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令钱阮阮面色突变,一双眼睛竟似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瞧见她这般神色,秦蓁便知自己猜对了。
“嘿!”抬手捏捏眉心,她讥笑道:“钱姐姐也算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吧?你机关算尽,想配合你主子在我后唐制造混乱,却不料,亲妹妹和未婚妹婿前来送蛇种,竟机缘巧合死在你情郎手中,该说你那情郎是我后唐保家卫国的大英雄呢,还是灵魂扭曲,脑筋不正常的疯子?
说说吧,你们在长安城的内应,还有谁?除了洗浴房内的阴阳怪蛇,其他地方,可还有蛇种?另外,你们搞出这么多事,连圣上最宠爱的妃嫔都敢加害,目的究竟是甚?”
“……”钱阮阮的嘴巴翕张几下,终是垂眸低声道:“秦姑娘莫要逼我,您这些问题,容我考虑一日可好?明日,明日酉时前,我一定答复姑娘,如何?”
“钱姐姐知道自己在说甚吗?”秦蓁面色一寒,一瞬不瞬盯住钱阮阮的眼睛:“今日春香院搞出那么大阵势,难免凶手不会察觉,所谓夜长梦多,千牛卫们不可能夜宿春香院,我京兆府也不可能封了你春香院的门,你确定,要独自一人承担死亡风险吗?”
秦蓁这话问得着实直白,钱阮阮却连想都不想,便斩钉截铁答道:“我确定!”
秦蓁登时怔住,李烨却猿臂一伸,夹了她就走。
千牛卫们早已收拾好四具尸体,连着洗浴房所有家具摆设一并搬上雇来的马车,一众人浩浩荡荡离开了春香院。
秦蓁被李烨丢在马车上生了会子闷气,觉得着实不划算,用手肘捅捅李烨,蹙眉问:“哥哥您方才为何要走?”
“不走,留下来过年?”李烨睨她一眼,语气清冷道:“你都说了,志不同道不合,不相为谋,钱阮阮乃突厥人,她自己非要作死,你我何必阻拦?”
“但我们可以查封洗浴房呀,顺势留下几名千牛卫值守保护钱阮阮,那样,不光能防止凶手杀人灭口,还可以监视钱阮阮的行动。”
“你觉得,有千牛卫在,钱阮阮还会有行动?”李烨冷哼:“我们需要的,无非是钱阮阮提供的线索和情报,至于她死还是活,有甚重要?”
秦蓁一噎。
李烨的意思她明白了,钱阮阮毕竟是突厥人,她若不想协助六扇门调查,哪怕李烨将所有千牛卫都留下,将春香院查封,也未必撬得开她的嘴。
且春香院那个地方有些邪性,随便一间厢房内都有那样精致的消息机关,难免其他地方没有。就算千牛卫们在春香院内布下天罗地网,钱阮阮想离开,千牛卫怕也困不住她。
与其最后案情毫无突破,人犯还丢了,倒不如欲擒故纵。
“您就不怕,她今晚被凶手杀了,亦或者,跑了?”
“突厥人嘴硬,又多为死士,即便我将她捉回去,也不过是多一具死尸罢了。我瞧她对你多有惺惺相惜,倒不如遂了她的愿,那般,或有五成把握,她遇害前,会留下我们想要的东西。”
秦蓁眸光闪了闪,终是黯淡下去,所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钱阮阮一心求死,遇到李烨这种冷心冷肺的,当真命如草芥。
理智上,秦蓁觉得李烨是对的,横竖钱阮阮都是个死人,能换取一份有价值的情报,乃是上上策,情感上,她却有点难以接受。
倒不是她对钱阮阮的感情有多深厚,而是,那到底是条生命,明明他们可以救她,却非要听之任之,由着她去死,这样对生命的漠视,多少有些令秦蓁喘不过气。
可她又无法指责李烨,毕竟,与一名心怀叵测的突厥女细作的命相比,似美玉公子、谭六娘这些无辜的大唐百姓,性命更加值钱。
实在憋屈得厉害,她突然喊道:“停车!”又冲李烨拱拱手:“哥哥,您直接将我放在朱雀大街吧,大莽和小威他们今日要巡夜,马上天要黑了,我且在此等等他们,晚点,跟京兆府的兄弟们一同回猫耳胡同便可。”
李烨下意识想反驳,然而对上秦蓁闪躲的目光,他又将反驳的话尽数咽下。先自己跳下马车,再将秦蓁扶下来,他走到赶车的云琅面前,一伸手。
云琅愣了下,方意识到李烨在问他要钱。张嘴就想讥讽两句,何时他们还得出钱养着秦蓁这等米虫?那话,却在将将脱口而出时,又被他憋了回去。
一声不响摸出二十文钱放在李烨掌心,李烨掂了掂,转交给秦蓁:“别干站着等白莽他们,且去寻一个摊子坐下,点些自己爱吃的美食,边吃边等吧!”
“好嘞!”秦蓁见钱眼开,接过钱又是鞠躬又是作揖,最后,笑眯眯揣着荷包,一蹦一跳走远了。
李烨目送她的身影消失,良久,才叹道:“走吧!”
秦蓁走到街口顺势一拐,身体已灵活地缩进死角,亲眼瞧见李烨重新上车,马车疾驰而去,她才七拐八拐走进一条小巷,寻到户人家,“砰砰”拍起门来。
“来了来了!”立时有人回应,眨眼功夫,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过来开门,瞧见秦蓁站在门口,不由笑逐颜开:“秦爷,快快请进,您可是又给小的送生意来了?”
这青年名唤六子,乃是秦蓁两年前在朱雀大街捉到的一名贼偷儿。当时六子见她身形尚小十分轻敌,却被秦蓁堵在死胡同里揍得鼻青脸肿,万般无奈下,六子供出,自己偷钱乃是为了给患病的老母抓药。
秦蓁不信,便随他回家查验,果见六子有名瞎眼老母常年瘫痪在床。六子家中一贫如洗,母子二人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此番瞎眼老母生病,更是雪上加霜。
秦蓁心善,医术又好,诊出六子老母所患仅是普通风寒,索性亲自上山采回一大筐草药,留下药方,叮嘱六子日日熬给老母喝。不出两日,老母病情好转,六子跑到京兆府去千恩万谢,道愿为秦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秦蓁一直发愁自己身形矮小,巡夜时镇不住人,既然六子送上门来,索性留下做了线人。如今每逢她巡夜,六子都会将当日朱雀大街发生的情况细细说与她听,由秦蓁来分辨,哪些人不用理睬,哪些人需要抓捕归案。
果然有了六子相助,秦蓁如虎添翼,没多久便引起京兆尹大人的关注,虽说杂役身份更换不了,京兆尹大人却给秦蓁涨了月俸,足足比其他杂役高出三百文,让不少人都红煞了眼。
秦蓁念着六子有老母要养活,每回六子提供完消息,她都会赏六子几文钱,金额虽不多,却不至于让六子母子饿肚子。后来她在朱雀大街混熟,又经常给六子揽些零工,六子有了正当活计,干脆金盆洗手,再不做偷鸡摸狗之事,小日子倒也勉强过得去。
见六子殷勤,秦蓁数出五文钱丢给他,“你倒是聪明,小爷我可不就是给你送银子来的吗?六子,你且去京兆府给我跑趟腿儿,请你莽爷和威爷过来,就说我有急事找,让他们带上儿时的家伙速速前来,我就在街口摊子前喝碗酸梅汤等候,你若能在两炷香内请到他们,小爷我再赏你五文钱如何?”
今日秦蓁一出手就是五文钱,六子高兴得恨不能跪地给秦蓁磕俩响头,再一听秦蓁说只要能速速通知白莽、白威过来,还可再领五文赏格,六子喜得连招呼都来不及跟秦蓁打,抬脚一溜烟便跑得没影了。
见这小子连门都不关,秦蓁颇有些哭笑不得。横竖来了,她索性进屋探视了下六子的瞎眼老母,给老母把了把脉,见她无病无灾,又满脸肉疼地往老母手中塞了两文钱,这才如约回到街口摊子前坐下,要了碗酸梅汤,边喝边等。
长安城不少女子都爱喝酸梅汤,便是已值秋季也不例外,摊主娘子认得秦蓁,见这会子客人少,端来酸梅汤后,顺势坐下与秦蓁闲聊。
秦蓁与她玩笑几句,突然问:“大娘,我想问问,最近两日,可有人在您这里,买过大量酸梅汤?”
摊主笑眯眯问:“秦爷所谓大量酸梅汤,大约是多少?”
“就是,一次性购买五六碗吧!”
“秦爷说笑了,已值盛秋,天儿渐渐转凉,哪里会有客人一次性买五六碗的?”
“那两三碗呢?”
“那倒是有的,”摊主看看秦蓁,笑道:“譬如像秦爷这般喜饮酸梅汤的,每回来,都要喝两碗。”
“那,可有人买了不喝,却要带走的?”
“有有,”摊主想都不想,便脱口道:“秦爷也知,我酿制的酸梅汤,乃是咱长安城最好的,连朝廷大官都能吸引过来……”
“譬如呢?”秦蓁见缝插针,赶紧诱导:“都有哪些朝廷大官,爱买您这摊儿上的酸梅汤?”
“嗯,”摊主想了想,开始掰手指:“像门下侍郎、给事中大人、直学士、校书郎,哦对!还有当今六卿之首元太师。”
……大唐女神捕之洗冤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