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断掌劫：冷静深沉
这是下逐客令么?秦蓁和李烨原本该被大郎逗笑的,可对视一眼,彼此却皆在对方眸中读出惊诧。
大郎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即便再早慧,如何说得出这样一番冠冕堂皇又极其冷漠的话?倘若昨日二郎表现出的“聪慧似妖”乃是人为教授的,那么大郎呢?这个闷声不响,却颇有城府的孩子,他的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才能如此冷静深沉?
秦蓁心中莫名浮现出某种不祥预感,正巧李烨在看她,她不动声色丢给李烨一个眼神,李烨立刻会意,朗声道:“大郎、二郎,你二人且收拾一下,随我和秦捕头去衙门住吧!”
“嗯?”大郎吃了一惊,脱口道:“为何要去衙门,我和二郎又未犯法?”
“你小子是听不懂本官的话吗?本官是说,将你们兄弟俩接去六扇门住,也就是说,以后你们就是我六扇门的人了,并非要捉你们去坐牢。”
“可是……可是我们自己有家呀?”
“你们这也能算家?”李烨往院墙缝隙处睨了一眼:“如今你们爹娘都不在了,无人照看你们的生计,任由你二人留在家中,喂老鼠吗?”
“可是……”大郎似急于说服李烨,竟不顾害怕,上前一步死死揪住李烨的衣襟:“李大人,您放过我和二郎吧,我们不想去衙门住,我们就住在家里,婶儿说了,以后由她来照顾我们,您且放心,我和二郎不会白吃婶儿家的饭,我们过两年就长大了,待日后有了力气,我们一定当牛做马孝敬婶儿,为她养老送终。”
“孝敬江二娘?为她养老送终?”李烨挑挑眉,“大郎,你小小年纪,心思为何如此深沉?你究竟在怕甚?又想掩饰甚?休要拿江二娘说事,本官不妨告诉你,并非我强人所难,而是,江二娘已经登天,除非你与二郎现下便一头撞死,否则,你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了。”
这话对于一名七八岁的孩子,何其残忍?秦蓁下意识便要阻止李烨,然而,她的手刚伸出去,大郎便推开她和李烨,直直冲撞进去。
片刻后,屋内响起大郎歇斯底里的哭嚎声:“婶儿?婶儿你怎么了?婶儿你醒醒啊,醒醒啊,大郎说过将来要孝敬您,说过将来要给您买新衣裳、新首饰,让您住最好的房子,婶儿你别吓唬大郎,您起来啊,起来啊!”
二郎呆呆地站着,完全反应不过来,但也许是受兄长撕心裂肺哭嚎的感染,他也抑制不住泪流满面。
秦蓁瞧着实在心酸,轻叹一声,终于将这孩子搂在怀中,轻拍他的后背哄道:“二郎莫要难受,江二娘她身子骨不好,经此一劫,早已是强弩之末,她能熬到昨日带着你们兄弟俩去敲登闻鼓,替你们娘伸冤,已是仁至义尽,你们如何还能继续依赖她?
李大人说话直,但他是个好人,方才江二娘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专门将媚娘托付于我,现如今,我便是媚娘的亲姐姐,我和李大人既要带媚娘离开这里,如何能独独留下你们两兄弟?你们会饿死的呀!
跟李大人和姐姐一同回六扇门好吗?至少在那里,你们三人能吃饱穿暖,再也无人敢殴打欺负你们。”
话音刚落,大郎便风一般从屋内卷了出来。他一把从秦蓁怀里夺过二郎,冲秦蓁怒目而视:“滚!快点滚!我们不稀罕你们假惺惺的好意,若非你们来苦苦相逼,婶儿她怎么会死?狗官,我婶儿是被你们害死的,是被你们……”
“啪!”不等他吼完,李烨伸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个爆栗。这爆栗李烨虽仅用了五六分力,但弹在大郎额头,无异于杖责鞭笞,大郎痛得一个站立不稳,重重摔趴在地。
李烨也不扶他,只将媚娘递还给秦蓁,居高临下俯瞰大郎,面上皆是厌恶。
秦蓁刚想劝他莫要对孩子太过严厉,他已冷冷开口:“竖子,本官见你年幼,不欲与你计较,你却蹬鼻子上脸,没完没了,以为本官心慈手软,好相与吗?我且明明白白告诉你,就凭你方才诬陷本官和秦捕头的那番话,本官现下就能直接将你当成刁民杖毙。
你莫要告诉本官你有多硬朗,如何不惧死,本官倒也不屑于白白养活你,只是,你一个人想去寻死便去,如何心肠歹毒地非要拖累二郎和媚娘?”
“我没有,”大郎被他骂急,如同小狼崽般红着眼凶神恶煞吼道:“我绝不会拖累二郎和媚娘,我可以养活他们,可以……”
“就用那一碗发霉的胡豆?还是,用你善意却毫无用处的谎言?”李烨轻蔑冷哼,不待大郎接口,他已弯下腰,缓缓凑近大郎,直至凑到大郎耳边,方悄声道:“孩子,这世上纸包不住火,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比普通孩子早慧,心思缜密、意志坚定,但本官希望,你莫要听信不该信的谗言,亦别等不该等的人。因为,你们三个每日都要吃饭,你们等不起。”
话毕,他再不看大郎,一把抱起早已吓得六神无主的二郎,冲秦蓁喊了声“回六扇门”,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秦蓁并不知李烨最后贴着大郎的耳朵说了甚,但见大郎呆若木鸡,瞪圆的眼睛里皆是震惊和恐惧,她下意识想要安抚两句,可嘴巴张开,却又不知能对这个浑身长满尖刺的孩子说点什么,最终只是摇摇头,将挂在腕上的两包点心往大郎手里一塞,抱着媚娘追赶李烨去了。
紧赶慢赶好容易追上,秦蓁一阵抱怨:“哥哥您走慢点啊,我人小腿短,追不上您。”
“那就多吃点,等个头长高些,腿也长长些,就追上了。”
秦蓁:“……”
他大爷的!这厮的脑子里塞的都是粪渣吗,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想到方才他对大郎的刁难与严厉,秦蓁不满道:“李大人,您今日可是吃错药了?媚娘五岁,您与她较真儿将孩子吓得嚎啕大哭就罢了。大郎才八岁,您却对他疾言厉色、冷嘲热讽,您是李三岁吗?”
“嗯?”李烨斜睨过来,“你的意思是,本官方才做的不对?”
“废话啊!”秦蓁都要被气笑了:“您与几个孩子一争高下,将他们吓得鸡飞狗跳,这般很有意思?瞧瞧您刚才都对大郎说了什么?他只是个孩子,您却那般无遮无拦告诉他江二娘的死讯,您还……还弹他脑门,威胁他?您怎地如此残忍?”
“残忍?”李烨终于停下脚步,“难道江二娘已死不是事实?难道大郎对我们的态度不该出手教训?”
“可他还是个孩子……”
“他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儿,并非一个七八岁孩子所能为!”
秦蓁猛地愣住。没错,李烨说的没错,如果昨日二郎的“聪慧似妖”让秦蓁咋舌的话,那么今日大郎的冷静深沉,却有些令她害怕,那不是一个七八岁孩子的所作所为,也并非七八岁孩子所能说出的话。
所以,为什么会这样?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形成?若是后天形成倒也罢了,毕竟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骤然遭遇家庭变故,父母双亡,七八岁的孩子被迫成长早熟,勉强能说得过去,可若是天生,那这孩子的心智,该有多可怕?
李烨一直在扭头看她,但见秦蓁面色越来越难看,眸中还闪烁着微微惊恐,他莞尔一笑,腾出一只手来揉揉秦蓁发顶,“别胡思乱想,你那琢磨人的法子,用在大郎身上不合适。什么聪慧似妖,什么天赋异禀、异常早慧?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人?便是有,也不可能扎堆生在他家,大郎也好,二郎也好,还有媚娘,他们皆是普普通通的孩子罢了,你只需用孩子的思维去想他们,就明白了。”
“孩子的思维?”秦蓁还是未听懂李烨的意思。
李烨索性不再与她解释,只是轻轻甩头,向身后呶了呶嘴。秦蓁不由扭头望去,却见大郎正跌跌撞撞在身后追赶他们,许是怕他们发觉,他边跑还边找掩体藏身,那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先前的冷漠老沉,活脱脱一个火烧眉毛的孩童。
“这……”秦蓁登时哭笑不得。
“蓁蓁,”李烨仰首望天,微微眯眼:“你可知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言不由衷定有鬼,无论人还是事,倘若偶尔有违常理,可以视作巧合,但若事事巧合、人人巧合,你觉得,还属正常吗?”
秦蓁脱口问:“什么意……”堪堪说出三个字,她便似想到了什么,眼睛倏地瞪圆了,“哥哥,您……您是说?”
“我很担心啊,如此下去,怕赔上的,不仅仅是江二娘一条人命,还会包括这三个孩子。”
这话听得秦蓁心惊肉跳,脊背上不由自主便渗出一层冷汗……大唐女神捕之洗冤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