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幕二十一
惠风和畅楼今日又是不平静的一天,全楼上下数百人无不奔走忙碌,每个人的脸色都写着“惊恐”二字。能有此动静的并非哪位难伺候的达官贵人驾到,也并非有人在楼里闹事,对于惠风和畅楼里的人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顶顶天儿的大事只有——巧玉姐的赛雪奴又跑丢了。
那只谢将军从西域不远万里买来只为博红颜一笑的小狸奴,有着中原无猫能及的雪白毛发和比琉璃还蓝的大眼睛,不仅是巧玉姐的宝贝也是谢将军的心头好。
无人知道它是怎么跑的又是什么时候跑的,巧玉姐已经在楼上哭过一回,若是待会儿谢将军来到发现此事,只怕他们一众下人都吃不了兜着走。之前赛雪奴跑丢已经死过几个奴婢,现如今再丢,不知谁又会命丧黄泉。
他们都是奴籍上除不掉名字的下等人,性命没有一只四脚畜生贵重,畜生死了尚且有主人哭一哭,他们死了便是多一眼都不会有旁人看的。
为今之计还是尽快找回赛雪奴将巧玉姐哄好才是正经事。
红巧玉已经在闺阁里坐等一上午,明明老鸨指天为誓今日午饭前定会找到赛雪奴,可到现在都不见踪影。她心绪开始惶惶不宁,在房中坐也坐不下,吃也吃不下,来来回回踱步,一旁候着的老鸨亦是急出满头大汗。
“每次谢将军来都是妾和赛雪奴迎接,今日少了一位,若是将军问起,妈妈又当如何?”她细问,声如莺燕,婉转清脆。
老鸨用香巾可劲儿擦脑门上的汗,结结巴巴求说好话,就差没给这小女子跪下磕头谢罪,心里又在骂那四脚畜生不知好歹,下次莫不是真要用个纯金的笼子才能把它关住。
红巧玉那百媚千娇的眼睛一瞥,并不理会老鸨求情,只嗔道:“就看是谢将军先到还是赛雪奴先回来了。”
话音才落,一个小龟奴跌跌撞撞跑进来,老鸨还没有来得及骂他不知礼数,就看到小龟奴满脸狂喜,嚷道:“找,找到了!小祖宗找到了!”
红巧玉有些诧异地上下打量眼前的女人,丑,极丑,身材瘦得像根竹竿儿,皮肤黑黄,头发比鸡窝还乱,穿着楼里最下等人穿的褐衣,鞋子都没有,赤着脚踩在泥水里,黝黑的手不知碰过什么脏东西,在赛雪奴最美的毛发上留下一道道灰黑手印。更令人诧异的是,就是这一个女人能把赛雪奴安安稳稳地抱在怀里,狸奴在她怀里酣然沉睡,还发出舒服的呼噜声。要知道,这狸奴脾气最古怪,平日里就算是红巧玉都只能轻轻摸它几下,能这么乖地抱进怀里的次数屈指可数。
“你叫什么名字?”她屈起涂满丹寇的指甲指向她。
一旁的管事龟奴急忙回答:“她叫十六,前几日新买来的奴婢,太丑了卖不出去,只能先放在楼里的柴房烧炭。”
红巧玉又细细打量那女人,眼神怯懦,神色惊慌,分明弄不清楚为何这么多人会围着她转,只能局促地将自己挤进墙角里,头几乎要埋进怀里的赛雪奴身上,又丑又蠢。她说:“你以后不用去烧炭了,把人洗干净送来妾房间,专门帮妾抱猫吧。”
女人那双浑浊的眼睛瞪得极大,显然没反应过来。还是管事龟奴急忙踹了她一脚,把她踹跪倒在地,“不知轻重的东西,还不赶紧谢过巧玉姐!”
“谢,谢,姐,姐……”这女人似乎不怎么会说中原话,又像是有点结巴,红巧玉嗤之以鼻,让人接过赛雪奴抱走,扬长而去。
谢金霜是个粗壮的莽汉,髯须虬发,五大三粗,据说年轻时力能扛鼎,一顿能吃两桶米饭。早年沙场戎马往事不值一提,如今年迈,仗着军功封荫和国公的恩宠整日沉迷花街柳巷,整座城里的人都知道,这惠风和畅楼他不是主顾,而是老板。比起沙场征伐,他似乎更加得意烟花之事,这红巧玉便是他最最得意之作,他从流民堆里一眼相中的这个贫民女子,一副天生媚骨,一张伶俐小嘴,一双含情秋目,相信即使是当今陛下见到她,也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今日花魁红巧玉不接待外客,只专心等待她的老板前来。
谢金霜瞥见闺房角落里站有一双脚,随口问道:“怎的你房里还有别人?”
红巧玉软若无骨轻轻地偎在谢金霜怀里,随手喂上瓜果蜜饯,盈盈笑道:“一个抱猫的婢子,无关紧要,官人逗完赛雪奴妾便让她退下。”
谢金霜眼睛眯成一条缝,浪笑地就把头顺势埋进红巧玉怀里,使劲儿拱着,笑道:“什么赛雪奴,我全然忘了。我只记得巧玉姐儿的皮肤白,巧玉姐儿的嘴巴香……”
二人吱吱喳喳笑作一团,红巧玉分出神来对角落里挥挥手,很快就传来房门被轻轻打开又掩上的声音。碍事的狸奴也被抱走了,剩下她只需专心对付眼前这位金主……
“说有多金贵,你主子也只不过把你当成个讨喜的玩物罢了。”十六抱起赛雪奴的两个前肢,面对面与这只狸奴煞有介事地说话。
赛雪奴好像听懂了似的,不吵也不闹,安安静静地听她数落,时不时喵喵两声附和。
一人一猫蹲在惠风和畅楼一处偏僻的小厨房里,十六不是有意来这儿的,只是她饿了,赛雪奴也饿了,于是人和猫产生了默契一起来到这个地方。她偷吃了几块隔夜的点心,赛雪奴吃了几口生肉,就蹲在小厨房门口晒月亮。
“这个脂粉乡里,数你最干净了。”她与赛雪奴那双湛蓝的眼睛四目相对,仿佛真是与一位好友知心共话,“后院又买来一批奴隶,听说会被卖到南洋去。”十六嘀嘀咕咕,自言自语,“听龟奴们说,南洋要过海,风高浪急,货船十不存一,如果能活到南洋,价格比东朝能翻上数倍不止,所以即使十存其一也是挣的,只是可怜了那九艘船上的人,他们大概都会死在海上吧。”
“你从哪里来呢?你的故乡在哪里。”她摇摇赛雪奴,小东西喵喵叫了两声。
“你说什么我又听不懂……咱们说的话谁会去听,谁又能听懂呢。”十六叹气,“能活着都已经是奢望了……听说下院的姑娘又被折磨死一个,怎么办呢,哪天我要是没有你,是不是也要死。要是我死了,念在抱你怎么多日子的份上,能不能替我刨个坑呢?我不想被野狗咬……算了,你这粉嫩的小爪子,别说刨坑了,上树都困难。”
人抱着猫在台阶上嘀嘀咕咕些没人注意的闲话,也不知到几更天,只知道不远处阁楼上主人房间的灯已经熄灭,她才确定今夜不会再有人想看猫。揉揉坐麻的腿,抱起小狸奴回屋里休息。
十六似乎不傻,只是寡言又怯生。只要谢金霜不在,红巧玉都会将她留在身边,那个女子低调得很难让你察觉那里还有个人,比赛雪奴的存在感还低。这个十六她用得很称心,数次赛雪奴跳出她的怀抱时都是十六找回来,似乎有她在,这小狸奴都能安分不少。
下院里拉来的奴隶来了又去,每日红巧玉要过眼的奴籍簿子没有上百也有数十,能把赛雪奴带好确实帮了她不少忙。谢金霜最近似乎在为了别的什么事繁忙,自从上次之后再也没有来过惠风和畅楼,按理说他的大寿才过,朝廷和那位贵人应该不会这么快找他的麻烦才是。
外面的事情她不懂,自己手上的生意做好才是。红巧玉水葱白的手指点点案上堆成山的账本,歪头冲角落里抱猫的细瘦影子笑:“十六你猜,你在哪个本子上?”
没人说话,只有赛雪奴喵喵地叫个不停。蓝孔雀河谷的公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