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最开始的一切并不是这样的。
他不记得自己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从万灵之森醒来,看到头顶茂密枝叶间广袤深邃的亿万星辰。
他知道自己叫帝貊,但也是玉烛。
他来到战事初定的苍延,命令四季女神化身四位导师——春为青阳,夏为朱明,秋为白藏,冬为玄英。和他们一起帮樊玉建立起繁城,维持繁城学院的秩序。
他将自己的面孔和心思都藏在斗篷下,所有人都只知道他是学院的副院长,但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
烟花四月,草长莺飞。
一路远远近近的人家如同水墨画般在视线里渲染开来。临近南渊的繁城,天气总带点淅沥沥的小雨。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河在城中缓缓流淌,船在雨中行,空气湿润的仿佛少女含羞带怯的眼眸,岸边有不疾不徐的行人,撑着油纸伞渐行渐远。
在这座古老的城里穿梭,走过人群喧闹的勾栏,穿过古旧清冷的小巷,踏过青石板,路过红木门,佩环叮当中目光掠过黛色的瓦和斑驳的墙。
藏书馆卷帙浩繁,书卷在书架上静静蛰伏,在其中穿梭,有种不知时光何处的错觉。
拾级而上,三楼内室藏着无数先人亲手写下的悲欢离合,除却诗词咏赋,还有不知名的丹青画卷。
他在这里找到了一张泛黄的肖像。乌发如云,石青长裙,一张秀美端庄的年轻容颜。
那女子坐在一棵盛开着桃花的大树下,散落的粉白花瓣落在她的发间和肩上。她低头专心缝补一件破旧的缁衣,专注而温柔的神情像是在其中灌注了自己一生的祈愿。
繁盛到极致的花,却无法掩盖她温润纯净的气息。
没有题字,没有署名,没有印章。
但是他在看清她五官的那一瞬,千年的思绪如潮水纷乱而来。
刹那间,他找到了自己。
盗走顾辰砂的尸体后,貊本来是想弥补这一切的。他赶走了灵气空间里所有的灵物,想靠其余灵力之源的滋养让顾辰砂复生。谁知死去的顾辰砂就像一块顽石,毫无灵动之意。反而是他,以此为契机独占灵力之源,获得了强大的力量。
当玉藻华经历千辛万苦找到他时,他已经从灵藤魔化为鬼藤,吞掉了那个残破的空间和里面顾辰砂的尸身。但那时的貊尚有一息理智,他说自己将陷入沉睡,希望将所有负面的恶念都逼出来,让玉藻华帮帮助他洗练。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不仅没有逼出恶念,反而将善意全部集结,最终形成了柳小枝。玉藻华不知缘由,只带走了柳小枝,悉心教导。
然后沉睡中的他带着空间碎片和辰砂最后的执念,创造了这个虚无的辰砂世界。
跟顾辰砂的空间完全不同,这个世界并不稳定,也没有任何实质的灵气,荒芜而毫无生气。就像是随意捏出来的简陋沙堆,没有外力永远也不可能成型。
玉藻华感觉到他的异变前来寻他,发现了这个巨大的异次元世界,还有期间维持着这一切的顾辰砂的尸身。
她想要夺回深爱之人的尸体,但鬼藤所集结的中心对她深有敌意,她没办法靠近。
玉藻华便招来一堆科研人员建立这个神秘的研究所,开始研究将辰砂世界与现实交汇的办法。再加上她的灵力支持,没过多少年便实现了自己的想法。
辰砂世界无法自行生长,一切进程都需要有力量在其中推动。而那些努力升级照着世界剧情进行的千千万万玩家,就是按她所想创造塑造着这个世界的一份子。
每个人都是创世者。
然后她收集貊那些尚为善意的残念,形成玉烛来辅助自己和玩家们。
但是后来游戏世界里忽然开始出现异常数据,是像其他人一样生活其中的游荡者,但既不是玩家,也不是npc。
玉藻华仔细勘察辨别,发觉居然是些受空间灵气和磁场所吸引而来的灵魂碎片,一些死者生前的难以消散的残念。
她开始担心长此以往,不仅仅是死灵,还可能会有活着的玩家被迫生魂离体。于是她加快进程,暂停游戏测试,召集几个走在众多玩家前端的精英来到幽灵岛,不通过游戏客户端让他们直接进入辰砂世界,开始了真正的大范围改造。
效果显著。在辰砂世界中修炼出更高等级和能力的玩家并不被万灵之森排斥,她看着南渊的地图一点点展开,知道自己的目标快要实现。
到这里,玉藻华开始讲述过去初代玩家在这里经历过的事:
“楚隐出生在凛都,最受期待也最让人失望的睿王。他的妻子楚裳现实中叫诸衫。这个小姑娘没有接到邀请,却想追随楚隐偷偷进入岛上,不小心启动万灵之森的防御机制,产生幻觉落海死去。她的执念化为楚隐的皇后,在辰砂世界里重生。”
他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诸衫忘记了一切,她看着眼前这个长着狐狸耳朵和毛茸茸尾巴的俊美青年,奇怪地问他:
“这是什么地方?你是谁?”
楚隐看着这个漂亮的小妹妹,并没有认出她是昔日游轮上总在偷窥自己的少女,以为只是个普通npc。
所以他答道:“吾乃凛域大皇子楚隐,你又是谁?”
他们现实只在岛上呆了不到一分钟,但意识里却过了数十年。
从满腔热血地开始闯关锻炼,到渐渐习惯和麻木,一天一天,他们忘记了这只是个试炼。他们在这里找到爱人,结婚生子,有一天对镜自照,甚至忘记自己原来长什么样。
第一个幡然醒悟的是樊玉。他开始给每个成员发去紧急书信,众人聚集商讨一个严重的问题: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但为什么还没有醒来。
一直化身为叶曳炼器导师的玉藻华给了他们提示:那个并不在计划内的陌生少女身上携带着让帝貊产生敌意的气息,所以他们被困着无法离开,连她也无能为力。
樊玉很快找到了她所说的那个少女,也就是楚裳。
在高高的烈焰之塔上,他对她说:“太多变数带来的连锁反应已经无法抑制,只有从源头解决问题,这一切才可能会平息。你,明白么。”
楚裳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很快了解他的意思:“是想让我消失?”
樊玉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道:“总有一天,我们都会回去的。”
楚裳远远望着正在和叶曳低语的楚隐,最终黯然离开。
后来便传出消息:回到凛都的当晚,皇后独自外出到白首峰赏雪,后大病不起。
然而只有他们几个知道,真正让楚隐深爱的那个楚裳已经自尽在雪山崖底,若无其事回到皇宫的,是个只有程序化语言的npc。
而所谓的大病,是楚隐在极端的愤怒和伤心之下将傀儡皇后囚禁隔离。
这件事引来了他儿子楚靳的不满和反抗,父子间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父王,为什么要监禁母后?!”
“那不是你母后!你母后早已跌落悬崖,那女人只是个壳子!”
“你别用这种瞎话来编排我!母后诞下我之后身体虚弱颜色不再,你便嫌弃她了是不是!”
“你闭嘴!”
楚裳死后第三天,他们从辰砂世界回到了现实。
楚隐和樊玉彻底决裂。
“不过诸衫的数据我们始终保留着,前些日子总算整理出来,”玉藻华道,她望着柳鱼“我想你们有些人也见过她了。其实我们原本计划是让潘蒂娜来,但是你拒绝游戏信息,导致邀请失败。不过你和辰砂世界还是有缘,千回百转,终究是来了。”
“他们走后我在冰封祭坛占卜,水镜里看到了你的模样,便知道,你会是那个最终帮我完成心愿的人。”
玉藻华将自己的想法告知樊玉他们,让他们配合自己迅速培养起柳鱼的能力。
于是有了像是专门为她量身定制的副本,和一个个隐藏任务。
一切看起来似乎有条不紊,都朝着她所希冀的方向发展。
只是没想到这个时候,柳小枝忽然来找她。
帝貊被柳小枝的来到唤醒了。
“貊与小枝恶战一场,我的灵力皆用于维持辰砂与现实联系之间,已经连元神都无法凝聚,只能眼睁睁看着最终小枝惨败,被帝貊吸收为己用。”
几乎功亏一篑。
醒来的貊并不急着对付玉藻华,因为他看出来此刻的她不需要他动手,没过多久自然会消失。
他很有兴致地加入了这个游戏。但他认为樊玉他们所做都是投机取巧,为柳鱼一人大开后门,违背公平规则,他便将辰砂世界四分五裂,让所有人重新来过。
“貊对辰砂曾有过的崇拜之情化为龙神,护佑着辰砂世界,并压制他心中恶念。但是如今他已经忘却当年辰砂对他所有的好,只懂杀戮,肆无忌惮,导致龙神渐渐消亡。再没有什么能阻拦他。”
原本的聚会应该推迟在柳鱼或者叶柏舟其中一方彻底胜出,并与叶初那边对上之时。现在却因为帝貊迫不及待的任性而提前。
听完她一席话,柳鱼蹙眉道:【所以说,你一开始就知道这里很危险,却依然让他们来送死?】
玉藻华双瞳里流露出哀愁的神色:“很抱歉我只是想赌一把。如果真的有生命危险,我必定散尽元神也要护你们周全。只是我已经没有时间继续等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