过,念力迸散,意识渐转混沌。

依稀觉得自己关于拓拔野的记忆逐渐淡去,而关于古元坎的诸多回忆却越来越加鲜明,巨浪般地层层淹涌……

迷蒙之中,拓拔野心道:“糟糕,只怕当真要变回古元坎了……”蓦地想起龙神,想起驸马选秀,想起纤纤,想起雨师妾和姑射仙子,心中大痛,猛地一咬舌,趁着剧痛中的瞬间清明,霍然站了起来,喃喃道:“不成,我要回去,我要回到八百年后!”

奋起全力,大喝一声,将天元逆刃刺入不死树的树根中,“轰!”气浪迸爆,猛地将他掀了起来,摇曳飘荡。

拓拔野咬牙忍痛,左手颤抖着将十二时盘放到刀身之侧。阳光刺眼,嗡然激响中,神盘宝刀激撞起碧光白芒,冲天乱舞,投射在树根上。

轰隆巨震,天昏地暗,飞沙走石,那狂猛耀眼的七彩绚光漩涡似的迸爆怒转,一股难以想象的强大吸力滚滚鼓舞,将他陡然吸入……

天摇地动,彩光迷离,仿佛整个世界突然崩塌了。在那混乱而惊人的光流涡旋里,拓拔野倏然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拓拔野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恍惚中想起适才发生之事,蓦地大叫一声,跳将起来。

阳光明丽,微风清冷,深壑中一片宁静。绿草轻拂,十二时盘静静地嵌在地隙中,闪耀着淡淡的碧光。

咫尺之距,古元坎石像微笑盘坐,右手所握的天元逆刃依旧插在不死树根中。

他低头自望,青衫鼓舞,断剑斜悬,珊瑚笛红光闪耀,天元逆刃所映照的脸容又变回了“拓拔野”那英秀的颜容。一切都与昨夜一无二致,除了那不死树断裂而烧焦的树根,以及枯死的万千树须。

拓拔野心下一阵恍惚,突然分辨不出自己是否当真回到了八百年前,或者,那仅仅是一场幻梦?

他呆呆地站了半晌,弯腰拾起十二时盘。翠光隐隐,那背面的上古文字突然变得极为熟识,看了片刻,心中大跳,失声低呼,其上的每一个文字他竟似全都认识!俯身凝望天元逆刃,其上刻写的那些上古文字,原本宛如天书,此刻却也毫无难处,朗朗可读。只是文字破碎,极难连贯,语意夹杂不清。

拓拔野脑中一亮,突然明白,必定是此次穿梭时空,唤醒了某些深埋着的前世神识,是以毫不费力地认出这些太古文字。心中又惊又喜,夹杂着一丝莫名的恐惧。

回头凝望古元坎神像,苦笑不已,忖道:“原来我景仰无已的古大侠,竟然就是自己的前生!难怪初见他时,觉得这等面善亲切。”心下仍觉得颇为古怪滑稽,难以相信。

看着那天元逆刃,又想:“不知岩壁中的半截刀身是否还有文字?待我再试着拔它出来看看。”握住刀柄,奋力朝外拔夺。

突地一松,轰然倒飞,他握着刀柄直接飞退了六七丈。“砰”地一声,石像被他拖扫在地,石臂应声断裂。

拓拔野大感意外,想不到这一次竟毫不费力地拔了出来。凝神探看刀身上的所有文字,依旧残缺不全,皱眉心想:“这些上古文字当是法术神诀,但不知为何破碎不成章句?”

忽地心念微动,想起两大神器交相作用后,那互相参差叠合、投射在树根上的金光文字,登时明白:“是了,时盘上的上古文字须和天元逆刃上的文字交错合并,才能组成完整的字句!”

当下聚意记事珠,凝神默想昨夜那闪闪发光的金字,闭眼默念道:“昔者盘古,破阴阳两气,始有宇宙。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宇之表无极,宙之端无穷。盘古之气浩然天地,是谓之道;盘古之神充盈太虚,是谓之神。夫宇宙有道,五界惟神。神与道合,则无极不可往也,无穷不可尽矣。得此道者,神与化游,光阴一寸,可纵横宇宙之涯,穷极四表八荒。夫此道也,谓之回光……”

拓拔野陡然大震:“回光诀!”难道这两大神器所刻的,竟就是上古失传的金族法术“回光诀”?

相传回光诀为盘古大神所创,练成此法,则可以纵横宇宙,穿梭时空,无所不能。但太古浩劫,刻此神诀的五色石被女娲大神用作补天,仅有断章残句流传后世。数千年来,又因传本不同,分为“回光诀”、“光阴诀”、“神游诀”等诸多流派。其中又以“回光诀”最为正宗。

但是战历600年,西荒蛮族联合水族、土族攻灭昆仑,“回光诀”也因此失传。想不到竟会分别刻写于十二神盘与天元逆刃上。

蓦地想起昨夜遇见的长留仙子,她似乎也从某处学得回光诀的断章,练成了惊神泣鬼的“一寸光阴”。

倘若自己也能习得其中奥妙,岂不可以帮助蚩尤击败水妖,重建蜃楼城,恢复大荒和平么?想到此处,拓拔野登时精神大振,仔细往下看去。

但那“回光诀”极是艰奥生涩,竟比《五行谱》还要难懂几倍,其间又似乎有许多断漏之处,越到后来,越是拗口难解。

拓拔野读了片刻,只觉头昏眼花,真气凌乱。心中一惊,忖道:“万事顺其自然,眼下无法参详,是我修行不足,倘若强行索解,只怕反要走火入魔。”

当下不再多想。转身望见横亘在地的古元坎石像、碎裂的手臂,拓拔野心下慨然。心里忽然萌发强烈的冲动,想要重新回到八百年前,探明自己前世的生死之谜。但立时想起眼下身负的重托,收敛心神,忖道:“罢了,等这些事情了结之后再说罢。”默念法诀,真气飞舞,将石人断臂重新续上。

当是时,突听远处隐隐地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声:“拓拔太子!拓拔太子!”拓拔野一震,凝神细听,似是陆吾带着游痕等侦兵正四处寻他。

心下大喜,正要应答,突然想道:“也不知金族知不知道古元坎坐化此处?一定不知,否则早已将天元逆刃收去了。古元坎既选择在此处坐化,只怕是不想让旁人发觉。我现下若将金族众人叫来,未必便是好事。待我日后查清了他生死原由,再禀明白帝便是。”

当下将天元逆刃重新插回崖壁,又将古元坎的石像稳稳放平,躬身拜了三拜。突然想到自己竟给“自己”行此大礼,实在滑稽之至。忍不住哈哈大笑,转身飞掠,从那山洞甬道一路飞奔而出,穿透巨瀑,重回南渊之中。

虽是早晨,南渊中仍是白雾弥漫,光线幽暗迷离,比之瀑布后的晴朗山谷又是一番情景。凶兽飞禽闻见他的气息,纷纷惊慌逃散。拓拔野纵声叫道:“陆虎神,拓拔在此!”

欢呼迭起,白雾中人影隐约闪烁,陆吾带着数十名精锐侦兵飞冲而下,喜道:“太好了!我们找了太子整整一夜哩。现在西陵公主总算可以安心寝食了。太子如若不累,咱们立即赶去参加驸马选秀罢。”

拓拔野心下感激,行礼谢道:“只是我母王尚未找到……”

游痕笑道:“太子放心,我们昨夜已经找着龙神了,她只是中了些兽毒,已经交由灵闪十巫救治了。那十个老妖……老神仙见是太子的母亲,都打点起万二分精神,嚷嚷着要将她治好呢。”

拓拔野大喜,既有十巫相救,龙神定当无恙。当下谢过众人,骑乘怪鸟,随着他们朝瑶池飞去。

一路相询,得知那抢走窫窳的神秘人依旧没有找着。窫窳中既无科汗淮的真身,龙神又中毒昏迷不醒,昨日的那番风波也就自行平息。纤纤的情绪也已大为稳定,只是担心拓拔野生死,昨夜彻夜未眠。

拓拔野听了心中稍稍安定。

艳阳高照,天蓝似海,雪山纯净明丽。

众人急速飞抵群仙宫,此时驸马选秀的第二轮已经进行过半。眼见拓拔野平安归来,八殿群雄无不哗然震动。

乐声悠扬,拓拔野在众人注视之下,微笑行礼,穿堂过廊,回到四海殿席上。纤纤大为欢喜,暗地松了一口气,紧绷了许久的俏脸终于露出笑意。姬远玄、烈炎、六侯爷等人见他安然无恙,俱是大喜,纷纷传音招呼。

扫望八殿群雄,拓拔野心中忽起沧桑之感,虽只相隔一夜,他却在八百年间穿梭了一趟。若非自己及时醒觉,将天元逆刃插回不死神树,只怕自己此刻早已完全遗忘了“拓拔野”的神识,彻底还复为古元坎,在八百年前的瑶池,参加另外一个蟠桃会了。想到此处,心下微有荒谬之感。

六侯爷嘿然道:“小子你来得正好,就快轮到你了。鼍围、涉驮被十四郎和杜岚击败淘汰,形势大大不妙。你若是不来,纤纤公主多半立时又要终止选秀了。”

话音未落,却听玲珑浮台上一声大喝,龙石赤光迸爆,一掌击中张玳,将他击落瑶池之中。赤火大殿登时一片欢腾。

黑木铜大声道:“第七场,龙族太子拓拔野对阵水族白云飞白公子。”群雄又是一阵骚动。自昨日拓拔野两招击败木族葫芦仙之后,众人便对这新近崛起的传奇少年刮目相看。听说由他上阵,登时大感兴趣。

柳浪低声提醒道:“城主,这白云飞剑术惊人,据说尽得当年水族‘剑仙’离瑰芝的真传。只因风流自赏,花名在外,极少与人动手,名气不是很响。城主千万不要轻敌。”

拓拔野点头起身,飘然掠入玲珑浮台。

号声激越,鼓声密集,群雄轰然叫好。

白云飞白衣飘飘,背负长剑,俊朗英挺,神采夺人,与拓拔野昂然对立,瑶玉互映,登时赢得八殿佳丽的一片娇呼喝采。

白云飞朝纤纤优雅地躬身行礼,扬眉笑道:“蟠桃盛会,群英毕集。白某能为美如天仙的西陵公主献力,又能借此良机,与风采照人的拓拔太子同场较技,幸何如哉!”

拓拔野心道:“既要打击对方士气,便要痛击其锋芒最烈之处。”当下微笑道:“白公子客气了。听说公子剑术通神,不如咱们便以剑术一决高下,如何?”

白云飞一愣,笑道:“太子果然是快人快语,白某自当欣然从命。”他昨日目睹拓拔野大展神威,瞬间击溃无相,心中颇有忌惮之意,不敢直攫其锋,当下眉尖一扬,笑道:“不过今日既是驸马选秀,如此风雅韵事,岂可蛮夫似的一味砍杀,大煞风景?白某有一提议,不知太子愿否一听?”

拓拔野微笑道:“白公子请说。”

白云飞笑道:“你我各作一首曲子,配以诗句,交由殿中的任意一人演奏。双方根据诗曲旋律、词意,临时演化出剑招。一曲终了,谁能占得上风,谁便是胜者。太子以为如何?”目光灼灼逼视,狡狯中又带了几分得意。

他自负剑术高明,又精湛音乐、诗歌,便想以己之强,攻彼之弱。而白帝酷好音乐,自己若能投其所好,借此大显身手,令拓拔野相形见绌,自然光彩更甚,机会大增。

群雄闻言大觉有趣,众女更是兴致勃勃,就连素来淡泊的白帝,目中亦露出几分兴趣神色。

拓拔野对白云飞计量了然在胸,微笑道:“白公子如此风雅提议,拓拔野岂感不从?”

白云飞大喜,从怀中掏出准备好的陶埙,微笑道:“素闻白帝陛下精擅陶埙,白某今日客随主便,就用陶埙与拓拔太子切磋切磋罢。”当下凝神聚气,悠然吹埙。

埙声悲旷苍凉,意境古远,仿佛大漠悲风,汪洋夜月。跌宕转承之间,如孤云野鹤,去留无迹,听得众人无不心旷神怡。

白帝微微颔首,露出嘉许之色。就连拓拔野亦忍不住暗自击赏,心道:“此人果然不负风流之名。我需得尽心竭力,彻底压过他才是。”

一曲既了,众人齐声喝彩。

白云飞咳嗽一声,朗声作诗道:“西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西风其寒,雨雪其霏。只影随行,孤雁南飞。其虚其邪?既亟只且!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陵之人兮,寄心明月。”

八殿轰然叫好,这诗即兴而作,清雅缠绵,又寓含对西陵公主的倾慕,确是上作。众女芳心大动,无不青睐有加。惟有纤纤嘴角一撇,冷笑不语。

白云飞没有瞧见,心下得意,朝后退了一步,笑道:“拓拔太子,到你了。”眼神中满是嘲弄之意。

拓拔野微笑不语,思绪飞转,想着以什么曲子彻底压下他的风头气势。刹那之间,诸多曲子从耳畔一一掠过,却觉得无一符合今日情势。沉吟中撞见姑射仙子澄澈凝视的妙目,心中登时一动,笑道:“献丑了。”反手一转,抽出珊瑚笛,悠然吹奏。

姑射仙子低咦一声,又惊又喜。

笛声清亮欢悦,空灵疏雅,带着一丝淡淡的寂寞和惆怅,赫然竟是前夜在章莪山顶,两人一齐合奏的“天璇灵韵曲”。

听那笛声悠扬跌宕,清灵悦耳,众人尘心尽涤,飘飘欲仙,仿佛乘风而起,浴着月光,穿掠晴朗的夜空,与丝缕飞云一齐翩翩扬舞,飞过泠泠雪山,飞过寂寂森林,飞过潺潺冰河……

朝阳明丽,晨风鼓舞,瑶池水光潋滟。拓拔野长身立于玉石浮台,衣袂猎猎,裳飞带舞,横笛宛转,十指跳动如飞,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姑射仙子恍惚想起当时情景,双颊滚烫如火,烧得周身火热。见他灼灼地盯着自己,羞意大作,一时不敢凝视他的眼睛,芳心怦怦剧跳,别过头去。

拓拔野见她俏脸嫣红,不敢直视自己,娇羞之中似有绵绵情意,更是情动难已,不能自持。一时之间,竟似乎忘了身在何地,仿佛又与她回到了寂寥空旷的雪峰天湖,并肩相依,笛箫合曲……

一曲既罢,笛声袅袅。

拓拔野深吸一口气,凝神朗声道:“月冷千山,寒江自碧,只影向谁去?万丈冰崖,雪莲花落,片片如星雨。听谁,露咽箫管,十指苔生,寥落吹新曲。人影肥瘦,玉蟾圆缺,昆仑千秋雪。斜斟北斗,细饮银河,共我醉明月。奈何,一夜春风,心如桑叶,又是花开时节。”

八殿寂然,过了片刻,群雄如梦初醒,哄然击掌叫好。

纤纤笑若春花,嫣然得意。眼见众女娇呼频起,秋波荡漾,尽往拓拔野而去,白云飞面色大转难看。

人群之中,惟有姑射仙子闭着双眼,眼捷轻颤,不敢抬头望他。听他在大庭广众朗读自己所写的歌词,仿佛被他抽丝剥茧,一层层地揭开自己紧紧封闭的内心,双颊如烧,又是害怕又是欢喜又是迷惘。想起前夜的那些旖旎情景,更是呼吸不得,心慌意乱。

电光石火间,她的心底闪过一个念头,娇躯不自禁地颤抖起来。这几日以来,那一再让她恐惧而又期待的情感宛如狂潮巨浪,轰然鼓舞,在这一刻将她彻底淹没……

却听拓拔野朗声道:“久闻木族圣女箫技天下无双,如蒙仙子准许,比剑之时,拓拔想请仙子代为吹奏这‘天璇灵韵曲’。”

八殿哗然,万千双炽热的目光一齐投射到姑射仙子的脸上。她“啊”地低吟一声,娇靥晕红,心乱如麻,想要推拒,但与拓拔野的目光方一交集,立时又觉得酸软无力,当下身不由己,轻轻地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忽听殿外号角长吹,迎宾使朗声道:“玄水真神、北海真神、拘缨国主驾到!”

号角破空,蓝天白云丝缕飞散。迎宾使长声道:“玄水真神、北海真神、拘缨国主驾到!”

八殿哄然。拓拔野心中一沉,蓦地又是一阵大跳。雨师妾!终于可以见到雨师妾了!身形微颤,狂喜难抑,蓦地转头望去。

一时间,伊人的音容笑貌潮水般涌入心头,充盈漫溢。相形之下,那令他深恶痛绝的烛老妖此刻反倒显得无足轻重了。

乐声悠扬,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蓦地响起:“烛某来迟,众位万请恕罪。”那声音虽然不大,却震得众人耳中一阵嗡然。黑水大殿中衣袂窸窣作响,水族群雄纷纷肃然起身。

白帝等人亦起身行以候礼。

拓拔野微微一凛,这才想到即将与这神秘的水族巨奸见面,狂喜少敛,心中忽地一阵愤怒,隐隐夹杂着说不出的兴奋与紧张。

玄水真神烛龙又称“烛九阴”,意指其光芒威力之大,甚至可以洞彻九渊阴暗之处。身为大荒十神之首,法术神功通天彻地,世人畏服。

其时大荒素有“烛龙其视,天地皆昼;烛龙其暝,天地尽晦。其吹为冬,其呼为夏,风雨是谒,神鬼役从。”之谚。虽有颇多夸张之处,但其神力却可见一斑。自神农化羽之后,他便被公认为当今天下第一人物,即便是大荒五帝,亦不足与之争雄。

烛龙心机深沉,擅长变化之术,极少以真面目示人,传说中乃是人面蛇身的怪物。但此次蟠桃大会,当着天下英雄之面,自然不能再以伪装示众。

四年以来,拓拔野率众与这老妖明争暗斗了诸多回合,胜负参半,却始终未能一识其真面目。此刻遭逢,心中不免好奇,不知这令天下人畏惧憎恨的老妖究竟怎生模样?

鼓乐喧阗,使女分列,一行黑衣玄袍的贵侯飘然而入。

走在最前的四个大汉身高十尺,劲装弯刀,抬着一个黑藤丝轿椅,昂首阔步,神色极是倨傲。

椅上斜斜坐了一个瘦小的老者,高冠白发,乌金丝袍飘飘飞扬。脸色枯黄黯淡,长须如银,八字白眉拖曳下垂,一双竖长的眼睛似闭非闭,昏昏欲睡。双手枯瘦,鸡爪似的蜷曲在腿侧,时不时地轻微颤动。

拓拔野微微一怔,心道:“难道此人就是烛老妖?”原以为老妖必定气势威霸,令人不敢逼视,不想竟是这么一个病恹恹的老儿。念力探扫,只觉他神如风烛,气若游丝,竟似大病将死。正自惊疑,却见水族群雄纷纷朝那老者躬身行礼,齐呼“真神福安”,果是烛龙。

拓拔野心下微感失望,忽地又想:“是了,这老妖奸诈阴狡,定是故意装病示弱……”但隐隐觉得似有不妥,以常理推度,此次蟠桃会事关大荒未来格局,烛老妖若要瓦解己方的四族联盟,当以强势登场,威慑对手,稳固盟友才是,怎会故意示弱?

他心下牵挂雨师妾,无暇多想,迅速朝后搜索扫望。

烛龙之后,便是那凶残暴戾的双头老祖禺京、禺强“兄弟”。当日在方山与他相逢时,恰遇日食,瞧不分明,此刻细看,登时更增厌恶之感。

那老妖虎背熊腰,腰缠银亮长鞭,乌金丝麻长袍拖曳在地。颈上两个硕大的头颅不住地转动,左侧头颅豹眼鹰鼻,深沉阴鸷;右侧头颅肥颊细眼,阔嘴狮鼻。两头偶一相对,抵额接鼻,丑怪无已。

双头老祖身后紧随一个娇丽美人,彩巾缠头,珠贝摇曳,顾盼生姿,正是那拘缨国主欧丝之野。那双月牙眼水汪汪地瞥向拓拔野,嫣然一笑,情意绵绵。

拓拔野对这蛇蝎美人殊无好感,微微一笑,便不再理会。

欧丝之野身后是六名水族贵侯与二十五名黑衣丽人。

众丽人手腕脚踝均锁着粗大的玄冰铁链,行走之间叮当脆响,神色羞怯惶恐,不敢四下张望。这些女子都是当日在方山上见过的北海女奴,想不到双头老祖竟将她们带到了昆仑山上。

拓拔野目光停顿,突然全身一震,终于再次瞧见了雨师妾!

人影翩翩,缤纷交错。她默默地混藏于在那列女奴之中,戴着藤木面罩,缠头下露出几绺如火红发,显得格外地引人注目。黑衣似云,赤足如雪,随着鼓乐的节奏韵律地走着。晨风鼓舞,黑袍卷扬,妖娆婀娜的身姿若隐若现,苍龙角跳跃如翠绿的音符。

拓拔野呼吸不畅,悲喜交织,整个世界突然变得一片宁静。

万籁无声,只听见她呛然脆响的锁链、落叶般飘零的足音。那脚步仿佛一声声踩在他心头最柔软处,带来甜蜜而酸楚的疼痛。

他呆呆地凝视着,浑然忘了周遭的一切,狂喜与悲戚仿佛巨浪似的层层汹涌,让他在浪尖与涡旋里跌宕沉浮。多么想不顾一切地冲入朝露阁,与她紧紧地相拥,带她离开这喧嚣而迷乱的人群呵……这一刻,他忘了纤纤,忘了蟠桃会,忘了四族联盟,甚至忘了姑射仙子……

过了片刻,他方才如梦初醒,渐渐听见八殿嘈杂的私语,瞧见许多人惊讶狐疑地朝着雨师妾指指点点,又是鄙夷仇憎,又是垂涎妒恨。

想来亦有许多人猜出这红发女奴便是赫赫有名的水族龙女。龙女虽然妖冶放浪,但对情人的选择却颇为严格,八殿群雄中多有遭其拒绝、侮辱的倾慕者,此刻见她沦落为女奴,不免幸灾乐祸。

拓拔野心中剧痛,越发明白当日在方山飞车之中,雨师妾为何不肯与自己相认了。她原是金枝玉叶之身,在水族之中地位尊荣超然,突然被贬为万人唾弃的低贱奴隶,犹如从高高云端掉入九渊深处。以她心性,又怎愿在自己至爱之前备受折辱?

隐隐听见有人道:“咦,那……那不是龙女么?他奶奶的,这淫妇怎地成了北海女奴?”

“嘿嘿,说不定这荡妇自己犯贱,想要尝尝被双头老祖凌虐的滋味哩!”

“哈哈,作了老祖女奴,那可有得她乐了!奶奶的,哪日爷爷我也到北海,专门点她服侍,好好爽上一回。”

拓拔野狂怒不可遏,循声弹指飞舞,几道气箭凌厉似电,准确地朝那淫笑浪语处怒射而出。只听“哎哟”惨叫,桌案倾倒,那几人乐极生悲,疼得四处打滚,满地找牙。

殿中正自骚乱,忽听烛龙沙哑地说道:“白帝、王母,犬子归天之后,族人悲恸,北海真神为了配置不死药,救活犬子,竟瞒着烛某与长老会,擅自闯入方山禁地,失手打伤金光神,取走小半块三生石,实是罪不可赦……”

少昊哈哈笑道:“失手打伤金光神?取走小半块三生石?烛真神说得好生轻巧,金光神昏迷三日,至今尚未醒转哩。”

金族群雄纷纷怒视双头老祖,愤慨已极,若非身为东道主,只怕早已围涌而上,大卸八块了。

烛龙道:“本族长老会得讯之后,已经重重责罚了北海真神,并连夜搜集了七十二颗‘北海转元丹’,委托烛某带至昆仑,送与金光神疗伤。只是三生石已化为齑粉,再难还复,愧歉之至!”顿了顿道:“不过,北海真神终究是为了救犬子,方酿此大错,烛某伏乞白帝、王母恕罪。”

双头老祖似笑非笑,躬身行礼,齐声道:“禺京、禺强伏乞白帝、王母恕罪!”黑水大殿轰然附和,一时声浪震天。

金族群雄尽皆愤慨,心道:“石头姥姥不开花,这是‘伏乞’还是威逼?”

西王母淡淡一笑道:“北海真神乃是水族神巫,我们岂敢治罪?来者是客,蟠桃会上莫提这些事情。烛真神贵体有恙,一路风尘仆仆,还是快请入座罢。”不置可否,将水族群雄顶了回去。

鼓乐齐奏,黑水大殿人潮分涌,烛龙一行次第入席。

钟声铿然,陆吾高声道:“拓拔太子,白公子,请继续罢。”群雄目光这才纷纷从黑水大殿转移至玲珑浮台。

白云飞微微一笑,目光闪动,转身朝着双头老祖行礼道:“北海真神福安,在下想借神上的媸奴,为我吹奏‘雨雪曲’,万请准许。”

拓拔野心中咯噔一响,却听愚强哈哈笑道:“白公子果然好眼力。她善吹苍龙角,想来吹埙也不在话下。”黑袖一挥,冷冷道:“媸奴,还不快去?”雨师妾盈盈起身,脚链脆响,低着头翩然走到殿前环廊上。

群雄耸然动容,低语纷纷。此刻,众人都已猜到这红发女奴便是大荒第一妖女雨师妾。但她为何从一国之主沦落为女奴,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自日华城一战后,龙女与龙神太子的私情便传得沸沸扬扬,令五族中爱慕龙女的群雄大呷干醋。眼见两人在如此尴尬的情境中重逢,众人不免都有些幸灾乐祸,笑嘻嘻地袖手旁观。

白云飞笑道:“有劳媸奴了!”指尖一弹,淡白色的鱼型陶埙稳稳地落到雨师妾的素手之中。

她轻轻点了点头,双手轻握陶埙,樱唇微启,抵在吹音孔上。阳光暖暖地照在她的藤木面具上,秋水明眸平静无漪,殊无喜怒。大风卷舞,黑袍飞扬,陶埙忽地发出一声悲凉的呜咽。

众人低声惊咦,衣袍翻飞处,她那双晶莹如雪的玉腿上,竟纵横交错布满了青淤血痕。历历分明,触目惊心。

拓拔野脑中嗡然震响,想要传音询问,喉中却仿佛被巨石塞堵,发不出丝毫声响。狂怒悲苦,热泪盈眶。

当是时,白云飞大声道:“西风其凉,雨雪其雱……”突然银光怒舞,寒气袭人,人影疾闪,长剑如狂风暴雪朝他急攻而来。

众人低呼,拓拔野一凛,只觉那剑气迅疾逾电,迫在眉睫,一时竟无暇拔剑,惟有急速飞退。埙声悲旷苍凉,如荒漠孤风,呼号怒卷。那剑光亦如暴风悲舞,穷追不舍。

“吃吃”连响,被剑气所激,拓拔野衣裳接连绽裂,胸肋、大腿等处火辣辣生疼,鲜血激射。刹那之间,竟已受了七处轻伤。

八殿哄然,女子尖叫声此起彼伏。忽听箫声悠扬,清雅疏淡,姑射仙子吹起了“天璇灵韵曲”。

银光乱舞,剑势妖魅莫测,无论拓拔野如何飞掠绕窜,剑气离他心脏、咽喉等要害始终只有三寸之距,稍有不慎,立时便要命丧当场。数次想要抽暇拔剑,却被其凌厉剑气完全压制,不能得空。

拓拔野心中骇然,始知柳浪所言非虚。单以剑法而论,此人绝对可以列入大荒前五,远在自己之上!适才牵挂雨师妾,心绪紊乱,被他夺占先机,一时落尽下风。若以定海神珠施展法术,自可脱困反攻,但先前即已定下规矩,只是比试剑术,自己又岂能出尔反尔?

当下凛然凝神,全力闪避,伺机反击。

两人在八殿之间御风飞掠,闪电绕舞。八殿时而鸦雀无声,时而惊呼迭起,众女花容失色,纷纷为拓拔野捏了一把汗。

纤纤轻咬指尖,心中狂跳,眼见曲子已经演奏过半,拓拔野依旧不得拔剑,闪避得极是吃紧,她紧张得透不过气来,暗自苦苦祈告。

人影飞闪,剑光眩目。两人过处,大风呼卷,寒意凛冽,檐铃激荡,琉璃瓦上倏地凝结一层淡淡的白霜。

“天璇灵韵曲”清廖悦耳,如清泉漱心,令拓拔野迅速宁静下来。虽然依旧躲避得颇为狼狈,但却已经逐渐摸清了白云飞的剑势。心中一动,忖道:“此人剑法凌厉妖异,快捷莫测,倒有些象长留仙子的‘一寸光阴’。若能预测其剑势,便可以快制快,打他个措手不及。”

正思忖间,香风扑面,那熟悉的甜蜜芬芳之气倏地钻入鼻息。这一瞬间,他恰巧从雨师妾身前飞过,忍不住朝她瞥了一眼。见她秋波荡漾,蓦地闪过温柔、凄楚、关切的神色,心中登时大痛,几乎把持不住。

只听白云飞朗声道:“……只影随行,孤雁南飞。其虚其邪?既亟只且!”剑光纵横飞舞,气浪绵密如层层银涛炽焰。拓拔野正自心猿意马,左肩右胸齐齐一痛,鲜血长喷,又引来一片惊呼声。

雨师妾娇躯一颤,埙声蓦地失声走调,白云飞的剑势登时一顿,堪堪偏差毫厘,从拓拔野脖颈右侧半寸处电闪而过,肤裂血流,数十根发丝断裂飞舞。

群雄惊呼声中,拓拔野借机陡然下沉,长啸道:“人影肥瘦,玉蟾圆缺,昆仑千秋雪……”身影变幻飞舞,呛然脆吟,一道碧翠剑光冲天破舞,无锋剑终于出鞘。

“当当”脆响,光轮爆破,银光万点,如月下雪花随风狂舞。白云飞低咦一声,满脸骇讶,翻身飘然飞起,虎口震裂,长剑几乎拿捏不住。

突听“啪”的一声巨响,一道弧形银光从黑水大殿中破风裂舞,重重地抽打在雨师妾的背上。雨师妾娇躯剧震,黑袍开裂,露出一抹雪白的背脊。一道鲜红的伤痕赫赫在目,赤艳的血珠陡然沁出,丝丝滑落。

众人骇然,尽皆怔住。

禺强狞笑道:“贱人,连曲子也吹不好,真真丢了我的脸面。”禺京桀桀冷笑道:“只怕她故意吹走调,吃里爬外,护着这小子哩。”话音未落,黑袖飞舞,银光雷电劈闪,又是“啪”的一声锐响,狠狠地抽打在雨师妾的身上。

彩巾缠头陡然裂碎,红发飘扬,黑袍撕裂。雨师妾几乎半裸着身子,疼得簌簌颤抖,却不发一声,挺直了身子,继续吹奏陶埙。

拓拔野热血上涌,狂怒已极,断剑遥指,厉声喝道:“双头老妖,你想干嘛?”禺京阴恻恻地笑道:“龙神太子瞧不见么?我在管教女奴呐。”

禺强龇牙笑道:“这贱人皮痒得紧,一天没抽上几鞭,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怎么,太子也有兴趣替我管教管教么?”说话之间,龙鲸牙骨鞭雷霆电舞,又接连抽了雨师妾六七鞭,碎帛飞扬,皮开肉绽。

众人大哗,不忍卒睹。白帝、西王母等人紧蹙眉头,虽然颇感愤怒,但根据大荒法约,主人鞭挞奴隶,乃是天经地义之事,旁人无权干涉。

拓拔野气怒欲狂,浑身颤抖,每一鞭似乎都抽打在他的身上,通彻心骨,血管几乎要炸裂开来。一时间竟萌发强烈冲动,恨不能立即冲上黑水大殿,将那双头老妖斩为碎段。

突听白云飞喝道:“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剑光如厉电,刹那劈落。“哧”的一声,拓拔野后背衣裳碎裂,鲜血冲射喷涌。

众人大哗,纤纤惊叫一声,浑身瘫软,几乎不敢再看。

拓拔野正怒不可遏,念力所及,感受到剑气袭来,浑身真气登时火山似的迸爆。身子蓦地一移,那银亮的剑光从他右肩没入,破胸冲出。大声喝道:“斜斟北斗,细饮银河,共我醉明月!”身形电闪,沿着那道剑光飞速后移。断剑飞舞,碧光如银河倒泻,轰然飞卷。

“叮!”银光碎裂,白云飞低喝一声,手掌震裂,长剑脱手。耳边听见拓拔野长声喝道:“一夜春风,心如桑叶,又是花开时节……”眼前一花,碧光深浅乱闪,胸上一凉,一道寒气瞬间插入。

他惊骇欲狂,蓦地闪过一个念头“我命休矣!”大叫一声,登时晕厥。

檐铃脆响,八殿寂然。箫声清廖,绕梁回荡。

众人惊骇地瞪视着玲珑浮台上空。拓拔野凝风伫立,右肩贯穿一柄淡青色的长剑,剑身嗡嗡震动。

他右手反转,断剑笔直地抵在白云飞的左胸,只需再进半寸,立时便贯穿心脉,神鬼难救。过了片刻,白云飞突然睁眼大叫道:“我死啦!我死啦!”轰然掉落,“扑嗵”一声掉入瑶池之中。

众人又是吃惊又是好笑,想不到拓拔野竟能突出险招,刹那之间反败为胜。水族群雄更是惊怒交集,半晌无话。

清风卷舞,红发飞扬,雨师妾倚栏痴痴地凝望着拓拔野,犹自吹奏着陶埙,曲调苍凉悠远,赫然是那句“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反复绕转,凄楚欲绝,仿佛风中芦苇,雨里梧桐。

拓拔野怔然凝立,浑然不见众人神情,脑中迷乱,失魂落魄,听到回肠荡气处,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

钟声回旋,第八场比试由姬远玄对阵水族泠邪。

泠邪是新近崛起的石者城年轻城主,其父死于土族姬承纥之手,因而极恨土族中人。少年时搏杀孟极豹,以其獠牙混合北海玄冰铁,制成“寒冰牙刀”。两年之前,曾以此刀斩杀大荒着名土族游侠库布里,由此名动天下。一年之中连败三名真人级高手,被烛龙破格擢升为城主。其杀父仇人姬承纥乃是姬远玄的族叔,由他来迎战姬远玄,实是再妙不过。

钟声方响,泠邪便如狂虎疯豹,全力猛攻,寒冰牙刀光芒凛冽,如冰河迸浪,将姬远玄迫得险象环生。

众人瞧得惊心动魄,均未料到这籍籍无名的剽悍少年方一出手,便将当今风头极健的黄帝少子压制下风。想起蟠桃会上众少年的惊人表现,心中各自感叹: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短短几年间,大荒竟出了这么多少年高手!

拓拔野此时已是魂不守舍,只瞧了片刻,便无心观战,目光如磁石附铁,紧紧地萦系在远处的雨师妾身上。

她跪坐在众女奴中,泥塑似的动也不动,螓首微仰,妙目凝视着檐角蓝空,眼波突然变得说不出的朦胧而柔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顺着她的眼角望去,碧蓝的晴空风起云涌,那层层翻叠的白云迅速地离散聚合,变幻出各种形状。拓拔野忽地想起当日神农所说的那句话:“人生聚散离合,如浮云变幻,宇宙万物,尽皆如此……”心中登时一阵刺痛悲凉,咬牙忖道:“好姐姐,不管东西南北风,也绝不能将我们吹散。这次我再不与你分离了!”

禺京、禺强似乎感觉到他炽热的目光,两个怪头突然一齐朝他望来,凶睛绿光闪动,嘴角露出一丝狞笑,蓦地转头朝着雨师妾大声呼喝。雨师妾木然起身,脚镣叮当,走到他的身边,跪立斟酒。

禺强故意瞟了拓拔野一眼,淫笑着伸手探抓龙女的胸脯,雨师妾一震,倏地起身后退,美眸中闪过一丝怒色。

“当”的一声脆响,禺京变色怒叱,也不知念了什么法诀,她颈上、双踝的锁镣登时收缩,俏脸瞬间雪白,痛楚低吟,委顿在地。

拓拔野惊怒交集,霍然起身,却听禺强狞笑道:“贱人,你是老子的奴婢,老子想要怎样便怎样,他奶奶的乌龟海胆,你居然还敢反抗?”龙鲸牙骨鞭银光怒闪,霍霍地抽打在雨师妾的身上。“劈啪”裂响,力道奇大,八殿群雄的目光纷纷移转过来。

禺京禺强桀桀怪笑,甚是得意张狂。长鞭一抖,紧紧卷住雨师妾的脖颈,将她倏地拖了过来,一脚踩在她的背上,怪眼瞥向拓拔野,咧嘴大声笑道:“贱婢,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再不乖乖听话,老子将你赏给犬戎作奴妾,让你只能日日夜夜跪着,作一条母狗。”

“砰!”拓拔野气怒攻心,一脚绊翻了桌案,正欲大步上前,却被六侯爷、柳浪一齐拉住。

柳浪低声道:“城主,老妖故意这般气你,乃是想让你方寸大乱,难以继续比试。你若是按捺不住怒火,岂不上了他的当么?”

六侯爷点头道:“柳军师说得不错。眼下最为紧要的是莫让水妖奸谋得逞,保住纤纤姑娘不入虎口。等到选秀结束,再救龙女不迟。”顿了顿,叹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何况龙女现在是老妖的奴婢,他想要怎样,别人又岂能干涉?”

八殿万千双眼光齐聚在拓拔野的身上,或同情,或愤慨,或妒恨,或幸灾乐祸……他咬牙握拳,怒火熊熊燃烧,望着雨师妾蜷身卧地,微微颤抖,更是心痛如绞。

禺京禺强狞笑望着他,凶睛中满是挑衅之意,长鞭高举,只要他再踏出半步,立时又要一鞭击下。

拓拔野深吸一口气,将那狂烈的怒火强行压了下去,眼中厉芒大作,盯着禺京禺强森冷地一笑,心中暗自发誓:“终有一日,要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徐徐地坐了下来。心中充斥着从未有过的悲怒与仇恨,仿佛阴郁而狂烈的炽火,一阵阵地烧得他生疼。

当是时,忽听玲珑浮台上传来一声惊怒厉喝,橙黄光芒冲天迸爆,檐铃激荡。泠邪翻身跌飞,口喷鲜血,笔直地坠入瑶池清波。姬远玄抱剑于胸,徐徐落地,微笑道:“承让。”

众人愕然,适才分明还是泠邪大占上风,怎地在瞥望雨师妾的刹那之间,场上便局势逆转?

第九场比试由烈碧光晟对阵李白石。一个是水族长老,一个是火族前长老,倒也算得旗鼓相当。不料钟声方响,李白石便大袖飘飘,弯腰朝烈碧光晟遥遥一拜,自行认输,洒然离台。

众人大为意外,但旋即释然。两人以实力相较,李白石确实相去颇远,与其输得灰头土脸,还不如及早抽身退出,保全颜面。况且李白石等人参加选秀,最大的目的乃是为十四郎护驾,对拓拔野等人形成包夹之势,个人成败,却是殊无所谓。烈碧光晟与水族暗中结盟,已是天下皆知的“秘密”,由他进入九强,对于水族亦无害处。

二轮既罢,拓拔野、姬远玄、烈炎、烈碧光晟、十四郎、杜岚、龙石、刀枫、江冰恋九人胜出。

金族长老会稍加商议,决定将九人分为三组,每组三人,抽签循环比试。每组决出一名胜者,作为最后的驸马人选,供西陵公主选择。

正午时分,三组抽签分定。陆吾公布组别名单时,群雄紧张忐忑,惊叫、欢呼声不绝于耳,吵嚷已极。

陆吾朗声道:“第一组,赤帝烈碧光晟、炎帝烈炎、铁木将军刀枫。第二组,南炎法师龙石、黑白岛主杜岚、水仙城主江冰恋……”

还未说完,黑水、黄土两殿已是一片哗然。前六人既已确定,剩下的那组自然是拓拔野、姬远玄与十四郎。

水族群雄惊怒沮丧,大感不妙,有人突然尖声叫道:“他奶奶的乌龟海胆,定是有人施法作弊,不算不算!重新抽签分组!”

土族、龙族群雄大哗,哄然反唇相讥,想到水妖机关算尽,反倒落得如此田地,都极是兴高采烈。

十四郎却对满殿的喧嚣听若不闻,斜眼凶光闪耀,冷冷地瞪视着拓拔野,尽是仇恨、兴奋而狂怒的神色,嘴角挂着阴森的笑意,右手缓缓收紧,将掌中的青铜杯拧为铜水,汩汩滴落。

六侯爷勾着拓拔野肩膀,举杯笑道:“妙极妙极!有你和姬小子一齐夹击,小水妖只能乖乖地回朝阳谷相亲去了。”

忽地眉头一皱,嘿然道:“不过你和姬小子只有一人能够胜出,倘若不是你,纤纤公主一定又翻脸不认帐,宁可作一辈子老姑婆了。以她的倔强性子,就是天崩地裂,五族大乱,她也不会改变心意呢。拓拔磁石,是胜是负,你可要好好想上一想。”

拓拔野下意识地朝纤纤望去,见她板着俏脸,轻怒薄嗔地凝视自己,心里一阵愧疚。他之加入驸马选秀,只想帮助姬远玄扫清障碍,撮合他与纤纤。但心底却未尝不明白,纤纤对自己情深一往,即便姬远玄技压群雄,拔得头筹,她也必定不为所动。自己的这一厢情愿,到头来多半徒惹纤纤伤心而已。

六侯爷见他皱眉不语,失笑道:“小子,纤纤姑娘如花似玉,对你又死心塌地,有什么不好?别人求之不得的美事,怎地到了你这便成了天大的苦差?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我说你也别思前顾后了,索性打败姬小子、小水妖,娶了纤纤就是。”

看了看黑水大殿,压低嗓子道:“你若对龙女念念不忘,大不了蟠桃会后,咱们集结重兵,打水妖个措手不及,将她抢回,一齐娶作老婆便是。”

班照、成猴子等人闻言,无不眉飞色舞,齐声附和。

柳浪吞了口口水,点头正色道:“侯爷说的是。大丈夫理应多娶妻妾,广蓄奴婢,城主贵为太子,更当如此。城主若能当上金族驸马,有白帝、王母相助,四族联盟固若金汤,大半天下已入囊中,大事何愁不成?不但圣法师可以轻松复城,我们这些人,也能早日洗脱流囚身份,不必再终日惶惶,藏头匿尾。”

拓拔野面上一红,心中微有所动,沉吟不决,忍不住朝雨师妾望去。

见她默默跪坐于双头老祖的桌前,忍气吞声受其颐指气使,浑无从前那妖娆冶荡的风情,心中登时又是一阵大痛,忖道:“雨师姐姐为了我,放弃一切,沦落至此,我又怎能在此时心生旁念?况且这些年,我始终视纤纤为亲妹子,殊无男女之念,又岂能仅仅为了四族联盟,便昧心作什么金族驸马?再这样哄她,对纤纤岂不是更加不公么?”

心乱如麻,目光转处,忽然瞧见一双清澈妙目凝视自己,登时如饮清甜幽泉,躁乱大消。姑射仙子缓缓地放低箫管,望着他微微一笑,转过头去。不知何以,那刹那的眸光中,竟似蕴藏着淡淡的失落、欢喜与哀伤。

拓拔野蓦地一震,这才想起此时此刻,在这瑶池宫八合大殿中,竟坐着他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三个女子,心中登时生出奇妙而怪异的感觉。耳畔倏地响起当日龙神的叹息:“臭小子,你喜欢的究竟是哪一个呢?”

忽然想起适才在玲珑浮台与白云飞生死相决时,他的耳中心底,响彻的都是雨师妾如泣如诉的埙声,姑射仙子的洞箫反倒如清风过耳,了然无痕。自重见雨师妾的那一刻起,所有一切都被他抛之脑后,就连这令他神魂颠倒的仙子,竟也一时忘得一干二净。难道……难道自己?心中狂跳,一个念头从迷乱的思绪中陡然跳出……

管弦齐奏,仙乐飘飘,又是中歇时刻。

众使女穿花舞蝶,将酒菜蔬果端入各殿。群雄观战半晌,早已饥肠辘辘,闻到酒肉香味,食指大动,纷纷倾饮大嚼。

忽听天吴笑道:“如此醇酒佳肴,岂能没有美人助兴?北海神上,久闻北海女奴精擅歌舞,何不借着今日,让我们大家开开眼?”群雄大喜,轰然附和。

禺京桀桀笑道:“水伯有命,岂敢不从?只怕这些蠢婢扫了大家的雅兴哩。”黑袖一挥,二十五名北海女奴飘然起身,朝着众人盈盈行礼,穿堂过殿,到了玲珑浮台上。

鼓磬清脆,笛箫悠扬,众女奴翩翩歌舞,脚镣锁链发出悦耳而整齐的声响,伴着那跌宕的曲悦,更觉节奏鲜明。清扬柔和的歌声和谐交揉,纯净如雪山明月,婉转如行云流水,令人心旷神怡,飘飘欲仙。

风和日丽,清波荡漾。众人眼前一亮,只觉身在仙境,这二十五名载歌载舞的绝色女奴,分明是天上仙子。

群雄听赏入神,八殿无声。六侯爷、柳浪、李白石、白云飞等风月老手亦神魂飘荡,怔怔不语,便连杯中美酒倾洒大半也浑然不觉。

衣裙翻飞,玉人交错,那绺红发烈火似的熊熊燃烧,深深地吸引着拓拔野的目光。二十五名美艳女奴中,只有雨师妾戴着面具,瞧不真切,但也正因如此,更添神秘之感,撩人瑕思。

她妖媚在骨,虽不过慵懒起舞,但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万千风情,亦足以让其他女子黯然失色。八殿男子的大半目光都如胶似漆地粘在她的身上。

拓拔野悲喜交叠,目睹她戴着脚镣,屈辱歌舞,想起从前她张扬冶荡、魅惑众生的风姿,心中更加刺疼难过。

一曲既罢,八殿掌声雷动,轰然叫好。

青木大殿中,一个男子叫道:“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北海女奴当真妙不可言。只是隔雾看花,未免有些不过瘾,不知北海神上能否让媸奴除下面具,也好让大家一睹芳容?”

群雄虽知媸奴必是雨师妾,但久未目睹姿容,被这番歌舞撩拨,早已心痒难搔,闻言纷纷大声附和。八殿女子大为不悦,尽皆鄙夷冷笑。对着艳名远播天下的第一妖女,哪一个女子不是妒恨交织?

禺强哈哈笑道:“杨长老,不是老祖小气,只是我这媸奴有个怪脾气,衣裳裤子均可脱,面具却万万不能脱。就连我也拿她没奈何哩。你若能将她面具除下,我便将她送你侍寝一夜!”

拓拔野面色剧变,这老妖成心侮辱雨师妾,竟当着天下英豪的面作出这等荒唐承诺。怒火如沸,心中忽地一动,闪过一个念头,忖道:“是了,这倒是上天赐给我的绝好机会!”

那杨长老惊喜交集,颤声道:“神上此言当真?”双眼发光,清瘦的白脸突地变为酱紫色。

禺强嘿然道:“我北海真神何时说话不算数?”

禺京点头怪笑道:“此次蟠桃会白帝、王母为西陵公主选秀驸马,留下一段佳话,我们客随主便,也依样画葫芦,聊以助兴。今日谁能摘下媸奴面具,便可作她一夜的主人,绝无戏言。”

群雄哗然,跃跃欲试。杨长老大喜,霍然离席,笑道:“一言为定!”生怕别人抢先,闪电似的朝玲珑浮台扑去。

杨明去势极快,如卷狂风,檐铃震荡,叮当脆响。众人哄然,翘首观望。

玲珑浮台上娇呼迭起,众女奴花容失色,纷纷退藏到台沿玉柱之后。大风鼓舞,惟有雨师妾玉雕似的凝立不动,裙袍飘荡,龙角摇曳,那双美眸在藤木面具后闪耀着冷冷的光芒,竟有凛然不可侵犯的冷艳冰霜。

杨明呆了一呆,不敢逼视,哑着嗓子笑道:“碧螺城杨明,向媸奴讨乞面具。”

雨师妾眼波荡漾,默然不答,微带嘲讽之意。她虽已是奴婢之身,然毕竟久为国主,地位尊崇,藤木面目与玄冰铁链仍掩不住那华贵妖娆的楚楚风情。杨明对她倾慕久矣,十年间数遭拒绝,此刻双方虽然身份悬殊,但直面玉人,却依旧自惭形秽,连呼吸也困难起来。

八殿群雄见他呆呆站立,大感不耐,纷纷呼喝,恨不能立时取而代之。

杨明略一凝神,低声道:“得罪了!”倏地电冲而出,绿影飞闪,双手朝雨师妾的面具抓去。

铁链叮当,雨师妾翩然飞舞,宛如一朵黑云迤俪飘扬,瞬间避让开去。

八殿轰然,鼓乐齐奏,两人在清波玉台上穿梭绕舞,旋转追随。

欢呼、惊叫声不绝于耳,声浪震天。拓拔野紧张之至,生怕雨师妾避之不及,被他抓下面具,一颗心吊在嗓子眼上,随时都要跳将出来。

“哧”的一声,碧光飞舞,万千道丝索电射卷舞,倏地将雨师妾紧紧缠住。杨明大喜,颤声叫道:“抓到你了!”俯身疾掠,探手抓住了她的面罩边沿。

拓拔野心下一沉,八殿惊呼惋叹,愤愤如雷。

却见黑光一闪,杨明惨叫一声,冲天飞起,眉心赫然插了一根牛毛似的的乌针。原来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雨师妾竟从口中喷出一根毒针,突施暗算。杨明狂喜之下,殊无防备,登时被打了个正着。

众人惊叫声中,杨明重重摔落在地,瘦削的白脸急速变作青黑色,双眼惊怖凸出,说不出的丑恶难看。他喉中赫赫作响,说不出话,嘴角怪笑,艰难地爬将起来,摇摇晃晃地朝雨师妾走去。

雨师妾美眸中闪过惊讶、愤怒而羞恼的神色,突然素手一分,将浑身紧箍的丝索震飞开来,当空旋舞凝合,化为一道九股绳鞭。

“嗖!”破风怒舞,那道九股绳鞭挟带隐隐风雷,重重地抽击在杨明的身上。碧光霍霍,绳鞭霹雳狂风似的抽打,“啪啦”脆响,衣碎皮裂,血肉模糊,他哑声怪叫,仰首摔倒,乌血在身下迅速地洇散开来。

众人惊呼,大为不忍。却见杨明挣扎了片刻,竟又支撑着爬起,跌跌撞撞地走向雨师妾,伸长手臂,颤抖着朝她的面具探去。

众人愕然,无不动容。气息将尽,他竟仍想一睹芳姿!

拓拔野心中一跳,想不到此人对雨师妾痴心一直于斯,想起自己的三心两意,惭愧更甚。

杨明走了两步,“咯啦”脆响,膝骨断裂,委顿倒地。抽搐半晌,终于不再动弹,但那双凸眼却依旧依恋地凝望着雨师妾,嘴角挂着欢喜的笑容,似乎觉得能死在倾慕的女子手中,也是一件甜蜜无已的美事。

雨师妾香肩微颤,蓦地抛开手中地绳鞭,转过身去。

八殿鸦雀无声,众人都想不到竟是这等结果。禺强狞声喝道:“贱婢!好大的胆子,竟敢当众残杀木族长老!老子揭了你的皮!”银光电闪,龙鲸牙骨鞭怒劈而出。

忽听句芒叫道:“且慢!杨长老既敢登台,便已考虑到各种后果。你情我愿,死得其所,又怎能怪责媸奴?北海神上不必介怀。”木族群雄寥寥附应。

禺京收住鞭势,佯装沉吟,怪笑道:“句木神说得也是。鲜花有刺,河豚剧毒。哪位朋友想要上场摘这奴婢的面具,可要十二分担心了。”

话音未落,竟又有几十人轰然应答,争先恐后地朝雨师妾冲掠而去。人影交错,相互阻挠,“蓬蓬”连响,气浪层叠迸放。

拓拔野心中一紧:此时不去,更待何时?蓦地抄足飞掠,怒箭似的冲出四海殿,借着定海珠穿透汹涌气浪,抢在众人之前落定立身,高声道:“龙族拓拔野,恳请一睹姑娘芳容。”

八殿大哗,纤纤霍然起身,怒视场内,咬唇不语。那冲入浮台的数十豪英亦大感意外,面面相觑,极是恼恨沮丧。

禺京森然笑道:“拓拔太子不是已经参加驸马选秀了么?怎地还有如此风流雅兴,想要和媸奴共度春宵?”

群雄哗然,西王母花容微微一沉,极是不悦。

拓拔野视若不见,扬眉微笑道:“怎么,不成么?”黑水、青木、赤火三大殿登时嘘声大作,纷纷叫道:“哪有这等便宜事?要么作驸马,要么挑媸奴!”

禺强哈哈大笑,将喧哗声压了下去,戏谑道:“想不到拓拔太子和我是同好哩!嘿嘿,只要你能摘除媸奴面罩,有何不能?”禺京斜睨雨师妾,扬眉怪笑道:“媸奴,你若愿意陪他一夜,便自行解下面罩罢!”

众人一凛,登转寂静,纷纷凝望雨师妾。群雄皆知她对拓拔野颇为钟情,猜想此番必定自动解除面罩,投怀送抱。一时无不妒恨沮丧,忐忑不安。

岂料雨师妾木然而立,瞧也不瞧拓拔野,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群豪低呼,大感诧异。禺京嘿然道:“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看拓拔太子的本事了。”

拓拔野心中一沉,又是失望又是惊讶,蓦地忖道:“她定是受双头老妖胁迫,才违心若此。”悲愤交织,微微一笑,传音道:“好姐姐,摘下面罩随我走罢。你放心,我绝不让这些水妖再伤你一根寒毛。”

雨师妾动也不动,依旧只轻轻地摇了摇头。

拓拔野忍住失望,正欲继续劝慰,八殿嘘声又起,有人叫道:“拓拔小子,她不想跟你走,你还罗里罗嗦地作甚?快快闪到一旁去,让我试试!”浮台上的群豪轰然附和,纷纷抢身上前,朝雨师妾冲去。

人影缤纷,气浪汹涌。

拓拔野正没好气,见状更是恶从心头起,憋了半晌的怒火在这一刻一齐爆发,纵声长笑道:“只怕你们没这个福分!”倏地飞旋绕舞,长生真气滔滔鼓舞,剑光如电,绿芒纵横劈裂。

只听“哧哧”轻响,惊呼迭起,那数十道人影纷纷后退,其中大半惨叫着掉入瑶池之中,水花四溅。

笑声回荡,拓拔野飘然落地,衣袂卷舞,断剑呛然入鞘,回身冷冷地扫望台上余下的十几人,森然微笑道:“再上一步,斩断双足。”

他竟在瞬息间以定海珠弹压众人身势,施展“万木朝春”,闪电般刺伤群雄膝骨,将彼等一齐震飞。

台上群豪面色惨白,呆呆地望着双膝上深达寸许的伤口,惊怒交集,突然一阵剧痛酸软,大叫着跪坐在地。

八殿大哗,无不骇然恚怒。蟠桃会以来,拓拔野一直温雅随和,不知为何刹那之间竟判若两人。见他卓然傲立,碧气鼓舞,那双眼神凌厉慑人,杀气凛冽,众人不由得心生惧意。

六侯爷倒抽一口凉气,喃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想不到这小子发起狠来,竟也这般凶恶。”哥澜椎、成猴子等人却极是兴奋,齐呼过瘾。

柳浪摇头叹道:“城主已经中了水妖圈套,成为众矢之的,你们还这般高兴?水妖搬出龙女,便是旨在干扰城主,令他不能专心于驸马选秀。他越是为了龙女动怒,便越中水妖下怀。”

顿了顿,嘿然道:“城主为红颜一怒冲冠,方寸已然大乱,保不准还会作出什么惊人之举。”眉头紧皱,极是担心。

说话间,受伤群雄已被金族卫士扛出浮台,黑水、青木等殿群情如沸,纷纷朝着拓拔野叫喝怒骂。

拓拔野听若罔闻,心如钢铁,望着雨师妾咬牙传音道:“雨师姐姐,不管你愿不愿意,就算与天下人为敌,今日我也一定要救你离开!”

雨师妾肩头微微一颤,红发在风中急剧地飘拂,催情蛇曲伸不已。过了一会儿,终于徐徐转过身来,妙目滢光闪烁,深深地凝视着拓拔野,凄然传音道:“小傻蛋,你……你这又是何苦?”

相隔如许之久,重又听到她那慵懒娇媚的声音,拓拔野悲喜难抑,视线突然变得迷蒙起来,强忍胸中奔涌的心潮,微笑道:“好姐姐,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么?摘下这面罩罢,让我好好看看你。”缓步走上前去。

雨师妾突然朝后退了一步,脚镣叮当,颈上锁链清脆震荡。眼中闪过悲苦恐惧的神色,摇头传音道:“忘了我罢,我已经不再是雨师妾啦。不过是……不过残花败柳、奴婢之身……”声音轻颤,眼圈一红,泪珠倏地滚落。

拓拔野心中大痛,喉咙中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体内的热血却在喧嚣地涌动,摇头嘎声道:“好姐姐,难道你现在还不明白我的心么?我怎么能忘了你?不管你变作什么身份,始终是我至为欢喜的眼泪袋子。从今日起,我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再不分离……”声音沉痛而嘶哑,每说一句,便往前跨近一大步。

雨师妾被他那热辣辣的目光烧灼得微微颤抖,冰冷的身子急剧烧烫起来,双颊潮红似火。听他步步紧逼地低声倾诉,更是芳心剧跳,全身酸软乏力,泪水不住地滚落着,心中凄楚、苦痛、甜蜜、幸福……宛如怒潮卷溺。

当他靠近到咫尺之距,那熟悉的男性气息排山倒海,令她瞬间淹没窒息。她突然崩溃了,心乱如麻,柔情汹涌,多么想抛离一切,紧紧地抱住这宿命的男子呵,今生今世,永不分离。

但当拓拔野的指尖轻轻地触到面具的边缘,她忽然一震,蓦地清醒,心底闪电似的掠过一个念头:“绝不能让他看见自己!”倏然后退,翩翩立定。强忍住心中那如割的绞痛,含着泪,嫣然一笑,道:“听了你这些话,姐姐好生欢喜,什么苦痛全都不枉了。小傻蛋,记住我从前的模样,可别忘记啦……”突然素手一翻,握着一柄蛇形匕首朝自己心窝刺去。

拓拔野“啊”地大叫,心胆欲裂,待要扑救,已然不及。

众人惊呼声中,几道白光、黑芒从白金、黑水两殿同时闪起,气浪迸爆,眩光刺目,只听见雨师妾颤声娇呼,那蛇形匕首突地冲天飞射,亮起耀眼的白光。众人心中一宽,知道她必已无恙。

拓拔野惊魂甫定,生怕她重又寻死,蓦地疾身掠进,双手急拍,将她周身经脉尽数封住,左臂舒张,搂住她的纤腰,稳稳落地。心中惊疑不定,忖想:“她为何宁死也不让我看见脸容?”伸手颤抖着取下了那藤木面罩。

八殿轰然惊呼,拓拔野脑中嗡然炸响,热血冲顶,仿佛万千个焦雷一齐轰奏,险些站立不住。

雨师妾怔怔地凝望着拓拔野,目中神色痛苦欲绝,嘴角泛起凄楚的笑容,低声道:“这样的雨师妾,你还喜欢么?”倏地闭上眼睛,泪珠簌簌掉落。

阳光灿烂,水光摇荡。那张原本娇媚如仙、雪白细腻的俏脸上布满了虫蛇咬噬的累累疤痕,淡紫浅绿,凹凸不平。额上以朱砂等物刺写了两个大字“媸奴”,赤红如血,触目惊心。

昔日大荒最为美艳的第一妖女竟变得丑陋无已。

拓拔野惊怒悲愤,颤抖着轻抚她的脸颊,心中如被万箭攒射,千刀齐剐。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响,视野迷蒙,一颗滚烫的热泪滴落在她的脸上,洇化开来。直到此刻,才真正明白为何她当日在方山上一再拒绝相认,今日更宁可自刎也不肯揭开面具了。

八殿寂然,众人骇异地望着二人,目瞪口呆。那些原本想要撩揭佳人面具的豪雄突然觉得一阵庆幸。一些胆小的女子只看了片刻,便觉得一阵害怕烦恶,转头不敢再看。

禺京冷森森地怪笑道:“既叫‘媸奴’,当然就是个丑八怪啦。拓拔太子没有吓着吧?”

禺强笑道:“这贱人吃里扒外,屡教不改,烛真神失望透顶,特将她赏我为奴,命我好好管教。嘿嘿,她不是自以为风骚美貌,勾搭外人么?我就让她从此变作媸奴,连猪狗也望而却步。”

禺京叹道:“可惜她虽然丑怪无比,每日点名要她相陪的宾客还是不计其数哩。真是奇哉怪也!”

双头老祖一唱一和,桀桀怪笑,得意已极。龙族群雄大怒,纷纷破口大骂,黄土、白金诸殿亦愤愤不平,喧哗一片。

拓拔野越听越加悲怒欲狂,体内真气翻江倒海,气血冲涌,突然抱紧雨师妾仰天长啸。啸声高亢激烈,云迸雾散,钟鼓齐鸣。

众人一凛,暗自心惊。

听那啸声悲苦郁怒,八殿众女深感恻然,恨不能抱他入怀,抚平其伤,想到一代妖娆降身为奴,丑怪若此,对雨师妾亦大起同情之心。纤纤咬唇怔怔不语,心中又是难过又是妒恨。

檐铃激荡,铜钟铿然。

拓拔野长啸半晌,胸中那悲郁之气依旧如浓雾集结不散,他一生之中,从未有如此刻这般悲愤仇恨。怒火熊熊,真气鼓舞,玲珑浮台四周的波涛随着他的情绪起伏,跌宕喷涌,忽高忽低。

啸声突然转高,“铿!”断剑在竹鞘中呛然自吟,一道森寒杀气脱鞘怒射,骤然指向黑水大殿。叮当脆响,殿檐的铃铛应声碎裂。

众人色变,水族群雄纷纷凝神戒备。哥澜椎等人低骂声中,纷纷握住刀柄,只待拓拔野一声令下,便立即扑往黑水大殿,与众水妖杀个鱼死网破。

一时间,群雄怒目相向,剑拔弩张,战斗态势一触即发。

拓拔野蓦地止住啸声,冷冷地扫望水族群雄,嘴角挂着愤怒、鄙夷而森寒的微笑,目光如冰锥刺骨,众人无不心生寒意。惟有烛龙病恹恹地斜身靠坐,竖长的眼睛似闭非闭,偶尔闪过两点森蓝的幽光,仿佛此事与他殊无关系。

八殿肃静,掉针可闻。

突听姬远玄鼓掌微笑道:“盘古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三弟不费吹灰之力,就赢得媸奴一夜之主,果然高妙。这‘海龙啸’更是惊天动地,令人叹服。驸马选秀中,贤弟若还如此智勇,愚兄只能甘拜下风了。”

拓拔野一凛,知他在暗示自己既已救得雨师妾,当以大局为重,全力参与驸马选秀,不必再与水妖纠缠。眼见双头老祖、乌丝兰玛、句芒等人笑吟吟地望着自己,心道:“这些奸贼故意激我发怒,妄图搅乱蟠桃会,破坏我四族联盟。我若沉不住气,岂不正中他们圈套?”

强忍怒气,低头俯望雨师妾,见她睫毛轻颤,泪珠未干,心中又是一阵裂痛。

耳畔响起她的凄然言语:“这样的雨师妾,你还喜欢么?”热血更是轰然上涌,心中激荡,低声道:“好姐姐,在我眼里,你永远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我喜欢你,胜过这世间一切。”不顾众目睽睽,低下头来,轻轻吻去她脸上的泪痕。

众人大哗,雨师妾周身一震,红霞飞涌,双眼不敢睁开,泪水却汹涌而出,哽咽凄然道:“你……你……”激动悲喜,说不出话来。

拓拔野嘴唇温柔地扫过那凹凸不平的肌肤,热泪盈眶,心中刺痛难忍,多么想将她脸容与内心的创伤一同舔平呵!双臂紧紧地抱住她,恨不能要将她箍入自己体内。她的呜咽、呻吟与气息,仿佛春风海浪,温柔而汹涌地卷席着,在他的心底激起一阵阵甜蜜而痛苦的战栗……

这一刻,他如此清楚的发觉,自己竟是这么深爱着怀中的女子。一个鲜明的念头红日似的从喧嚣的心海里跳跃而出,温暖而耀目地攀升着,照亮了原本黑暗纷乱的世界。

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来,那炽烈的仇恨与悲怒已经奇迹般地烟消云散,柔情汹涌,内心重新恢复清明。当下转头朝着姬远玄微微一笑,传音道:“姬兄弟,纤纤就交付给你了。”

姬远玄一怔,正欲发问,他已经转过身,放下雨师妾,朝着白金大殿躬身拜礼,朗声道:“白帝、王母,拓拔野恳请退出驸马选秀。”雨师妾失声惊咦,蓦地睁开妙目。

“当”的一声,纤纤手中玉箸摔碎在地,娇躯轻颤,俏脸惨白。

八殿哄然,惊叫、欢呼、惋叹之声喧喧沸腾。西王母淡蓝的眼中闪过凌厉之色,淡淡道:“拓拔太子最后一轮退出,不知何故?”

黑水大殿哗声一片,纷纷叫道:“那还用说?定是生怕惨败在烛公子手下,赶紧夹着尾巴溜之大吉。”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当驸马选秀是跳丰年舞吗?”

“他奶奶的,我看这小子多半是故意捣乱,拿西陵公主耍着玩哩!”

拓拔野充耳不闻,朗声道:“拓拔野已有妻室,实在不该参加驸马选秀。唐突冒犯之处,万请白帝、王母海涵!”

众人大哗,西王母冷冷道:“是么?不知太子妃是谁?”

拓拔野俯身将雨师妾抱起,昂然而立,扬眉微笑道:“就是她。龙女雨师妾。”

雨师妾“啊”地一声,周身僵硬,美眸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群雄无不骇然,瞠目结舌地望着两人。

水静风停,万籁无声。一时之间,整个瑶池宫仿佛都凝固住了。

一言既出,拓拔野如释重负,说不出的轻松畅快,微笑着凝视雨师妾,说道:“王母明鉴,拓拔野对龙女铭心刻骨,早已暗暗立誓要娶她为妻,终身相守,不离不弃。这些日子寻她不着,一时糊涂,才有了竞争驸马之举。现在她既已重新出现,我又岂能一错再错,背弃誓言,另行他娶?既有妻室,更不敢继续蒙蔽公主,令公主委屈。多有冒犯,恳请陛下、王母恕罪……”

他话语沙哑温柔,竟似是说与雨师妾听的。龙女痴痴地凝望着他,眼波如春冰,一点一点地融化开来,荡漾着,闪烁着,泪水一颗颗地划过脸颊。咽喉甜蜜而麻痒地疼痛着,体内似乎有什么破碎了,断裂了,迸爆了……巨大的幸福交掺着悲苦,象狂肆的浪潮卷扫五脏六腑,带给她一阵阵酥麻的战栗。

泪水不断地迷蒙了眼睛,她不能心跳,不能呼吸,多么想在这一刹那甜蜜地死去。这一刹那,她是全大荒最幸福的女人。这一刹那,她忘记了所有的苦难和屈辱,重新变为那颠倒众生、自信美丽的龙女。

八殿寂寂无语,群雄神色各异,惊讶、迷惑、敬佩、厌憎、赞赏、不屑……尽皆有之。众女则听得心迷神醉,又是妒忌,又是羡慕,又是惋叹,隐隐中亦替雨师妾感到欢喜。

西王母脸色阴沉,淡淡道:“原来如此。拓拔太子既是心中立誓相娶,想来还未行过大礼?”

拓拔野微微一怔,惟有点头应是。西王母淡然道:“既是如此,那便算不得有妻室。拓拔太子可继续驸马选秀……”

“不必了!”纤纤突然出言打断,木无表情地望着拓拔野,冷冷道,“拓拔太子既心有所属,姑姑又何必强求?让他退出便是。”

八殿哗然,六侯爷、柳浪等人更是惊愕莫名,想不到纤纤竟突出此言。拓拔野又是惭愧又是感激,行礼道:“好妹子,多谢你了。”

纤纤勃然色变,突然厉声冷笑道:“拓拔太子请自重!我是金族公主,与你非亲非故,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处!若再嬉皮笑脸讨我便宜,休怪我翻脸无情!”

众人均知她与拓拔野的亲密关系,见她忽然疾言厉色,无不愕然。

拓拔野面红耳赤,尴尬已极,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又听她冷冷传音道:“拓拔野,今日之辱,纤纤永志不忘。终有一日,我要让你后悔愧疚,生不如死!”那双杏目怨毒悲恨地深望了他刹那,蓦地起身拂袖,风也似的穿过殿堂,消失在甬道之中。众使女慌忙尾随而去。

八殿如沸,水族、木族群雄幸灾乐祸,纷纷义正词严地叱骂拓拔野,极尽慷慨激昂之能事。金族、龙族群雄颇为尴尬,只管举杯喝酒。

拓拔野恍然不觉,呆呆地望着纤纤消失在甬道转弯处,想着她所说的话,心中突如被万针刺扎,痛不可抑,深知以纤纤的偏激脾性,两人之间再无转圜余地了。刹那间,脑海中掠过从前与她一起的诸多情景,快乐的、悲伤的、甜蜜的、酸楚的……穿梭如风,交织如雾,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四年兄妹缘分,终于就此恩断情绝!

虽然隐隐之中,他早已猜到会有此日,但这一刻一旦来临,心中沉痛之剧烈,竟远远超过了自己的预估。

雨师妾颤声叹息道:“傻瓜,我已经不是从前的雨师妾,不值得你这么做啦。既知道你的心意,便已经足够了。”

双眸闪闪,那疤痕累累的脸颜上漾开温柔而甜蜜的笑容,凄楚动人,柔声道:“快去追回纤纤罢!她才是最配你的人呢。”

拓拔野摇了摇头,忍住怅然悲伤,微笑道:“你是我的妻子,她是我的妹子,这是我好不容易才想明白的事情,不会再糊涂了。”语声低柔,其意却是斩钉截铁,不容商榷。

雨师妾凝视着他,樱唇颤动,欲语还休,泪水滚滚淌落。

忽听禺强鼓掌怪笑道:“果然是郎情妾意,天作之合,真真让人羡慕。但是拓拔太子好象忘了一件事,你只不过是媸奴一夜之主,我才是她的主人哩!想要娶她为妻,也得问问我这主人同不同意吧?”

水族群雄轰然附和。

拓拔野怒火又起,哈哈笑道:“根据大荒五族律法,凡有贵族愿娶女奴为妻,则该女奴立即恢复自由之身,任何人不得干涉。难道双头老祖想要抗法么?”

禺京嘿然道:“大荒律法的确如此,我又岂敢违抗。嘿嘿,可惜媸奴原是雨师国主,算是荒外之邦。根据雨师国律法,奴隶若想恢复自由,除非主人大发善心,又或者有人为他赎身……”

禺强涎着脸怪笑道:“可惜我这主人偏偏对媸奴情有独钟,不肯大发善心,无论别人出多高价钱,也绝不转卖。奈何,奈何?”细眼长眯,肥颊乱颤,笑得狂肆已极。

拓拔野心下大凛,怒火熊熊。龙族群雄纷纷怒骂不已。

烈炎朗声道:“北海真神此言差矣。雨师国隶属水族,当然算是大荒邦国,岂能特例?”

姬远玄也道:“不错,何况龙女本是水族中人,又是朝阳谷主的亲生妹妹,自当按大荒律法处置。”

天吴突然淡然笑道:“龙女勾结外人,倒行逆施,罪大恶极,我早已将她逐出家门,永不相认。烛真神亦已削其水族族民之籍,逐为荒外夷民。至于雨师国,长老会一个月前已将他们割裂驱逐,任其自身自灭,算不上我水族臣藩。因此,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她早已不是大荒中人了,自然不能按大荒律法来处置。”

众人哄然,拓拔野大怒,心道:“她是你亲妹子,你竟薄情如此!”

雨师妾浑然不觉,痴痴地望着拓拔野,又是凄凉又是甜蜜,心想:“我变得丑怪若此,他竟毫不在乎,甘愿舍弃金族驸马娶我为妻。只要能作他一夜的妻子,今生今世,夫复何憾?”嘴角微笑,泪水却又簌簌滚落。

却听禺强哈哈笑道:“这么说来,拓拔太子岂不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么?”禺京怪笑道:“那也未必。我倒有一个提议,或许可让媸奴还复自由,只怕他没这个胆量哩。”

拓拔野怒气上冲,哈哈笑道:“天下没有我拓拔野不敢作的事,且说来听听。”

禺京阴鸷豹眼冷冷地瞪视拓拔野,森然道:“咱们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公公正正地生死决斗。倘若你能杀了我,媸奴自然归你。但若是我一不留神杀了阁下,嘿嘿,你就来世再娶她为妻罢!”

语如惊雷,众人哄然。

拓拔野心中一沉,忖道:“此獠身为大荒十神,修为远胜于我,与他相斗,必死无疑……”登生怯意,踌躇不决。

眼角瞥见雨师妾面目全非的脸颜,想起她所受的凌辱,悲怒又起,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雨师姐姐为了你失却一切,你为她冒点危险又算得什么?这龟蛋老妖欺人太甚,不杀此獠,不足以雪恨!”热血上涌,长声笑道:“妙极!拓拔野正想割你们头颅作葫芦鼓,为我娘子敲奏婚乐!”

八殿又是一阵大哗,女子惊呼声不绝于耳。

雨师妾面色大变,颤声道:“傻瓜,你疯了么?你岂是他们的对手!我……你……你这不是自寻死路么?”情急之下,媸颜煞白,泪水滚滚,连话语也变得凌乱起来。想要起身阻拦,却苦于经脉被封,动弹不得。

姬远玄、烈炎、六侯爷等人无不变色,纷纷劝阻,就连陆吾、少昊等金族诸雄亦忍不住传音相劝,奈何此时拓拔野心意已决,微笑不听。

愚强、禺京目光闪动,狞笑道:“一言为定!”转身朝白金大殿行礼,嘿然道:“此事乃是我与拓拔太子之间的私人恩怨,与蟠桃会无关,还请白帝、王母不必介怀。”

白帝与西王母对望一眼,料知已无可挽回,当下无奈点头应承。西王母淡淡道:“但瑶池宫是大荒各族和平欢聚的圣地,绝不能作为生死决斗之处。你们若执意相斗,请另觅他处。”

水族群雄见她未加反对,登时大喜,一齐呼喝鼓舞,声势喧嚣。烈碧光晟、句芒等火、木群英则微笑观望。

数月以来,龙族、土族、火族、金族之所以能挫败他们的谋划,联结同盟,全赖拓拔野穿针引线。

虽然他的武功法术尚不及如今炎帝,比之那真气突飞猛进的蚩尤似乎亦有不如,但他身为神农使者,地位特异,加之个人魅力极为出众,天生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颇能团结诸雄,领袖群伦。

可以说,他是四族联盟的中心枢纽,亦是水妖同盟的眼中钉、肉中刺。若能将他除去,则四族联盟必可土崩瓦解。

是以蟠桃会伊始,水族便将矛头对准拓拔野,想方设法挑拨他与其他三族的关系,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拓拔野为了雨师妾退出驸马选秀,无形之中已得罪了金族,此刻又自寻死路,竟敢与大荒十神之一的双头老祖生死对决,怎不让水族同盟喜出望外?

眼见水妖奸计得逞,六侯爷、柳浪等龙族群雄面色难看,忧心忡忡。当下暗自商议部署,仓促定计,一旦拓拔野遇险,也好立即援手相救。

八殿如沸的人群中,惟有姑射仙子神色黯然,落寞伫立,怔怔地眺望着拓拔野及他怀中的雨师妾,芳心迷乱刺痛,空空荡荡,说不出的失落、担忧。

号角长吹,锣鼓齐鸣。蓝天澄澈,白云急速离散飞舞,瑶池浩淼,千帆相竞。

各族群雄乘坐着万千帆船,乘风破浪,欢呼啸歌,在碧翠色的天湖上团团围聚成巨大的圆环形状。

密集的鼓声中,两艘快船从南北两侧箭也似的冲出,风帆猎猎,八名壮汉运桨如飞,朝着天湖中心急速驶去。

雪浪滚滚,朝着船舷两翼急速翻涌。拓拔野傲立船头,衣袂翻飞。狂风急剧地抽打在脸上,清寒凛冽,体内的热血却越发滚沸起来。想到即将开始的生死决战,紧张、兴奋掺杂着莫名的恐惧,一浪接着一浪在他心头翻腾,不知不觉中,掌心已经沁满了汗水。

号角破空,鼓声咚咚,群雄呐喊如雷鸣响彻,隐隐地可以听见哥澜椎、班照等人的怒吼。

远处碧浪分涌,白帆鼓舞,双头老祖所乘的快船迎面驶近,转瞬间相距不过两百丈之遥,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两个不断转动的丑怪头颅。

禺强、禺京狰狞一笑,凶睛寒光大盛,宛如四道厉电劈裂而至,拓拔野周身一震,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怖意,心中突突狂跳,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扼住咽喉,几乎喘不过气来。

双头老祖狞笑着一齐翕动大嘴,不知在说些什么,目光凶厉,宛如碧绿的鬼火幽光不断地跳跃。

拓拔野呆呆地望着那两对绿光凶瞳,心中莫名的恐惧越来越强烈,周身寒冷,如浸冰水,手指突然颤动起来,既而痉挛似的传向全身。

头昏脑涨,神智恍惚。迷迷糊糊中,拓拔野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糟了!中了这妖魔的摄心术!”心下大凛,奋起念力苦苦挣扎。但他的神念比起双头老祖终究相去太远,一旦陷入,如同被巨蟒缠缚,再不得挣脱。

风声呼呼,那锣鼓喧哗声越来越远,越来越淡,几乎听不见了。自己浊重的呼吸,狂乱的心跳,闷雷似的在耳旁轰隆作响。隐隐之中,只觉得有一股暴戾而狂猛的杀气飓风似的急速推进,朝着自己滚滚逼迫而来。

当是时,一声苍凉诡异的号角陡然响起,带着奇魅的节奏,妖冶地跌宕飘忽。万兽悲吼,百鸟惊啼。

受其干扰,那四道凶瞳幽光蓦地一黯,拓拔野混沌的神智登时清醒,大喝一声,凝神聚意,蓦地从那念力锁缚中脱离而出。

锣鼓喧阗,呐喊如沸,视听登时清明。拓拔野冷汗涔涔,暗呼侥幸,多亏雨师妾及时相助,否则不及交战,便要惨死于老妖之手。

大风鼓舞,浪涛滚滚,两船相距不过百丈之遥。

拓拔野意守丹田,真气汹汹导引,将紧张畏怯的感觉从心底里逐一驱散。思绪飞转,决计吹奏“金石裂浪曲”,驾御珊瑚独角兽与老妖鑫战。

“轰!”突听一声惊雷巨响,拓拔野震得肝胆欲裂,气血乱涌,珊瑚笛险些脱手飞出。

惊涛迸舞,巨浪滔天,八名大汉惊叫落水,快船倏然爆裂。白沫雪浪如万千银龙咆哮着铺天盖地劈砸而下!

双头老妖抢在他之前,擂奏起海神天鼓。惊心动魄的生死决战终于在昆仑瑶池展开。

天鼓惊雷,巨浪悲奏。

众人惊呼声中,拓拔野冲天飞起,急转定海珠,借势随形,从万千水柱浪墙中闪电穿出。饶是如此,胸肋仍被巨浪拍中,剧痛攻心,险些岔气。

“轰隆隆!”迭声巨响,海神天鼓密集狂暴,惊涛迸射,大浪纷摇,朝着他层层叠叠地劈打拍撞,远远望去,仿佛无数银白色地巨龙冲天入地,咆哮乱舞。

他方甫抽暇吹笛,却觉四面浪涛挤压拍裂,气血翻涌,笛声登时失调。“嘀”地一声锐响,双肋剧痛,万钧夹击,体内真气仿佛长河决堤,从笛孔轰然泄出。

拓拔野大凛,急忙翻转珊瑚笛,全神贯注探察四周水浪气势,一面因势利导,穿飞闪避,一面苦苦思忖对敌之计。只觉身陷天罗地网,那凶霸狂猛的气浪压得他窒息气堵,心下骇然,暗暗叫苦。

前几日在方山西海,曾与老妖激战,情景仿佛,形势却大大不同。那时他倚借姑射仙子与定海神珠之助,吹笛御兽,居然与老妖难分胜负。

正因如此,他心底对这威震大荒的双头老怪微起轻敌之意,隐隐中觉得他也不过尔尔。当老妖以雨师妾为饵,挑衅搠战时,他未多加思索,便傲然应承。岂料方一交手,便被老妖的海神天鼓压迫得捉襟见肘,落尽下风,稍有不慎,立有性命之虞。若无定海珠,只怕这一刻早被打成重伤了。

水珠纷射,狂涛纵横。拓拔野越斗越是心惊,始知老怪念力真气远在自己预想之上,突然一凛:“难道这一切都是水妖精心布置的阴谋?当日在方山西海,这老怪竟是故意示弱,诱我轻敌中计,置于死地?”一念及此,冷汗涔涔而出,蓦地一阵恐惧、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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