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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春日多雨,清早下起了毛毛细雨,直到下午才放晴。决赛拖到了傍晚。夕阳如血,泼红了半边天。竞技场人山人海,兴致勃勃。法老王坐在看台上和旁边的王公大臣谈笑风生,看上去精神不错。今天的比赛对他来说,无论谁获胜,都是他的儿子夺魁。

开阔的场中速普和阿牙遥遥相对。

两边斗士各自都不约而同的手持长矛,腰系短剑,配备一人高大盾。斗士们身穿战甲,头戴铜盔,在盾牌后严阵以待。双方充满攻击和警戒意味的重装备入场令台上一片议论。

速普从盾墙中走出,他暴露在空气中的腿臂矫健结实,头盔上长长的黑色硬毡毛使他看上去更威严肃穆。他对阿牙露出一个笑容:“弟弟,看来我们要打一场硬仗了。”

阿牙说:“大哥沙场老将了,这种小场面,自然不会放在眼里。”

“弟弟有备而来,而且来势汹汹,我能不放在眼里吗?”

“大哥言重了。”

速普朝阿牙背后张望,问:“你那个打败安哥的勇士呢?很了不起,只怕我也不是他对手。”

“他伤势太重,这次没有来。”

速普意味深长的一笑,说:“弟弟用来对付我的利刃折了,这下可损失大了。”

阿牙的脸被头盔面翼挡住,他看不出他神色。阿牙说:“大哥若能赢我,那莫西里自当归你。不过大哥现在就这么胜券在握,未免为时过早。”

“弟弟想跟我争的,恐怕不只是那莫西里吧?”

阿牙掉头走回盾墙后,大声说:“废话少讲,刀剑下见!”

速普冷冷看了阿牙两眼,大步也走回。

阿牙紧紧攥住弯刀“死亡”,它真能给他带来速普的死亡吗?战士们头盔上的红色厚重毡毛和天边晚霞融为一体,矛头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这二十个对峙勇士,将以血肉之躯碰撞在生死一线。是否能杀死对方,是阿牙和速普这两个法老王的儿子最关注的问题,他们中的一个人将以对方的血来祭典太子大礼。历来王位的夺目光辉,是牺牲了多少人的性命为代价换取而来?前仆后继,心力憔悴,没有人却步。观众台上叫喊着沸腾着,他们看到冷硬的甲盾,看到如林的长矛,看到雕塑一般的战士在凛凛风中岿然不动,却看不到战士们脸上视死如归的坚毅,看不到战士们内心那份背水一战的悲壮。夕阳的殷红究竟是谁的鲜血?为谁染红?

阿牙发令:“前进!”

斗士们如士兵作战,踏步推盾,缓缓逼近。

竞技格斗,一般都是各自为阵,游走散打。这样的集体号令,统一行动还是第一次,人数虽少,却气势雄壮。踏步声像踩在人们的心上,踩向生死荣辱的边缘。

速普那边忽然从盾墙后飞出支标枪。阿牙大喊:“掩护!”斗士们迅速蹲下,举盾朝天,将阿牙遮挡。标枪从天而降,插在盾牌上。

阿牙举刀高声再喊:“前进!”

斗士站起继续推进。速普那边开始第二轮投掷。标枪如流星飞来,嗖嗖有力道凶猛,穿透斗士举挡的盾牌。赤诸惨叫一声,被刺穿小腹,倒在地上。唐古拉肩胛骨中枪,他一把折断标杆。血浸透铠甲。

速普的斗士开始前推。两边队伍整整齐齐,对垒靠近。高大的盾牌像黑漆漆的死亡之门,压迫着对方。阿牙透过盾墙,看见速普目露凶光,步子越来越大越来越快,拔出宝剑,叫道:“杀!”

“杀!”斗士们大声吼叫,劲风送出,透过竞技场的喧哗,树上鸦雀惊飞,扑棱棱直冲上天。

长矛交错,高盾抵磨。

密密麻麻的铁蹄踏上尼泊罗河畔,在缓缓起伏的原野上掀起雷鸣般的轰响。三万大军洪水一样弥漫,迅速向阿抵比斯靠拢。西格马策马飞奔,挥鞭吆喝。他望着远处不可见的高城,心潮澎湃!三万大军,足以踏平阿抵比斯,足以簇拥速普为王!法老王太老了,留他在宝座上一天,就多一天腐朽日子。黄袍加身,兵逼禁宫,速普还能推辞吗?西格马风霜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城郊的驻兵很快发现了这支不请自到的大军。那是突突木的部队,一个将官带着士兵挡住去路。西格马催马上前,那将官认出西格马,说:“原来是将军。不知为何大军逼城,可有宝瓶王旨意?”

西格马说:“我有速普殿下的口谕。”

那将官脸色一变,说:“将军速速撤退,待我禀明法老后再放将军过去。”

西格马说:“这也是法老王的意思,我有密旨。”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卷细长的信筒,“你过来看。”

将官骑马过去,西格马突然拔刀砍下,将官人头落地。对面士卒一片哗然。西格马大声说:“我是13军团将军西格马,你们的将领抗旨不遵,已被我就地正法。你们并不知情,现在离去,概不追究,否则格杀勿论!”西格马盛名当空,士兵敬畏,顿时散去了大半,剩下一百多人战战兢兢,面面相觑。

西格马一声令下,大军启动,黑压压的汹涌前行。几声微弱的惨叫被嘶鸣的马啼淹没,战马过后,步军踏至,一百多人转眼踩成尸泥。

西格马哈哈大笑,驰骋一片高坡之上,心旷神怡。

竞技场上双方斗士血染兵甲!血腥的味道在风中飘散,飘过喜耶,飘过伊芙,飘过那莫西里,这三个女人怀着不同的心事怀着不同的焦虑关注着场中的比赛。法老王皱起眉头:“太惨烈,太凶险!阿牙变得这么好胜,跟安哥一战就看得我心惊肉跳,现在和自己大哥也如此咬牙切齿。速普也是,他,他哪里是比赛,分明是要杀阿牙!”蒙大拿笑着说:“年轻人总是争强斗狠。您不也夸阿牙有长进了吗?”法老王说:“是啊,阿牙现在真让我刮目相看。”他看着场中斗士一个个倒下,残酷的刺激让他老迈的心也升腾起一股手刃仇敌的快意和热血,这种快意和热血曾经贯穿了他空戎半生的青壮年,却在垂垂老矣被深深埋没。他看着阿牙,看着他挥刀,看着他受伤,似乎回到了少年时代,那时候的他不也是这么桀骜不驯,血气方刚!他微笑着,期待着,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激烈杀戮的背后是他两个儿子欲置对方于死地的权力争斗!

速普的宝剑在血雨腥风中穿透了巴布的胸膛。巴布瞪着的双眼布满血丝,他死死抓住速普的手臂,嚎叫着死亡。速普掰不开他的手,图尔法攻了过来。速普挡开图尔法的短剑,挥剑斩断巴布手臂。一只断臂攥在胳膊上,鲜血淋淋的速普看上去诡异莫名!

唐古拉和阿牙合力用盾牌将一个斗士挤压在台壁上,他们大吼着拼命前推,那斗士惨叫连连,骨骼在根根碎裂,血泡咕噜噜从嘴里冒出。

“阿牙,你这小狼崽子!”速普站在阿牙身后,血污已经让他面目全非,他举起宝剑劈在他背心上。阿牙被一下子砍倒在地,速普举剑再砍,被唐古拉用盾牌砸开。

场中只剩下十二个人,八具尸体横七竖八,决赛变成了死亡之战,变成了屠宰场!速普一剑震飞唐古拉,大喊:“13军团的兄弟们,你们都是来自一个光荣团体的战士,都是战无不胜的好汉,你们割下敌人的头颅,用头盔盛敌人的鲜血当美酒,你们什么时候失败过?你们什么时候被这种瘦不啦叽的小崽子打得束手无策过?这场比赛,没有输赢,只有生死,为了13军团的荣耀,为了永不战败的辉煌,拼死一战吧!”

速普的六个斗士浴血高呼:“13军团!13军团!”

阿牙艰难的从地上爬起,他们只剩下五个人。速普是个很有感染力组织力的统帅,他单打独斗不如安哥,但他的部众在他的领导下所向披靡!他们斗志高昂,他们进退有序,配合紧密,像一张布满暗器的大网,让敌人慢慢流血,慢慢死亡,无处躲藏。这是一帮杀人如麻的冷血动物,是一帮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强大对手!

速普也不是安哥,他有着比荣华富贵更强烈的欲求,有着比苟且偷生更冷酷的意志,他在战场上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他有着气吞山河的野心,有着统驭千军的气势。他的斗士用标枪用长矛用短剑杀死了阿牙苦心训练的五个斗士,而他们只损失三个!强弱优劣已分。

阿牙摇摇晃晃,速普紧紧握住宝剑,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阿牙身后响起了万特痛苦的喊叫,他手捂着穿腹而过的长矛,他想往前走但他跪下了。他眼中流露出对死亡的恐惧,他意识模糊的看着看台上飞速旋转的人群,看着天边渐渐褪去的夕阳,他只说出一句:“我想回家。”

万特死了,他是顶替在安哥比赛中死去的瓦纳,现在他也死了。这个年仅二十岁的年轻人准备在赛后拿着阿牙赏给他的一大笔钱回乡下娶妻,但他在拿到这笔钱之前,在见到他未婚妻之前,死在竞技场上。

他的那句话却震撼了阿牙,回家,多平凡的一件事情,有些人却永远只能在梦里魂牵梦绕,在冰冷的泥土里魂归故里!

没有人为这么一个普通的年轻人扼腕叹息,他们狂热的喊着:“杀!杀!杀了他!”

速普看着阿牙仅剩的三个斗士,说:“那个胖子叫图尔法,那个是唐古拉,你后边这个大个子,我没猜错的话,是你用来顶替斯巴达的斗士。图尔法和唐古拉是条好汉,可惜他们现在已经没有战斗力了,强弩之末。这个替补,他叫什么?”

“波比。”

“波比?”阴冷的目光从速普的头盔里射出,“他能保护你吗?”

“你能保护你自己吗?”阿牙挑衅说。

速普大吼着举剑砍下,阿牙身体后闪,剑尖擦过胸前盔甲,火星四溅。阿牙手握弯刀扑上去,速普格开,反手一剑在阿牙手臂上划出一道口子。阿牙狠狠瞪着速普,猛的前蹿,刀如闪电捅向速普肚子。速普大惊,急急转身躲避,锋利的弯刀切在速普胳膊那只巴布的断臂上,顿时骨裂肉分,只剩下十指紧扣的手掌!速普大声说:“好快的刀!”

快刀,削铁如泥,名叫死亡!

阿牙狂叫着挺刀刺出,刺出春寒里的肃杀,刺出这世间的残忍,刺出痴狂众生的炽欲和仇恨。灰天红霞下,速普像烈火中的不动金刚,在地狱边缘等待着,等待着将一切灰飞烟灭!在弯刀抵达他胸口的一瞬间,他动剑了,雷霆万钧,惊天霹雳,闪烁的剑光灼伤了阿牙的眼睛,这个战场磨砺,风霜雕刻的沙场大将,用他的暴怒,用他的冷酷,用他胸纳百万雄兵的万丈浩气劈出了霸王之剑!

快刀的锋芒被惊涛骇浪的剑气淹没,黯然失色。

轰然巨响,血溅三丈!宝剑砍碎了阿牙肩头的盔甲,饮血噬肉,破骨卸肩。巨大的冲力排山倒海,阿牙如断线风筝,飞了出去。

全场惊呼!阿牙重重落地,大半个肩膀被砍下,血肉模糊,像张着一只贪婪的血盆大口。太阳还没有落山,它用最后的余辉竭尽所能的给即将到来的黑暗照耀出一分光明。血大量的喷涌,带着阿牙对权力的追逐,带着他短暂的十五年,带着他充满不甘的灵魂,渗入地面,散逸天空。

宝瓶王颤巍巍的站起来,叫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来人,快来人啊!”

彩霞浪漫,勾勒出速普巨大的黑影。他在慢慢靠近,龙骧虎步,只有剑光耀眼。他看着阿牙,阿牙血人一样的躺在地上,双眼迷茫。只要再补一剑,阿牙就再无可救,速普眯起眼睛,沉甸甸的宝剑忽然重如千斤!

看台上的人在喊叫,在慌乱,有女人开始哭泣,有女人心里不断催促,一剑只要一剑!速普抬头看到贵宾席上喜耶紧张的面容,像一张紧绷的弦。他回看阿牙,奄奄一息,天赐良机,天赐良机阿!他的心突然飞快跳动,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像山麓原野上的战鼓,像云翳破开后的滚雷。他的手却沉稳有力,缓缓举剑,落下!

阿牙闭上眼睛,因为剧痛的眩晕他几乎已经看不清楚。尼泊罗的河水像柔和的暖床,在皎洁的月光下波光粼粼。那是雪山流下的水阿,在那片遥远的大雪山,白茫茫的高旷而蛮荒,孕育出雪狼神,孕育出阿抵比斯的子子孙孙。如今他要回去了,回到那静静的落雪的圣洁之地。

什么争斗,什么贪欲,什么罪恶,都将在那里得到洗净。

前功尽弃!阿牙突然睁开眼睛,发出声嘶力竭的一喊,血顿时在血管里爆破!

阿牙全力以赴扑在了这场权力争夺的漩涡中。是的,这是一场漩涡。当阿牙十二岁那年匍匐在那高高在上,象征着皇权象征着威严的王椅脚下时,他的心第一次颤栗了。他看见他的大哥,这个不可一世的军团统帅,跪拜得是那么毕恭毕敬,战战兢兢。看见黑压压的群臣颤巍巍,在宏伟壮阔的太阳宫殿里顶礼膜拜,山呼君王。什么荣华富贵,什么英雄气概,在那敬畏臣服的高呼中,在那至高无上的王椅下,苍白卑微,荡然无存!从那时起,在他幼小的心中,不知想过多少遍一登大宝,君临天下。可这王椅仿佛又是那么要不可及,通往它的路又是那么荆棘遍野,障碍重重!也许也是从那时起,这个漩涡就已经把他卷入其中,现在,他欲罢不能!现在,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速普的手忽然颤抖了,他在阿牙灵魂升天的悲鸣中瞥见了法老王扭曲愤怒的脸。上王已老,余威犹在!他看见宝瓶王指手画脚,发号施令,他似乎听见一支全副武装的禁卫队正在向竞技场奔来。

不,他不能意气用事,不能在胜利在即时犯下手足相残忤逆不道的大罪。他可以等着阿牙的血自己流尽,等着他的生命自己耗干。他残忍的笑着,对阿牙说:“弟弟,西格马带着第7军团的三万大军已经近在眼前了,你和安东尼奥已经败了。”

法老王焦灼的看着竞技场里,一个军士回报:“陛下,竞技场内铁门被里面锁死了,救护队进不去。”法老王愤怒的喊:“阴谋,这是一场阴谋!给我撞开,撞开它!”

秃鹫在天顶盘旋,发出凄厉的鸣叫。

城中响起人们争相奔传的喊叫:“速普造反了,西格马大军包围阿抵比斯城!”“速普造反了,西格马大军包围阿抵比斯城!”喊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多,此起彼伏。

速普朝外看去,面露惊慌。阿牙知道,这是安东尼奥策动的慌乱,他开始行动了!

局势,在快速失控,在快速演变。阿牙和速普各自忌惮的那一个词,已经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了。

兵变,势不可挡!

安东尼奥的军队迅速包围竞技场,士兵们抬着粗壮的圆柱冲撞巨大的铁门。安东尼奥带领一支卫队登上贵宾席,将慌作一团的王亲国戚们遣散。他走到法老王面前,行礼说:“陛下,请您赶快回到太阳宫殿,速普谋反,这里不安全。”

宝瓶王说:“不,我不离开,阿牙还没被救出。”

安东尼奥说:“我会救出阿牙殿下的。”

“不!我要在这里!”宝瓶王固执的说。

安东尼奥递了个眼色,两个高大的士兵架起法老王大步离开,喧哗中传来他悲苍的叫声:“安东尼奥,你才是造反!你们都反了!”

这场权力争夺的最大受害人,阿牙的父亲朱利弗,被强行拖走看管在太阳宫殿。他在极度震惊极度悲伤中,看着他的两个儿子无视他的存在,兵刃相见,血染王城。

从这一刻起,他的王座,他的威严,他的政治生涯,将被架空,将被践踏。

躺在血泊中的阿牙心里涌起一阵酸楚。这些年迅速衰老的法老王,在他垂垂暮年遭受他人生中最惨痛的一击!阿牙仿佛看到他的眼神,透出一种不复当年的孤老,一种永失所爱的落寞。人情薄如纸,兄弟两天涯!

速普狂怒的大吼:“阿牙,你陷我于不仁不义,你这狗东西!”安东尼奥的推波助澜让速普最后的希冀落空,他只有兵控王城,疯狂报复!

他劈剑向阿牙砍下。

可他没想到机会只有一次,他那一瞬间的犹豫改变了整个历史!波比摆脱斗士的纠缠一剑震飞速普。好大的力量!速普瞪着这个替补斯巴达的年轻人,他有着斯巴达一样魁梧的体魄,肌肉虬结,伤痕遍体,他的眼里燃烧着战斗的火焰,他的身后夜色弥漫,风云变化。他气势惊人的剑斩速普,刃带利风,犹如万马齐喑!速普横剑相格,匡当巨响,火星迸射,速普被推出八步。

速普的虎口漫出血丝。他眼睛瞥向阿牙,他躺在那里,还在喘气,还在蠕动,他还没有死!竞技场的铁门已经微微变形,轰隆隆的撞门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响,好像要把天地顶出一个窟窿。没有时间了,等安东尼奥的士兵一涌而进,自己将被碎尸万段!失去理智的阿牙部属不顾太阳宫殿的法老王,不顾陈兵城下的三万大军,要和自己玉石俱焚。他后悔没有听从修马忒斯的话,没有听从喜耶的话,他后悔自己太自信!速普的血汗顺着额头流下,只有迅速捉住阿牙,威逼安东尼奥送自己出城,汇合西格马再一举反攻!

他大喝着攻向波比,剑劈头顶,身形一晃却奔向阿牙。波比看出了他的意图,疾身飞扑,双臂从背后扣住速普。速普奋力挣脱,但波比犹如铁箍一般,纹丝不动。铁门吱嘎吱嘎在破开,缝隙里透出士兵合力抬送着粗大的圆柱。生死存亡,命系一线!速普仰天长啸,劲力骤然爆发,骨骼巨响,头盔碎裂!啸声在迅速暗淡下来的夜里直冲九霄,疯狂狰狞,一刹那风起云涌。波比死死抱住,筋骨毕凸,一张脸被飞射的盔片花得血肉模糊。

速普依然不能移动半步!

但有一个人在动,在慢慢移动。速普看见阿牙支撑着破碎的身体爬起来,他的左胳膊软软的半挂在单薄的身体上,拖着两条沉重的腿一步一个血印的朝自己走来。这个生命极度虚弱的少年,被巨大的意志力支持起,聚着死亡的阴影,聚着地狱的恐怖,走了过来。在他幽深的眸子里黑暗无尽,而速普挣扎的倒影正淹没在这片黑暗幽冥中。

短短的几步阿牙好像走了很久,两旁人影晃动,刀剑相交。恍惚中图尔法割开了一个斗士的大动脉,血如喷泉。唐古拉无力的跪在地上,利剑落下,他的头颅骨碌碌滚到一边。

弯刀无声无息的没入速普的腰眼,血在刀身如花绽放。速普狂叫着,像一个濒临绝望的狞厉恶魔,像一个满腔怒火的忿怒冥王,他的肌肉在断裂,他的骨骼在伸长,他的瞳孔开始收缩,他的上颚开始突出。波比的肌肤渐渐渗出鲜血,他被一个巨大的力量膨胀着,周身咯咯作响,他发出痛苦的大叫。

月亮从黑云中钻出,皎洁如一弯玉弓。

一声嗥叫震撼了整个阿抵比斯城。巨大的黑影站立在月亮下,仰天长啸。

铁门轰的被撞开,士兵潮水般涌进。他们的喊杀声在瞬间凝固,竞技场上一个半人半狼的怪物形容狰狞的立在一片尸体狼藉中。

安东尼奥拨开士兵,走到前面,他看到波比和阿牙躺在怪物的脚下,皆已昏死。怪物下身穿着暗黑色的短甲,着黝黑的人类的双腿,但要比普通人长很多,精壮很多!安东尼奥失声惊叫:“速普!”

怪物回过头,喉咙发出毛骨悚然的嗬嗬声。那是一个硕大的狼形轮廓,獠牙毕露,夜色中,两只眼睛闪着绿幽幽的光。

怪物突然一把抓起阿牙,纵身跳上十多米高的看台,一蹿一跃便消失无踪。

在古老的传说里,第一个制作木乃伊的冥神阿努比斯长着胡狼的头颅人的躯体。但谁也没见过阿努比斯,那是只存在于肃穆神庙墙壁上的人物,只在人死后才能看到的阴间守护神。而现在,这个庞然大物,阿努比斯,活生生的出现在夜黑风高,尸横遍野的竞技场。

不,这不是阿努比斯,是速普!是速普在垂死之际,疯狂和暴怒催生出体内的原始激素、超常能量,竟然在这个月夜变成了半人半狼的阿努比斯!这种事情千载难逢,士兵们从没见过,都被突发的可怖景象惊呆了。

安东尼奥最先反应过来,大喊:“速普大逆不道,背天而行,遭到神灵的诅咒,雪狼神的惩罚,已经变成半人半狼的怪物!他已经不是法老王的儿子,不是阿抵比斯的王子,大家随我抓住这个恶魔,救出阿牙殿下!”

士兵们冲出竞技场,剩下的斗士也一哄而散。街道上乱糟糟的,市民们奔逐哭喊,犹如世界末日。安东尼奥领着全副武装的士兵沿街追索。只听东边传来人们惊恐的尖叫声,安东尼奥立即想到,速普这是在往城门跑,他要逃出阿抵比斯,去找率领大军的西格马。

安东尼奥带兵抄近路直奔东城门。

市民已经躲进家门,街道上冷冷清清,只有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泛着淡淡的月光。整整齐齐的脚步声响在安静的夜。

忽然,从高大的石楼阴暗处扑下一个干瘦卷曲的黑影,动作十分迅猛,落在一个士兵头上,双手一抓,将士兵头颅血淋淋扯下,一蹲一跃,又扑在了对面高墙上。士兵队伍大乱,纷纷拔刀。安东尼奥高喊:“什么东西?”

那黑影十指紧扣壁缝,回头发出野兽一般的咆哮,在月光下露出腐败粘稠的大嘴。一张灰黑干枯的面容,仿佛已在地下埋了数百年。

士兵惊恐大叫:“木乃伊!是木乃伊!”

几声咆哮一齐响起,屋顶高墙上几个木乃伊飞快的爬来,敏捷如兽。士兵们不知所措,犹如一下掉入了坟场墓窟。这些本该睡在棺木里的骷髅干尸,像得到了什么召唤,在这个疯狂的夜里从地下爬了出来。

转眼木乃伊爬至眼前,瞪着空洞洞的眼眶,注视着紧张的士兵。狰狞的大口喷出体腔内长年聚集的晦气,脊背弓曲,四肢收拢,蓄势待发。

安东尼奥倒吸了一口冷气:“木乃伊活过来了。”

一个木乃伊嗖的一蹬腿,张口咬向安东尼奥颈部。安东尼奥宝剑一挥,将那木乃伊拦腰砍成两段。一股尘灰弥漫,安东尼奥呛得猛咳起来。那两截断体滚落地上,又飞快爬起,反扑回来。

安东尼奥大惊,骂:“这鬼玩意儿不死的吗?!”

其余木乃伊也张牙舞爪扑入队伍里。惨叫四起,十来个士兵身体被撕成碎片。枯瘦如柴的木乃伊力大无朋,蹿上跳下,利爪胜刀,一时间血肉翻飞。

安东尼奥怒吼:“给我杀了这些东西!”士兵很快回过神来,狠狠砍杀。

阳世和阴间在这个街道交汇了。新鲜的血液混着丝丝腐败气息,纠缠不去。人和来自地狱的恶魔混战起来。

安东尼奥心挂阿牙,留下一队人阻止木乃伊,自己带着另一队摆脱掉这些干尸,朝东城门奔去。

到城门时,那个巨大的黑影正被密密麻麻的士兵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在中央。他用他粗壮的前臂抓起一个士兵,仰天一撕,士兵顿时尸分两段。士兵们躲在盾牌后,手持长矛狠狠刺扎黑影。黑影似乎不知道疼痛,他疯狂的抓刨,锋利的爪子将盾牌四分五裂,士兵们惨呼着,血肉飞溅。他用力一巴掌,两个士兵拍成肉酱。他粘稠的唾液一丝丝流下,白森森的牙齿沾染着斑斑血迹。

士兵们前仆后继,血在迅速弥漫。黑影喉头发出雷鸣般低沉的咆哮,这个半狼半人的怪物,把他满腔仇恨化作对人世的屠戮,又用屠戮点燃来起自地狱的炼火,将士兵们挫骨扬灰。尸体高高堆起,遍地哀号,惨绝人寰!

士兵的斗志在动摇,他们围着这个高耸出半人高的怪物,被堆积如山的尸体,被血流成河的惨状震撼,不敢上前。

黑影回头看见骑马驰来的安东尼奥,蹬腿一跳,跃出三丈,压倒一片士兵。他一口咬断一个百夫长的咽喉,撕扯下一块血肉,咀嚼两口,囫囵吞下。士兵们面面相觑,惊恐万状。黑影幽绿色的眼光扫过面前的士兵,士兵吓退一步,兵刃落地,掉头就跑。

包围圈溃散,黑影飞快蹿上城墙。安东尼奥大喊:“给我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守城弓箭兵一字排开,乱箭齐飞,射向正快速攀爬在城墙上的巨大黑影。那黑影动作敏捷,腾纵间已爬到百丈城墙的半腰。安东尼奥大叫:“住手!阿牙殿下在他手上,不要伤了王子!”

士兵们撤弓张望,那黑影竟然也没动了。他一只利爪扣在城墙的壁缝间,一只爪子紧抓昏迷不醒的阿牙,躯体悬在半空中。月光下,他毛茸茸的后背扎着五六支箭羽,身体弓紧,似乎积蓄力量下一个纵跃,但他动了动并没有跃出。

众人摒气凝神,看着这诡异一幕。

安东尼奥走到城墙下,只觉什么冰凉的液体滴在脸上,手一摸,是血。他明白过来,速普身负重伤,再经过方才激烈一战,他没有力气爬了!千百只雪亮的矛头齐刷刷的指向高墙,人马攒动,围捕着这只负伤疯狂的困兽。

黑影嗷嗷的叫唤,一声比一声急切,像在愤愤不平,又像在召唤什么人。

安东尼奥仰头对上空喊:“逆贼,你已经穷途末路,快快放下阿牙殿下!”士兵们齐声高喊:“放下阿牙殿下!放下阿牙殿下!”

一时间喊叫声,呜鸣声,部队调集声,响彻夜空。城墙外三万将士整齐肃立,高举火把,与城内灯火交相辉映,照亮大半边天。西格马策马来回走动,他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此喧闹。他高声叫喊,守城将领始终没有露面,只有墙头一排士兵们紧张的引弓拔剑。

西格马刚刚抵达,他想和阿抵比斯的统治者对话,想以三万雄兵威逼法老王妥协,但似乎城内正发生翻天覆地的变故,竟然无人理睬。究竟是什么变故?

两个强壮的士兵押着喜耶走到城墙下,安东尼奥抓着她的头发说:“速普,这是你最钟爱的女人,你想她因为你被士兵们吗?”喜耶表情复杂的看着挂在城墙上的黑影,那已经不是个人,是一个半狼半人的怪物,是个不会说话只有忿怒的魔鬼。

黑影死死抓住阿牙,龇牙咧嘴。

安东尼奥一挥手,士兵推倒喜耶,粗鲁的撕裂她的衣服,喜耶的蜷缩在地上。安东尼奥说:“速普,你放了阿牙殿下,我留你一条性命。你已经逃不了了,何必两败俱伤,难道你想眼睁睁的看着你的女人遭到当众羞辱吗?”

黑影似乎恢复了一点体力,慢慢上爬,不再往下看一眼。安东尼奥大怒,说:“给我干了这个女人,用力干,让那个禽兽听到!”

士兵脱下裤子,握住喜耶的腰,猛的她身体里。喜耶惨叫着,尖锐的叫声穿透夜幕,刺激着黑影的耳膜。遒劲的肌肉骤然鼓起,唾液从尖牙上滴落,黑影加快了攀跃速度。

离墙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已经可以看到上面士兵明晃晃的刀枪,黑影喷着热气,张开血盆大口。

安东尼奥气急败坏,一旦速普逃脱,去哪里救阿牙?他一把推开伏在喜耶身上的士兵,抽出宝剑一剑一剑划在喜耶光洁的身体上,片刻间就如一张血丝织成的网。喜耶深深看着城墙上逐渐变小的黑影,用哭叫掩盖住肉体上的疼痛。

十米,还有十米!只需要一跃,纵身一跃就能翻上城墙,甩下那帮狂妄凶狠的阿抵比斯士兵。黑影的前胸剧烈起伏着,他钢铁一般的前爪微微发抖,他腰眼上血流如注,他已经提不上一跃十米的力量!他甚至头晕眼花,阿牙的身体越来越沉,他感到那澎湃在体内的汹涌能量正渐渐的在离开他,他就要回到最初那个垂死的速普上去了!

下面喜耶的惨叫声如此清晰,竟让他这个见惯血腥的冷血杀手心颤。

黑影对着月亮绝望的嗥叫,凄厉悲伤。嗥叫让城里城外每个人心头发凉,西格马喃喃自语:“那是什么?”

突然,黑影扔下阿牙,用尽最后的力量蹿上墙头,再一个飞跃,盘踞上外围城墙,朝阿抵比斯黑暗的夜空看了一眼,扑了下去。等城墙上的士兵们回过神来,黑影已经融入夜色中。

城墙里面一阵慌乱,纷纷扑向从天坠落的小王子。

在肉体铺成的救生网上,阿牙压死了一个士兵,却命大的活了下来。那一晚人喧马嘈,谁也没注意到喜耶,就在士兵们渐渐散去后,也没有人想到这个女人怎么不见了。

第七章

等阿牙听到他昏迷之后发生的那些惊心动魄的经过,已经是第三天早上。在安东尼奥绘声绘色的讲述下,他似乎也能体会到那恐怖的狼变之夜,以及木乃伊的突然出现突然消失。但安东尼奥今天来的主要目的是向阿牙汇报阿抵比斯已经被围困三天的紧急军情。法老王还监禁在太阳宫殿,城外的三万大军在听说速普异变之后,军心沸腾,誓师踏平孟斐纳。如今城内人心惶惶,已经杀了几个企图献城投降的贵族。孟斐纳,危在旦夕!

阿牙冷笑一声:“军心沸腾?是西格马他在沸腾吧。”

安东尼奥说:“殿下英明,不过西格马煽风点火,挑动民心,就连城里的市民们也在说,说”

“说什么?”

“说殿下杀兄囚父,天理不容。”

阿牙脸色一变,安东尼奥说:“那些无知愚民听信谗言,殿下不必与他们计较。”

“不,民心所向,就是胜利所向,我们不能不计较。”阿牙说。

安东尼奥默然,事情演变到今天,可谓两败俱伤。速普变异,仓惶外逃,而孟斐纳也在西格马率领的大军包围下成为一座孤城。城内已是流言蜚语,人人自危,时间稍长一旦粮草枯竭,必生变故!突围,敌我实力悬殊,更是自取灭亡。

“殿下?”安东尼奥看阿牙。

阿牙长叹一声,说:“坚守城池,直到最后一兵一卒。”

安东尼奥得令退下。阿牙挪挪左肩,巨大的疼痛袭来,阿牙眼前一阵发黑,大声呻吟出来。伺立一旁的医生上前道:“殿下,您胳膊差不多被整个卸下,我已经给您接上骨,还需要长一段时间。”

“长多长时间?一年半载?那时候孟斐纳早就被叛逆西格马踏平,我这胳膊还要来有什么用!”

医生见阿牙发怒,跪下说:“小人定当竭尽全力为殿下疗伤。但殿下伤势过重,至少还要躺半个月,半月内切不可轻举妄动,否则,殿下的胳膊只怕要废了。”

阿牙疲倦的望着床顶飘垂的轻幔薄纱,黑奴仍旧雕刻一般分站两侧,殿内一时寂静无声。阿牙成功驱逐了速普,虽没有杀死他,但他残月异变,非人非狼,已经失去震慑民心的威望,失去继承王位的资格,不再对阿牙构成威胁。然而西格马兵围王城孟斐纳,雪狼神族遇到前所未有的胁迫灾难,面临着改元换纪乃至改朝换代的危机!

以西格马的狠辣,城破之日生灵涂炭,阿牙和安东尼奥必死无疑,就连法老王也在劫难逃。祭祀的圣殿内黑狼神将取代雪狼神,月亮女神的雕像将坠落地面,土崩瓦解,染尘蒙羞。而这个遭万世唾骂的结局却是阿牙为了和长兄争夺太子引来的,他和黑泥中的蛆虫一样,将遗臭千古。

这个时候,他还有胜利的希望吗?也许除了天降奇迹。

阿牙不相信奇迹,从手无寸权的法老王幼子一步步走到今天掌控阿抵比斯的王位最有力继承人,哪一步不是深思熟虑,未雨绸缪?七分谋策三分胆略,就连最后和速普一搏,异军突起力挫猛将的波比,也是他的精心安排。他不是什么斯巴达的替补,他就是易容改装后的斯巴达本人。为了彻底麻痹松懈敌人,他制造斯巴达不能出场的假象,显示出他方的疲软状态。关键时刻,斯巴达骤然发力,速普防不胜防,终于落了个变身怪物落荒而逃的下场。但现在,西格马率军围城确是他未曾料到,也无法应变的,阿牙手里不到一万的兵力,怎么去跟三万大军抗衡?

不能应变,只有等待。

等待什么呢?等待到的是安东尼奥一天比一天紧急的军情,等待到的是阿抵比斯乱成一锅粥的噩耗,等待到的是焦头烂额,一筹莫展!

阿牙躺在床上,听安东尼奥说第7军团凶猛攻城,厮杀惨烈,说城池东北角兵力薄弱,好几次差点被攻克,说军心动摇,每晚有不少士兵潜逃出城。

阿牙心急如焚,大声说,临阵脱逃者,杀!统统杀掉!

“杀了,都杀了,但还在逃。”安东尼奥低沉说。

等到第八天,安东尼奥押着大贵族莫罗尔来到内殿。莫罗尔是阿抵比斯城里少数以宣扬道德仁义为宗旨而闻名的大学者,出身贵族,但为人正直,敢于抨击时政,深受市民的爱戴。

“殿下,莫罗尔通敌叛变,准备今夜大开城门和西格马里应外合,占领阿抵比斯。”安东尼奥递过一张薄纸说,“这是他写给西格马的信。”

阿牙没有接,看着五花大绑的莫罗尔,问:“安东尼奥说的可是实情?”

莫罗尔神色倨傲,说:“不错!我堂堂狼神子孙,岂能受你统辖,眼睁睁看着阿抵比斯被你这狼心狗肺的小崽子毁掉?若不是我手下败类告密,今晚便是你人头落地之时!”

阿牙怒道:“莫罗尔,你是在卖国投敌!你这个徒有虚名的叛徒,你将陷阿抵比斯于万劫不复!”

莫罗尔冷笑说:“陷阿抵比斯于万劫不复的是你!是你招致第7军团兵临城下,是你导发狼神子孙们自相残杀。只要西格马将军引兵入城,杀了你这个祸害,重新拥出法老王,天下就会太平,人们又会过上安定的日子。”

阿牙怒极而笑,说:“迂腐,荒谬!你以为西格马是救世主吗?你以为他入城就天下太平了吗?他才是真正的灾难,是阿抵比斯,是雪狼神的灾难!他是个战场的屠杀者,他是个财富的贪婪者,他将带来堆积成山的尸体,带来宗庙祀坛的甭坏,带来市民们的家破人亡,背井离乡!”

莫罗尔破口大骂:“阿牙,你还想蒙蔽我们吗?你杀兄囚父,残忍好色,丧心病狂,天诛地灭!”

阿牙喷出一口鲜血,大喊:“给我拖下去砍了,拖下去拖下去!”

两个卫士挟着莫罗尔大步走出内殿,他的骂声依旧远远传来:“丧心病狂,天诛地灭”

阿牙剧烈的咳嗽,安东尼奥说:“殿下,保重。”

好半天,阿牙才平静下来,说:“想不到我在人们心中竟是这么罪恶。”

安东尼奥说:“殿下,您说过,成大事者心狠手辣。历史上没有什么清白的君主,殿下是好是坏,后世自有公断。”

“对。”阿牙说,“做大事的人,谁又不是集赞誉与骂名于一身?何况我啊。”

安东尼奥说:“殿下,我倒有一计。”

“你说。”

安东尼奥上前附耳低语。阿牙沉思说:“会不会弄巧成拙,反而引狼入室?”

“殿下。”安东尼奥目光灼灼,“现在的状况,破釜沉舟方有胜算。”

“好,就这么办。你赶快去准备,一定不能泄露半点风声!”

“属下知道。”

一连串奇异事件,让阿牙毫无怀疑它们是联系在一起的。他记起了这些事件的开端应该是在速普和皮卡鲁斯凯旋归来的宴席中,他独自散步到后花园。最早出现的是速普和西格马,然后是皮卡鲁斯和美迪亚。美迪亚向皮卡鲁斯讲述了南征卡塔尔族后军中发生的恐怖死人案,而且速普压下来了。他注意到一个细节,美迪亚提到速普救起一个女人,但是最终他欲言又止。紧接着,尤卡邀请阿牙、速普以及皮卡鲁斯去府上驯马。黑魔鬼出现了。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眼看速普就要丧生黑魔鬼的蹄下,他却安然无恙落地了。这个瞬间没有一个人看见,就在大家睁大眼睛的情况下!晚上,阿牙喝了不少酒,并且在酒精刺激下与那莫西里发生了关系。之后他去空地后面的老屋察看白天莫名死去的三个黑奴,死状诡异骇人!那应该是一种惊恐过度的表情,这种惊恐必然是看见了什么可怕景象。他们是离驯马圈最近的人,也就是说那个可怕的景象出现在圈里,也就是说这三个人看清了速普的脱险。但是他们却死了,在看见的刹那被什么东西穿脑而亡,以至从耳孔里流出一淌血来。察看尸体的时候,马厩产生骚乱,群马破圈而出,白天在驯马圈中隐约看到的那团黑影再次出现。一切平息后,黑魔鬼失踪了,三具尸体也不翼而飞。

阿牙靠在软枕上,陷入回忆。

忽然阿牙发现自己过去进入了误区,那就是他总以为这一切怪事都是围绕黑魔鬼展开。当他发现其实怪事在此之前便已开始,他好像明白了。

如果尸体没有失踪的话,打开头颅应该看见脑髓全无!阿牙猜测,这也是美迪亚描述的士兵惨死情景。阿牙可以想象,当时三个黑奴看见圈中震惊一幕――这一幕是什么?从后来速普变异成半人半狼的怪物,或许那时候便已有蛛丝马迹!

黑魔鬼飞蹄蹬向速普,这是它倾尽全力,势在必得的一蹄,足以使速普肋骨碎断,五脏移位!危急之时,速普犹如在后来竞技场那一刻,能量爆发,身体变异。巨大的能量搅起滚滚黄土,搅得群马沸腾。但那种变异只是短暂的形体溶解,就像阿牙似乎看到的那一团狰狞黑影,迅速舒展,张开大口。三个黑奴看见了,他们惊恐万状,如遭雷击。但他们无法说出这一切,三股黄色的脑髓冲破他们耳孔,吸入黑影的贪婪大口里。

这是阿牙对当时的想象。如果不是速普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怪物,阿牙无论如何不敢勾画上面的一幕。这种变异喜好吸食脑髓!

也就是说,这一切的一切始作俑者不是黑魔鬼,而是速普!

黑魔鬼,只是一匹烈马,被速普看上。在他驯服失败后,他夜里又回来了。用他来自无名黑暗的力量带走了黑魔鬼,也携卷走了三具尸体。

阿牙只觉脚底发凉,他的哥哥,尊贵已极的大王子,狂妄已极的一代枭雄,竟然变成了犹如狰狞可怕的怪物。这个噩梦是怎么开始的?

阿牙想到了另一个人,尤卡。

他显然是一个知情者。早在悲剧发生以前,他便已经洞悉。如果阿牙早察觉到竞技大赛的突变与尤卡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许事态也不会失控至此。

尤卡也像一个谜。首先是他对府上尸体失踪别有深意的关注和恐惧,再接着是伊芙在他身边奇怪现身。阿牙怎么也不能把两个人放在一起。阿牙与伊芙的相识纯属偶然,伊芙不过是一个村野女孩,一个万难与王室与贵族发生联系的女孩。尤卡,这个有着王室血统的大贵族后裔,这个从小与阿牙一起长大,与速普若即若离的浪荡少爷,在此之前从未有过任何古怪。但突然之间,所有不应该相关的人都相关了。所有不应该发生的事都发生了。

驯马事件半个月后的一个傍晚,阿牙发现了年轻男子失踪的秘密。算起来他们的失踪大约是那次怪事以后。尤卡变得让阿牙仿佛从未认识过一般,陌生,神秘,还带着某种预言的阴影。

这个预言,阿牙第一次听到还是在几个月前的野外训练上。一个阿吞教余孽行刺未遂,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喊出了阿肯那顿复活的召唤。他还引为无稽之谈。现在,他发现了,这个古老的传说正在慢慢的不为人知的化为现实。

就在离孟菲纳南郊不远的哈耶撒巴沙漠边缘,有一座古老的神庙。这个神庙就是两千年前黑祭司阿肯那顿主持的圣地所在。两千年前,第一王朝法老拉蒙带兵血洗踏平了神庙,杀光里面所有僧侣,让这个供奉神灵的地方变成了沸血的炼狱。

黑祭司站在神庙大门对着如火烈日,对着茫茫沙海,发出了对法老王朝的诅咒,发出了对世间的憎恨,他要复活!带着死亡的僧侣,带着无边的黑暗,穿梭过阴间,在阳世复活!

这不是阿牙在神庙内的幻觉,他查阅了最古老的史书,详细记述了这一切。那座神庙,书上说,它叫迪比斯神庙。远古的历史,半真半假,分不清现实和神话,笼罩着一层神秘面纱。

但阿牙知道,这是真的。

灾难即将来临!

巨型石柱上残留的古阿抵比斯预言,指示着通往死亡峡谷斐迪兹的钥匙,指示着阿肯那吞将在那里复活。

几具木乃伊已经爬出地面,将死亡气息撒播在孟菲纳城。一旦阿肯那顿复活,那将是什么?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木乃伊军团掀开墓碑,用它腐败的利爪扼断人的咽喉,用致命的瘟疫腐蚀人的生命,用漫天的黑暗遮住太阳,阿抵比斯彻底陷入万劫不复!

阿牙大叫起来:“把尤卡给我带来!快,现在就给我带来!”

尤卡他到底知道什么!

黑奴慌慌张张的离去。

阿牙喘着气,这一声大叫牵动了他的伤口。他痛苦的皱起眉头,发现左臂又渗出血来。医生赶紧进来给阿牙处理伤口。

过了好一会儿,黑奴慌慌张张回来:“殿下,尤卡少爷不见了。”

阿牙大惊失色:“他哪里去了?”

黑奴回禀:“尤卡少爷府上已经空了,我打听到他以前家里一个下人,说好像西格马兵围王城的当天夜里,也就是就是大殿下变身的那一夜,尤卡少爷便携卷细软逃离了孟斐纳。”

阿牙大咳起来,问:“尤卡跑了,居然我身边没一个人知道。”

那黑奴低语说:“这些天人心惶惶,城里都乱成一团了,谁能注意到他这么一个少爷。”

阿牙挥挥手,烦躁说:“滚,滚下去。”

黑奴连滚带爬的下去。

阿牙叹了口气,线索突然断了。也许他现在集中精力的应该是城外屯兵三万,盛气凌人的西格马。

坚固的城池下一扇小门悄悄打开,一个套着灰麻色外衫的瘦削男人鬼鬼祟祟摸出了阿抵比斯城,很快掩没在半人高的荒草中。月亮初升,暗色的云影浮在空中。城郊的营帐连绵如山,帐外士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瘦削男人通过士兵的盘查,被带进大帐内。帐内西格马和众将领正在争议作战方略,看见这个男人停止下来。瘦削男人跪下行礼,说:“小人见过西格马将军。”

“你是莫罗尔的人?”

“是,小人叫保罗。”

“上次联络的人不是你。”

瘦削男人回答:“亚西被马摔了,所以莫罗尔大人叫小人来给将军送信。”

西格马怀疑的打量着保罗,问:“信呢?”

保罗从怀里摸出一个细长的信筒,双手呈上。西格马走上前,拿过从筒里取出一张薄纸,展开阅读,然后点点头说:“是莫罗尔的字。”又问:“阿牙有察觉吗?”

“没有,大人行事一向小心。”

“好,你下去吧。”

保罗退出帐外。西格马举起信,说:“莫罗尔约我们三更进城,他会带领部属在西门打开城门迎接。”

众将领面露喜色,说:“这下好了,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拿下孟斐纳。”“前些日子攻打孟斐纳城,死伤了不少兄弟。今晚就可以出了这口恶气!”

西格马阴沉的笑了。

帐外人马穿梭,西格马秘密集结军队。远处的孟斐纳城像一座沉睡的火山,死寂黑暗。很快,这座无声无息的火山将被一群杀气腾腾的军士引爆,喷发出毁灭性的火焰。

火把映照在士兵坚毅必胜的脸上,训练有素的队伍在短短的时间内便完成了集结。西格马骑着马威风凛凛的立在军队前面,大声说:“勇敢的战士们,今夜你们书写光荣和使命的时刻到了!你们要用你们的大无畏挽救阿抵比斯,挽救孟斐纳城里被邪恶控制的人们!你们要用你们的鲜血清洗这座弥漫着罪恶肮脏的城市,你们要用你们的躯体捍卫狼神族最后的圣洁。也许你们中一些人会丧失生命,但我知道第7军团的战士都是不怕死的好汉,都是沐沥过血雨腥风的勇者,是你们为第7军团赢来了至高无上的荣誉!今夜,莫罗尔会给我们大开城门,正义站在我们这边,胜利就在眼前!阿牙已经众叛亲离,人民抛弃了他!战士们还等待什么?杀死阿牙,为速普殿下报仇!”

士兵们拔出短剑,激情高涨说:“杀死阿牙,为速普殿下报仇!”

西格马满意的看看旁边的莱恩将军,他是这支7军团的原统领。莱恩说:“战士们,让西格马将军看看第7军团的英勇和强悍吧!第7军团必胜!”

“必胜!必胜!”

“出发!”莱恩催马前行。

各将领带着军队静悄悄的向孟斐纳城靠近。庞大的队伍在黑夜中像一条蜿蜒的巨龙,游动在草丛灌木中。孟斐纳城仍然没有动静,城头几队士兵来回巡逻。

西格马率领的军队在丛林边缘停下,潜伏候命。几只飞鸟惊起,飞入夜空,清脆的鸟鸣在这样的静夜里格外响亮。

锃亮的兵刃埋在杂草中,人头攒动。弧形埋伏的军队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满弓,只等一声号令,一箭插入孟斐纳心脏!

西格马目不转睛的盯着孟斐纳城,他等这天已经很久了。他内心有一种迫不及待的躁动,有一种血洗王城的快感,他紧紧按住的宝剑几乎就要破鞘而出!速普没能杀掉阿牙,而他,西格马,将为他的主人完成这个使命。如果速普早听他的,何至于此!他内心痛苦的纠绞着,失掉速普,就失掉了他政治生涯的最大靠山,失掉了追随多年的最终信仰。当他听到速普异变怪物的噩耗,犹如晴天霹雳,他的心好像一下就空了。他一心助速普为王,辅佐霸业的宏志顿时粉碎,他雄心勃勃的领兵前来似乎也变成一场闹剧。他想起那天在城外听到的一声悲凉的嗥叫,他终于明白,那是速普对命运的不甘和对自己的召唤,那是一代枭雄面对大势已去四面楚歌的哀鸣。速普殿下!西格马痛心疾首,青筋突出。他对阿牙的仇恨,对法老王的仇恨,蔓延至对阿抵比斯,对整个城内贵族平民的仇恨。在想到何去何从之前,他内心只有两个字:报仇!

和他体内沸腾的仇恨熔浆相对比的是他耐心镇定的等待。等待,往往是一种考验,是一个成大事者必备的素质。等待,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等待,是两个敌对势力静静的较量。

阿牙紧张的看着黑洞洞的窗外,他什么都看不到,他也什么都听不到。太阳宫殿,万籁俱静。但他知道,夜色的掩护下,两拨人马准备着,酝酿着。

刀光闪烁,那莫西里细腻白净的右手轻轻抚摸锋利的刀身。一张纸条从床上飘落,上面写着:杀阿牙。

那莫西里起身推门,迈着碎步向阿牙的内室走去。晚色静谧,树叶沙沙。谁又能想到这么一个和风明月的夜里,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杀机。

三更,夜半三更。

蓝色信号弹划出长空,好像一颗石子打破湖面的平静,骤然间波澜四起!

孟斐纳城突然喧哗大作,西门洞开。西格马一跃上马,大喊:“兄弟们,冲啊!”

“冲啊!”蓄势已久的士兵们涌向高耸的城池。

孟斐纳城头一片慌乱,惊叫呼喊声此起彼伏。

铁甲骑兵像离弦之箭,带起尘烟滚滚。一只巨大的铁蹄踏上放下城门,瞬间铁蹄纷踏而至。一匹匹战马穿过狭窄的城门,鱼贯而入。

西格马快马加鞭,随着一声嘶鸣,铁甲战马纵身而入。西格马拔出宝剑,大喊:“杀尽逆贼,为速普殿下报仇!”

“杀尽逆贼,为速普殿下报仇!”震耳欲聋的喊声响彻旷野,震惊整个孟斐纳城。

马过刀落,守城士兵呼天抢地,抱头鼠窜。战马踏过尸体向四周飞驰,忽然几声惨叫,马蹄踏空,纷纷坠落。西格马大吃一惊,倏然勒马,只见前方露出一道遮掩的又宽又深的土坑环绕城墙,坑下尖刀林立。十多匹人骑横尸坑中,穿刀而亡。西格马顿时意识到这是一个阴谋,大声喊叫:“停下!”但后面冲刺的骑兵部队那里刹得住,汹涌而来,撞上前头的骑兵,一时间人仰马翻,哀号不断。滚入坑中的,被冲撞踩烂的,片刻便死了几十人。

这时,前方密密麻麻站起数百弓箭手,火箭齐发。战马受惊,狂奔乱蹿,铁骑兵一个个失足落坑,鲜血飞溅。西格马又惊又怒,掉转马头说:“回去,给我退回去!”惊慌失措的骑兵队哪里还受控制,只听人群中一个声音大喊:“桑特,弗莱带兵从后面围杀,退不了了!”

蝗虫一般的火箭从天而降,狭窄的城门挤满哭爹喊娘的骑兵,进退不得。这些往日所向披靡的铁甲骑兵,此刻却毫无还击之力,在混乱中倒地死亡。第7军团最强大的铁甲骑兵,就这样损失殆尽。

西格马气急败坏,这可是第7军团的精锐阿!他看到安东尼奥站在弓箭兵后,指挥若定,抄起旁边一个铁甲骑兵配置的长矛,奋力投去。长矛嗖的穿过空中的密密层层的飞羽,直射安东尼奥。但距离太远,长矛垂落,前排一个弓箭兵体内。弓箭兵倒地身亡。

安东尼奥大声说:“西格马,你已是瓮中之鳖,快点投降吧!”

声音远远飘来,西格马暴跳如雷。城头上的士兵开始向下砸大石,骑兵头破血流。西格马大骂:“都堵在这儿干吗?撤,给我撤!”一个将领说:“将军,桑特和弗莱在城外设了埋伏,我们被前后夹击,看样子外边也乱成一团堵在城门口,我们没法撤。”西格马放眼四望,士兵们正处在恐慌无措中。他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很快冷静下来。对方虽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自己这边毕竟人数处于绝对优势,又是精良之师,只要指挥得当,重新组织起进攻,未必不能反败为胜。城外的情形看不到,但要在短时间收拾局面,不太可能。到那时,自己和这支铁甲骑兵队早已被乱箭射成刺猬。要想自救,唯一的办法便是跨越前方的深坑,冲破弓箭兵的封锁。只要突围成功,不但铁甲骑兵队获生自由,能发挥出巨大威力,甚至对整个战场势态的扭转也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西格马举剑大喝:“战士们,我们中了阿牙的奸计,没有退路,只有前进!是好汉的随我越过深坑,踏平弓箭兵,血洗太阳宫殿!”西格马催马飞奔,冲向巨大的深坑。披风飞扬,战甲闪亮,一人一马穿越在血肉纷飞,夜色苍茫中。铁甲骑兵们震惊的看着一马当先的西格马,看着安东尼奥举起法号司令的胳膊,弓箭兵仰天拉弓。前方深坑就像一张撕开的贪婪大口,尖牙峥嵘,静候着自投罗网的血肉。

火羽遮天,骑兵们举盾过头。西格马大叫着提马立起,战马咆哮,飞身离地。箭疾落而下,密密扎在腾空的人马身上。战马一声悲鸣,前蹄落地,后腿失滑,陡然一沉。骑兵们失声大呼:“将军!”

突然西格马喉咙爆发出狂吼,奋力一提,战马又是纵身一跃,飞跨上地。西格马哈哈大笑:“痛快!”安东尼奥和弓箭兵都惊呆了,如此纵深跨度的大坑,西格马居然在乱箭扎身的情况下策马飞过。只见这人骑一身鲜血,背插箭羽,持剑驰骋而来。神勇如斯,犹如飞天神将!铁甲骑兵们大声欢呼,热血沸腾,呼啸着一齐催马奔向大坑。

英勇彪悍的铁甲骑兵们飞越深坑,有的半道坠落,惨死刀上,有的被火箭射中,毙命当场。但源源不绝涌进的轻骑兵前仆后继,舍生忘死,紧随铁甲骑兵队纵马飞跨。这是怎样的悲壮和大无畏!环绕的深坑变成一条流淌血液的大动脉,每一顷刻数以百计的人马在死亡。

二十六骑铁甲骑兵越过深坑,卷土冲向前方的弓箭兵。他们速度之快,转眼冲入队伍,纵横砍杀。弓箭兵惊慌混乱,四散逃逸。

安东尼奥提马迎战,埋伏在后的第8骑兵团迅速围拢。西格马带着这些所向无敌的铁甲骑兵左突右袭,厚重的铠甲,锐利的武器让他们像传说中的不死战神,所到之处人仰马翻,尸身遍地。混战,在这个杀气冲天的夜晚持续着。深坑渐渐被尸首填平,越来越多的第7军团士兵踩着自己兄弟的身体冲到对面。

城外莱恩依然处于被动状态。夜黑风高,漫山遍野的士兵胶着在一块儿,分不清敌我,看不明形势。砍杀,只有不停的砍杀,但砍不完的杀不尽的敌人还在聚拢。一个百夫长骑马奔来,大喊:“将军,我们的大军已经被敌方冲散,士兵们都在逃跑。”莱恩问:“你是谁的属下?”百夫长回答:“我是拓跋将军部的,我们在左翼遭到弗莱的冲杀,我也和拓跋将军失去了联络。”

“你一路过来,看到别的将军了吗?”

“看到伏尔加将军,他让我转告将军,我们的战线已经被敌人切成几块,正被各个击破。”

“对方有多少人?”

“看不清楚,好像到处都是,士兵们很害怕,走到哪儿杀到哪儿,感觉他们有几万人马。”

莱恩骂了一句娘,说:“弗莱和桑特总共不过几千人,哪儿来的几万人吗?奶奶的,自己人打自己人!”

那百夫长恍然大悟,说:“难怪!原来是状况太混乱,士兵们突然遭袭乱了阵脚,被敌人一搅和,自相残杀起来。”

莱恩说:“你去叫人竖起大旗,召集失散部众,迅速向我靠拢!让队伍缩紧,减少不必要的损失。”

“缩紧队伍会不会被敌人包围?”

莱恩冷笑一声:“以数倍之敌才敢围而歼之,他们那几个人,不过是混水摸鱼,混淆视听罢了!”

“将军英明!”百夫长领命而去。

城内,安东尼奥满身血污,指挥第8军团作战。

“堵住,一定要把敌人堵死在西门!”安东尼奥嘶声大喊。他没想到这么严酷的封锁也没能挡住西格马的铁甲骑兵队。他们的突破,就像在大坝凿开一道缺口,现在洪水泛滥。如果第7军团开进孟斐纳城,后果不堪设想!

冲进来的重步军将安东尼奥的骑兵团扭住,长矛穿透了战马的胸膛,挑下骑兵的首级。安东尼奥疯狂的砍杀,宝剑被血肉遮住光泽,越来越钝。狼头旗帜折断,哭喊震天。西格马一跃突出重围,率剩余的二十三骑铁甲骑兵飞快奔入街巷。

安东尼奥大惊失色,对身边的副将维尔士说:“你快带一百人,无论如何要截住西格马!”

维尔士掉马带兵而去。

六百骑兵步军在第7军团越来越壮大的扑杀中拼死堵截。安东尼奥身中数刀,但他浑然不觉,他心急如焚,早已置生死于度外!他低估了西格马的凶悍,低估了第7军团的战斗力,他以为狭窄的城门可以钳制住敌人的活动,尖刀林立的深坑可以阻挡住敌人的进攻,燃烧的乱箭可以消灭掉敌人的有生力量,再加上城外伏击的两支奇兵,他们能叫嚣张一时的第7军团元气大伤,甚至解决围城之困。他现在似乎觉得自己错了,这条计谋确实太冒险,这帮亡命之徒正在突破防线,正在组织有效反击,他真的要引狼入室了!

西格马打马飞驰,街巷空空荡荡,市民们躲在屋里瑟瑟发抖。太阳宫殿近在眼前,他脸面紧绷,剑,就要舔噬到阿牙的血,就要切割到雪狼神族的命脉。他不是速普,他不会手软,他这个黑狼神的后裔,对王族没有任何怜悯和敬忌,他觉得他这辈子能做的最惊天动地的事,便是一会儿他将在太阳宫殿里做的。这是他一生中的重要时刻,他不会失败!

太阳宫殿和往日一样寂静沉默。

那莫西里身怀匕首,徘徊在窗外。下午她收到爷爷派人送来的指令,杀阿牙。速普已经废了,只要杀掉已无缚鸡之力的阿牙,法老王后继无人。这对风雨飘摇的阿抵比斯王朝无疑是沉重一击,它将再次掀起一场争夺统治的内乱。阿抵比斯,危亡在即!

她知道,现在杀阿牙是举手之劳。她通过纸窗看到卧榻病床的阿牙,他显得苍白柔弱,虚汗密密布在额头。他就像个普通男孩,一个清瘦的无人关爱的小男孩。她心底忽然就柔软起来,她想起了她弟弟,如果还活着也是这般年纪,她想起了她和弟弟小时候嬉玩的场景,也想起了和阿牙这一年朝夕相处的一幕幕,更想起了他们之间的那一夜。她奇怪她早已变硬的心为什么在犹豫在挣扎,为什么不进去一刀结果了他,结果了这个和自己族人有着深仇大恨的狼崽子。她哪里明白一个女人一旦与男子有了那层亲密,心里不自觉的便有了他的一席之地。

躺在床上的阿牙也看见了那莫西里。他从窗扇的影子认出了她,也认出了她从怀里抽出的匕首。阿牙的手慢慢摸到身边的弯刀,紧紧握住。

但那莫西里没有进来,她的影子从窗口离开。阿牙松了口气,此刻的他就像惊弓之鸟,任何风吹草动都快让他高度紧张的神经崩溃。虚汗汩汩的冒,他还没来得及去想她为什么要杀他,便昏睡过去。

一阵阵叫嚷惊醒了他,阿牙才懊恼的记起这个决战之夜,他怎么能睡得这么沉!阿牙侧耳倾听,太阳宫殿似乎闹翻了天,好像有很多人在奔跑,在哭喊,有很多东西被砸碎打落,发出哐哐当当的声响。

不祥的预感笼罩上他心头,阿牙大喊:“来人啊!快来人!”没有人理睬阿牙,整个银盾宫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阿牙大口喘着气,挣扎着想起来,但他很快的虚脱倒下。难道安东尼奥战败了吗?不,那就一切都完了!都完了。

“来人啊!”阿牙发生微弱的喊叫。

阿牙努力爬动,却从床头滚落,摔在地上。剧痛让他眼前发黑。门冷漠的关着,把阿牙关在绝望恐惶之中。他继续蠕动着,胸腔一阵激动,口吐鲜血。他想象过失败,也想象过死亡,但他没想到事到临头却是这么凄凉无助。

难道他就要孤零零的死在内室里了吗?

一将功成万骨枯!

阿牙再也爬不动,躺在冰凉的地上,等着死亡。千辛万苦,为谁作了嫁衣?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那莫西里站在门口。她还是那么风姿绰约,美丽绝伦,可对阿牙来说,她的出现就像死神的召唤。她一步步向他走来。

阿牙闭上眼睛,似乎感受到匕首的寒冷浸透脖子。但血没有流出,那莫西里忽然背起他,快步走出内室。阿牙疑惑的看着她,他的脸几乎贴着她的面颊,她眼神焦虑,气息急促,东张西望。

几声马嘶过后,响起巨大的铁蹄声,似乎已经近在银盾宫。

“杀阿牙,给速普殿下报仇!”铁甲骑兵高高低低的喊声四起。

那莫西里的鼻尖渗出汗珠。

“去后花园。”阿牙吃力的说。

那莫西里会意,大力神殿背后的花园有一道秘密小门,可以通往太阳宫殿外的一条小街,而这条小街一直通往孟斐纳城郊的尼泊罗河岸。

那莫西里背着阿牙飞奔出银盾宫。路上没有碰到人,仆从大概都逃命去了。那莫西里穿过大力神殿走廊,跌跌撞撞跑到郁郁葱葱的后花园。后面嘈杂声起,那莫西里大惊,喘气说:“他们追到大力神殿了!”她回头看一眼,奔得更急。阿牙抱紧她,柔软的触感让他想起了他第一次与那莫西里的肌肤之亲。他有些混沌的脑子似乎意识不到这是命在旦夕的时刻!他昏昏沉沉说:“那莫西里,我喜欢你。”

那莫西里跌了一跤。

阿牙顺着斜下的石坡骨碌碌滚到下边的草丛里。这一通翻滚几乎将他震晕过去,他等着那莫西里下来再次背起他,但她没有。他听到急促的马蹄声,一惊之下他完全清醒了。

马蹄声由远及近,不过是片刻间的事情,更令他心惊的是他听到西格马的声音:“那莫西里,我们又见面了。”

阿牙心跳差点停止,他听到西格马又问:“阿牙哪里去了?”

那莫西里没有说话,然后响起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声。西格马淫笑传来:“真是个美人,老子可舍不得折磨你。乖乖的告诉我,那小崽子在哪儿。”

那莫西里冷冷说:“殿下自然在银盾宫。”

“放屁!”西格马怒道,“老子已经把那儿翻过来了,根本没人。那小崽子随时都带着你,他是不是就在这后花园?”

阿牙吓了一跳,只听那莫西里说:“殿下在哪儿我不知道。太阳宫殿一沦陷,大家都忙着逃命,我也不例外。大难临头各自飞,哪里还顾得了他?”

西格马哼了一声,恶狠狠说:“我听说那小崽子的走狗安东尼奥为了逼迫大殿下,竟然当众羞辱殿下爱妃。操他奶奶,我今天就要给殿下报这个仇!你不是不愿意说吗?我现在就当着手下玩了你,让阿牙也尝尝什么叫羞辱!”

那莫西里颤声说:“我不过是一个奴仆,你羞辱不了殿下。”

西格马哈哈大笑:“那小崽子痴迷于你,天下皆知,想不到老子今天也能玩到这孟斐纳第一美人。”

阿牙大怒,一只手紧紧握住一把草,暗暗捏断。他听到西格马撕破那莫西里的衣襟,动作粗暴的压倒她。士兵们的浪笑和那莫西里的哭叫尖锐的传到阿牙耳里。

他记起安东尼奥告诉他,为了威胁速普释放他,他们当众了喜耶。

而现在轮到了他,是报应吗?

他忽然体会到速普当时的痛楚,或许那种痛楚更胜过自己。心高气傲,用情已深的速普怎么能忍受下这一幕!他忍受下了,而且头也不回的消失了。他不是个怕死的人,他忍受下必定是因为他忍受下的背后埋藏了更深切的仇恨与疯狂!他用他对自己对情人的狠劲,生生憋住了这种锥心之痛,这种奇耻大辱!他要留住这条命来报复,来雪耻。他要阿牙血债血偿,以辱还辱!他要这个世上所有负他的人罪有应得!所以他在生命垂危之际,抛下了阿牙,抛下了喜耶,独自逃生。

阿牙忽然打了个寒噤,他隐隐感到速普将卷土重来,以一种难以想象的恐怖重回孟斐纳!

不,他已经完了。阿牙安慰自己,速普落荒而逃,命不保夕。他那超常能量在瞬间便干瘪下去,他不过是一个受到神灵诅咒的丧家之犬。他眼下要做的便是像速普一样,不顾情与恨,掉头离去。

他深深望了一眼上面,他看不到那莫西里,他只能听到她压抑的叹息,和她心里默默的痛苦。他这一去,他还能见到她吗?也许她转眼将死在这场太阳宫殿的浩劫中,也许自己将流落在外永无返日。

在西格马狂野的喘气中,那莫西里轻唤起来:“阿牙,阿牙。”

阿牙浑身一震,熟悉的呢喃让他热血上涌!他怎么能抛下这个女人,这个正用贞节换取自己安全的女人。他又怎么能容忍这些敌人羞辱自己心爱的女孩,怎么能容忍这些叛徒骑到自己的头上去!

他全身发抖,捏紧拳头。

西格马嗤笑:“小,现在还念着那兔崽子?可惜这个软蛋根本不敢出来看你一眼。”

那莫西里呻吟着冷笑说:“你羞辱不了阿牙殿下,他是个成大事的人,不会在意一个女人,更不会在意这种暂时的失败,这点上,速普永远也比不过阿牙!”

西格马狠狠抽了那莫西里两耳光。

阿牙觉得她是说给西格马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成大事,成大事,忍人之不能忍,行人之不能行!可他真是个成大事的人吗?以前他从未怀疑过,他也从未怀疑过自己在关键时刻能比速普更狠,但他感到胸中一阵抽搐。

他咬咬牙,悄悄的爬开。

这里离小门不远了,甩开那莫西里的悲声,他就能赢得自由赢得生命!

这一段的爬行,他觉得特别的长,长到他想起了与那莫西里的初识,与那莫西里的相处,与那莫西里的那一晚欢愉。他甚至想起了自己病榻上看见那莫西里身携匕首,他发现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那莫西里,是自己太年轻还是那莫西里神秘莫测?可最后,却是她救了自己。

当他无声无息的打开那道小门,他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他从小长大的太阳宫殿,它将还是雪狼神王族的荣耀地吗?阿牙闭上眼睛,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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