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0331
水中开满七瓣莲花浮生在她脚畔,湶湶碧波将她的流裳卷裹。逆流自远而来,汩汩侵过,生起无名的漩涡带她沉浮。她茫然睁开那疲惫的双瞳,看那青碧的池水淹没她的发髻,看那残残的烈阳透进冰冷的水里散开五彩的光华。
好美,她想。
那瞬白的世界里浮幻出她梦里的印记。那里有老祭祀在篝火旁与她道大漠之神的话语,那里有驼背上的阿妈苍硕的身影,还有那匹白驹,那老者的身影,她躺在他的怀里看天际的半轮红阳沉入西方。
还会再见到么?
也许。
岸上隐约有太监与侍卫的身影没入水里,似入水的垒石激起一浪又一浪的波涌。那黑蒙的身影在遥遥处浮动,然而太远了,她抓不住他们,就如同她抓不住这晃晃的世界。
睫下冰涩的寒水涌入她的眼窝,她努力挣扎,不想将这最美的景涣去。太累了,一切不堪重负。纵使她抓得住一时,也留不住一世。撕裂的眼角流下一汩热血,那是她最后的泪,最后为这世间爱她的,害她的,欺骗她的人流下的血泪。
结束了。她终于可以不用再看这世界。如释重负般的将那血漫的双眸阖起,她终于可以安静的睡一会儿,睡上一千年,直到世间不再有人记得她的存在,然后她默默的醒来。瞬逝的流光在她身间消散,她的世界朗朗光明变得晦暗,阴冷。随了那上下沉浮的暗涌,她似一片荷花叶在水中飘零,炫丽的轻转,缓缓沉入那一层青石沙淤里。
那里,便是她的结局。
离魂外的一股强力袭过她的全身,隐隐的轻唤漫溢在她耳畔。
多久了,死了么?若是睡上了一千年,我是否又该醒来?
将那血渍凝干的双瞳撕开一道细缝,一缕风中的暖阳掠进她脆弱的眸里。漫漫金色下,她只见饮满清水的一袭深枣色的云纹。那浸透起褶的长袍下正滴答溢开一滩泠泠的水洼。
“死了么?”她问。
而后那袭枣红色的长袍将她卷裹起来,她贴住滚烫的胸膛,衣襟上那寒珠蒸起腾腾的热浪,一抹雾霭青云笼了她的眼眸。
“天妒红颜,地嫉绝代,此一遭,娘娘是被那地府的恶煞判官又遣回了人间。”
她顺了那淋湿的长袍去看那人。风中,唯见铮然的笑,不悲不怒,便是笑,亦是笑得这番淡然。成结的青发顺了双肩而下,那发髻上的金冠落下一滴一滴明明的池露,荷畔折阳,刺痛她撕裂的双瞳。
“怎么,莫妃娘娘难道是见本王这身俊朗才失足落下这荷花池的?便这般,确真叫本王荣幸。”
话间,那人将她的身影裹在怀中,一瞬一瞬的暖柔从他的襟前融进她的身体。
“殿下…邯山王…奴才来照看莫妃娘娘。”湿透的太监跪地对那玉石栏下轻坐的身影道。
一袭枣红下藏露慑人的怒光:“没用的奴才,便是这般多人连个娘娘竟也寻不到,滚开!”
决然的起身,他将那柔弱的身影挽在手间,轻道:“莫怕,这红墙内还有本王。”将一缕染透血水与池露的衣袂缠在她的身间,他抱她步步下阶。远远,那黄绸下天子的容颜是那般令人生寒。色厉的目光对峙,他抱她看那刺心的黄在远处凝结成冰的双颊。
“殇儿!”那抹凤冠华裳自在一旁,看池畔这二人的对立。
冷色一笑,他不作言语。
苍白无力:“殇儿!”
他裹她一步步向那大离国的帝君走去。一步,一步,如那一夜他走近那金殿,将那一黑匣呈给他,那般沉实,那般坚毅。
“请父皇擢太医与莫妃娘娘医治。儿臣虽将娘娘从这荷花池中救起,可娘娘此刻正是惊吓之时,切不可疏忽。”他与那天子道。
“殇儿多虑,朕自有安排。”
话间,执手轻点,左右侍卫与太监便簇拥上来要取走皇子殇怀中莫离。
他俯身看那紧阖的双眸,道道血痕污尽了那绝美的眉角。手中轻动,忽然全身怔住,那羸弱的身躯却是丝毫无法从襟前撤去。他缓眸看她,冰白的手心中竟抓了他枣红的衣袂。他笑,如春风沐雨,看她在他怀间瑟瑟的发抖。又将她搂得更紧,不作回应。
“请殿下…”那左右为难的侍卫与太监默默伫立。
几丈外,黄袍下的身影更加幽冥。
“殇儿,将莫妃放下。”他缓缓的道。
皇子殇笑。
如今在意了么?似乎迟了些!
将那抹残落的身影贴在身间,他轻轻挑去那攥住衣袂的手,拂过她的耳畔,对她轻声道:“好好活下去,本王不许你死!”
言罢,他仰天看那滚滚烈阳毒辣的炙烤,一团一团的轻雾自湿漉的身间蒸腾。他笑,笑这池畔诸人,笑自己。缓缓,他将莫离的身躯交与侍在畔的太监,眸瞬息后一度黯然。
“殇儿今日有功,朕已册封邯山王,便不再嘉赏,明日,便与你母后辞别,遣往封地吧。”
“儿臣便在此谢过父皇。”含笑谢恩,唯见母后郁色,唯见父君漠然。
风中,他转眸看太监姗姗抱了莫离绕了荷花池远去,又一抹笑唇下凝结。
人去人来,荷花池畔空空镏金帷帐下再不见昔时嬉笑。撵轿起起落落,来往匆匆,他坐那角处,又提出那壶风酒来看这残风残景。人影渐去,或愁云,或唏嘘,或含怒,或含郁,或伶仃,或窃喜。他一目目看这百态万生,看这黄绸下宫墙内的一出出戏曲,看到风散尽,鸟飞绝,看到那泠泠池畔只留依稀斑驳人影。
他执了那酒喉头玩味,正见远处一男子身影向他走来。那人持了本簿子,与他作礼:“今日一事,多谢邯山王搭救莫妃娘娘。”
他饶有兴致看那人影,道:“又是你这小小史官。确是今日被你言中,不多日,本王便遣往封地。只不过,今日本王救莫妃一事你如何记注,小小史官可要笔下留神,切莫做了这笔下的冤死鬼!”
他笑中饮干那酒,平展褶皱的长袍,随了一身淋淋于那风中走去。池的尽头却静立一人风影。红艳流裳,捻了串石榴木佛珠,风中与他在池畔凝笑,风生水起,看他轻轻颔首。
他一怔,冲那远处人行礼,道了句:“姜妃娘娘。”
那人捻了捻佛珠,亦缓缓颔首还礼:“邯山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