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穷与逝
更新时间:20130713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
天刚放亮,山上的小庙里响起诵经声,声音洪亮节奏明朗。
一个时辰之后,诵经声的声音停了下来,从大殿里走出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看似和尚,可头上却长着短短的头发茬子。
只见他从大殿里走出来后,疾步走向门口处的一个小房间,这是厨房,明显这位是饿急了。
“啊,舒服啊,这样的日子才是人过的啊,哪像以前?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天堂的日子就是爽啊!”圆觉翘着二郎腿一边吃着红烧肉,一边感叹。
其实这个看似像个和尚的人,的确是个和尚,只是他自己不愿意承认。可再不愿承认,他也还是个和尚。
事实上他是这个小庙前任主持的孙子,前任主持林震和他的爷爷是亲兄弟。俩人几十年前从山东逃难到此,这座小庙的主持收留了哥俩,才免得饿死的下场,之后林震就留在寺里,成了主持。
而他的爷爷则和一个当地的姑娘结婚,有了现在的林家。
不知道他爷爷处于一个什么心,居然将只有几岁的他送到了这里当和尚!小时候没感觉什么,慢慢长大了,不止一次的问过他爷爷,为啥这样做?可惜一直都是得不到答案。
要是没当和尚多好?也不用苦逼这么多年,我的网啊,我的爱疯,我美丽的青春,还有我最爱的红烧肉啊……
圆觉一直住在这个小庙和老和尚相依为命,他没上过学,所有的知识全都是老和尚教授。
所以也很少下山,至少15岁以前很少下山,那时候只觉得山上才是最好玩的,有穿山甲,有野鸡,有很好看的鸟。
慢慢长大了之后,一个偶然机会去了一次网吧,就再也没觉得山上有什么吸引力了,只觉得企鹅,游戏才是最好的。
从此只要一得空就往山下跑,成为了网吧最不受欢迎的人,只要有人玩游戏,他就没皮没脸的坐到一旁,从开始到结束只要你在玩,他就一直看下去,身边坐这么一位,谁不别扭?
一次两次还没什么,慢慢的大家发现,这位从来都是只看不上,标准的铁公鸡啊。
其实不是不想上,也不是铁公鸡,每次看着别人在那玩,他都抓心挠肝的,但没办法,没钱!
怎么没钱?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和尚多了,什么戒都有人守!
你听过佛门有一个戒律叫“不捉金钱戒”的吗?只要守这个戒,就不能碰钱,老和尚,也就是他爷爷的大哥,他的大爷爷,就守这个戒律,出家后就没碰过钱。
有很多的事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但这个戒律你说出来,就会感觉其中艰难,这对很多人来说是没法生存的。
不捉金钱戒啊!这是一个多么苦逼的戒律!小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只从知道了人民币的好处之后,圆觉就开始抗议,戒律你守你的,我守我的,你不摸钱是你老和尚的事,我摸钱是我小和尚的事。
抗议的时间超过的抗日的时间,但依旧没有胜利,这也造就了21世纪“最穷年轻人”的诞生。
不过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上有政策下面就有对策,上面有大龟腚下面就有小龟腚,在网吧混了一段时间之后,和一些上网的人也就慢慢熟悉了,大家也都知道,这个看似铁公鸡的人,其实是只没毛鸡。一分钱没有,你能让他掉什么毛?
干什么都是会累的,为游戏也是一样,所以圆觉的机会就来了,有人提出让他代练,一天十块钱,要是中午不回去还可以给他个盒饭吃。
这是好事啊!既可以玩游戏,聊企鹅,看电影又可以挣钱,多美!
于是老和尚发觉这个孙子兼徒弟开始变了,说话开始听不懂,没事开始算什么宝宝成长,人也一天一天的不着寺,变得有另一种神采飞扬的感觉。
不过老和尚年纪大了,已经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没事尾随着圆觉,看他都在山上干什么,山下干什么了。所以虽然纳闷也没有多管,只要他把功课做完就行。
时间一年年过去,圆觉渐渐长大,此时他已经成为这个小镇上有名的游戏代练,也在这几年存了不少钱。老和尚慢慢变得更老了,直到三个月前,去了西天极乐世界。
那天是老和尚78岁生日,圆觉依旧和往年一样,花钱定了一个蛋糕,然后让别人送过来,说是居士送的,祝老和尚长寿,他一直没敢让老和尚知道这是自己花钱买的。
那天老和尚很高兴,说自己还要再活上几年才好,佛祖83岁圆寂,自己不能和佛祖比,但也要活到九九之数。
听到老和尚说这话,圆觉说,你要是继续活着,我岂不是还要继续穷,你忍心啊,没必要和佛祖比,要是你想朝见他,就去吧。
老和尚说,你到是想,我见了佛祖以后你就可以自由自在,数着红花花的票子,穿着崭新崭新的好衣服,你真以为那就幸福了?
我告诉你,清贫长乐!人一旦被钱驱使,被欲望驱使,就不再有真正的幸福了,那些人,都是可悲的。
圆觉说,我也太幸福了吧!清贫的都能上吉尼斯世界记录了,你看看,我这一身百衲衣,可真是名副其实了,谁看见我要笑我啊,我可是二十好几的人了!
老和尚摇了摇,我不懂什么斯记录,但那些笑你的人,肯定没你富,你有的他们一辈子也见不到,他们有的,你只要想,都能有。圆觉啊,人生不是活在别人的眼里,而是活在自己的眼了,别人怎么看是别人的世界,别人的人生,你看到的,才是你的世界。
你看到了什么?只有别人的笑?
……
谈话继续道了很晚,圆觉催了好几次让老和尚睡觉,他都不睡,说今天高兴,和你多多说说话,以后你想让我说,我还不一定有心情呢。于是老和尚那一晚睡的有史以来的迟,和圆觉说了许多许多,最后回屋的时候,还笑着摸了摸圆觉的头。
老和尚圆寂了,在他过78岁生日那天晚上,没有活到几年后。第二天早上他没再催促圆觉起床诵经,习惯了被叫起床的圆觉,睡到了自然醒,本还以为老和尚因为昨晚的谈话开窍了,理解什么是年轻人贪睡。
优哉游哉的到了大殿后,也没看到老和尚在,圆觉突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连忙跑到老和尚的房间,却看到他盘坐在床上,面朝佛祖画像,一动不动。
圆觉愣住了,很长时间以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老和尚圆寂了!
圆觉从没有想过老和尚圆寂这个问题,虽然他年纪越来越大,虽然他小时候打过自己,虽然他强迫自己当了和尚,虽然他逼自己守不捉金钱戒,虽然他让自己穿着洗的发白,到处打着补丁的衣服被人笑,虽然……
圆觉觉得自己的天塌了,这个78岁的老和尚,虽然已经不能像小时候背他上下山,给他打树上的果子,给他讲那些神仙故事,帮他解答问题,可他依然是他的天。
圆觉父母听到了大伯去世的消息,自然也是赶了回来,处理老人家的后事。
圆觉亲手埋下了老和尚。在寺庙后的山坡,这里是他以前选的,他说他愿意看着这个小庙,喜欢这里的一切。
生,在这个小庙里出家。
死,也在山坡上伴着它。
圆觉自由了,他可以还俗,也可以摸钱,可以上网,也可以脱去让人笑话的百衲衣,他应该开心,可却没有。
他心里只有伤,只有悲,老和尚说过,杀心使人成魔,仁心让人成道。
那伤心呢?
很多天过去了,圆觉一直浑浑噩噩,白天不是白天,黑夜不是黑夜,吃饭也是饥一顿饱一顿,有一顿没一顿的,老和尚圆寂对他来说打击太大,二十多年来这个如父如母,亦师亦友的人,给了他太多太多。
父母说什么,怎么劝也不见一点效,最后也就不在劝了,只能默默的陪着他,或许时间会让他走出悲伤。
圆觉原以为就这样不情不愿的当着和尚,不情不愿的守着戒律,与他相依为命,直到自己也胡须发白,皱纹满脸。
那时候,他的心或许不会像现在这样躁动,双眼看到的世界也许会另一个样子,愿意如他一样守着那个戒律,心静如水,淡若白云。
事与愿违,他没有等到自己蓄起胡须,也没有活到自己看淡世事,在自己平坦的额头,映照的依旧是那个花花世界,万丈红尘。
今天是老和尚圆寂第21天,按世俗来说今天是三七,对于过世的人来说,今天要上坟,同时烧掉他所有的衣物用度,让去世的人在另一个世界有衣穿,有物用。这一天,也是彻底告别那个逝去的亲人。
圆觉收拾着老和尚的衣物,这二十天里,他大部分的时间在这个房间,还有庙后的山坡上陪着老和尚。有时说说小时候,有时说说自己梦想,会问到极乐世界是什么样子,也会问道自己死后回去什么地方……
穿的用的都已收拾完毕,看着这个简单的小包,圆觉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太简单,太少了,几件衣服几双鞋,一只木鱼,这一个小包裹,就是老和尚的一生啊。
佛法如此精深,品德如此高洁,却没有万人敬仰,华厦美服。或许于老和尚来说,这些都是自然,而于圆觉也说,这是苦!大苦!
圆觉准备将这些烧给老和尚,他有钱,却不敢买些好衣服烧,不敢买好的家具小楼烧,也阻止了父母这样做,他怕老和尚会生气,会不高兴。
他也不准备烧掉那些老和尚生前的经书和抄写的经文,这是纪念,会伴随自己一生,或许等自己老了,死了之后会带着这些去见老和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