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碧霄殿里知大限
遥羲白扶额,他这徒儿果真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先说说看。”
“师傅先答应!”
“不行,瑶儿先说想要为师答应什么。”
瑶姬见遥羲白一脸防备,拉下一张苦脸,道:“难道弟子在师父心里就是那种趁火打劫的人吗?”
遥羲白状似认真地想了想,又状似认真地重重点了一下头,“差不多。”
“你……”瑶姬深吸一口气,压下脾气,闭眼数秒,暗暗将她在仪锦楼里的忍耐功夫给拾了回来,“弟子怎会让师父为难呢?”再睁眼,她已是一副气定神闲、不骄不躁的模样,“瑶儿只是想要师父亲授这本《冲虚经》。”她复取出经册,“别人的师父都会给弟子们讲经,只有瑶儿的待遇不如人。若是师父能亲授课业,弟子保证,肯定能在最短的时间里修心养性,也好叫师父早些传我武功和法术。”
看着她的一脸期待,遥羲白忽有些纳闷:若换作从前,她那斤斤计较的性子怎么着也会要求和海棠约法三章云云,怎生今日却这么好说话?
“就这样?”
“就这样!”瑶姬眨眨眼,笑出一朵靥花,看似无邪,心中则十分清楚自己的目标是遥羲白,海棠不过就是一块绊脚石,才不值得自己多费心思。
遥羲白微攒着眉头,虽觉她的表现不寻常,但毕竟是为求学,自己又为人师,放她自修一年,如今也该尽些义务,于是就点头答应道:“好,为师答应给你讲经便是。不过,你今晚要去给你林师叔道歉。从此你俩就讲和,再也不要旁生枝节,明白?”
“好。”
她应得爽快,遥羲白听在耳里,也不知她的承诺能有几分是真混世小术士全文阅读。他不欲多想,正要开口谴她去问天峰,瑶姬却突然走进了一步,二人之间只剩下半尺之距,遥羲白本能地后退,却被瑶姬一把拉住衣袖。“师父慌什么,弟子又不会吃了你。”
“怎么,莫非瑶儿还有其他条件?”
“才不是。”瑶姬见遥羲白不再躲闪。又得寸进尺地抓住他的手,“人家是有个东西想给你。”她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块石头状的东西。她把它放到遥羲白手心里的时候,那灰色的蜡质上还带着她温暖的体温。
“师父身上有股琥珀香,可见爱用阿末熏衣。这块灰琥珀是我前儿从山下的渔民那儿讨来的,他们见识浅,不知道这是好东西,便给了我。”
灰琥珀是大鲸肠胃里的分泌物,在黑市里称“阿末香”,本是大食那边的使者进贡来朝的东西。价值千金,宫中用此物炼成御用的龙涎香,却没想到东土竟然也有。
瑶姬占了这么大的便宜。笑得賊高兴。
遥羲白低头瞅了瞅手中的东西,失笑道:“为师素来清寡,何曾用过人间这种稀罕物?别忘了我本乃龙身,你闻到的味道,只不过是那千年难脱的体气罢了。人间不是常说狐狸变化的男女身上不免带着一股子狐臊?想来鸟兽鳞虫化作人形。都脱不了原本的气味。”说完,他将灰琥珀放回瑶姬手中。不明所以地笑了笑,好似是在笑她自作聪明。
瑶姬听他这番说,手中握着那灰琥珀,顿觉尴尬。遥羲白趁她呆愣,退开两步,又微笑道:“看在你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私自下山取这琥珀的事,为师也就不追究了。记得下不为例。”语毕,他便出了清云殿,这个冬季,他日日在峰背的云湖里修练悯魂术,寒暑不断。
瑶姬追出几步,跨出殿门时,她的脚陷进了厚积的白雪里。低头,才猛觉这青檀皑雪的主人,自是清净风姿,灰琥珀再名贵,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俗物。她复将那琥珀收入怀中,心到:遥羲白,在你眼里,我只是个跳不出凡尘的槛内人吧?不过……没关系,我早晚都会把你拉入红尘里,既然你要守护人间,又哪有全然不窥尘世的道理?
瑶姬自勉地笑了笑,下山的步子轻快如飞燕,远远望去,那一身红衣慢慢融入这满山红梅中。
不错,即便被山青子罚过,她还是没有换下霓裳,反倒变本加厉地又做了几件新袄子,水红色缎纱面的白鹤氅,红香挖云的鹿皮绒短靴……乍一看,会以为是人间富贵人家的千金。因为遥羲白说过她穿红色最好看,所以只要不是去叩仙峰,她日日都是一身俏艳。初时,其他弟子们瞧着她都觉扎眼,可日子久了,也就见怪不怪了。大家都知道逍遥首座遥羲白的大弟子,娇美如花,乃蓬莱群山里的一朵奇葩。
须臾,瑶姬便到了问天峰顶。
东阳初芒未久,金灵子正斜倚在碧霄殿前的阼阶上望天发呆,见瑶姬微喘着跑来,独眼弯作了一轮新月,笑道:“瑶丫头今儿难得早起啊!是不是方才在遥羲白那儿吃了委屈,一心跑我老头子这儿诉苦来了?”金灵子在人后从不称遥羲白为师弟,甚至对东华也语出轻率,每每提到时也是直呼其名。瑶姬与他处了一年多,总觉得这异人除了能开天眼,定还有些别的什么异处。
“师伯这是说哪门子笑话呢。”瑶姬不甘被他调侃,嘴上从来都是不松劲儿,“弟子这就去扫雪,师伯您也别躺在这雪地里,快些回屋去,外头实在怪冷的。”说着,便上前想要扶金灵子起来。
金灵子伸出鸡皮褐斑的手摆了摆,“唉,自从我这碧霄殿的弟子一半被派去捉拿泪魔,一半被派去监视夜不玄,屋檐下总是空荡荡的,就剩了几个新进的徒孙打理内务。那山青子到底是得了东华老儿的真传,尽会借别人的兵冲锋,把自己的弟子都护得好好的。”
瑶姬知道金灵子又在影射三千多年前东华借故闭关,致使兵力不济的西灵不得不屠杀被十二孽龙领上九重天的五万凡间恶灵,以保卫天庭之事网游之天下第一。她揪了揪金灵子的白胡子,斜睨他一眼,道:“这事儿您都提了八百遍了。亏您还是个长老呢!师祖荫蔽自家弟子,何错之有?况且您身在蓬莱,又不是西灵山……”
金灵子微瞪她一眼,哼哼道:“你这丫头,亏我这一年来善待你,遥羲白罚你过来扫堂,还不是老头子我好吃好喝地宠着你,如今却胳膊肘往外拐。”
“我若向着西灵,才是胳膊肘往外拐呢!”
“嘿!”金灵子一骨碌坐起身来,“你收了情空之剑。那便是西灵定下的媳妇了,将来出嫁从夫,连遥羲白也管不着你。”
“什么?”瑶姬闻言。声音高扬了三分,“师伯您跟弟子说笑的吧?弟子可是听说那西灵帝君早就有了帝后的人选,听说是炎帝的第三个女儿——婉华神女,名字也唤瑶姬,只是好像犯了什么事儿。不知被她爹爹罚到了哪里。我可没那福份……”她说着说着,想起遥羲白藏着的神女画像,心中吃味。
“谁说没福份?”金灵子拍了拍身上的落雪,盘腿而坐,“想你去年上山的时候,遥羲白就托炎帝赐姓氏给你。连山氏是伏羲后人,乃大族,而姜姓在人间。本也是贵侯旺族,可见你福大。”
金灵子本欲让她不要自贬,可听在瑶姬耳朵里,一切与婉华有关的事于她都如芒针在背,扎得她不舒服。
金灵子见她还是不开颜。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你这丫头。老头子我喜欢,说你福大,你的命就不会薄,不信,老头子我就耗些法力,开天眼帮你看看命,如何?”
“那敢情好!”瑶姬一听,喜上眉梢,她正愁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俘获遥羲白的心,若能事先知道未来的事,也好趋吉避凶。
“嗯,丫头,你现在敛气凝神,看着我的左眼。”
金灵子说罢,合眼坐定,周身渐渐冒出一股紫气,将自己与瑶姬包裹其中。有奇风将他原本遮住左眼的鹤发吹开,露出布满错乱伤痕的眼。瑶姬虽不是第一次见,但多少还是有些害怕地略缩了缩脖子。正在这时,金灵子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闭着的左眼猛地睁开,瑶姬吓了一跳,忙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嘴,强迫自己不要叫出声来。
只见他容颜瞬老,童颜不再,浑身僵直,又如犯了癫痫般地颤抖着,布满血丝的眼球暴突出来,直盯着她不放。瑶姬咬着下唇,脑中想着金灵子平日里对她的好,渐渐胆大起来,直视那天眼。
过了好一会儿,这阵奇风才终于停歇。白发覆落,紫烟寥散,她的手腕被放开,一切重归原样。
金灵子睁开那只寻常的右眼,眉头却是紧攒,口中喃喃道:“不对呀,你分明身负重责,怎么却……”他捻了捻唇上的八字胡,又掐指频算。
瑶姬见他神色有异,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师伯,弟子的命究竟如何?”
“唔……”金灵子面色凝重,口唇开合半日,终于斟酌道:“瑶丫头,我本以为你能驭情空之剑,将来必能与你师父一样成护法金仙,却没想到你乃阿修罗之命,算时日,只怕活不过三年啊!”(1
注释:
(1阿修罗(asua:梵文中,“修罗”意为天神,前缀“阿”表否定,意为“非天”。在佛教天龙八部中,阿修罗半人半神,在六道中虽是善道,但带有嗔恨之心,执着而好斗。阿修罗的女性皆美貌,时常迷惑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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