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我陪周定邦说了很久的话,他谈起很久很久以前的旧事,他的童年,他的顽皮,他的子承父业,直到东方既白。
我扶他躺好,替他盖上被子,向他道晚安。
他躺在床上只剩一点点大,被子下面全是骨头。
我不忍心看,转身回房。
他叫住我:“明明,你是个好女人,就是太要强放松一点,快乐一点。”
我点点头,声音哽咽:“好好休息,大哥。”
他微笑:“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真累。”
我深觉这句话不祥,却不好说什么,同他告别,回到陪护房,却怎么也睡不着。隔了半小时,天色大亮,我想想不安心,干脆悄悄打开周定邦的病房门看他他静静躺在床上,面容祥和,唇角还带着一丝笑,但,肤色已呈青白父亲当年躺在病床上,就是这样的面色。
我的泪汹涌而出。
片刻后,病房里已堆满了人,我被远远挤到一边没有人知道我此刻的感觉,即使如罗涛,我想他也不会明白我此刻感觉。
我像被人砍断了一只手臂,疼的麻木掉,整个人失去平衡,气也喘不上来。
我想,如果离开我的是罗涛,也许还没这么痛因为我会随他一起走,天塌地陷,我们好歹在一起可是周定邦,他是我的良师我的益友,我的精神支柱,他走了,我的半边世界都坍塌变形,却仍得苦苦支撑下去,这种痛苦,除我自己,无人可明白。
遗体告别于一周后举行,周家慧哭的站不起来,由丈夫半抱着支撑到全场。
周家亮也一扫平日轻佻浮躁的模样,深沉莫名,只有两只眼睛通红,可隐隐看出悲伤情绪。
我与费里斯都换了黑衣,执一束黑郁金香放在周定邦墓碑前。
我对着他的照片说:“看,花又开了,真美。”
照片中的周定邦沉稳依旧,唇角带淡淡笑意,似在笑世人执着如故。
我忽然想起他告诉过我,黑郁金香的花语是绝望的爱与骑士精神忽然间悲从衷来,痛哭失声他是我在这世上认识的唯一真正骑士,一个最好最好的人。
大哥,走好。
周定邦留下遗嘱,将周氏集团的一半运营权交到我手中,我现在虽称不上富可敌国,但也算名扬四海了。
可是,我只愿周定邦可以活过来。
不知为什么,现实总是这样残酷,为什么不能像那些青春偶像剧集里那样,每个主角都可以呼风唤雨,要怎样就怎样,从不担心生老病死。
可现实中,纵使强悍如冯远昆,也难逃法律制裁。纵使强大如周定邦,也一样到头这一天,难逃那一日
周氏兄妹对于遗嘱全盘接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似乎已成了他们的自己人,周家亮只对我说了一句话:“我不在欧洲,这边生意你看紧点那些元老欺负你,就同我说。”
我深觉受周家厚恩,根本无以为报,只得拼命工作,好让心里舒服点。
回国的事,一推再推,一转眼,又是一年过去了。
自周定邦第一次入院,休养一年,又病养一年,再加上此时这一年,三年时间,如水般流走。
我有时一回头,都不相信周定邦已经离开,总觉得他仍坐在周氏的某个角落,拿着他的烟斗,笑眯眯的看着我,说我:“明明,放松一点,快乐一点。”
我的泪一滴滴落下来,到哪里再去找一个周定邦,这样温润如玉的君子,这样体贴入微的良师益友。
换出镜子,照照自己,提醒自己,放松一点,快乐一点,要像他一样,给周围的人正面影响。
可镜中的我,唇角苦涩的下垂失去了朋友,离开了爱人,怎能不老周定邦临走仍不忘让我回国,但,时光如梭,五年了,年界四十的中年女人,还有勇气回去吗?
有人敲门,拉开门,费里斯走进来,手里捧着大束的玫瑰花。
我掩住额头:“天,今天是十七号吗,你不是又来那一套吧。”
费里斯老实不客气的点头:“可不是每年十二月十七,你的生日,我都必来求婚。”他半跪,将花束放在我手上,取出钻戒:“请答应我。”
我苦笑,将戒指转来转去:“十克拉?亏你订的这么大个头的戒指。”
他说:“再大些也还买得起,只要你喜欢。”
我将戒指还给他,望向窗外:“我曾对周先生说过,如果要求婚,不如送我一块冰冰握在有温度的人手中,会溶化,那么,不用对方说话,你也知道她会否答应你。”
他自嘲的笑:“这么说我又失败了?”
“我很抱歉。”
他温和的说:“不用抱歉,明明,我只是想不通,你为什么不回一次国?”
我望着他。
他说:“看,旗舰店三周年庆我要回去操办一起好吗?”
我想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临登机前,我将颈间戴了五年的项链轻轻取下,细心的收好要回去了,要见到你的主人了,五年时间,沧海桑田,不知,他还认得我吗?
自苏黎世回到中国,整整十五个小时,我一分钟也没有睡着,心潮不住起起伏伏,不知都在想些什么。
到今天,我仍清晰的记得第一次见到罗涛的情形那时他才十七岁,十七岁
他站在我面前,顽皮的笑着,同我说:“咖啡喝多了,会容易老,出现皱纹也就算了,如果
乳房下垂,恐怕不太好。”
又挽起袖子同我看他的肌肉:“看,我不是小孩子了。”
这一切,似乎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中间却已隔了十一年真的,时间都到哪里去了?
今年,罗涛也是二十八岁的成熟男性了。
我心里百般滋味,自己也形容不出,只是怔怔的出神。
近乡情更怯,如何对人说
飞机降落时,副机师告诉我,外面在下雨,让我穿上备用的雨衣。
慢慢的走出机舱,小型私家机场上细雨如雾雨雾中,隐约站着一个人那人穿深灰色长风衣,极高而挺拔,一头浓发,一双剑眉我的心一瞬间于口中跳出。
罗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