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姊妹煞：六趾驸马
申时半,经过将近七个时辰的疏浚清淤,后院大池塘终于被挖了个底朝天,连那茂密的半人高芦苇荡,也被一并清理干净。
秦蓁自二入公主府后,首次离开寝院。
站在池边,她面容肃穆、沉静,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却比平日锐利许多。
李烨、顾爽等人全都退于两侧,将池塘前三丈长宽的位置腾给秦蓁,秦蓁的视线在一众浑身泥泞的衙役身上扫过,最后落在那二十名李烨专门调来帮忙的公主府护卫身上。
足足打量了他们十息,她方收回视线,看向并排摆放在塘岸上的五具泥骨。
没错,是五具泥骨。或者准确点说,是一具糊满泥巴,严重腐烂的尸体,以及四具满是泥泞的白骨。
难怪李烨一定要将她从如玉公主的寝院请出来,若不让她亲眼瞧一瞧这些尸骨刚被挖出来的模样,直观印象未必深刻,判断便有可能发生偏差。
秦蓁蹲在地上一一打量,约莫两炷香工夫,方道:“可以了李大人、顾少卿,清洗这些尸骨吧!”
旁边便是小池塘,取水当真容易,一通冲洗过后,五具尸骨全部露出真容。看着它们,几乎所有人都倒抽了口凉气。
撇开两具成年人的尸骨不谈,单瞧那三具细小白骨上大大的颅骨,荏是谁,都瞧得出,那是三个刚刚出生的婴儿。
秦蓁仔细检查了下它们的骨骼和胸腹腔大小,抬头看向李烨和顾爽道:“三个都是正常分娩,但,皆是死胎。”
“啊?”白威脱口道:“蓁蓁姐,死胎也能正常分娩吗?”
“当然可以。”秦蓁看他一眼,“这三个婴儿虽是死胎,却已足月。换句话说,他们在降临人世前,其实都还是活的,至于为什么生下来会变成死胎,大约只有他们的母亲,以及害死他们的人知晓了。”
这话题实在沉重,后院此时密密匝匝挤满了人,却安静得落针可闻。
李烨的目光在三具小白骨身上停留片刻,问:“他们可是谢慧生的那三个孩子?”
“我不确定,但,应该是。”秦蓁指着中间一具看起来特别小的白骨道:“这个是女儿,另外两个,皆是男孩,严格意义上说,他们其实算不得婴儿,大致情况与姻缘扣中,乔芸娘腹中被张俊德挖出来的鬼胎差不多,甚至还不如鬼胎,因为鬼胎刚挖出来时,至少还是活的,这三个,一生下来就是死的。”
众人面面相觑,却又觉在情理之中。案情进行到这一步,其实有些事情已经非常清楚了,谢慧与李驸马乃情人关系,二人当着如玉公主的面卿卿我我不算,还暗度陈仓、珠胎暗结,想必这么大的事情,即便能瞒得住阖府下人,也瞒不过枕边人和闺中密友如玉公主的眼睛。
如玉公主既然对这三个死胎的由来一清二楚,岂会容忍他们降临人世?这其中残忍的勾心斗角,与后宫争宠经常使用的伎俩大同小异,只不过,后宫多是妃嫔之间互相下药,令对手不孕或者滑胎,如玉公主却更胜一筹,竟是隐忍地等到胎儿足月,才动手。
果真皇家没有良善之辈,个个心狠手辣、恐怖如斯。
横竖已经知道三具小白骨的出处,秦蓁也不浪费时间,用白布将他们盖住,便转向那具成年人白骨。
只淡淡扫了两眼,她便开口道:“因为尸体在水分充足的沼泽泥泞中,会加剧腐败的速度,白骨化程度也更加彻底,故而,和那三具小白骨一样,我依旧判定不出这名受害者的准确死亡时间。不过我能瞧出,她是名女子,及笄不久,尚未婚配。她的四肢骨骼比较粗壮,有双大脚,不太像深闺中娇养的女子。据府中下人说,早两年,贴身服侍李驸马的婢女不慎跌进池塘,淹死了,尸体也未能打捞上来,我判断,她大约就是那名婢女。不过,她不是失足落水淹死的,而是被人重击后脑先砸死,再抛尸池塘的。”
说着话,秦蓁随手指了指白骨的枕部。果不其然,那里有个明显的凹槽,经过多年泥泞的腐蚀,凹槽非但没有被磨平,反而成了个黑乎乎的坑洞,荏是谁,都看得出,那是致命伤。
时隔多年,婢女的真实死因早已无从查证,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是被杀人灭口的。所以表面上看起来温暖和谐、风平浪静的公主府内,确实如李烨所言,潜伏着各种各样的魑魅魍魉。
最后,秦蓁来到第五具尸骨前。
其实与前面四具白骨相比,这具尸骨,更应该被称之为尸体。因为它虽然腐烂严重,但至少尚能看出人形。
只是,尸体的脸早已被泥泞泡变了形,还东一块西一块地缺失了皮肉,非但面目全非,还狰狞恐怖。
李烨让那二十名护卫围观,本是为了让他们辨认尸体,眼下尸体腐烂成这般模样,当真没有再辨认的必要。
挥挥手,他让云琅带着护卫们下去。
不料护卫们才随云琅走出去没几步,其中一人突然喊道:“李大人、顾少卿,我们驸马爷儿时左臂受过伤,少年时期又从马背上摔下来过,伤到左腿,二位大人可以让仵作姑娘好好辨认一下,看这具男尸,究竟是不是我们驸马爷?”
他这话说的突兀,李驸马的坟穴中埋葬的乃是谢慧一事,只有李烨、秦蓁和前去掘坟的千牛卫们知道,便是顾爽等人,也尚不知情,故而他这话问出口,将众人吓了一大跳。
走在他前面的护卫想也未想,伸手便一巴掌拍在他头上:“你疯了吧?胡言乱语个甚?驸马爷早几个月就安葬了,怎么可能出现在池塘里?”
“我……”护卫一噎,竟面面相觑。
“莫要吓唬他,”顾爽不满地瞧了眼打人的护卫,又将视线落在护卫身上,“你为何认为这是李驸马的尸体?”
护卫看看身前的护卫,再看看一脸寒霜和蹙眉不展的顾爽,结结巴巴道:“我……我也不知道,要……要怎么说。我就是……就是……”
他抬手一指男尸的脚,“我就是看见这尸体右脚上长着六趾,而我们驸马爷的右脚,也是六趾,所以我才想到,他有可能是我们驸马爷。”
“你们驸马爷是六趾?”顾爽的话堪堪问出口,秦蓁便蹙眉问道:“李驸马可是左撇子?”
“诶?你怎么知道?”这回,不仅仅这名护卫,竟是四五个护卫同时脱口问。
李烨和顾爽也一脸狐疑地看向秦蓁。
秦蓁的视线已重新回到男尸身上,她面色凝重,漆黑瞳眸中绽放着智慧光芒,语气却十分平静:“很简单,你说李驸马儿时左臂受伤,少年时期骑马,又摔伤过左腿。为何他伤到的皆是左臂、左腿?总不至于每回都如此巧,右侧身体受到老天爷庇护吧?其实所谓的巧合,无非是每个人的生活习惯罢了。譬如李驸马这样的左撇子,因为长期使用左手,他的左手和左腿都比右手右腿灵活,而我们人,往往会在危险来临时,本能地使用自己最惯用的四肢进行抵挡,这便是李驸马为何每回伤到的,都是左侧肢体的真正原因。”
顾爽口中念念有词,大致尝试了一下。果然,他佯装跌倒时,身体本能反应,是伸出右手去撑地面,而不会是左手,想必脚和手,大同小异。
李烨的注意力却不在证实李驸马是不是左撇子上,而是,为什么又来了一个左撇子?
他犹记得,井中尸一案中的丽妃,就是个左撇子,难不成这世上左撇子随处可见?尤其是长安城内,随手一抓,就能抓出来几个左撇子?
李烨一直觉得,公主府这起案件,与姻缘扣一案有太多相似之处,譬如疯子,譬如红棺,譬如阴阳怪蛇,再譬如鬼胎之殇。
但他从未将本案与井中尸一案联系在一起过,哪怕本案和姻缘扣一案中,都有阴阳怪蛇出现,李烨也认为证据不足,不能说明井中尸的案子与这两起案件相关。
然此时此刻,发现李驸马是左撇子时,李烨突然想起秦蓁说过的一句话,“兴许真相,就隐藏在这不经意的反常之中”。
对,不经意的反常,可不是不经意的反常吗?
这世上哪里就会有那么多左撇子?正如哪里会有那么巧的事情,秦蓁刚验尸验出谢慧生过三个孩子,他们就在大池塘中挖出三具小白骨一样。所有的巧合都是因为,内里存在着某种必然联系。
三具小白骨?鬼胎之殇?孩子?孩子?
李烨身子一僵,倏地抬头看向秦蓁:“死去的,全部都是母子。”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便是顾爽都没能听懂,秦蓁却猛地一愣,脱口道:“没错!井中尸一案,受害人是丽妃娘娘和欢宜公主,一对母女;姻缘扣一案,受害人是乔芸娘和鬼胎,一对母子;本案,受害人又是谢慧和三具鬼胎,依旧是母子,难不成,这三起案件乃是连环案?”
……大唐女神捕之洗冤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