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幕七

是美梦,梦到他们在祭拜都尼雪山大神,在为白孔雀神献上早春的马蹄黄,在为蓝孔雀神献上今年新生的第一只羊羔。梦到她坐在阿爸的肩头,阿爸高,她能看到所有人的头顶,男人们帽子插上鹰的尾羽,女人们鬓边别上马蹄黄,大家围在一起,在欢歌,在跳舞,在喝酒,在祈祷神明们可以保佑今年牧草丰美,有越来越多的泉眼给楼述带来源源不断的甘冽水源,今年的葡萄和青稞可以大丰收。大家唱呀,跳呀,一直到天亮,她在阿爸的背后睡着,鼻边还萦绕着马奶的香甜。

“我睡了很久吗?”奚孩安看到窗外还是漆黑一片,苏耷坐在窗边调息内力,房间里只点了一盏豆大的油灯。

苏耷几番吐息,缓缓睁开眼睛,“一个时辰不到。”他说。在她不喝醉的情况下,她睡得很少,而且极浅眠。

她背起被子坐到苏耷对面,看他坐得板板正正,侧脸的下颌勾勒出一条极优美的曲线,忍不住上手去摸摸。苏耷被她吓一跳,稍稍往后躲。

“怕什么,我还能霸王硬上弓不成。”她眼睛一瞪,佯怒。这倒不怕,她虽然武功不弱可还不是他的对手。

案上还放有半碟牛肉干,这是她的最爱,她是睡不着了,就叼起根牛肉干要与苏耷彻夜长谈的意思。她问苏耷知不知道她的来历。这自然是知道的,要是不知道地藏府不可能把苏耷派来守着她。

她突然起了兴趣,翘起二郎腿,嘴里巴砸巴砸嚼得起劲,“你说说,地藏府是怎么编排我的?”

从她和朝天曲踏进秦山关来到中原那一刻起,地藏府就一直在暗中关注这师徒的一举一动。起先,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朝天曲身上,理由不言而明,但直到某次袭击,看到她抽出掩月刀开始。

掩月刀,楼述的名刀,真理王用此刀不知斩下东朝多少将士的头颅,早年东朝与楼述数次大战,此刀已经化身战场上的厉鬼,但凡见此刀者,便等于见到了阎王爷。只是不料,六年以后,这刀会出现在一个姑娘手上。

地藏府并没能将情报网罗布到楼述去,但既有朝天曲一路相护,又有掩月刀在身,她的身份昭然若揭——似乎她也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

“真理王有一儿一女,儿子是现在的楼述王,而女儿——”苏耷看向她,发现她依旧神色自若,在撕下一根牛肉干。

“是咯,我阿爸就是让你们中原人闻风丧胆,楼述的英雄真理王郎比那迪?依格,他有个中原名字你们更熟悉,流恒。”她嘴巴被牛肉干塞满,说这话时含含糊糊,“不过你们在意的又不是这个。一个公主算什么,就是一个楼述国,也不够你们贪婪的中原人啃食。”

苏耷低头,“疏瀹道真是江湖万武之宗,现在武林中过半数门派的掌门人或者武学,或多或少都源自疏瀹道真门下。昔年泸州槐林开坛,拜入他门下的武弟子八十一人,现在也几乎都成为江湖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更遑论那些未曾拜入师门得指点的。”他顿顿,“道真上人行径独树一帜,但凡来求学者,不问出身,不论善恶,有求必应,有教无类。”

奚孩安“噗嗤”笑出声,“他就是来给武林捣乱的嘛。”

“真理王是他之亲传大弟子,朝天曲前辈则是他的关门弟子。”苏耷一双凤目凝视她,“所以当时地藏府推测,你必然不简单。”

“是不简单,”她抖着腿,“疏瀹传给阿爸的,传给朝天曲的,现在都到我这里。”递最后一根牛肉干给苏耷吃,他没接,“所以他们才叫我‘少主’嘛,说我是道真一脉唯一真正传人,因为舌雀剑和《经略安武卷》确实是我带来中原的。”

她突然伸过身体,将脸贴近苏耷的,一双杏眼俏皮地盯苏耷看,两人鼻尖对鼻尖,一时间连呼吸都能清晰感觉得到,“那么苏苏猜猜,我来中原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说这话时,她眼中充满的是好奇和期待,就像一个小孩子期待你猜出她盒子里的糖是什么味道的那样。

“你来……为祸中原。”苏耷喉结滚动,最后轻吐出这句话。

她突然笑了,仰天大笑,笑得前俯后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出眼泪。她插着笑疼的腰说:“苏苏真的很会说笑,我都岔过气去了。这中原需要我为祸吗?本来就是一个藏污纳垢的腌臜地,我来最多在搅搅这滩脏水,让底下的沉渣浮起,再脏些罢了。”

“那你……”她伸出一根指头贴上苏耷的唇,不让他再问下去。

“我和当年道真一样,就是来捣乱和……看热闹的。”说罢,她翻身下座,不给苏耷再说话的机会,背着被子又滚回床上,也不知她是真睡还是假寐,反正不出声了。蓝孔雀河谷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