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轮明月当空,昔日京城最热闹的宽阔主道空无一人,月光洒在地面的青砖上漫出清冷柔和的光,如同抹上了一层凝脂,街道两侧的重重楼阁内静悄悄的,黑暗中不知藏了多少双眼睛。
四个身穿葛布箭衣、系白玉钩带的年轻宦官扛着一顶轿子缓慢的行进着,他们似乎很吃力,额头、手心全是汗水,努力控制着轿子的平衡。
远处密集的马蹄声响起,由远及近,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地面的青砖也开始震动,四个小宦官不由得停下脚步,双腿止不住的战栗。
“放下吧。”
尖锐的嗓音从轿中传来,小宦官们如蒙大赦,连忙听命行事,放下轿子,将帘子掀开。
黑暗里先是吸气的声音从轿子里传出,接着一个肥胖到几乎塞满轿子的宦官挤了出来,一手握着拂尘,一手托着肚子,神色凝重地看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不一会儿,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进入了他们的视野,人与战马都披戴着厚重的铠甲,在月夜里散发着可怖的金属光泽,乌泱泱一眼望不到头。
排头的骑兵对路中央的宦官们视若无物,粗壮有力的马蹄似乎要将几人碾成肉糜,胖宦官的眼神也随着他们的快速接近而越来越冷。
“大胆!”
随着胖宦官的一声厉喝,街道两侧的建筑内瞬间亮起无数火把,数不尽的带甲之士举起了手中的nu箭,尖锐的箭锋仿佛在下一秒就能射穿骑兵的铠甲。
为首的年轻将领缓缓拉住缰绳,骑兵们在得到指令后有条不絮的停止前进,迅速结成阵型,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用身躯摧毁那些宏伟的楼阁。
胖宦官明白,这支从尸海里走出来的军队绝不会畏惧神策军的箭锋,停下来的原因不过是那为首的年轻将领不愿在这座皇城外多造杀戮罢了。
但职责所在让他不能后退,指着那年轻将领怒目圆睁地呵斥道:“杨家小儿!无故领兵入京城、残杀镇守城门的扬威将军,你这是死罪!”
年轻将领闻言,从怀里抽出一张绣着龙纹的布帛,高举在空中,朗声道:“陛下密诏,太子意图谋反,命镇北将军领兵宿卫!扬威将军冯计为太子同党,阻拦进京,已被越骑校尉杨戍斩于马下!”
说完便将布帛送进怀里,冷漠地看着胖宦官,“刘公公,我知你忠于陛下,但倘若你强加阻拦,休怪杨戍手下无情!”
胖宦官看清了布帛上的文字,但又不敢贸然将这一队虎狼之师放入皇城,“那好,我即刻派人请示陛下。”
“来不及了!”杨戍大喝一声,挥手说道,“副将!领兵护驾,不得有误!”
“是!”
大半的骑兵冒着箭雨纵马疾驰而过,直奔皇城而去。
胖宦官怒极,直接提气运功,左脚踏碎青砖腾空而起,左手拂尘一挥,右手呈爪直奔杨戍面门,“竖子安敢尔!”
冷笑一声,杨戍松开马缰,猛得将长戟掷出,流星赶月般攻向胖宦官,逼得他不得不收招抵抗,局势瞬息逆转。
“杀!”
杨戍一声令下,留下的骑兵立刻分成两股向两侧的楼阁突进,甩出的流星锤击毁了红色院墙,武装到牙齿的重骑兵展开了血腥的杀戮。
那些埋伏在楼上的神策军弓nu手只来得及射出一只箭矢,就被用钩索攻上楼顶的敌人砍杀的溃不成军,自相践踏。
双脚借力马镫,杨戍轻按马头纵身一跃,抽出腰间的环首刀后平稳落地,面无表情的看着胖宦官用手中的拂尘将长戟打飞,身形一展便与之近身,环首刀划破夜空割向他的咽喉,如臂使指。
连声呵斥都来不及说,胖宦官连忙将拂尘抵向刀刃,手腕急速抖动令拂尘缠绕其上,也不知是胖宦官功力深厚还是这拂尘材质特殊,竟没有被刀锋斩断,反而将杨戍的攻势滞住,肥胖的腰肢一扭,蕴含在拂尘中的暗劲爆发,更是差点将刀给夺过来。
连着两击未能立功,杨戍也吃了一惊,早就听闻神策军的刘公公武功奇高,今日一见果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没想到这拂尘竟能隐隐克制自己的招式,从中传来的奇怪劲力甚至能打乱自身功力的运转,当真怪异。
他在塞外与匈奴人征战多年,早就养成了大开大合、招招致命的习惯,突然遇到这以柔克刚的技法,着实难以适应,立刻明白短时间内无法将此人击杀,只好退而求其次,想将他拖住。
翻转手腕,侧身用刀在空中画圆,挣脱拂尘的控制,同时提膝、弹腿,踹向胖宦官的下巴,趁他闪身躲避时与他拉开距离。
“刘公公好身手。”收刀、站定,杨戍平静地说着,仿佛刚才只是在聊聊家常,而不是生死厮杀。
两人的战斗在电光火石间结束,胖宦官知道大势已去,冷哼一声道:“不敢当!”
眼角的余光看到四周闪现的人影,杨戍的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看着胖宦官冷喝道:“擒!”
胖宦官闻言一怔,危机感立生,回头一看,四个小宦官早已消失不见,连轿子都不知所踪。
正当他要逃走,天空突然降下两张巨网,八个身穿铠甲士卒各自捏着一角从楼顶的檐牙跃下,速度奇快,一时躲闪不及,被罩在网中动弹不得。
“杨戍!放开咱家!否则咱家与你没完!”
杨戍缓步走上前去,抽出插在地上的长戟,看着他说:“不必挣扎了,这网是由大漠中一种植物制成,不惧利刃。”
说完一吹口哨,跃上疾驰的骏马,向着皇城的方向策马而去,身后的八名士卒立刻跟上,只留下胖宦官还躺在网中杀猪般嚎叫。
二十丈高的皇城巍峨且庄严,是京城最没有人情味的“猛兽”,即便此时城墙上空无一人,城门大开,也没有任何百姓胆敢靠近。
城内星星点点亮着无数火把,四面八方传来厮杀声,刀光剑影湮没了往日的歌舞升平。
须发皆白的皇帝陛下此时正被困在淑妃的寝宫,亲卫们正拼死把守着宫门,抵挡试图杀入宫内的叛军。
一个枯瘦的老宦官跌跌撞撞的跑到皇帝身边,颤声说:“陛下,叛军叛军就要杀进来了!”
皇帝却没有丝毫慌乱,一脚踹翻跪在地上的老宦官,怒骂道:“慌什么!天威军叛乱,神策军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就不信刘保儿不来救朕!”
话音刚落,门外的喊杀声更盛,越来越清晰,很明显是叛军夺下宫门涌了进来。
待在皇帝身边的妃子、侍卫们吓得面无血色,而皇帝却是怒发冲冠,大步从屋宇内走出,吼道:“朕在此!太子何在?”
院内本已被杀得七零八落的亲卫见到陛下出来,立刻围拢过去,将他护卫在中间。
皇帝的威严犹在,叛军竟踟躇不敢进,面面相觑无人肯第一个冲上去。
过了一会儿,一名身披黄袍的中年人在几个持盾士卒的护卫下走到阵前,大笑着问道:“皇儿的谋划如何?父皇可还满意?”
皇帝冷冷地说道:“很好,朕心大慰!”
正在这时,远处突然又传来喊杀声,一队勉强称之为兵卒的乌合之众冲了进来,人数不过区区百人,顷刻间便被叛军包围。
之所以称之为乌合之众,是因为这百人队的衣着各式各样,手中的武器也制式不同,甚至还有几个明显宦官模样的人夹杂其中,口中喊的“忘身殉国,神必助之”倒是响亮,可战斗力实在不敢恭维。
太子看到这样一群人,笑的更是毫无顾忌,“十七妹,带着这些货色就敢来插手,是怕皇兄忘了杀你吗?”
此话一出,叛军中顿时出现些许骚乱。
“竟然是安平公主!”
“就是那个以美艳绝京城的安平公主?”
“没想到今天竟然有幸目睹她香消玉殒,真是有趣啊。”
在低声的议论中,一位手握利剑、身着戎装的女子从百人队的中心走出,她的脸上稚气未脱,约摸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玉貌花容、天生丽质,用发带束起的男子发式更是增添了些许英姿飒爽。
她一直走到队伍边沿,直视着太子的眼睛,无视他的嘲笑,质问道:“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而你贵为太子,父皇也对你宠爱有加,为何还要犯上作乱?难道不怕被世人唾骂吗?”
太子道:“这就是你来送死的理由?”
冷漠地挥挥手,叛军立刻排成阵型,手持刀、盾,分成两部分,一步步迈进,整齐划一的步伐将气势推向顶峰,靴子踏在花岗石上发出的声响直击内心,极具压迫性。
屋檐下的皇帝看着逼近的叛军又惊又怒,大声道:“灵儿快走!朕自有脱身之计!”
安平公主脸色煞白,惨然一笑说道:“愿与父皇同生死!”
太子闻言冷笑,从身边侍卫手中接过弓箭,搭箭拉至满圆,瞄准安平公主,桀然一笑道:“既然父皇那么宠你,那你就去死好了。”
离弦之箭在脱手时爆出一声哀鸣,刹那间划破长空,在安平公主的眼中无限放大。
生死,系于一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