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二百四十五章 雁往南飞 坟头向北
“唉,一言难尽啊。”老榆林叹了口气,面对卧虎三人道:“不是我故意要隐瞒你们,而是”
“一言难尽那就用两言说,两言说不尽就用三言说,我们的时间很多,可以慢慢听你娓娓道来。”商洛瞪着老榆林,口气很生硬。
一直以来他们都没有拿老榆林当外人,尽管对于老榆林所表现出来的亲热在小心的提防,但经过很多事情之后知道老榆林对他们没有坏心。不过商洛却感觉相当的不舒服,毕竟他们都是陕西老乡啊。
老榆林苦笑了一下,看了眼一脸不舒服的商洛道:“蓝丽是我侄女,亮子是我侄子,走吧,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这句话被卧虎三人听到以后没有引起多么大的震惊,因为已经震惊过了。对于老榆林的要求他们没有拒绝,跟在老榆林身后朝村子外面的山里走去。
山道与村子紧紧相连在一起,道路修整的很好,虽然是山路,但是路面平整。从路面的痕迹来看,这里经常有人走过,应该是村民经常前往的地方,而这个地方应该是村子非常重要的地点。
山路朝前走了数百米,转过一道弯路之后走进了一块人工开出来的上千米平方空地,空地上满满的全是坟头,一个接着一个。这是一片坟场,国军93师战死老兵的墓地。
山坡连绵起伏,重重叠叠的坟墓仿佛无边无际。战死的将士在这里成了沉默,生者走入其间,备感荒凉和孤独。风起了,一些插在坟上的招魂幡簌簌发抖,冥钱的纸灰飞在空中,这些没有生命的黑蝴蝶起起落落,让人隐隐嗅到炮火硝烟过后的余味。
这些密密麻麻的坟墓乍一看有种错乱的感觉,但是仔细看过去的时候会发现这些坟墓全部排列的整整齐齐,横平竖直,它们太多了。
死了以后的坟墓都保持着军队的序列,似乎这些阵亡的将士依旧在精神抖擞的挺胸而立,用自己最标准的军姿迎接国内的客人。
它们的坟头清一色的全部向着北方,遥望永远也跨不过去的故土。
“这是93师阵亡战士的墓地”老榆林指着一个挨着一个的坟头对卧虎几个人说着,然后他缓缓朝墓地中走去,朝墓地里面一个瘦小、孤独、凄凉的身影走去。
这个身影是守墓者,他已经很老很老了,佝偻的腰身、苍苍的白发、不满沟壑的面颊,浑浊到快要分不清瞳孔的双眼,还有那干瘪着不知道脱落多少颗牙齿的嘴巴,以及枯树皮一般的双手
守墓者穿着一身国军军装,军装的左胸口上别着满满的军功章,他正费力的休整一座坟墓,将坟上的野草一根一根拔掉。没拔掉一根野草,他都要深深的喘上两口气,等到气息平静下来以后继续拔上面的野草。
碧云天,黄叶地,西风紧,北雁南飞,凄草艾艾,晓来谁染松林晚,昏鸦遮漫天,一抹孤魂为谁诉,都是游子泪。
“叔。”
老榆林走到这个老人跟前,弯腰叫着老人。但是守墓的老人似乎没有听见老榆林的叫声,等到他把一颗枯黄的野草拔掉的时候才用昏黄的老眼看到站在自己旁边的老榆林。
“回来啦!”老人大声冲老榆林说着,唯恐老榆林听不到自己的说话。他的话语充满了破风声,张嘴说话之际,可以清晰的看到满口的牙齿几乎全部脱落。
老人已经被黄土埋到了脖子,或许在一年或者两年,又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躺在这里长眠地下,跟他这些曾经并肩战斗过的战友一起守着美斯乐,遥望故土。
“回来啦!”老榆林用手遮挡住老人的耳朵,嘴巴凑上去大声道:“不光我回来了,我还带着国内的人来啦!”
“啥?”老人伸长脖子大声问着老榆林。
“我带国内的人来啦!”老榆林再次提高声音,让老人能够听得到。
突然间,老人昏黄的双眼像是被瞬间注入浓浓的青春气息一般开始发亮,然后将眼光停留在垂手而立的卧虎三人身上,嘴唇发出一阵哆嗦。
他伸出颤巍巍的、枯树皮一样瘦弱的右手指着卧虎三人,用自己破风的声音大声道:“是中国还是台湾?他们肯让咱们回家了吗?”
这句话刚从老人的嘴里问出来,卧虎几人的心里立刻泛出化解不掉的浓浓酸涩:回家呀,回家
中华儿女最讲究尸首还乡,魂归故里。死在异国他乡的魂魄无法回去,不得转生,只能终日徘徊在阴间,成为一个流落在外的孤魂野鬼。死在他乡的游子,对于落叶归根只能是一种无尽的奢望,尤其美斯乐这里的华夏儿女。他们无家可归,没有家愿意接收他们,没有家愿意承认他们。
“中国的,大陆的,他们来啦!!!”老榆林再次大声对着老人的耳朵说道。
“让咱们回家了吗?”老人满脸激动的望着卧虎三人,昏黄的眼睛里充满了浓浓的期盼。
“让回了!”老榆林大声冲老人叫道。
老人冲老榆林挥挥手,努力将自己的身体站直,眼巴巴的看着卧虎三人,想要等待卧虎他们说出美斯乐人最大的梦想。
只是卧虎三人干涩的嘴唇根本就张不开,他们将自己的头低了下来。尽管老人的眼光一点也不锋利,但是他们却无法正视老人充满期望的双眼,那会将他们的心脏刺的向外流血。
老人失望了,本来注入到眼睛里的青春生命的光泽迅速流逝了,重新变得昏黄一片,被浓浓的死气所代替。努力站的直一点的腰身重新佝偻了下去,佝偻的无法再次直起来。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清明柳飘兮望故土,魂幡落落兮盼乡音啊大雁往南飞,坟头向北,坟头向北呀,坟头向北
老人踉踉跄跄的一边高声唱着,一边朝朝墓地的北面走去,扶着一个墓碑与坟头一起遥望北方。
风吹来,枯草随风轻轻舞动,草籽被风吹开,飘飘扬扬的落满墓地。松涛阵阵,用自己独特的沉重将这块征战在异国他乡长眠的将士紧紧拥在怀里。
半个世纪过去了,硝烟散尽,厮杀声渐行渐远。然而炎黄子孙的血脉情结,魂萦梦牵的故国家园,是他们心中永远的痛。即使长眠在地下,他们的坟墓也一律整齐地面向北方,面向祖国。金三角各处难民村墓地无一例外!
他们面向祖国和家乡,长跪不起,他们用这种独特的方式告诉祖先:他们长眠在金三角,但他们永远是中国人,永远是炎黄子孙。
卧虎离开了金三角,离开了美斯乐村,离开了这些永远沉睡在这里的炎黄子孙。
他们的心情沉重到难以表述,是为了这些为了生存战死在异国他乡的国人沉重?是为了这一份难解的故土乡愁而沉重?还是为了这一份到死都饱含热泪遥望故土的炎黄子孙而沉重?
老榆林只是想让卧虎帮一个忙,让长眠在这里的人能够回到国家,让活着的人带着死去人的骸骨回到家乡认祖归宗。
可这谈何容易啊,卧虎他们都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是什么样,也许他们到死的时候也只能呆在异国的土地上,坟头向北,遥望生养的故土。
“商洛,你怎么看这个事情?”一路的沉闷被卧虎打破了,他询问商洛的意思。
被问起的商洛低着头,脸上非常不好看。身后的蓝丽乖巧的站在商洛身后,刚伸出手抓住商洛的手就被商洛甩到了一边。
“你干嘛!”同行的亮子眼睛一瞪,大声呵斥商洛,他看不得自己的妹妹受到欺负。
商洛没有搭理亮子,他抬起头非常凝视着卧虎与林凡,嘴里发出严肃认真的声音:“团长,副团长,国家特派员到獠牙的消息是我走漏的,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消息是通过蓝丽传递出来的,老榆林得到这个消息之后迅速来到獠牙,邀请卧虎他们到美斯乐村,恳请卧虎他们能够在与国家特派员商谈的过程中让他们回国认祖归宗。这是他们几代人的夙愿,假如现在不行,他们依旧会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直到真正有一天能够踏上魂牵梦萦故土,听到亲切的乡音,闻到浓浓的乡土味道。
这是没有国籍的人,他们把身份看的比什么都重要,把祖宗看的比任何东西都要神圣。
为了完成这个半个多世纪的夙愿,老榆林让亮子带着九十三师现在的一支武装力量跟随卧虎去獠牙,去帮獠牙为国家做事,以求国家看在有功的份上答应他们的请求,让他们的魂魄得以安宁。
“你必须接受处罚!”卧虎盯着商洛的双眼,一字一顿的对他道:“这是绝密!”
泄露绝密接受处罚的方式商洛很清楚:枪决!
这一点是他们共同制定的,谁都不能违反,否则会被毫不犹豫的执行枪决。制定者必须将制定的纪律铁一般的执行下去,否则制定出来的东西不具备任何说服力。
“我接受。”商洛坦然面对。
“团长,别杀商洛,呜呜呜,不关商洛的事,是我泄露的,是我泄露的,要杀你就杀我吧,别杀商洛,呜呜呜”听到卧虎要处理商洛,蓝丽哭成了泪人,她不顾一切的朝卧虎跪下了,恳求卧虎放过商洛一条生路。
“唉”商洛深深叹了一口气,掏出自己的手枪递给卧虎,伸手轻轻抚摸着蓝丽的发丝,冲卧虎露出一个笑容道:“是兄弟手就别抖,老子不怪你,怪自己!”
话说完以后,商洛直挺挺的站在那里,伸手将蓝丽从地上拉起来,他看向蓝丽的眼神带着温柔的责怪,责怪蓝丽不该跪下,他要站着死,那么他的媳妇也得挺直腰杆站的笔挺笔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