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幕六
做了一个绵长的梦。白央金替自己编满头的辫子,每根辫子她都用一根金丝缠进去,整个草原只有她这么一个有耐心的女人能替她编金丝辫子。白央金一边还在哼歌,她只会唱一首歌,那是歌颂都尼雪山大神的,每年礼拜节都唱。而草原里最会唱歌的人是白央金的丈夫措拉甲姆,白央金在帐子里编辫子时候就能听到帐子外高亢嘹亮的歌喉,每当这歌声响起时,整个草原的百灵鸟都会应和,小鹿都会忘记吃奶过来聆听,白狼忘记咀嚼嘴里的肉。
白央金说,公主的头发又黑又滑,像中原昂贵的丝绸一样,是我们楼述最美的呢。
措拉甲姆在帐子外高喊,公主,快出来看看!大黄狗下崽啦!
奚孩安猛然睁开眼睛,映入眼帘是苏耷那身漆黑劲装,他显然也是被自己吓到,手里水杯尴尬地悬停,一时不知道该送过去还是收回来。他愣了半晌,还是把水杯伸过去:“喝水。”
她没有接过,因为此时门外吵吵嚷嚷已然吸引走二人的注意。奚孩安推开苏耷赤足跑下床,苏耷只好在身后跟上,推开房门,整个客栈里已经乱成一锅粥。
那一锅沸腾的粥在她推开门的那一刻瞬间被加入冰水,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只眼朝一个方向直勾勾地望向她。奚孩安站在栏杆前,“噗嗤”一声笑出来,轻捻下颌道:“我竟不知,这是何意呀?”
“青锋谷谷主恭请少主大驾!”其中一人大喊。这一下,冷却的粥再次被煮沸,下边人纷纷自报家门,都请她过去,叫喊声此起彼伏,竟然还开始比嗓门高。乱糟糟的即使是曹州最繁华的码头也比不上,那些人,嗓门比不过又开始比拳脚,很快又打成一片。
“好了。”奚孩安开口,效果堪比定海神针定万顷波涛,她又再次成为目光焦点,“这么多人,这么多地方,只有一个我,该怎么分呢?”
她笑笑,出了个主意:“不如你们将我杀了,一人分一块肉回去怎么样?”
语惊四座,其下诸人纷纷放下武器拱手告罪:“少主恕罪!在下不敢!”换成告罪声开始此起彼伏。
“不然这样,《经略安武卷》我撕成一页页,一家带一页回去可好?”她又出馊主意。
这下再也没有人说话了,偌大的客栈,众多的人,一时间居然鸦雀无声,静默得空气快要凝滞。
就在这要命时刻,客栈大门被人“哗啦”推开,北风灌进,苏耷急忙将手里的披风给奚孩安披上。随风飘进来的是四名鹅黄襦裙的娇俏姑娘,皆梳着丫鬟髻,明眸皓齿,水灵灵,俏生生。四位侍女之后,异香扑鼻,一名绿衣妇人翩然踏入。夫人宫装高髻,眉眼细长温婉,步履之间端庄持重,很是静美,像是被挂在画儿上的仕女。
不知怎的,就这五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女子进来之后,满屋子的壮汉高人霎时间脸色都变成苍白,眼中分明流露出恐惧的意思。其中一个侍女站出来,声音清脆悦耳,似三春枝头鸟鸣:“我家夫人问诸位大人安好,若是有意,请过府共聚,若是无意,请就此离开。大人们在我家门前抢夫人的客人,着实不礼貌。”
此言一出,愈发鸦雀无声,好几人面面相觑,眼观鼻鼻观心,不出一炷香,已有大半的人灰溜溜离开,眼下剩下的,可能有一半是想看热闹,有一半是不甘心。绿衣妇人款款上楼,留下四个侍女守在楼梯口,她走近了,环佩叮当,异香扑鼻,此番雍容气度,说她是一国之母也有人信。
她站在奚孩安五步之外,优雅做了个福礼,开口道:“不知少主大驾,可赏脸光临寒舍。”
“你是……”奚孩安问。
“妾身绿芝,外子正是汴州节度使刘严宁。”她一举一动无不透露出极好的教养气度,这么一位真真富贵人家当家主母,令人不自觉肃然起敬,不敢对她冒犯分毫。
苏耷知道这个人,地藏府中收集有不少朝堂江湖能人奇士的资料,绿芝夫人女中豪杰。她的身世成谜,是在成为节度使夫人之后才崭露头角,因在皇佑五年的汴州突围战中率领城中残余老病士兵死战不退,苦熬十七日终于等来夫君刘严宁搬来的救兵以解汴州城之困。巾帼英雄被朝廷钦封二品诰命夫人,江湖人也敬她三分。
这么一位高矜贵命妇,很难想象她在城门楼上持剑搏杀的样子。
奚孩安又问,“你认识我?”
“少主之名,在整个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呢,”绿芝夫人拂袖而指楼下诸人,“少主您师出名门,与您相比,妾身不过乡野鄙人,自惭形秽。”
“那好,”奚孩安抱手,“他们来找我,皆有所图谋。不知夫人,是否也有所图呢?”
绿芝夫人垂眸浅笑,“人心鬼蜮,欲壑难填。实不相瞒少主,妾身确实也有所图。”
奚孩安的眼睛明亮起来,她仿佛听到了称心答案,拍起巴掌:“对了对了,我平生最怕‘无所图’之人,什么冠冕堂皇大义凛然的道理,唯‘有所图’我们才能合作,才不会背信弃义,对吧。”她拍拍苏耷的肩,转身回屋,“夫人肯屈尊降贵前来解我眼下困境,明日我定当亲自登门拜谢。”
“一路上……”
屋子里,奚孩安点上清淡的檀香,坐在榻边喝茶。
“什么?”苏耷没听清。
“一路上,我虽并未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可是一进汴州城就有这么多门派过来,实属我没有预料到。”她喝完茶水,细白的指尖轻抚青瓷茶杯沿,似乐伶在弹奏妙乐。
“呵,老母狐狸。她特地露出马脚引我来汴州找她,又放出消息让我被江湖人围堵,为的就是逼我明日去她府上。”她冷笑一声,“正好,正好。”
苏耷替她斟满茶水,不说话。他知道她的性子,谋定后动,既然她能料到背后是谁在做推手,那么她从一开始决定前来汴州就已经打好接下来的算盘,真不知道她计较人心的聪明是跟谁学的。
“苏苏,地藏府的人来了吗?”
她虽冷不丁发问,但苏耷并没有太多惊慌。她早就知道,他也知道她知道,只是在找一个适当时机戳破这层窗户纸而已。
“嗯。”他只是继续侍弄茶水。
“好,你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的。”
她突然长长叹出一口气,支着脑袋看苏耷在动作,突然痴痴发问:“方才我睡着时,可有流泪?”
“……没有,你在笑。”他说。
她莞尔,“是吗?那看来是个美梦呢。”
“是美梦。”蓝孔雀河谷的公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