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劫
更新时间:20130405
他的背影还未消失,嫣然出现了,她是地府的另一个鬼差。我知道她看到了这一切,也许,那一夜的大雨,月老下的许愿,姻缘树,红线,她全都看到了。我曾经疑惑过,为何她没有阻止玲珑,现在我明白了。
她递给玲珑一本生死簿,里面记载着这个月将要死去的人。玲珑翻了几页,而后,看到两个让心跳骤然停止的字:赵清!
玲珑愣愣地抬起头,看了看我,而后看向嫣然,嫣然握住她的手,轻轻抚摸着玲珑的头发,似是安慰玲珑:“玲珑,不要难过,这是天意,我们无法改变。”
我转过头去,看着赵清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刻骨的哀痛慢慢涌了上来。他就要死了,他就要死了。这个曾经对她微微一笑,这个曾经送她珠钗,这个曾经冒着大雨来保护玲珑,这个曾经与玲珑一起在姻缘树下许愿,这个曾经承诺要娶玲珑的少年,他就要死了。
原来宿命真的是这样残忍,我不忍看玲珑的脸,悄悄背过身去。
玲珑突然用力挣开了嫣然的手,发足就要向他狂奔,我抱住了玲珑的双臂。玲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你放开我,他就要死了,他就要死了,我不能让他死!”我死死抱住玲珑,拼命摇头,不住地说:“不可以,不可以。”
我的语调微微哽咽,眼睁睁看着玲珑撕心裂肺地喊着他,一遍又一遍,可他却再没有回来。
残阳如血,绝望渐渐漫上心头。而他最后留给我们的,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
仿佛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再次醒来时,我和玲珑已经回到了地府,我守着玲珑,告诉她,七日期满,真正的顾玲珑已经回去了。她走之前,要我告诉玲珑,在地府的这段日子,她看到了数不清的生死离别,哀痛遗憾。她终于明白,活着,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我在玲珑耳边轻轻说:“玲珑,她说她要谢谢你的错误,是你的错误让她重新认识了生命的意义,有了好好活下去的勇气。她说她会勇敢,她要你也勇敢。”
玲珑木然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两个鬼差进来,道是阎君大人要见我们,我看着玲珑的眼神很担忧,可是玲珑很平静,因为如今的玲珑什么都不怕了。
踏过黄泉路,大片大片的彼岸花,开得如血如火,苍凉美丽。我忽然很想念何连宏,他可好?
阎君大人看着玲珑,脸色凝重而严峻:“玲珑,你误杀凡人,不思悔过,反而妄动凡情,可知错?”玲珑点头,而后摇头。
阎君大人沉默下来,微微叹息:“红尘爱恋,不过转瞬。你在地界已修行了数百年,难道还是勘不破吗?”
玲珑抬起头,努力眨着眼睛。可是最后,她还是哭了。
阎君大人的脸上带着玲珑从未见过的怜悯:“你……忘川有一个人在等你,你去看看吧。”
奈何桥上依然是一个个魂魄,排着队,等着饮下那一盏孟婆汤。我和玲珑一起走到桥边,玲珑的眼眶再次湿润,硬生生搁下一切爱恋,抛却所有眷恋,这是多么残忍而惨烈的事。而后,她的目光凝住了,因为我们看到一个孤独的身影,轻轻靠在桥边,那样熟悉。
他看到了玲珑,笑着走来,一边走,一边伸出手:“玲珑,我在等你。”玲珑亦微笑,一边走,一边伸出手去,十指交握的刹那,眼泪却掉落下来。
阎君大人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玲珑与赵清牵着手走到他跟前,坦然相视。阎君大人望着玲珑:“玲珑,你可后悔?”玲珑与赵清相视而笑,而后摇头:“永不后悔。”
“你此番犯下的错必须受罚。既然看不透尘世情缘,便离开地府,去凡界苦海沉沦吧,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阎君大人看向赵清:“赵清,你本就无辜,并无过错。饮下孟婆汤后,再去轮回吧。下一世的因果如何,就要看你们的造化了。”
阎君大人挥袖而去,玲珑在背后默默看着他,而后轻轻说:“谢谢。”
端起孟婆汤,赵清看着玲珑:“玲珑,下一世玲珑们会相遇吗?”玲珑点头:“玲珑相信会的。”他微笑起来,云淡风轻,一如往昔:“我也相信。”
看着他们幸福的微笑,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被我长久地尘封在记忆中的人,突然带着回忆汹涌而来。
娘曾经说过:“不相识,不相知,不相恋,不相思。传说,每当明月升起,月老便会背倚桃树,用一根根浸染了红尘的长线,将两个有缘人拴在一起。而后,不论有多大的艰难险阻,这两个有缘人都会跨越千山万水走到一起,共结连理。”这个传说,来自一个叫倩的女孩。
诸神皆知,天帝天后唯一的女儿,出生在一个桃花盛开的季节。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婴儿,掩不住的倾城之美就已经让漫天神佛叹息。然而,再绝世的容颜,再尊贵的身份,也无法改变她毕生的命运――因为她那如满月般光洁的额头中央,赫然有着一粒小小的,淡红色的朱砂痣。
《女娲遗志》有云:三界之中,凡额央生朱红痣者,皆断姻缘。大凶,无解。
彼时,天宫中并没有月老,东海之畔亦没有三生石,只有一株桃树,矗立在天地尽头,高至千万丈,开满无数异香扑鼻的桃花。每一朵盛开桃花,都代表着一段姻缘的开始,每一朵凋落桃花,都代表着一段姻缘的结束。
流年似水,弹指而去。
当年那个稚嫩的孩子渐渐长得亭亭玉立,皎洁如明月的容颜,温婉和顺的性格,倾城绝世的舞姿,让三界各族都知晓,天宫的倩公主,是个不可多得的佳人。只是,从来没有人前来向天帝求亲,天帝天后也绝口不提女儿的婚事。
我想她是孤独的。一直很孤独。
天宫是寂寞而清冷的,每天只听得到侍女们穿着云锦宫鞋,轻柔地踏过象牙玉砖。天帝和天后真的很疼爱她,对她几乎百依百顺,可是她依然觉得很孤独。
或许是因为她尊贵的身份,没有多少人敢真正地与她作伴。是啊,天帝天后的独生爱女,嫡传的神宗血脉,还有谁会有她这般显赫的身份呢?
于是,她只能每日趴在那触手生温的白玉栏上,看着湖中的锦鲤绕着雪白的玉莲嬉戏。
可是命运总会沿着固定的路线前行,如今的那段往事,却永远成为了厚重史书上的寥寥几语。
《天史.神宗谱》记载:敬元帝八年,天后诞女,名倩,额生朱砂,大凶,断姻缘。
《天史.神劫谱》记载:敬元帝二十五年,公主倩,私放魔子,重罪,除神籍,下界,拒轮回。
《天史.魔灵谱》记载:敬元帝二十五年,魔子夜溟叛逃,返魔界,任魔君,魔女碧旋,任魔后。
《天史.神魔卷》记载:敬元帝一百二十五年,魔族归降。
《天史.凡谱》记载:敬元帝一百二十五年,公主倩,魔君夜溟,入凡道轮回。
残阳如血,花落余香。厚重的史书,掩埋了枯黄的书页,暗淡的赤墨,湮灭了她与他之间所有的纠葛,亦将那对清澈的双眸,那个婀娜的身影,还有一切的爱恨,都葬送在了当年皎洁的月光下。然后,开始一个注定了结局的崭新轮回。
我并不知道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却清楚地看到了她最后的结局,像极了玲珑,却远远不如玲珑幸福。
在凡间轮回后的她,重新成为了天宫最高贵的公主,最尊贵的火神。见到她劫满归来,天帝和天后自然是欣喜的。她却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无悲无喜。那一天夜里,她独自去了伏魔亭,人去楼空,只余萧索的枯叶和发黄的枯草,证明着真实存在过的曾经。她抱住双膝,缓缓蹲下,然后泪如雨下。
回到寝殿门口,她听到了父皇和母后的对话,那颗上古的神树,那颗主宰了上万年姻缘的桃树,终于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天宫很快就要派出仙者,前去主持人间姻缘事宜。
她停下脚步,沉默,而后决绝地离开。
这一切都被我看在眼里,虽然当时我只是一个小白狐,却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哀意,一寸寸透入骨髓。
桃树的周围是牢不可破的仙障,那是她毕生的功力,也是她的仙元。她站在里面,对着外面的父亲母亲,对着诸神,云淡风轻地微笑。她也再次看到了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她看到他站在那里,满眼是泪,朝她伸出手。
她却只是微笑,而后转头,拿起红线,开始为人间的姻缘忙碌。
不相识,不相知,不相恋,不相思。
思念是最美的惩罚,她要他记着她,生生世世。
桃树下,是沉默着忙碌的她,仙障外,是沉默着守护的他。
流年似水,千年古刹。至少,这也算是一种相守吧。
琴瑟在御,岁月静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也算是一种幸福吧。
倩也好,玲珑也好,她们都是幸福的。
那么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