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少年
郎府大门口热闹非常。
郎双这一次来不单把女儿儿子都带了来,就连衣物礼品等物也装了满满的一辆马车。
郎老太君瞧着下人不断从马车内搬出东西,眉头打了个结,也顾不得还在夹道上,对着郎双没好气道:“怎么?这是把娘家当婆家了?”
郎双怀里抱着刚一岁的小女儿,这孩子粘她。自出了尹府手上便抱着,两手酸的不行,再听郎老太君这话,气的把孩子交给一旁的乳母,也不管孩子的啼哭,就要指使下人把东西搬回马车上。
郎白氏心里无奈又觉得好笑,都说女儿是娘的贴心小棉袄,可郎双与郎老太君这对母女活像是一对冤家。明明两人都关心对方,可愣是不说,有时候还专挑对方的不是。
她也没理会这斗气的一对母女,对着听了郎双的话都停了动作的下人道:“把二姑奶奶的东西搬到卿双院。”
下人陆续开始忙活,郎双见了娇嗔道:“嫂嫂。”
郎白氏对着她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示意让她跟郎老太君说句好话。
郎双瞧着前面搀着葛嬷嬷手的郎老太君,身子佝偻步子也迈的极慢,可却来了这。想起尹府的糟心事,喉咙一堵,就有了哽咽,葛嬷嬷见她上了前立马把位置空了出来,郎双扶过郎老太君的手,瞧着两旁的开的正好蔷薇,讨好道:“还是咱府上的花开的好,是女儿的不是,女儿错了,娘可别生气了,不然等会大哥又要骂我了。”
郎老太君这才偏过头打量她,见她着着石榴红攒花长裙,外罩柏青色对襟棉比夹,还披了件斗篷。随云髻上插着的莲花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摇啊摇,耳坠上的红宝石衬得她的气色极好。再瞧她脸颊丰腴,生产后的富态还在,虽眼角染了点倦意,可整个人与上次来未变化多少。心里面才放了心。
峻了一眼郎双也未说话,郎双知道她这是不气了,嘻嘻一笑,小女儿已是在乳母怀里睡下,她便搀着郎老太君一路回了明阁院。
到了明阁院,郎老太君见过了两个外甥女,没见到外甥子,又忆起在府门口也没见到,问郎双她也是不清楚的样子,又气的大骂道:“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性子还这么丢三落四,连身边的儿子都不知道去哪了?!”
郎双见她当着一屋子的人当众数落她,小脾气上来了,也不管老母了,坐到堂屋东侧的黄花梨圈椅上委屈道:“早知道我就不来了,在婆家受婆婆还有那人的欺负,来了娘家,又被娘嫌弃。我还不如带着孩子住客栈去,反正我是个讨人嫌的。”
老太君气的咳嗽了几声,郎白氏连忙上前给她抚着背顺了顺,郎老太君气息稳了,对着她道:“你听听她说叫什么话?!我说她没当好母亲的职责,她竟说出这些混帐话。还说我嫌弃她。”
郎双听了便要出声,郎白氏厉声打断道:“小姑!”
郎双这才不说了,只拿着帕子一个人在掉眼泪,两孩子早被领了下去。葛嬷嬷沏了一壶参茶过来,给老太君以及郎双都沏了一杯后,对着郎双道:“小小姐,您可别在说戳老太君心窝子的话了,老太君听了您的事情,心下忧心的不得了。今天听您来了啊,连一刻都不想耽搁就去了府门口,为的就是想看看您好不好。这哪是嫌弃您了?心里疼爱担心您呢。”
郎双听完,面上也有了热意,知道自己是真的敏感了,不该将在尹府的那些不愉快都发泄在郎府。葛嬷嬷见了她这幅样子,捧了茶杯递给她:“快擦擦眼泪,喝上杯热茶暖暖。”
郎双顺着她给的台阶下了,只还是低着头,郎白氏叹了口气,对着郎老太君说:“婆婆,敏儿那孩子早在马车到了府,跳下车与轩儿一起走了。这事当真不怪小姑,那孩子的身手快的不行,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就跑的没影了,媳妇也还是听轩儿那边的小厮说才知道的。”
郎双这才站起身,走到郎老太君面前,仍是委屈道:“那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前些日子不知道从哪听来的风声,知道他家奶奶有意要给他爹纳个平妻。当即牵了大哥在他八岁那年送给他的獒犬去吓尹德表妹,尹德表妹生生被吓昏了过去。事后他爹找他算账,他还把他爹骂了一顿,被他爹罚在祠堂跪了一晚。这些日子心里都不畅快,府里面鸡飞狗跳的,我是真的看不住他了。”
郎老太君一哼,这事就这么过了。郎双趁机捧了中间古几上的参茶,“娘,润润喉,女儿不孝不该惹你生气。”
郎白氏瞧着两人又好上了,心下五味杂陈,再听郎双说那孩子心情不好,太阳穴微不可见的凸了凸,但愿这次府里的花草少点摧残,以及府里的下人少点被捉弄吧。
*
郎白氏喜爱吃藕,郎林便种了一湖子的莲藕。
每到点种秋收时刻府里最是热闹,只是现下不是这季节,府里的湖即使风景极好,也没人踏入。
可此时临湖的亭子里却站了两人,其中一个着着宝蓝色的正是府里的二少爷郎轩,而另一个着着紫褐色直缀,瞧上去比郎轩还要高半个头,正是郎老太君的外甥尹西敏。
郎双与尹德都是中上之姿,可生的儿子却有一副极好的样貌,若不是一身的肌肤有些黝黑,就这样站着,真是玉树临风,仙人之姿。
可这位爷明显不是温润如玉的,他的脚下落了一地的残败的花瓣,眼尾向上扫起的狐狸眼,无端地就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
郎轩瞧着不成样子的芙蓉,对着歪靠在亭柱上面的尹西敏道:“这可是我爹为了讨我娘欢心特意从云南寻过来的。”
“让舅父写个账单送去我家钱行就是。”尹家是江南巨商,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了。
他快到十一岁周岁,声音里有着少年独特的低沉沙哑,缓慢低沉地说出这一句漫不经心的话,郎轩瞧着他脸上的笑,默不作声了。
这哪里是笑,哪有笑能让人那么瘆得慌的。
两人是避开了下人从花园摘了几朵开的正好的芙蓉,就往亭子这里来了,因为这位表少爷有个怪癖,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撕东西。
眼瞅这几朵大红的芙蓉已经不见之前繁荣的样子,郎轩拢了拢胳膊,湖这边风大,他觉得冷了。
可却犹豫地要不要开口说回去,毕竟表哥现在心情不好,尹西敏却是见了他的动作直起了身子,“走吧。”
郎轩一喜,尹西敏却冷冷道:“你不是有在练功?怎么身子骨还这么弱不经风?”
郎轩虽不怕任何人,可莫名地就是对这个表哥发怵,听了这话,也没敢哼唧。
尹西敏平日里就惜字如金,这话没人回后,也不再出声。
只是走出了亭子,郎轩瞧着他的步子往暖房去,他可是记得那里有她娘珍贵的一株牡丹呢!连忙出声道:“表哥,你还未见过祖母,咱们先去明阁院吧?”
尹西敏听罢转回头,一双狐狸眼眯着,脸上升起笑容,可他的笑很轻很淡,根本就未及眼底,郎轩看着喉咙无端地发紧。
他记得上次见到这笑的时候,是一管事背地里说了句姑姑的不是被表哥听见的那次,可隔天那管事就摔断了条腿,他也是自从那时候对表哥心里面有了畏惧。
尹西敏瞧着他这副惴惴的模样,晃着走近他:“你别成天呆在后院,身上都有了脂粉气。”
郎轩脖子涨的通红,不满道:“什么脂粉气,我前些日子可是打了一头成年獐子的!”
尹西敏眉毛一挑,半响哦了一声,郎轩继续梗着脖子说:“你别不相信,等会我把我那猎的獐子皮拿来给你瞧。”
尹西敏双手怀胸,没再辩解回去。两人正在假山这边,日头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郎轩瞧着时候快到响午了,再次说道:“姑姑现在肯定在祖母那了,没见到你人祖母肯定要找的,再说也到了用膳时间,咱们就去明阁院吧?”
好一会还是没人回,郎轩左想想又想想,突然眼前一亮,道:“表哥,等会用了膳,去我院里。我院里来了个新来的小厮,娘说以后让他给我当伴童。”
尹西敏还是兴致欠缺的模样,郎轩没了办法只好继续说下去,“那孩子跟我同年,长的可好看了,比表哥你还好看呢,那身皮肤白的!”
说完才知道自己急了说了好看一词,可意料中的冷眼没有,悬着的心才放下。
尹西敏听到这,无波无澜的眼睛泛起了涟漪,比他还要好看啊?那他可要好好瞧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