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话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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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八,除夕前夜,新河刺史长女洗三。
自来了新河,项府里从未这样热闹过,管事婢女小厮忙着迎来客往,夫人小姐们往内院,官员男子留在外院,好一番熙熙攘攘。
徐三爷接过才奶过的女儿,侧身坐在床边,微微低下胳膊,眉眼含笑,“儿你快看咱们家丫头”。
小婴儿啜着小嘴呼呼睡得踏实,项用食指摩挲她的小脸,出生不久,小孩子脸上还有些暗黄,府里的妈妈都说小孩子都是这样,只会越长越好。
小两口逗着女儿正欢快,西院院门处传来人声,项示意心兰上前,将孩子抱开,给徐三爷理正衣领,“三爷快去外院吧,女眷们该进来了”。
再看妻女一眼,徐三爷这才恋恋不舍的出门往外院。
“丫头,三祖母说要讨你一番好酒喝”,项含笑,准是隔房的云三嫂来了。
项家在新河属富裕人家,都是经商自足,每年也只有过年前后才有诸多叔伯可以见到,家中常守的都是长辈和妇人孩童,所以项等人搬来新河近一年,常日里虽节礼常往,只面见得不是很多,项与项绍云拜会的多是族里的长辈和平辈中谈得来的。
这位云三嫂是隔房二祖母的长孙媳,为人爽利干脆,云三哥跟着家中兄弟走商,家里还有两个孩子,上有婆婆和太婆婆,下有孩儿和其他房里的妯娌小姑,亏得是她这样的气性,顾着大家子吃穿妥当,还腾出手来在柳桥街开了一家粮油铺子和一家胭脂铺,生意不说好坏,总归能上在手头有结余,因着这个缘由,项来新河没过多久两人便熟悉了。
进来的人都是项家的女眷,屋里的人忙着让座添茶,云三嫂接过心兰怀里的小婴儿,“喔,真是娘亲的小心肝,这眉眼与你像得很”,项与她对眼宽心一笑。
她身边站着的是她的小姑,大名唤作姜儿,小丫头十岁出头,梳着双鬓垂挂,眉清目秀的伶俐样,见云三嫂抱了孩子,垫着脚尖也要看,见她好奇,一同进来的三个半大小姑娘也忍不住要去看,云三嫂像是应付她们都成习惯,抱着孩子往项床前边上的太师椅上坐好,朝几个小姑娘笑着哄道,“噤声,要看就要悄悄的”,果真几个小姑娘都朝其中一个个子最小年纪也最小的那个瞪眼,貌似所有人中就她会出声般,小姑娘像是受不住呱噪般自个伸手捂住嘴,一副悄默默好笑的样子。
长辈们看她们逗乐,心里也欢畅,项家世代经商,虽富足但人前终归矮人一截,今日项家族人进府来,见府前停了诸多车轿,人来客往的都是新河有头有脸的人家,因着徐三爷这个姑爷,众人脸上也有了光彩,现在在新河谁人不知项家有女儿嫁进荣忠侯府,是刺史的正头夫人,如今又生了孩儿。
三祖母刘氏是个慈爱人,不同于云三嫂的太婆婆潘氏略显古板,以至于小辈们也常与她说笑。
逗弄了小婴儿一番,大伯母范氏从云三嫂怀里接过去,刘氏看她异常可爱,老人家都喜欢小孩子,她家中的孙儿孙女都是养在她身边的,今儿瞧着孩子脸上有几分父亲的影子,“这孩子肖父,是个有福气的”。
范氏笑出声,“三伯母说她肖父,云哥家的说她像母,你们瞧瞧,这孩子到底是肖父还是像母啊?”
她身边的人都来看,一个说肖父一个说像母,项一边听着暗自好笑,为这个问题徐三爷已经好多次诡辩过了,项不得不服,孩子肖父,若是说孩子像自己多一些,徐三爷要说老太君要生气,这到底是谁要生气呢。
佳儿打了帘子,“姑奶奶,陆夫人来了”。
屋里人忙起身迎接,说是知州夫人来,随行的肯定还有各个官阶的官夫人,看屋中有些拥挤,且在座的平日里相与这些官夫人打的交道也不多,所以众人便要告辞,周妈妈前面引着,项又拜托了云三嫂和范氏去花厅帮忙招待女眷用饭听戏,两人都应下,照应着几位老夫人,项家的女眷便出了西院往待客花厅去。
与项家的女眷不同,她们是来看孩子的,同项是与有荣焉,她们也知道徐三爷与项的婚事并未操办,但项正正当当的刺史夫人头衔没有假,隔三差五荣忠侯府送至新河给项的东西,节日下项家各宗亲家里都有份,若不是真的喜欢项这个媳妇,侯府里怎会大老远的操心这些。
但官太太们不一样,他们多是官宦人家,京里多多少少会有沾亲带故的人,徐三爷是什么样的人物都有耳闻。一直以来京都并未传出有他大婚的消息,直至新河之后凭空冒出个刺史夫人来,没有谁不好奇,所谓好奇害死猫,一开始是流言出来,徐三爷早就备好了这一手,流言才冒头,查出是哪一家立即查办,官场上哪里会有真正的清廉?闲话也好流言也罢,统统被徐三爷以整治贪官污吏之名在新官三把火里烧得干净,剩下的人不敢多嘴,但内宅妇人明面上不敢说,私底下碎语还是有的。
项很少见客,一直以养胎为由不太露面,夫人们有登门拜访的会见上一见,但次数不多,今日是洗三礼,夫人们进府来贺,项不会不见,此时先进门的是新河知州的夫人陆氏,是个脸圆富态的夫人,笑容可掬,先进屋里给项道了声喜,项让人座端茶,随后是布政使蒋大人的夫人汪氏,在新河府衙任职的巡抚关大人的夫人向氏,陶大人的夫人关氏,后来的还有柳河县县令马大人的夫人唐氏,这些都是来项府请过安的,项与她们熟面,但私底下相交都平常,她们的夫君官阶都在徐三爷之下,对项明面上多有奉承,项之于她们也是应付多半。
关夫人性子大咧,偏生他丈夫为人严谨异常,对妻子的不在意,陶大人常是耳提面令,项才来新河时,陶大人就因关氏听人私话刺史夫人,在枕间与陶大人说起,夜半三更的差点没被陶大人一顿好打,今儿进项府贺喜,陶大人亦是左右好一番交代才放她来。
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诸夫人谈话正相宜,孩子当前,都是已经做母亲的人,所以话题倒还不少,关氏看着织锦祥云包被里的小婴儿鬼使神差的便冒出一句话来,“大姑娘这般好看,可惜老太君见不着,若是这孩子生在京都,定是个心肝宝贝”。
项后背靠着百子千孙云绣丝线的靠枕,怀里轻拍小女儿,小婴儿左右晃动,众人正逗趣,关氏这番话,听似无意,但里外都是说项在外生子,就连家中长辈都见不着,得有多可贵呢?
项早就预料到会被这样说话,但孩子可不是她,受得别人指摘,蔷儿是个机灵的,趁着给陆氏添茶,紧挨着床边,“姑奶奶,昨儿姐儿哭闹,奴婢寻了样东西摇给姐儿听,没想到姐儿好似很喜欢。”
项微笑瞧她一眼,“那你去寻来,什么稀罕物呢,得我们大姑娘青眼。”
蔷儿弯腰行礼转身去了多宝阁间,寻了匣子来。
“姑奶奶您瞧,昨儿姐儿哭闹,姑爷就让周妈妈拿这个给姐儿逗趣”,说完将匣子打开,里面珠光闪现,项含笑抬手将那枚珠钗拿出来,是一枝白玉凤钗,扇形坠边镂空镶嵌了八颗小明珠,边上有八根细小玉坠子,都是一般大小,稍微摇晃,叮叮当当的声音便传出来,甚是悦耳,陆夫人离得近些,看得详细,这凤钗上有着皇家印记,是高门世家中得了赏赐,常用来传世的凤钗,心里惊异。
项也是第一次见这支凤钗,问道,“姑爷哪里寻来的?”
蔷儿恭敬的回道,“回姑奶奶的话,这是姑爷从京里送来给大姑娘的洗三礼里面挑的”。
项点头,面色无异,继续与夫人们闲话,此时关氏脸色一阵青白,她是无心与项犯难,说那样的话只是想听听项与京里的关系如何,这日后也好多来走动,想不到荣忠侯府这样大手笔,刺史大人更是离谱,这样的凤钗竟用来给才出生的小婴儿玩乐,一时有些难堪。
项也不点破,待小婴儿困顿啼哭,贺妈妈正好来传准备开席,诸夫人忙像项告辞,命心兰送出去。
心兰送回,蔷儿已经摆好了给项的月子饭,心兰看她全没当一回事,待项用饭时,点着蔷儿额头,半开玩笑半认真,“调皮丫头,嘴皮子这么利索”。
蔷儿瞧瞧打量项,见她听到心兰骂自己也只是笑笑,大着胆子便回,“大姑娘千金贵体,可是侯府里唯一的姑娘家,老太君与夫人疼还来不及呢,哪里容许这样被人说的”。
项了口汤,笑看她两人一眼,没出声,由着她们说话。
当夜陶府里,关氏被陶大人好一番责骂,从项府回来,陶大人便听说了关氏在内院说的话,气得恨不能割了关氏的嘴,就是这个管不住多话的女人,总是有挑事的本事,气不过,陶大人将自己关入书房,心里悔过,怎么娶了这么个糟心妇。
徐三爷夜深回至房中,他也听说了今日在房中的闲话,让人打赏了两个丫头,进里间看着项与时无异,心里暗想着对策,想个法子绝了这些妇人的话头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