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寒江雪梦谒脂砚斋，冷春山情惊野鸳鸯

太平年,伤怀月,悼红日,有元阳人寒江雪者,蕉窗下一觉入梦,见一粉面佳人正持卷灯下,掩面垂泪,遂上前躬身问讯。

佳人回眸,见是一书生,虽落魄寒酸,然眉宇间透出一股闲愁哀怨之气,头顶上竟还有些灵光闪现,面目亦不十分可憎,便拭泪道:“畸笏叟所言果真不差,虽皮囊寒陋了些,内里也还使得,也不至荼毒了它。从此雪芹血泪之书可传,天下‘红楼’官司可息,芸芸‘红迷’之恨可消可解”。

寒江雪不解其意,见美人楚楚可怜,又自垂泪,怕自己冲撞了她,便欲拱手退出。那美人急叫住道:“你且回来,既入此闲愁春梦,不还清孽债遗恨,你往何处逃”。

寒江雪闻言,想起先前所负佳人,如今自己孤身落魄,惊得冷汗涔涔,便只得转身站住。只见美人把手里的一卷书递给寒江雪道:“此乃雪芹所著《石头记》后四十卷,因你亦是‘红迷’一枚,诚心眷恋,每成日家沉思昏昏,百思不得其解,一股缠绵哀怨之气凝结于胸,竟致荒废了你经世济民的满腹经济学问,沉迷于此‘红楼’闺阁之中,于国于家无望,上负亲人养育之恩,下负师友规劝之德,又秉‘红楼’哀怨缠绵之气,惹得佳人含恨,风月负约,亦辜负了上苍赋予你的一点灵光,这实非雪芹本意,亦是中了‘红楼’‘情极之毒’了。如今我把这《石头记》后四十卷传予你,以开汝之茅塞。你回去后,传阅世人,一可使世人警醒,警世人纨绔之心,也免了多少口水官司;二可使雪芹大义得以昭传,闺阁秀户之风得以清静”。

寒江雪连忙顿首致谢道:“学生敢不奉命,只是这《石头记》如今改名《红楼梦》,通行一百二十回本,虽有穿凿歪曲,然已经众口铄金,鱼目混珠;加之好事者妄议成风,著书立说,竟派系山头林立,口诛笔伐不休。余者残书,版本繁复,良莠不齐,且续貂者比比皆是,其中又多有穿凿附会,以己之心度芹意;更有那一种下流笔墨,荼毒风月,败坏闺阁;加之世人又有好货猎奇之心,于蹭蹬之余苟且意淫之志,每饮甘厌肥时,又只知妖姬艳妇,□□娇娃,皮肉滥淫,一时竟致妖言附和四起,恶搞成风,哪里知道闺阁雅意,风月清情,世人眼目多为其迷惑。你这雪芹后四十卷《石头记》,纵我带了去,恐世人不爱看,反买椟还珠,以真为假,遭世人毁谤;况且前因后果草蛇灰线,不读前八十回书,便成断头文章”。

美人嗔笑道:“汝今何其痴也!如今太平盛世,虽人心不古,偶有沉渣泛起,竟致文坛风流殆尽,闺阁风月惨遭荼毒;更有一种官样文章,言必某某人言,上承下效,满纸空话,极尽奴颜婢膝之状,唯恐马屁拍在蹄上,而其人竟自诩文人墨客,每招摇撞骗间,以为升迁之梯,兽心之粉饰,实则应声虫,马屁精而已。尔今携此书入世,恰可令世人一惊醒,给文坛一清流,虽于世道人心一时难转,然茫茫尘寰之中自有清风明月,在那山野孤舟,寒江夜雨之处,定有清流,你或可寻得一知己也未可。纵然星斗世人看了不解,或只讶异,惊悚间一蹙眉,便是功德。再者你在那孤峰朗月之时,闲言碎语树下,和那山翁野妇谈讲,博得偶尔一笑,或偶然一哭,游戏间省却了多少是非,忘却了多少自家的蹭蹬烦恼,岂不妙趣。至于那些达官贵人,万金小姐,茶余饭后,宝马香风,饮甘厌肥,滥淫无度,开心到吐,厌倦了之时,每抓耳挠腮,若有所失,百般无聊间,读此一书,不求甚解,只会心处拍腿一颦一笑,亦是灵光一闪,人性未泯,无量功德。至于此残书有尾无头,如今尔自添纂了年月,杜撰几个痴男怨女,使其首尾相衔,因果相接,竟自成书,亦非难事;只雪芹十年辛苦,字字皆血,其大义得以昭彰便可”。

寒江雪忙再拜道:“先生所言甚是,学生受教。只是这《红楼梦》大旨谈情,书中开卷明言,‘情既相逢必主淫’,如今虽是太平盛世,男女自由恋爱不禁,然书中稍涉及男女之事者,当政者必诚惶诚恐,一盖扣之以‘□□’遭禁,轻者查封,重者犯罪,便有囹圄之灾。这卷四十回《石头记》残书,想必和《红楼梦》前八十回一脉相承,既犯‘淫’字,学生带去,若传开来,早晚大人先生知道,拍案之间,学生恐有缧绁之虞”。

美人笑道:“奈何彼七尺,尚不及裙钗。岂不闻‘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古往今来,多少先贤有志之士起于缧绁,文王囚羑里而演八卦,文史公遭腐刑而著《史记》,屈原遭流放而赋《离骚》,大抵不得志而发奋之作,皆成不朽。尔如今自沉醉于妄谈‘红楼’风月,三十而一事无成,你带了此书去,虽担些风险,亦或可借书扬名,虽不能封妻荫子,也好过籍籍无名,混沌一世。况且世风多变,那大人先生表面正经,其内里多贪财好色,每于饱暖之际,无故寻愁觅恨,又喜附庸风雅,得此书而藏之闺阁枕下,密而不喧,隐忍不发,也是有的。再者说到‘淫’字,原本和‘情’之一理,犹如人之有身必有影,故有‘情’必有‘淫’。此书虽和《红楼梦》前八十回一脉相承,大旨谈情,然所涉之‘淫’皆是‘情’之影子,犹如皓月当空,下必妙影蹁跹。况且较之于诸如尚自流行于世的《金瓶梅》等等诸书,此书虽也不免写到男女之事,却已经含蓄隐晦许多,且又无伤时骂世,抵触朝廷之言,书中不过几个异样女子,或情或痴,或悲或喜,皆是照实写来;说到人伦纲常,也是父慈子孝,君仁臣忠。前者早成仁人君子口中经典,汝奈何厚彼薄此,如履薄冰,有此鼠辈之言论。今知你家中兄弟三人,瓦灶绳床,家境贫寒,只你可稍警愚顽,又略通文墨,好谈风月,在家排行老三,如今你只不落实名真姓,假借‘风月三叔’为名,按其书中故事,添加编纂了回目书名,自成一书,使其流传于世,有何不可”。

寒江雪闻得此言,茅塞顿开,遂喜形于色,心里又有些自愧汗颜,一时把书仔细揣在怀内,便欲再拜,抬头只见那烛火摇摇,一阵泠泠嫩风袭来,烛火一闪便灭了,顿时屋内漆黑一片,那美人亦不再作声。

寒江雪受了这美人一番训示,一者羞愧,二者又怕唐突聒噪了她,见屋子内突然寂静无声,漆黑一片,竟有些寒意,又只听得自己的心跳如雷,顿时便有些汗毛倒竖,连忙作揖,拱手躬身出来。

寒江雪走出屋外,只见一轮皓月初升,月光下修竹摇摇,芭蕉袅袅;转身看时,借着月光,只见那屋子门楼上挂着一块朱漆金匾,却隐约是“脂砚斋”三字。

寒江雪心里一惊,只觉得这三个字如此眼熟,一时醒悟,便惊叫道:“罪过罪过,如何到这里来了,我这便走,美人且莫叫唤”。

寒江雪说着,忙欲拔腿便逃,奈何脚似千斤,动弹不得,心里一急,只觉得头疼欲裂,便醒了来,耳畔却闻得一阵女人的□□和男人的喘息之声,接着便有杯盏跌落碎裂的声响,又有人骂道:“哪来的孙子,没开过荤的,在此偷听”。

寒江雪抬头,朦胧间只见三楼上窗帘哗啦闪动了一下,便又拉上,隐约一位□□着上身的男子在窗缝间一闪。

寒江雪揉揉眼睛,站起身来。此时夕阳刺眼,寒江雪只觉两腿发麻,眼前金星乱闪,遂稍稍定神,却只见小区的值班大爷过来道:“下班关门了,快出去!”。

寒江雪只得拍拍发麻的腿,拿起石桌上的百二十回《红楼梦》,慢慢朝着小区的花圃院门踱来。刚走至一处芍药围绕着的假山前,却听得后面有男女嬉笑,那男子笑道:“你这小笼包不大不小,发育得好,我两只手刚好够捧,倒是好玩”。

那女的笑嗔道:“你既摸了我的,我也饶不了你的。只是我转到重点学校的事你可别忘了”。

那男的笑道:“忘不了,我老爸是局长,就只我这一个儿子,我说句话,他立马就给办,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只是你走了,我今后想你这两个小笼包怎么办!”。

女的笑骂道:“你这登徒子,还缺美眉?还有我爸妈调动的事”。

男的急切笑道:“忘不了忘不了,你且让我吃一饱再说”。接着便是两人的嬉笑和那女的隐忍着的尖叫和巧笑声。

寒江雪听得两人言语,似乎还是十五六七岁的少年男女之声,又看看先前那307公寓,顿时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竟不知不觉在局长公寓楼下睡去,此刻这假山后面的少年,听其声音,必是局长的公子,只不知这女孩是谁。

寒江雪一阵心跳,便知不妙,待要转身,怎奈那边值班大爷向自己招手,催得甚急;待要过去,又恐惊散了这对野鸳鸯,再度窥破了别人家好事,遭人家父子记恨,于自己的将来大大不妙,于是只得侧身闪在假山另一旁的花丛里躲了。

那值班的大爷突然不见了寒江雪,揉揉眼睛,索性一把锁将院门锁了,转身出去,却刚走出数步,那307公寓里飞跑出一位二十出头的摩登女子来,急向院门边喊边跑。

寒江雪瞟眼看得明白,这女子正是刚毕业分配到自己所在山区的冷老师,心里不禁泛起一种莫名的滋味来。

那芍药丛里的一对男女见冷春山突然奔了来,倒是着了一惊,便紧忙双双扑倒在花丛里,惊得数只蜂蝶噗噗飞了出来。

寒江雪见机,便也急忙抽身,低着身子绕出芍药栏,转过假山,向着南边一处花架下的矮墙而来,却听得身后芍药丛中两人一阵大笑。男的竟道:“冷姨,我老子的功夫到底如何!”。

女的便笑骂道:“你这种驴,老子儿子一副德行”。

寒江雪忍不禁回头,只见那芍药丛中两人搂抱作一团,那女的一头乌黑油亮长发。

寒江雪忍不禁一阵颤栗,急忙转身便走,身后竟又传来细细的□□之声。

寒江雪见天色暗了下来,便悄悄爬上花架子,翻上围墙,纵身跳了下去,正自欣喜无人看见,不想那口袋里装着的《红楼梦》却掉在了里面,便欲回去寻找,怎奈这围墙虽只一人多高,却丝毫没有着力之处,折腾了数番,只把粉墙弄脏了几个鞋印,只得作罢。

寒江雪心里忐忑着,想那本《红楼梦》乃是小芸送他的,上面有她的签名和自己写的一首打油诗,原本是让自己评论批注了,又送还给她,方便她研读,此刻落在里面,若被人捡到,送交老赵,必定又传到局长大人的手里。今日自己无意间窥破了他和冷春山的苟且之事,恐怕必没有好果报,自己倒霉倒也算了,若是带累上小芸,却是罪过。

寒江雪望着这一人多高的围墙,一时无可奈何,只得惴惴不安的向前走了。才走了数步,迎面却和一人撞了个满怀,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寒江雪连忙赔不是,朦胧中定眼一看,却是她!顿时两人都红了脸,惊得哑口无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进去。真是尴尬人偏逢尴尬事。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