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第一场大雪,是李家抄家那一天,熙梁城百姓还以为这是意味着有冤情,没想到雪在李忠问斩前下停,他的尸首连雪花都不肯敛葬。
下第二场雪时,皇帝在御书房砸了一件上好的笔洗,蒋鸾之看到满地的碎片时,犹豫着要不要走近去劝慰几句。
步弘将军已经再次回到边境,奈何楼述大军有备而来,趁虚而入,东朝军队节节败退,蓝孔雀河谷怕是守不住。她知道皇帝的忧心,作为后妃她本应为夫君分忧,可是——
“欢明月呢?他在哪里?已经多少天了,还没有找到人吗?”皇帝在御书房咆哮如雷,吓得宫人们个个心惊肉跳,生怕触逆鳞。可人就是不见了,一夜之间没人知道他去向,就像他一夜之间出现在皇帝身侧,来无影去无踪。
蒋鸾之不曾见过欢明月,但她直觉这人不会是盏省油的灯,听说扳倒李忠他功不可没,而且皇帝十分倚仗。
“一个江湖游方,不见就不见了,陛下还有臣妾呢。”蒋鸾之拿起一杯茶走近,她灵巧地迈过地上狼藉的书册,走到皇帝身边。
皇帝见了她,怒气未曾消减,但到底没有发作,“有你?多亏你画的布防图,让我军陷入楼述的圈套,苦战多日,朕还得多谢谢你。”
蒋鸾之脸上的笑意瞬间僵硬,她知道皇帝在讽刺什么,数日前鏖战,她的布防图竟然成了楼述的陷阱,东朝军队损失惨重。“熙梁城已经被翻个底朝天,陛下找的那位公子,怕是已经不在人世。”她咬牙道。
皇帝没有理会她夹枪带棒的话,只是冷笑一声,道:“从前的你可没有这么刻薄。”
“是吗?”蒋鸾之亦在冷笑,“或许这才是真正的臣妾?这熙梁城里,谁是真的,谁又是假的,谁知道呢。”
二人还在沉默对峙,一个小黄门跌跌撞撞跑到御书房门外,上气不接下气地喘,呼喊道:“陛下,陛下,人回来了!明月公子,回来了!”
有辆马车冲闯宫门,被拦下后守卫发现里边昏迷的人居然就是闹得满城风雨的明月公子。只见他面白如纸,气若游丝,裹着一张毯子蜷曲在车厢中,被众人扶下来时尚未恢复神智,太医说他没有受伤,是自己绝食绝水饿成的这副模样。
欢明月没有同任何人说他的行踪,只等到屋里只留下皇帝和他二人时,他才缓缓开口,嘴唇皲裂,目光涣散。
“她背叛了朕,是不是。”皇帝坐在欢明月床对面的凳子上,屈指在桌面上轻叩,微微震颤,烛台上灯火跳动。
“陛下,还是不要对她抱有太多期待,她本来就不受控。”欢明月虽然虚弱,可太医连喂参汤,总算把命吊回来了。
“也对,朕恨不早些决断,斩草除根。”皇帝眼里闪烁凶光,“如今李氏已除,最大的敌人就是楼述,若她真帮了楼述,那……”他突然看向欢明月,“你可知这半月,楼述趁我朝换将空虚,屡出骑兵,出奇制胜,我军根本无力抵挡,那蓝孔雀河谷已经又插上他们苍鹰的王旗。朕无法,只好又把步弘调回,他以前虽依附李忠,但本事不小,心中也算是有朕、有东朝。”
“臣若是不知,也不会落魄成今日模样。”欢明月苦笑。
“她在何处?朕掘地三尺也要将她找到,只要她还在我东朝国土,就没有藏身之处!”皇帝激动得一叩桌面,烛火摇曳。
是啊,她去了哪里呢?
欢明月被她囚在秦老烧毁的废墟之中,每日只有一名哑童过来照顾他,是他想以绝食要挟奚孩安再现身,可她再也没有出现。应该是哑童按照事前吩咐今日把他带上马车放走,他知道奚孩安算无遗策,也知道只要她不想被人发现,就没人能找到她。
“地藏府呢?”欢明月问。
皇帝露出忿怒的表情,“人去楼空。”
“陛下,”欢明月突然站起来,慢吞吞走到床下,朝他下跪,“臣恳请,明日容臣出宫一趟。”
废墟还是那座废墟。欢明月记得他是在这里第一次看到奚孩安扮成男子,玉树临风,流风回雪。虽然明知道此地不会再有什么线索,但他到底还是鬼使神差地要回来看看。
有人在扯自己袖子,欢明月低头,对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是那名哑童。哑童穿着朴素,是寻常百姓家的粗布褐衣,只是五官粉雕玉琢的可爱,雪白得像个雪泥团子,若她能出身好一些,定是个人见人爱的乖娃娃。
她今日没有拿吃食给他,而是拿来一张薄薄的信笺。他接过展开,里边只是轻描淡写龙飞凤舞的一句诗词,力透纸背。
“芦花开落任平生,长醉是良策。昨夜一江风雨,竟不曾听得!”
笔法写意潇洒,是奚孩安的字迹。
欢明月仔细将信笺收拢进袖子,仰头去张望那被火吞噬殆尽的废墟。她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奚孩安,她不过是来熙梁游戏一场,戏终人散,她终归要回自己的地方去听风雨声,饮酒长醉。
真的是这样吗?蓝孔雀河谷的公主