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枕头锁：最后救赎
秦蓁与李烨不约而同扭头,正见两名婢女抬着副门板进来,那门板上趴卧着个气若游丝的女子,大约是太着急,女子用右手手肘半撑着身体,左手却直直向前伸出,像是急于阻止马二郎,又似迫切地想要抓住什么。
见此情形,马二郎先是一愣,继而起身都来不及,便膝行着迎了上去:“嫂嫂,您怎么出来了?您这身子受不得风寒,若是……”
话未说完,朱氏的拳头已落下,她本就虚弱,拳头砸下自然没甚气力,却捶的马二郎眼睛都红了,“嫂嫂快些停手,您身子不好,使不得力,若您真想出气,只管让我自个儿动手便是,您千万不要着急受累啊!”说话间,他已挥动拳头,重重往自己胸膛上砸去。
才砸了一下,手臂便被朱氏奋力捉住,这动作似乎耗尽了朱氏所有力气,豆大汗珠从她额头滚落,她喘息良久,方哭骂道:“混账东西,谁许你自己打自己?谁许你用拳头擂自己的胸膛?你若想早早气死我,只管变本加厉自虐,一辈子都别再叫我嫂嫂。”
“不!”马二郎的泪水夺眶而出,虔诚地捧着朱氏枯瘦如柴的手,他磕下头去,“嫂嫂永远是二郎的嫂嫂,即便上穷碧落下黄泉,嫂嫂也是娘亲般的存在,二郎不许嫂嫂说不认我的话,不许!”
“既不许,你又怎敢这么做?”朱氏的眼泪亦大颗大颗滚落,颤抖着双手,她捧起马二郎的脸颊,用手指轻轻将少年的泪水擦拭干净,艰难道:“二郎啊!嫂嫂做梦都盼着二郎早日娶妻生子,承欢膝下,可嫂嫂没这个福气,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是嫂嫂连累了二郎,嫂嫂没有保护好你,嫂嫂对不住二郎。
二郎且听嫂嫂一言,嫂嫂大限已至,活不了几天了,可二郎的日子还长,二郎还这般年轻,这般才华横溢,三娘还需二郎照拂,这阖府上下,亦需二郎打理扶持,二郎不可因为嫂嫂,白白枉送了自己和他们的性命。”
“可是……”
“没有可是,”朱氏打断他,声音软得几乎听不清,语气却异常决绝,她最后看一眼马二郎,终于松开手,在婢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从门板上爬了起来。
秦蓁从朱氏进门开始,便一直在打量她,她深知患病之人脸色不好,亦知朱氏备受马文墉摧残,过的生不如死,可亲眼看见朱氏,秦蓁还是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
眼前的朱氏,与其说是个活人,还不如说是具会动的骷髅,饶是秦蓁随义父学医多年,也想象不出,一个活生生的人,能瘦成这般模样。
因为瘦得太过厉害,朱氏究竟相貌如何,已无法分辨,乍一眼看过去,只觉整个脸上,唯有一双眼睛。偏偏那双眼睛仿佛两潭被墨染过的黑水,无波无澜看不见底,黑洞洞的如骷髅脸上黑乎乎的眼窝,单是这般瞧着,都能骇人一大跳。
秦蓁的视线在朱氏脸上停留了两息,渐渐下移,落在朱氏艰难起身的双腿上。这样连腿都并不拢的姿势,根本无需用手去摸,她已能断定,朱氏身上必定穿着枕头锁。想到这个可怜的女子,即便到死,都要羞耻地穿戴者这种肮脏不堪之物,秦蓁额头青筋毕现。
默了下,她果断扭头看向李烨,“大人,能借用一下您那柄削铁如泥的黑铁匕首吗?”
此言一出,朱氏猛地一个踉跄,直直扑倒在两名婢女怀中。
而刚刚起身正欲搀扶朱氏的马二郎,却惊呼着再度重重跪倒下去:“不能啊捕头姑娘,我嫂嫂身上的枕头锁拆卸不得,那东西……那东西已与我嫂嫂的皮肉……长在了一起,我嫂嫂如今……”
“你给我闭嘴!”秦蓁断喝。
堵上马二郎的嘴,她又凶狠地直盯朱氏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朱氏,我只问你一句,你是要戴着这屈辱的腌臜之物下地狱,还是希望清清白白过奈何桥?若你怕痛,便只当我多管闲事不予理睬,若能承受,我秦蓁即便赔上性命,也必会将你身上这该死的枕头锁拆卸下来!”
朱氏聪慧过人,方才秦蓁一提削铁如泥的匕首,她便知秦蓁想要做甚,幸福来的太过突兀,她没有任何思想准备,险些激动得晕过去。此时秦蓁将话挑明,她只觉眼前一亮,哪里还顾得上疼不疼?脱口便道:“我只当苍天无眼,要生生世世与那畜生为奴为仆,受尽他的欺凌羞辱,却原来,苍天有眼、善恶有报。”
狠狠一闭眼睛,再睁开时,她的眼睛亮得惊人,似瞬间注满光彩,这让她整个人都变得鲜活起来。她颤巍巍地艰难跪下,冲秦蓁重重磕了个头,继而扬起干枯的脸颊,无比开心地笑了:“捕头姑娘,不管您用什么法子,只要您能将我身上的枕头锁拆卸掉,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我都愿投胎畜生道,与您当牛做马结草衔环报答。”
“如此,”秦蓁点点头,单膝跪倒在李烨面前,“请大人赐刀回避!”
李烨没有立刻作答,他多少能猜出秦蓁的打算,昨日去延祚坊狭斜,在亲眼目睹了爆炭的伤势之后,秦蓁就变得异常谨慎,她之所以与爆炭约定七日,除了想等爆炭的身体恢复些后再行拆卸外,还打算先在爆炭身上尝试,以便日后好帮朱氏。
这是秦蓁为人处世的原则,哪怕朱氏是杀害马文墉的元凶,哪怕朱氏犯了法,在秦蓁眼里,她也是个人,只要是人,秦蓁都会给予身而为人的尊重,她曾说过,这无关身份、地位和财富,仅仅是一个活人的尊严罢了。
秦蓁其实一直都很同情朱氏,然,计划没有变化快,谁也没料到,朱氏的身体会垮成这个样子,更没料到,马二郎亦是马文墉的施暴对象。想要保帅,势必得舍车,而很显然,现如今,马二郎是帅,朱氏便是那个可怜的车,所以秦蓁根本没得选,除了在朱氏最后的日子里,帮她维护住仅存的一丝尊严外,她什么都做不了。
这是秦蓁的仁慈,亦是她拼尽一切的最后抗争。
轻轻点头,李烨终是什么都没说,将腰间匕首递给秦蓁,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马二郎虽有不甘和担心,却也清楚秦蓁所为乃是为了朱氏好,他含泪看朱氏一眼,虔诚地冲秦蓁再磕一个头,也拉着懵懵懂懂的小伍出去了。
秦蓁昨日在延祚坊吃了缺医少药的亏,今日便做足了准备,不管蛇毒、蝎毒,还是李烨赠她的珍珠三七膏,她全带来了,李烨和马二郎一离开,她便将所有药物取出,又让两名婢女搀扶着朱氏重新趴回门板上,最后,才开始替朱氏宽衣解带。
当朱氏那惨不忍睹的身体无遮无拦地呈现在秦蓁面前时,秦蓁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那个畜生,必须杀了马文墉那个畜生”。
朱氏身上的枕头锁,与延祚坊狭斜爆炭身上的完全不同,爆炭的,乃是打造好之后,由马文墉亲手给她穿上,并锁起来的,而朱氏身上这副,却与马文墉的一样,都是刚刚打造好,尚未冷却时,就被硬生生穿戴在了身上。
故,这幅枕头锁上根本就没有锁,当初那呲着火花的滚烫烙铁,已经牢牢焊在了朱氏的皮肉上。
想到朱氏近两年的时间里,一直承受着这样的非人待遇,秦蓁就恨不得现在冲去六扇门,直接将马文墉的尸体从停尸房内拖出来,再用烙红的枕头锁,锁上他一百遍。
畜生!马文墉真正是个不折不扣的畜生,便是被活活打死,也同样被穿上烙红的枕头锁,都是对他的轻罚,依秦蓁之见,应该在他尚未咽气时,用烙铁将他身上的肉,一块一块烙上一遍,再千刀万剐凌迟处死,方才解恨。
两名婢女和小彩早已见惯了朱氏身上的伤,却依然承受不住这等视觉冲击,三人跪倒在朱氏身侧,抓握住朱氏鸡爪般的手哭作一团。
秦蓁亦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强憋回去,身为女子,朱氏的痛苦她感同身受,曾经,她无法为屈死的芸娘和谭六娘讨回公道,无法阻止如玉公主惨遭谢慧和李驸马的迫害,这次,她定要助朱氏清清白白脱胎换骨。
深吸一口气,她用前所未有的轻柔声音道:“朱氏,你可准备好了?若准备好了,我便开始动刀了?”
话音才落,朱氏便轻笑着接口:“捕头姑娘尽管放心大胆地切,以往这些婢女们都太过于心疼我,总下不了手,二郎又是男子,无法替我拆卸,今日,便有劳捕头姑娘替我救赎!”
秦蓁点点头,再不犹豫,抓起涂抹过蛇毒和麻沸散的匕首,沿着枕头锁边缘,直接切割下去……大唐女神捕之洗冤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