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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幕十一

夏夜十六,汴州闵城被海浪的声音笼罩,这座临近大海的城市每夜都会有海浪声伴入梦,有远海深处的鲸歌,有海女入梦。今晚月色很好,万里无云的夜,微黄的月亮似一枚大铜钱悬挂桂树枝头,苏耷打开窗就看到奚孩安穿着东朝的袄裙,裙色清淡,袖口绣有几朵不知名的花,与她一贯的明艳张扬不同,素雅内敛。她梳起东朝的发髻,露出修长幼白的颈项,只戴了一根珍珠簪,那珍珠圆润明亮,能比天上月亮。她眉眼淡淡地,站在窗外庭中看他笑,一夜的月光尽落她眼中,远处,海潮声迭起。

她问:“苏苏,喝不喝酒?”说着,抖了抖手里的酒壶。

苏耷推门走到月华中,与她比肩,“明日就是进攻许家堡的日子。”他道。

奚孩安不说话,径直跳上屋檐,苏耷没有跟上去。她坐在檐上,苏耷站在廊下,共仰望同一轮明月。“苏苏,”她轻轻开口,“我们攻进了四处据点,找山阴侯多久了?”

“八个月,明日是最后一处据点。”苏耷抱剑倚柱。

她在上边笑了,笑声铃动,“苏苏今年十八咯,打我认识你时候开始,过了一年有余。苏苏,你可以喝酒了,我们楼述人十六就喝酒。”

“明日要行动。”他说。

“你不喝我喝,哼。”她踹掉一片瓦,摔到苏耷脚下,佯装生气。

山阴侯许昌成,是朝廷的眼中钉,江湖的肉中刺。自送别朝天曲后他们筹谋八个月,攻打了四处隐蔽的许家据点,明日这座海城之滨便有最后一处,也是绿芝夫人书信中最后的一处。

不得不说,奚孩安是天生的诡谋家,八个月,她将江湖耍得团团转,都做成了她的刀子,替她卖命,这就是《经略安武卷》神奇吗。

山阴侯作恶多端,早年是江北的一伙水匪头子,做着杀人越货的买卖,戕害了不知多少江湖人氏,手下血债累累,树敌无数,人人得而诛之。后来自知江湖中无立锥之地便投效朝廷,于战场立功得封了个“山阴县侯”的虚衔,一晃成为朝廷的人,得了保命符。再后来,致仕还乡,怕人寻仇躲进他无数田庄产业中的某一处,行踪难觅,神龙见首不见尾,铜墙铁壁,报仇无门。

八个月前,诛杀江湖败类许昌成的檄文遍布江湖武林,人人愤慨,数位名门正派的掌门人结成同盟率领武林好汉攻打许家据点,一呼百应,但几次扑空,均无所获,狡兔三窟。山阴侯狡猾,他能从朝廷全身而退,自然也能从这些人手中滑走。

而这一切,都在奚孩安的操弄之下。她先壮大讨伐许昌成的声势,必然逼得许昌成无处窜逃只能躲进他最后最易守难攻的许家堡,而绿芝夫人——她果然没看错人,这女人是天生的斥候——绿芝夫人给她的另一封信中便是许家堡的密室暗道,只要将人逼进许家堡,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瓮中捉鳖。

明日,就是收网之日。

她在屋檐上喝醉,苏耷翻上屋檐将人背下。她睡着了,不知梦里又遇到什么,一直眉头紧锁。

大火,喊杀声,刀兵相撞,乌烟弥漫。海滨闵城外一处山崖前所未有的热闹,俨然成了某日生意特别好的阴曹地府,孟婆汤都轮不来发。

一个褐衣的肥胖男人在三名年轻貌美的侍童搀扶下跌跌撞撞跑进一处别院。前门已然失守,这些江湖人像疯了一样杀红了眼,他的府兵已难以抵挡。幸好中院和后院还能抵挡一阵,只要他从这里逃出生天……

一个侍童推开隐藏的小门,一个手持火炬,最后一个搀扶胖男人走进去,他肥胖异常,如今已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满头流汗。

快了快了,已眼见密道的暗门,只有推开门出去……只要他还有着那个秘密,只要他再回到朝廷见到那位,他就能活。区区江湖奈他何?连天子都不能奈他何!

第一个侍童推开门,第二个走了出去,他第三,最后一个关上门时猛然发出剧烈的撞击声。他吓了一跳,回头要骂,却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山崖之下,便是大海,海风呼啸,海浪滔天。

“嗯?我杀的这是老几?这三个孩子怎么生得一模一样,真难认。”蓝衣马袍裙的女子出现在暗门前,手里拿着一把薄刃弯刀,脚下躺着已经被割破喉咙的侍童,在血水还没有蘸湿她的马靴前就被她一脚踹进万丈海崖下。

“二儿!”山阴侯惊呼,想扑上前,但被另外两个侍童拦下。

“豁?”女子挑眉,“侯爷人老眼不花,还能分得清。苏苏。”她轻声唤。

一个黑衣男人无声出现在三人面前,男人臂长有力,那俩侍童扑刺过来时就一人一只手制下,苏耷双手一掼,两人就被撇到远处,手臂松垮垮的,应该是被他脱了臼。奚孩安拍着巴掌走近山阴侯,“这下没人打扰,咱能好好叙旧了。”

“啧啧啧,酒色催人老啊,侯爷年轻时英姿神武,现今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这让我有几分,失望呢。”她蹲到山阴侯跟前,“你这恶心腌臜的禽兽老贼,真脏了我的眼。”

“你,你这楼述妖女,有娘生没娘教,竟,竟敢……”山阴侯太过肥胖,加之此时受到惊吓,跌坐地上说话都要好喘一会儿。

“侯爷说对了,”她“咯咯”地掩嘴笑起来,瘆人至极,“我从小没娘,阿爸另外有妻子儿子,能活着长大已经很难得,再多的礼义道德哪儿还顾得上学?”她凑近了山阴侯,朱红的唇勾勒出一弯魅惑的弧度,像饮过鲜血一样红艳,“我虽野蛮,但也比你们这些披着人皮的魑魅魍魉好太多。”

山阴侯听得冷汗涔涔,但已经猜得七八分,“你,你是楼述人,你来报仇是不是?不要杀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你们楼述真理王的秘密,冤有头债有主,你找我的主子报仇去好不好。”

他好不容易坐起来挺直腰板,瞬间又被人一脚踩趴仰面倒地,奚孩安脚踩到他的肩上,像踩着一块石头,她弯腰,低头看他浑浊的眼。

“说吧,让我听听值不值得换你的命。”

“真理王,真理王是被人害死的,他中了毒。不是,不是外面所传的旧伤复发。”

“谁!”

“这个……就……”他开始露出狡黠的笑,这是谈判的转折点,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保自己的命。可惜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眼前这女子一向不按常理出牌。

“啊——”山阴侯哀嚎,看到女子眼睛变得血红,手提短刀,一刀刺进山阴侯的左肩。

“少与我耍心眼。”奚孩安扭转刀柄,绞动里边的血肉,浊黄的血从他左肩流出,空气中弥漫一股腥臭的味道。

“你,你要是杀了我,就不知道了。”他道。

奚孩安不以为然地笑了,“侯爷似乎对真理王的往事清楚得很,但您可能不知道我的往事。”她凑近了,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血腥味,“我连我阿妈长什么模样都没见过,我和我阿爸在楼述的蓝孔雀河谷长大,侯爷知道蓝孔雀河谷吗?嘿嘿,你们怎么可能不知道,六年前秦山关血战,东朝一举拿下蓝孔雀河谷,设靖西都护府,开辟西域商道,成为东朝最值得大书特书的胜利。”

山阴侯瞪圆了眼睛,说话开始结巴:“你,你是蓝孔雀河谷的人,你……我明明……”

“啊——”刀柄再旋入肉,奚孩安的眼神此刻变得像厉鬼一样残忍,“侯爷说,你明明什么?”她将刀刃扭转,在山阴侯的左肩旋穿一个洞,山阴侯哀嚎数声,痛苦地蜷曲起身子,“说啊。”又将剑刃往外拔出,精钢摩擦骨头的声音听得她头皮发麻,却前所未有的畅快。

山阴侯几乎咬碎了牙齿,“我明明杀光了蓝孔雀河谷所有的人!我奉命绕出秦山关,偷袭蓝孔雀河谷,因此战有功,才被封县侯,得了朝廷庇佑。”

“原来如此,封侯拜相,这是天大的荣耀吧?”奚孩安哈哈大笑,仿佛听说了一个市井中最好笑的笑话,“你用了我蓝孔雀河谷男女老少、老弱妇孺,三千条人命换的泼天富贵呐!”

她回头看向苏耷,歪着脑袋,神情转变,单纯得像一个幼童问最简单的问题,“三千条人命换的,苏苏你说说,像话吗?”苏耷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他不会出手,也不会阻止,因为知道这个才是真实的她,疯魔、残忍、偏执、无情。

她又笑,将短刀再刺入左肩伤口,山阴侯痛呼出声,但下一秒,她又将剑刃拔出方才的血洞,看到血洞流干了油脂,开始犹如喷泉汩汩喷涌鲜血,她激动得舔了舔自己的唇,“就是这个味道,就是这个味道,要是再来点烧焦的味道就更像了。哈哈,我在蓝孔雀河谷闻到的就是这个味道。”她将短刀刺入,仿佛那个洞是她的刀鞘,俯身问山阴侯,“侯爷您说,为什么我没有了蓝孔雀河谷?”声线妖诡磨人,好似厉鬼勾魂。

山阴侯多少还留有些壮年时沙场的骨气,奚孩安这般折磨他依然没有昏死过去,只是已经出气多进气少,“因为真理王暴毙,趁对方群龙无首之际,我们一面在秦山关拖住楼述大军,一面去偷袭了蓝孔雀河谷。”他深深地猛喘气,企图分散些身上的疼痛,“我们奉了指令,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啪啪啪”,奚孩安拍起巴掌,“人不狠,站不稳,说得真好,小女深以为然。”她彻底红了眼,往昔一幕幕似乎又回到眼前,手起刀落,手起刀落,一刀刀胡乱刺进山阴侯血肉,闭眼聆听,陶醉于这血液飞溅的声音,痛苦呻吟的声音,骨骼断裂的声音,多像,多像那三天的蓝孔雀河谷。“我做错了什么呢?没爹没娘,阴沟里长大。兰朵又做错了什么呢?被你们一刀斩成两半。白央金又做错什么呢?活生生地被烧死。还有,还有……”她快疯了,口不择言,挥舞着短刀把脚下的人扎成筛子,“为什么,我们要经历这样的事情,侯爷,你告诉我好不好。”

她哭了,眼泪扑哧扑哧地落,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明明是头浴血的恶鬼,此刻却显得孱弱易碎。

“太后!”山阴侯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因为太后!奚玄顾才死,她想扶持起娘家的势力对付奚玄顾,所以找借口对楼述用兵,派她的兄长去做大将军,给他们家积累战功,现在已经是东朝第一大家族!”他侧脸看那个怔住的姑娘,最后露出嘲讽的冷笑,“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可能放过我,你不是要为蓝孔雀河谷报仇吗?不是要为楼述报仇吗?她是始作俑者,你要去杀太后吗!哈哈,哈哈哈哈!”

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他不可能再说出暗害真理王的凶手,她也不再想听他大放厥词。奚孩安翻转手腕,将短刀对准山阴侯的后心,双手用劲儿,干脆利落地将刀刃推到他前胸,瞬间了结他的性命。

许家堡外又响起另外的喊杀声,应该是刘节度使带着他的汴州兵过来从中渔利来了。当日他们做过交易,山阴侯朝廷不敢杀,江湖无法杀,她便做这个中间人,让江湖人先逼杀山阴侯,双方斗个你死我活之际他的官兵从天而降,就是渔翁之利,这桩大功劳就老老实实进他刘严宁的口袋。一石三鸟,刘严宁得功劳,江湖人得报仇,她达成目的,岂不快哉。

官兵快来了,奚孩安没有动作,依旧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脚下那具胖尸体,猖狂的笑还挂在脸上。苏耷过来拉她,见她喃喃自语,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他偷袭蓝孔雀河谷那天我也在。蓝孔雀河谷本来有片好大好大的草场,春天会开满黄色的马蹄黄,夏天正是母马生小马驹,秋天地里的土拨鼠会胖得钻不进洞,冬天,冬天蓝孔雀河会封冻,我们凿开冰块捕捞河底的鱼。”

“然后又到春天,春天,他们是春天来的,蓝孔雀河的冰刚刚化,我们都等着河边的红梅盛开,他们就来了。阿爸说要打仗,走了一个冬天,我以为远方的马队是阿爸的,还跑上山顶给他们指路,没想到来的马披有黑色的甲,高举我没见过的大纛,上面写着我不认识的字,我花了好久才知道那个古篆念‘许’。”

“三天,我被三层尸体压着动弹不得,措拉甲姆抱着白央金,白央金抱着兰朵,兰朵抱着我,他们死死把我护下来,我动不了呀,就靠舔舐红色的雪水活下来的,措拉甲姆的血是腥的,白央金有焦味,因为她被烧过,兰朵是甜的。三天后,我师父才从死人堆里把我扒拉出来,要是他再晚来半天,我就要去啃兰朵的肉吃了。师父跟我说我阿爸死了,蓝孔雀河谷也没了,我从此没有家也没有亲人。那年我十二岁,六年前。”

“我们做错了什么要被杀?被像猪狗一样屠杀!”

“师父带我回楼述兰花城,我的弟弟成为楼述的王,他和大阏氏却从来没有想过如何夺回蓝孔雀河谷,他们只想着日夜提防我夺走他的王位。蓝孔雀河谷,楼述王都不在意,我为什么要在意。城里呆不下师父就把我带到楼述边城,我们在那里住了六年,被弟弟的暗卫日夜盯着,被无数个噩梦折磨着,后来我只有喝酒,喝酒才不会梦到他们。”她舔舔皲裂嘴唇,“苏苏,我想杀了太后,苏苏,是不是只要我杀死太后,我的心就会好受一点儿?我这个洞……”她指指自己的心口,“苏苏,你知道吗,我这里有个洞,它好空啊,只有风在里面吹来吹去,我杀死太后,是不是这里会被填上,我是不是就能睡着了?”她哭了,一直不肯服输的倔强眼睛此时蓄满泪水。

苏耷走过去,拉起她的手,将她紧紧抱进怀里,她开始疯狂挣扎,但始终没办法脱开苏耷的手。“达里,达里!”苏耷叫她的名字,这是他第一次叫她“达里”。

一声声“达里”中,奚孩安渐渐冷静,她将头埋进苏耷胸口,闭眼深深呼吸,整个人慢慢放松下来,再睁眼,眼神里已无之前的癫狂无序,而是一如既往的她,冷静、嘲讽、孤傲的她。

“走吧,”她垂首,推开苏耷,长发散落,遮住神情,“刘大人要来了。”蓝孔雀河谷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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