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钱某人
更新时间:20130606
浓浓的腥味扑面而来,混杂了海货、油污,与地方长年养出来的一股腥骚。
钱清贵下马车的那瞬,迎接他的就是这地方的气味。
这骚味让他眉心瞬间向中间挤,接着扬高一眉。几个呼吸适应后,即扬起唇角,一派从容。
坐在外头驾车的一中年男子来到了他身边。
“小当家,我先过去探探消息,您等会儿。”那中年男子恭敬地道。
“麻烦你了,鲁叔。”钱清贵愉悦地笑了笑,看来脾气极好。”你问,我先过去那坐坐。”
“好。”
那名唤鲁叔的中年人离开,钱清贵也朝人最多的那茶棚走去。
茶棚算大,桌椅表面十分光滑,黑亮黑亮,一瞧就知道这儿的生意不错,人多,坐久磨久,才会显出那颜色。
他随意随兴地找了个位置坐下,要了碗茶,只轻啜一口,便没再碰,神情悠哉地随处扫视。
不过一瞬,他已和几双眼交会而过。想来他非当地人,又一身雅致,与这地方格格不入,教人多瞧两眼也属正常。他保持着笑意,甚至与那些瞧他的人一一点头示意,几个工人模样的男子似乎没料到,这看起来像大宅公子哥儿的家伙脾气这般和气,愣了愣,腼腆地回了礼后,纷纷收回眼神,不再瞧他。
他对这些插曲不以为意,保持着浅笑,视线继续扫过周遭人景物,不过转眼,又与一双杏圆乌瞳对上。
那家伙在角落,两人间隔了几张桌的距离。被人盯着,钱清贵脸上依旧和气,心中却一股怪异的感受一闪而逝。随即发现,原来盯着自己瞧的这小家伙,是个穿男装的女孩子。
临海人家大而化之,女穿男装也不是什么怪事,钱清贵也没多想,一如刚才反应,朝这盯着他瞧的小姑娘给去一个点头礼。
可教人意外的是,那女孩非但不臊,竟是咧嘴,十分大方地朝他笑了回来。钱清贵被这不同他人的反应一愣,而后,笑得更灿烂。两人像是要比谁笑得较久似的,竟是隔空互相盯上了。
就像是磁铁相吸,某种化学反应在对峙的笑容中冒出头,没一会儿,钱清贵直接站起身,端起自己那碗茶水,朝她走了过去。
“姑娘,某可否坐这?”
杜丹瞧着这家伙朝自己走来,笑瞇瞇地对他摆了个手势。
“请。”
钱清贵颇有气度地落坐。”某姓钱,名清贵,敢问姑娘芳名?”
“杜丹。”
“杜姑娘对钱某有何指教?”他开门见山地问。要不怎么直盯着他瞧?
杜丹摇摇头。”没指教,只是瞧你像我一旧识。”
钱清贵扬了扬眉。”妳那旧识与我长得相像?”
“长得不像,气质像。”
“哦?可是像钱某这般气质出尘?”他微笑,问得相当诚恳。
杜丹差点没喷笑。
好哇,原来这家伙是个自恋的!
“是这样。”心里好笑,但她面上还是保持平常,认真地点了个头,道:”咱那旧识已过古稀,一头白发,白眉,看起来是像仙人般出尘飘逸。”钱清贵还没从那句”已过古稀”的错愕中回过神来,杜丹又继续往下说。
“且这位老人家同你一般,喜欢笑,尤其喜欢盯着人家笑,尤其谁让他看了心情不好,他就针对那人死命地笑,笑得人发毛,那些与他意见相左的,每每让他笑一笑,最后都改了口……”
那人正是杜丹上辈子的公司老董,若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老人家,就是”老狐狸”。
钱清贵看来十分年轻,最多二十初头,论长相,两人当然不可能相似。论气质,那老董是纵横商场一甲子养出来的果断圆滑,钱清贵的笑容中带着一股随意悠哉,严格说来,也不一样。至于杜丹为何会把他们两个想到一块,归根究底,还是潜藏在那张笑脸后的心思算计。
瞧这钱某人,发插银簪,腰系兽纹玉佩,一身高贵雅致。依他的年纪与这时代的阶级意识,被几个粗工大咧咧地盯着瞧,正常都该会面露不满。但这家伙非但没生气,只是一一朝人笑着点点头,便能让人感到害臊,不敢再瞧。如此直接自然的举动与立即回收的效果,也难怪杜丹才扫过一眼,头上天线立马翘了起来。
多像那老董啊!
这小伙子不简单吶!
所以杜丹为什么会盯着他笑。有一部分确实是那股熟悉感所引起的兴趣,另一部分,就是好玩,像是看到老朋友的愉悦。
钱清贵闻言足足怔愣了好一会儿。
这话可不是赞美。他听出她言下之意,笑容再度扩大。
他认真地看了杜丹一眼。
“失敬,原来杜姑娘是个会看相的。”
“钱公子言重了,杜丹说了,只是瞧着您像咱那故人,才有感而发。”
“唉,钱某如今才知道,原来我像个老头。”钱清贵叹息摇头。
“若钱公子像老头,我肯定也像老姑婆了。”她陪他打起太极。
“敢问杜姑娘今年贵庚?”
“一十有六。”
“果然是二八佳人。”他朝她赞美了句,接着也报了自己的年纪。”钱某今年就要弱冠,家里已替我取了表字,叫季敏。不知杜姑娘可愿意交个朋友?”
“季敏哥。”唉呀,咱们杜小丹嘴可甜了。
这年轻人一看就知道家底丰厚的,人在外行走,遇上攀关系的机会她当然不会拒绝,立马甜甜唤了声哥哥。
钱清贵瞧着她脸上挤出来的两个小酒窝,同样笑得和蔼可亲地唤了声:”丹妹妹。”
左一声季敏哥,右一声丹妹妹,这两个家伙,好像要恶心死对方一样,竟又是瞅着彼此,淫荡地笑了起来。
钱清贵是故意的,他仗着自己有张不错的皮相,故意近距离瞅着这小姑娘瞧,怎知这杜丹完全不怕臊,一双大眼水汪汪,清澈得很,也不见小女儿心思,反倒是自己,被个姑娘如此”含情脉脉”地瞧到都有些不自在了。棋逢敌手,钱清贵头一回遇上这种对手,心里兴致不断飙高。
“今日一见丹妹妹,某甚觉投缘,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知丹妹妹看咱们有没有那个缘分?”他极有诚意地脱口询问。
“季敏哥与我?”
“是。”
“咱想是不怎般配。”她摇头。
“哦?”他感兴趣地扬眉。”如何不般配,我瞧丹妹妹相貌可人,口条清晰,观察入微,肯定能当个体己人。”
“确实如此。”被人刻意褒了几句,杜丹也没半点不适,认真点头,承下了他的赞美。脸皮这东西,她上辈子已经练到城墙般厚了,这点幼幼班的调戏还入不了她的法眼。”可咱瞧季敏哥笑容虚浮,眼神精明闪烁,行事问话喜欢弯绕,让人难摸虚实。虽然季敏哥有副好皮相,但再好的相貌看久都会腻,咱也不怎想让枕边人算计去,想想,还是让贤好。”
原来。
原来她说的不怎般配,不是指她配不上自己,而是自己让她瞧不上。
钱清贵头一回被人如此评价,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也能是这般不入人眼,这般不堪呀!
他放声大笑。
彻底地大笑。
看在杜丹眼中,这家伙恐怕有点”m”的倾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