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晚,平凉如水。夜深,若不盖被子极易受风寒。
到了下半夜,屋外边还起了风,呼啦啦的吹着,不够坚固的纸窗扒拉拉的响。
混着风声,在这夜色下,这声音让人心也惶惶的。
透过纸窗间隙的月光,地面还能见得到屋外被风吹的摇摆的树叶影子。
宋甜儿靠在床头边,如若是以往,即使多次见过这场景,可一向胆子不大的她也早早把头缩进被子睡了。
只是今天,老太君那一番话,让她如何都睡不着。
即使离那谈话都已过去好几个时辰,可那种感觉宋甜儿却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甚至老太君身上的佛香,好像还在鼻息间都能闻得到。
她记得郎老太君说完那段话,她就跪在地面上,虽然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可脸肯定是惨白惨白的。
她原本以为老太君会唤人进来,把姑母也叫过去对质,遂没给自己辩解只求老太君不要追究姑母。
可老太君说完那句话再听着她语无伦次的求情,竟是低低地笑了出来,半响指了指旁边的蒲团示意她坐。再出声时也没了先前的压迫,反而和缓地笑着同她道:“亏你是个实诚的!”
她当时惊得都忘记回话,老太君见她一脸震惊,眼神示意了几次让她坐到她旁边,等她照做了,才说:“郎府虽不是世家,可也不是一般人家。你姑母隐瞒你的女儿身份,让你进了郎府,这是一错,也是下人里头的大忌。”
她那会闻言全身一软,近乎凌迟地等着老太君嘴里的二错三错可老太君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看到了转机。
“我可以不追究,也可以替你瞒着,但你要知道这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那会的郎老太君好像不像是一个大户人家的主母,就像是市井小市里与人讨价还价的农妇,不单盘腿坐着,脸上带着的也仅是肆意的笑容。
只是对于她来说,能够不危及姑母,便是什么她都愿意的。因此,她想也没想就点头应承。
倒把郎老太君给乐了,笑了好一会同她道:“你先回去,明天自然有人让你怎么做。”
可她不放心,怕等会一出去,姑母那就有人传唤了。可是老太君态度坚定,她只能一步三回头,老太君见她这样子,不得已无奈加了句:“我还想尝那百味红薯糯饼呢!”
这道点心是姑母的拿手活,老太君想吃了都是姑母负责的,得了这句话。她这心才定了。
本想问问老太君怎么知道的,可见老太君身子转了回去,她只好从屋里退了出来。
回到院子,竟是头一次未去主院就躺下了。
等天黑了,厨房里的谈话动静她依稀能听见几句,可因心里藏着事,到底还是没听清姑母她们说的是什么。
可就是觉得多半与她有关。
屋外的风吹的越来越大,连带院子里的树叶被吹的东摇西摆,映在地面的影子晃得人眼花。
半响默默看了会,宋甜儿拢了拢身上的被子,把下巴往被子里面埋了一点,里面的暖和让她轻呼出声。
欲打算把脸也埋进去,房门吱呀一声,有人从外面轻轻推开走了进来。
昏暗的环境看不清来人,可她听着这轻缓的脚步声,就知道是宋大姐。
看着这身影往纸窗那边走,然后放下窗边撩起的布帘子,一下子室内仅有的那抹亮光也没了。
宋甜儿看着那影子慢慢地走向门边,下意识地轻声喊了句:“姑母。”
宋大姐听见这喊声,步子收住转回头歉意夹杂点小心翼翼道:“姑母吵醒你了?”
她的声音较平常暗哑,像是哭过后才有的。宋甜儿心里一滞,拿不定下午一事宋大姐是不是知道了,可想到老太君那信誓旦旦的模样,便猜测这事宋大姐还不知晓。
黑暗中她摇了摇头,做完才知道宋大姐看不到,支起身子后回她:“没有。”宋大姐见她起来了,连忙走近把被子往她身上拉了拉,“转寒了,夜里别冻着。”宋甜儿瞧着,“姑母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宋大姐听她声音清明,知道她没睡,怕刚刚跟福娘子谈话被她听见了,踌躇了会说道:“突然变天了,这风吹的这么大,我怕下雨,就把廊檐外的坛子收了进来。”
宋甜儿听她这么说,再听着她语气平稳,心才放了大半,姑母定还不知道那件事。
宋大姐人能干,样子也长得好,可性子柔弱,如若让她知道这件事,无疑是天塌下来了。
帘子放了下来,可屋内还是冷,这两年为了避人耳目,宋甜儿从未与宋大姐同床而眠。
只是今个,姑侄两人心里都藏着事,宋甜儿让宋大姐陪她一起睡,宋大姐也未像以往拒绝,真的就上了炕。
黑暗里,宋甜儿窝在宋大姐怀里,周身的安宁让她渐渐入睡。宋大姐在她上头,像是低喃又像是与她打着商量说道:“甜儿觉得府里的郑管事怎样?”
一下子,宋甜儿有的睡意全跑光。
这个郑管事,宋甜儿是知道的,他是府上的二管事,专门管着府里的采买事宜。
郑管事是府里的老人,比起包公脸的大管事,他个不高可皮白,人惯常是带着笑的,就显得和颜悦色多了。
说起来他年纪比大管事还要大上几岁,可比起大管事的子女双全,他连个媳妇都没有。
宋甜儿也听人说起过,说是这个郑管事年纪与她差不多大的时候,因祖上是富绅吃穿不愁,是个挥霍成性扶不起的阿斗。
还是后来败光了家产,尝尽了人情冷暖,才奋起进了郎府当下人。而后才有了现如今的光景。
这些不足以让宋甜儿惊讶,就连郑管事对姑母有那个意思,她也不吃惊的。
她吃惊的是姑母现在的态度,她能看清的,姑母早就清楚。
可对于郑管事的好意,姑母向来是拒绝的,就连郑管事偶尔从外面弄来的时兴瓜果,若不是想给她解馋怕是都不会接受。
福大娘也劝过,怕姑母老来孤单,还不如趁着现在还年轻,嫁给郑管事得了。
可姑母听了都只是笑笑不说话,眉眼极其温柔。福大娘就说姑母心里藏着个人,碰不得,摸不得,就像挂在天边的白月亮。
可这会,姑母的意思是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