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缘起
圣龙年间,国泰民安。
开龙皇帝是个明君,在位期间不单不崇尚武力,还下令削减了老百姓的赋税。
家里有了主力,又少了要上交给朝廷的粮食,因此即使是远离京都的乡野,老百姓的生活也是好的。虽说没有大富大贵,可一家人都在,这日子就有个盼头。
江南地界有个小村庄,名为水村。顾名思义村子周围都是湖泊,这出去进来极为困难。
所以在外人眼里就落了个封闭落后的小疙瘩一词。
其实,村子里的景色极好,与外界繁华相比水村安逸平和,只是外人不曾踏入,它这其中的好就没人发觉。
水村的村民大多以捕鱼为生,日升而作日落而息,对外界也不曾向往,这些年村子里倒也风平浪静。
然而,近些日子村子里却很热闹,因为村尾宋秀才家的长女要去县城了,听说是过继给了在大户人家当丫鬟的姑母。这般喧哗便有村民又挖出前些年这宋秀才家大女儿出生时的光景。
要说起这宋秀才,他可是水村仅有的一位秀才,自然在水村极受人爱戴。
单说那年这宋秀才的娘子自怀了身孕以来,就没少人惦记着,只因这宋秀才的娘子那一胎早过了预计好的临盆时间,生产那天下的雨好像没有尽头。
自宋秀才娘子开始发动,生足了一天才落下个闺女,孩子一落地这雨就停了。宋秀才头些年一心想要求取功名,待试了几次都无疾而终这心思才慢慢淡了,因此还是头一次当父亲,另说这女儿落地大雨就停了,心里满是初当人父的喜悦自豪之情。
村里人都道这闺女是个有福的,将来定是做富贵人家奶奶的命。
稳婆说起这接生的女婴也直道是百年难得一遇,这生下来的孩子比那乳了一个月的婴儿还要白胖软糯,尤其一双眼睛水淋淋的,从娘肚子里出来不哭不闹,待你看她还回个笑给你。
这些还不足为奇,只因这稳婆给女婴擦拭身子的时候,鼻息间闻到一股奇香,这口中便有了香甜之感。
产房最忌讳摆这些香案之类的杂物,稳婆复又仔细闻了闻,发现竟是女婴身上自带出来的,当即就告知了宋秀才。
宋秀才识文断墨,年少时也曾阅过野史,游记上面记载不少贵妃娘娘身上都带着奇香,因此觉得自家女儿命数不一般,定是九重天上的凤凰转世。
这一乐呵,他大摆宴席,全村的人都知道宋秀家出了个香喷喷的闺女,一来二去,都争先恐后要来看看这个不一般的刚出生的女婴。
宋秀才被人奉承的晕乎乎的,整日里都春风满面,瞧着妻子怀里安静乖巧的女儿,再闻着那香甜芬芳的味道,便给女儿取了个小名,叫宋甜儿。
然而事出其必有因,这般热闹了几天。一日响午,宋秀才特意请的奶娘打算给孩子喂奶,打开褥子,就见一条全身青黑的蛇团成一团围在宋甜儿旁边。吓得三魂去了七魄,整个人面如土色,抱着宋甜儿就要出房门,可跨至门槛时,回过头望了一眼却见一屋子的蛇,怪叫跌跌撞撞跑去禀了宋秀才。
水村因周围环水,平常连个爬虫都少见,乍一见到这么多的蛇,还真是头一遭。可怪就怪在除了宋秀才家,其他地方连个蛇影子都没瞧见,就有人说这刚出生的宋甜儿是蛇皇转世,这些蛇就是她招来的。
宋秀才得了个奇宝,白日梦都没做齐全,哪会轻易就相信这话?直认为是有人眼红他,还特意摆出他的秀才身份去里正那里闹了一闹。
因全村只有这么一个秀才,村里学堂的教书先生就落在了宋秀才身上,里正出于这些考虑,当即站在宋秀才这边把那些传谣言的几人狠狠训斥了一番。可怜宋秀才自此人缘极差,然而这事还未平息,因为此后宋秀才家时不时地冒出一些黑色的甲虫。
尤其宋甜儿所在之处最甚。
时间久了,宋秀才心里也信了先前的话,瞧着宋甜儿慢慢长大,出落地越发精致,可身上的香味还是招来鼠蚁,那股不平衡的心态扭曲到了极致。
便把村里人的嘲讽白眼,以及落井下石的腌瓚话都加在宋甜儿身上,渐渐地就对这个女儿不闻不问。待其有了第二个、第三个孩子,更是把宋甜儿抛却脑后,全然忘记自己还有一大女儿一事。
不说每日的三餐不齐,碰上宋秀才醉酒了,宋甜儿少不了被毒打一顿,因此,长到十岁还是干黄肌瘦的身板。
宋秀才的娘子敢怒不敢言,可到底是她肚子里出去的,对待宋甜儿疼惜虽爱莫能助,私下底总偷偷给宋甜儿一点吃食。
可宋秀才为人迂腐又自认清高,前些年当教书先生还能贴补一些家用,可因宋甜儿一事,他总觉得那些人私下底都看不起他,背后总有人指指点点,于是辞了教书先生一活。
宋秀才早年父母双亡,是被旁亲抚养长大的。虽上头还有个姐姐,可那会闹饥荒,这姐姐为了让幼弟活下去,便自入了奴籍给大户人家当丫鬟。
及至宋秀才得了功名娶妻生子她都未回过家一趟,几十年过去,村里人甚至宋秀才自己都认为这个宋家大姐已经死了的。
可就是二月初二宋甜儿满十岁这一天,寒冰消融,柔风清扬。
宋秀才的姐姐回来了,却不是衣锦怀乡,只因那大户人家夫人看在她多年服侍的份上才恩典她回家一趟。
所谓长姐如母,宋家大姐以前做的,宋秀才也始终铭记着,为了让她在家住的舒心,没少鞍前马后地忙活。
宋家大姐看在眼里,心下欣慰。可许多年没回的家早已陌生了,她这来也只是为了还重病中那点想家的念头。
可这一来,才知道自家弟弟的境况,当真是一贫如洗。
只是虽给人当了几十年的丫鬟,可她仅是厨房的粗使婢子,虽说现如今的主家月钱不少,可这些年积累下来的也没有多少,她也是有心无力。
看着宋秀才每日里准备的鸡鸭鱼肉,明显一家人都捉襟见肘了,因此还未呆上几天,便有了要回府的打算。
宋家大姐还是要走的前一晚见到宋甜儿的。
宋家宅子是个二进院,是早亡的宋家老夫妇留下来的唯一一件值钱的东西。正房宋秀才夫妇俩住着,东西厢房便给了宋甜儿的弟弟妹妹。而她就被宋秀才打发到后院的一间耳房。
这些年过去,宋甜儿身上带着香早已不是村里人嘴里的奇事,再加之宋秀才轻易不让她出门,村里人也都快忘了宋秀才还有个大女儿。
二月的天,到了夜里,寒冷吹在身上依旧是刺骨的冷,恰巧前些日子宋甜儿住的屋子漏水了,她便打算到前院跟宋秀才说上一声。
那会宋家大姐正在宋秀才的书房听他说这些年家里发生的事情,当然其中自然地省略了宋甜儿这一段。
所幸宋甜儿身上的香寒冬里不靠近她也闻不见,宋家大姐虽听见书房门被人轻轻敲的声音,但也没发现古怪的地方,倒是宋秀才脸色突然不好了,借着添茶的功夫出去了一趟。
宋家大姐等了一刻钟都未见宋秀才人进来,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她常年在大户人家做事,举手投足之间无不是带着小心翼翼,步子放的是极轻缓的,是以宋秀才没发现背后的动静。
宋家大姐也就看清了宋秀才低头厉声正在喝斥宋甜儿。
那晚天很黑了,他两人站在阴暗处,可宋家大姐却还是看清宋甜儿脸上的泪水。
多年以后,快要与世长辞的宋家大姐握着已为人妇,光鲜亮丽的宋甜儿手说道:“姑母,那时第一次见你,便被你脸上的无奈震撼住。这世上哀莫大于心死,姑母得在这之前尽我所能帮上你一把。”
那之后,宋家大姐把宋秀才叫进了给她安排的房间说了一宿的话,第二天走的时候带上了全身只有一小包袱的宋甜儿。
宋甜儿不晓得姑母带她去哪,但她娘说了,能活就好好活着。
她也一定会好好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