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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宫九的兴趣

西山的枫叶已红,天街的玉露已白。秋已渐深了。

九月十三,凌晨。

屋顶上铺着洁白的外衫,两个人坐在上面,颇为悠闲地喝酒。这几日的b①38看書网b其热闹,青楼楚馆更是夜不闭户,点点灯火汇成汪洋,恍若天幕群星坠落。

外衫是宫九拿来的,酒也是宫九拿来的。

带着东西回来的宫九见到还在原地的白弦,显然很开心。

白弦对此嗤之以鼻。难道他还会逃跑不成?宫九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更何况,在屋顶上喝酒,也别有一番情趣。

由上往下,一家家的屋顶,就好像是飘浮着的灰云似的,一片片在他脚下徘徊,而他整个人,就像是处在云端。白弦喜欢这种优越的感觉。

屋顶,有各式各样的,屋顶下,有各式各样的生活,而掌控这一切的人,就是帝王。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这么多江湖人齐聚京城,皇帝怎会没有半点举动?

――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罢。

一个声音打断了白弦的思绪:“阿弦来到京城,莫非也是为了九月十五的决战?”

蓝衣少年勾了勾唇,对身旁人自来熟的称呼不置可否,反问道:“为什么你不认为我是京城人?”

宫九微笑道:“晚上一个人在巷子里乱走……可是很危险的。”他已经干掉三个缀在后面准备谋财或者还要加上害命的了。

白弦敏锐地察觉到宫九没有说出的事实,可有可无道:“多谢。”

一杯酒抵在他唇边,宫九道:“上好的梨花白,尝尝。”

月光下,眼前人的手雪白到有些透明,几乎与他的白衣同色……显然是保养良好。京城的人都这样轻佻吗?

蓝衣少年自然地就着凑到唇边的杯子喝下了酒。有人要服侍你,何乐而不为?

琥珀色的酒,雪白的杯子,乖顺却自如的动作……宫九回忆着红唇擦过手指的触感,也满饮一杯。

杯子很华贵,不知是宫九从哪里顺来的。三杯过后,白弦就开口拒绝道:“再喝就要醉了。”

宫九有些惊讶。作为一个野心勃勃的太平王世子,宫九接触的人也有好些是江湖人,但他从来没有碰到酒量如此之浅的。果酒而已,却过不了三杯么?连沙曼和牛肉汤也游刃有余的分量啊。

或者……只是一种表象?毕竟萍水相逢,自己表现得太过亲密了些。

天上月,地上星。蓝衣的少年举杯邀月,任由那已渐成圆满的月在杯中投下完整的景象,微微晃动后又成一片模糊。白弦悠然道:“宫公子莫不是在家里排行第九?”说完这句话,他愈加觉得姓宫不是什么好选择。

――若是称其为宫公子,最后一个字念轻了就要杯具,而若是称呼宫兄……怎么就和公熊那么像呢?

――大长老说过,好孩子是不能笑话别人的名字的。

宫九显然不知道身旁人正在心中同情自己,道:“不,我是家里的独子,还有一个妹妹。叫我阿九吧。”他顿了顿,躺在铺开来的洁白外衫上舒展了身躯,道:“你呢?”

白弦也在洁白的外衫上仰躺下来,道:“我有一个养父。”

宫九道:“亲生父母呢?”

白弦淡淡道:“都死了。”

宫九抱歉道:“对不住,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蓝衣少年转身撑起身体,绑成马尾的发从肩上滑落,触在身下白衣男子的脸颊上,当真是绸缎一般润滑,额发垂下,光洁额头上的朱砂黑夜中模模糊糊,看不分明。宫九看似全身放松,却暗暗绷紧了腰臀,保证自己随时都可借势而起,才道:“怎么了?”

白弦轻笑一声,微微俯身近距离瞧着宫九那没有丝毫抱歉意思的神色,转身躺了回去,轻嗤道:“说谎。”

――既然根本没有抱歉的意思,又何必装作善解人意?

宫九本就是顶聪明的人物,稍稍一想便明白原委,连连笑着道歉:“好吧好吧,是我不对。作为补偿,阿弦想要打听什么消息,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何?”

白弦懒洋洋道:“你可知道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决斗为什么推迟了一个月?”害的他改了行程。

九公子被白弦这种“一点都不浪费”的态度取悦了,带着笑意道:“你知不知道西门吹雪有夫人了?”

白弦闭着眼睛,只吐出两个字:“直说。”

“好吧,”宫九停止了卖关子的不干脆行为,道:“西门吹雪娶了前峨眉弟子孙秀青,而孙秀青怀孕了,西门吹雪要求叶孤城给他一个月来安排妻子和孩子日后的生活,因为他无法保证自己决斗后还活着――这要求很合理,叶孤城当然不能拒绝。”

白弦道:“那地点改在哪里?”

九公子道:“紫禁之巅。”

白弦还是懒洋洋的:“为什么?”这本是个除了当事人外谁也不知道的秘密,但宫九既然这样轻飘飘地说了,他也就这样相信了,并且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妥当。

九公子道:“这个我有猜测,但是不能告诉你。不过既然时间是西门吹雪改的,地点自然就是叶孤城改的了。”

白弦换了个话题,道:“京城有什么好吃的?”

宫九笑道:“这你可就问对人了,京城里鲜少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城西有家很不错的糕饼铺子,是老字号了,手艺也是传承的,据说先皇很喜欢……”

径自说了一会儿,九公子才停下来,察觉到身侧平缓的呼吸,失笑:“喂,你真的睡着了?”他坚持不认为是自己说的东西催眠。

宫九撑起身体,仔细观察少年的睡颜。相对于少年而言稍长的浓密睫毛保护着其下脆弱的眼睑,挺秀的鼻梁下是殷红的嘴唇,月光下整张脸就好像一整块白玉雕成,没有一丝衔接不自然之处,像是聚集了天底下所有的灵气般,似有光芒于其上流转不息。

九公子受到蛊惑般伸手轻轻拨开少年的额发,露出一片光洁上那血般艳丽的朱砂。少年的呼吸仍旧平稳。

看样子是真的睡着了。

这姿态在宫九眼中很是惑人。

一个武功高的人,眼力往往也很好。宫九可以很清晰地分辨出人的姿态,怎样是蓄势待发、怎样是留有余力、怎样是完全放松。眼前的少年为什么对他如此不设防?在怡情院,他虽然进了房间就径自和女人调情,但心中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个少年。理智、冷淡、别出心裁的报复……这样的一个人即便涉世未深也不该对一个陌生人如此不留戒备。

――九公子自然不知道,若他真的做了什么,立刻就会被几只忠心护主的毒蛊一拥而上“好好招待”的。

――误会造就真善美的世界。

有那么一段时间,宫九想就这样捏断身旁人的脖颈,让这白姓少年为如此轻易的相信付出代价,但他终究没有这样做。

这是一种反常,而他是宫九。宫九喜欢不合常理的事物。

从小到大,他想要的都能轻易得到,他想做的都能轻易做到,他学什么都轻而易举,一切都太简单以致于让他连兴趣都不能提起。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确实是两柄绝世名剑,但宫九也绝不认为自己会输给他们。

他从来有这个自信。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是他不可以应对的?

四周静谧,白日的喧嚣远去。偶有虫鸣,空气中暗香浮动。

宫九有些享受这样的氛围。

混在江湖上的人,有哪一个可以全心信任?情人的剑也许下一秒就会刺入胸膛,朋友会为了各种诱惑而变成仇敌,亲人在他这个位置反而都是最不可靠的存在……最平和的除了真正生死相许的朋友,也许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了。

非敌,非友。

这实在是种很奇妙的体验。

屋顶很高,风很大,月亮似乎低了些,一伸手就可以触碰。

宫九索性坐起来,脱下外衫盖在少年身上,在风吹来的方向坐下,慢慢从酒坛里倒出琥珀色的酒水,自酌自饮。

身边的少年一直沉睡,偶尔蹭蹭身下的外衫,口中逸出几声不甚清晰的梦呓,很快消散在夜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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