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承明殿是朝臣休息的地方,只不过陛下下旨取消了今天的朝会,所以诺大的宫殿冷清的很。
袒露上身的杨戍正趴在软榻上,背上缠着裹伤口的白布,脑袋靠在边沿,正闭着眼睛接受御医舒经活络的按摩。
为了能让他更快的痊愈,御医们使尽了浑身解数,食医、疾医、金疮医齐上阵,明明是刀伤,架势却像是要为他打通奇经八脉,什么药浴、针灸、推拿、内服外敷的药物,全都玩儿命的供着。
仅仅一夜时间,少府卿的脸就变成了猪肝色,皇帝私府里储备的名贵药材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陛下的一句“不惜一切代价”让他的心都在滴血,恨不得马上掐死杨戍。
然而罪魁祸首却丝毫没有身为伤患的自觉,一边接受奢华的疗养,一边还嫌弃那些兢兢业业的御医,嘴里嚷嚷着,“这种事情难道不应该让宫女们来做吗?你们这些糙汉手上可都是老茧,我感觉我的背都被你们搓出血了。”
御医们顾忌他的身份,不敢回话,可是有个人却不在乎,而且还阴阳怪气的说道:“嘿!嘿!嘿!你以为这儿是哪儿啊?日夜笙歌的青楼啊?这儿是皇宫!承明殿!你这模样要是被御史们看到了,定要到陛下那举劾你不可!”
杨戍睁开眼睛,冷哼一声说道:“我说刘保儿,就因为你抓我来皇宫才害得我受伤,你难道就没有感到一丝丝羞愧?”
“这话可得说清楚了。”刘保儿也不乐意了,把拂尘丢给身后的小宦官,一屁股坐到软榻上说:“是不是因为你欺负安平公主在先,惹恼了陛下,所以陛下才派咱家去抓你的?这事儿可怨不得咱家。”
杨戍眼睛一瞪,没好气地说道:“我欺负安平公主?难不成是我把公主拽到我府里的?”
刘保儿把一条腿搭在软榻上,坏笑着说道:“这咱家就不知道了,反正公主现在已经算是你的人了,你还能怪她不成?”
伸出手比量着杨戍背上的伤,刘保儿继续说道:“能不能猜出那些是什么人?若是在昨夜,我还相信是太子所为,但是现在我可不太相信梁王殿下的说法,疑点太多了。”
杨戍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也不太相信那些人是太子的同党,我若是他们,现在只会销声匿迹,尽量保全自身,以图他日东山再起,况且昨夜才遇抄家之祸,今夜便谋划报复,这可是京城,应该没有哪家有这等实力。”
刘保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的确,从天威军后来得到的情报来看,太子一系最有力的拥护者应该是曹家,而曹家在当日又是首当其冲的被剪去了所有的有生力量,应该没有能力刺杀你才对。”
“不过话说回来,杨戍,我在陛下身边侍奉了十几年,陛下都没有告知我太子想要谋反的消息,反而不远千里将你调进京城,陛下对你的信任真的是无以复加啊。”
杨戍嗤笑一声说道:“神策军与天威军实力相若,即便提前告知了你,难道你们就能平叛不成?而且陛下心里一定是很看中你,觉得天威军的调动肯定瞒不过你的眼睛,到时候不用下旨,你也会领兵救驾,只可惜咯,你蠢呵呵的被人当枪使,估计是让陛下失望了。”
“对啊!”刘保儿心中一惊,用食指节顶着紧皱的眉头,叹气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太阳已经向西边偏移,秋风扫着殿前的落叶,几片落叶被吹进殿内,平添几分萧瑟,惹得刘保儿大声斥责当值的宫女、宦官偷懒。
小宦官很委屈,战战兢兢的说道:“刚才明明是北风,不知怎的突然就刮了一阵南风,所以才”
“找什么借口!北风”刘保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嗯了一声闭上了嘴巴,过了一会儿对杨戍说道:“有没有可能是北边的人?”
杨戍转过头来看着他,诧异道:“北边?匈奴人?”
刘保儿点点头,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来给杨戍披上,免得他着凉,“匈奴单于次子正在来京城的路上,因为京城的变故,被陛下放在驿站休息,距离京城就只有两日的行程,完全有可能派人进京行刺。
“珲都?”提起这个名字,杨戍笑的很是开心,忍不住说道:“不可能的,那家伙与公主同岁,一年前我领兵奔袭匈奴王庭,只是派出几个斥候就生擒了他,这家伙被俘后还嘴硬,被我绑起来拴在马后托了一天一夜,若不是张栩叛降匈奴,珲都早就成了阶下囚了。”
“你可别太小看他。”刘保儿出言提醒道:“他现在是使节的身份,进京是为陛下贡献财宝、牛羊,并且代匈奴王向陛下递交称臣的文书,跟他起冲突可于你不利。”
双手交叉垫在下巴下面当枕头,杨戍耸拉着眼皮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只要他不来惹我,我自然不会去找他麻烦。”
听到他自大的口气,刘保儿忍不住翻个白眼,心想:“等你知道珲都想娶安平公主的时候,我看你还笑不笑的出来。”
这两个人,一个瞧不起来自北方的野蛮人,另一个看不上他的自大,杨戍等着嘲讽珲都沐猴而冠,刘保儿期待着杨戍耍一场猴戏,全都各怀鬼胎。
殿外的巧儿听到他们的说话声,迈进去的腿又下意识地收了回来,“那胖子怎么也在,这可怎么办”
清扫落叶的小宦官时不时的用余光打量在门口来回踱步的巧儿,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要捂着半截衣袖。
“不对啊,公主让我来送信,肯定逃不过宫里那些侍卫的眼,能走到这儿说明陛下和淑妃娘娘都没有阻拦的意思,那我还有什么好怕的,直接去把那胖子赶走就是。”
终于说服自己的巧儿用力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正要迈步进殿,就听身后传来阴柔的声音,“要不,我给你通报一声?”
宦官的嗓音本就尖细,再加上巧儿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杨戍身上,冷不丁身后一声响,吓得她接连踏出两步,重重的脚步声让殿里的人齐刷刷的看向她。
那出声小宦官一看形势不妙,赶忙一缩身体躲到一边,若无其事的扫落叶。
巧儿回头没有看到人影,正满头雾水的眨眼睛,接着就听杨戍中气十足的说:“知道你来了,但你也不用这么高调吧。”
不好意思的挠挠腮,巧儿快步走到杨戍面前,也忘了先将刘保儿赶走,直接把手里的半截衣袖盖在杨戍头上,转身就跑,一眨眼就没了踪影。
好在刘保儿在宫里生活了许久,略微一想就知道是谁要她送的东西,咳嗽两声便和御医们退到一边,留下杨戍一个人趴在榻上瞅衣袖上面的字。
上面的篆书虽然很秀气,但是因为墨痕未干就卷起来,导致字迹有些模糊,只能联系上下文知道个大概意思。
女子的半截衣袖,排满了也写不下几十个字,却还有些没用的客套话。
像什么“将军安好”之类的,都被杨戍自动过滤掉,提心吊胆的找里面有没有什么自己没注意到的字。
他在武威城生长了二十几年,接触过的女孩绝对不超过十指之数,此时收到上官灵儿派人送来的“袖书”,第一反应就是恐吓信,再不就是下战帖,战场上那么多嚷嚷着取他头颅赏千金”的敌人他都不怕,但对于这个安平公主,他可是真的有点头疼。
没想到展开来一看,里面不仅没有一句恐吓和嘲讽,反而还夸赞他神勇,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杨戍抬起头来一脸疑惑的看着刘保儿,正要递给他看一看,却见他手托着下巴咳嗽一声,一边对自己挤眉弄眼,一边如沐春风的笑着说道:“安平公主昨夜为了给你报仇而大闹太尉府,把仅剩的几个府丁都给杀了,这可都是真情实意啊,冠军侯真是好福气。”
“有这回事?”杨戍的脸色冷了下来,不顾刘保儿给他使的眼色,沉声说道:“曹家活该如此,公主此举大快人心!”
听到他这么说,刘保儿就舒了口气,暗中给他比了个大拇指,接着说道:“那冠军侯是不是也该回信一封啊?”
杨戍下意识地往靠近门口的一根柱子处瞄了一眼,一本正经的问道:“我此时趴在这里,不便书写,这样吧,我身上有一物什,乃长辈所赐,便将此物赠与公主,以感谢公主心意。”
说着从身边叠放的中衣里取出一枚刻着兽纹的象牙吊坠,拇指粗细,模样一瞧就不是凡品,“只是我不便在宫内行走,不知该如何相送啊?”
没等刘保儿答话,先前杨戍看的那根柱子后面窜出个窈窕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吊坠,迅速消失在众人的视野内。
“真是胡闹!”等到巧儿真的离开,杨戍才忿忿的说道。
刘保儿笑道:“你是指这个宫女巧儿,还是指安平公主?”
“都有!”杨戍翻个白眼,继续枕着手臂休息,不管刘保儿再怎么分析上官灵儿的处境,都闭着眼睛毫不理会。
满心欢喜的巧儿觉得深秋的树木都添新绿了,脚步轻快的像是要飞起来,嘴里还嘟囔着:“胖子这次做的不错,回去让公主给你加个鸡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